“公主这是何意,是觉得本汗的大刀不够锋利吗?”
听到眼前少女近乎放肆又直白的话语,饶是知道这位九公主今日会被“自尽”在这里,阿必烈脑袋也瞬间空白,怒气冲上心头。他不管不顾地从别在腰间的刀鞘里拔出雁鸣刀,猛然架在了贺玺的脖颈上。
此刀刀背上有五至九个小孔,孔内有空穿铜环一枚。挥动时,环击刀背,连连作响,声似雁鸣,故称雁鸣刀。它陪伴可汗南征北往,刀刀见血,斩尽不少仇敌。
即使阿必烈此时已经收了九成的力,锋锐的刀刃依然在少女白皙脆弱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一串血珠如梅花般绽放在伤口,似是美玉破碎,令人不忍。
“公主!”
先头马车里的丫鬟也早在公主下车后跟着站在一旁,此时她被可汗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在场众人皆知这雁鸣刀只要往前再深一寸,便能杀人于须臾。
然而贺玺的神情却是很淡,好似浑然不在意眼下的威胁,大明九公主从来都是越强敌在前,越面上不显。
甚至她居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昔日她曾拿着剑放在脖子上威胁新晋状元郎,也就是沈国公府新找回来的二公子沈知阙。
当时那个少年面不改色,只是眼里好似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但凭公主所愿。”
贺玺想到这唇角蓦的上扬,雁鸣刀的白光映照出她清冷又魅惑的笑容,好似黄泉路上摇曳婀娜的曼珠沙华,她回过神来平静地开口,
“杀了我,下一个便是你了!按照你们的计划,怕是今日大明九公主誓死不肯嫁可汗挥刀自尽,大明毫无和亲诚意,北蒙撕毁合约大举进攻。”贺玺选择毫不犹疑地撕开他们的阴谋,可话落又忽的一转,
“然,两国相争,有谁还会记得挑起事端却隐于人前的南疆弹丸之地呢?就怕有人在大明和北蒙精疲力尽时坐收渔翁之利呀。”
“对了可汗,我那好二哥,可是有一半的南疆血脉呢,指不定还是南疆那位摄政王的儿子呢。不费吹灰之力,坐拥三国,你说我们都算不算为他人做嫁衣呀~”
说完贺玺挑衅地看向解轻云,天底下哪有什么可靠的联盟,两国之交重在利,她相信可汗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因此她刚刚那番话故意真假掺半,前面是她的推测,最后解轻云是南疆摄政王的血脉纯纯是为了增加挑拨的力度胡诌的。可是当她望向解轻云时,却见二皇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继而迅速恢复先前的模样,似是心中隐秘被人戳中。
莫非,被她说中了?贺玺心中一惊,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汗,我这九妹向来伶牙俐齿黑白颠倒,可莫要被这厮给骗了”,解轻云见势不对开口立刻,可是发觉可汗半晌都没有出声,他只好咬牙补上一句,“南疆这边可以再让出两成的战利品。”
殊不知这话刚落,贺玺便故作天真地问道,“可汗,我二哥不是大明二皇子吗?他有什么资格代表南疆再让出二成,莫非......”,语未尽却让在场的北蒙军队都浮想联翩。
贺玺见众人已经信了八分,趁热喊道,
“夫君,我们虽不能同生,却能死于一人之手,怎么不算天赐良缘呢!”,女子略带绵长的嗓音在雁门关响起。
此言一出,先前持刀不语的可汗震惊地抬起头。
塞外的风呼啸不止,鹅毛大雪成片成片地割在他小麦色的脸颊,可是这一刻世界又仿佛出奇的归于寂静,四下无声中他只听见了自己胸腔里剧烈异常的心跳,一下,两下......
大明九公主,真真是奇女子!
他现在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只想把这雪山塞外上屹立的玫瑰,轰轰烈烈地带回生他养他的北蒙,大声昭告所有人,这,是他阿必烈的妻子!是北蒙最尊贵的女人!
解轻云此刻也顾不得维持人前的风度了,他向一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精卫队队长立刻出其不意地拔剑刺向九贺玺,眼看剑光闪过就要一击毙命时,那名队长却被一刀猛然斩落。鲜血溅到了的衣九公主裙,连嫁衣上的火红都被染得深邃了几分,可是从头至尾贺玺都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冷静!大胆!阿必烈心中更是眼前的美丽女子多了几分欣赏。
“可汗这是要撕毁我们的合约了吗?”解轻云见自己的侍卫长被一刀毙命,冷声质问。
“二皇子莫非是记性不好,北蒙不是只和大明签订了合约吗?”阿必烈收下了雁鸣刀,不悦地出言反击,说完又露出笑容,热情地向面前的少女伸出手,“大明最尊贵的九公主,可愿随本汗回到北蒙?”
“荣幸之至!”飒爽的四个字回旋在阿必烈的耳边。
而贺玺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这关总算是过了。
这边两人在谈笑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一旁被忽视的二皇子又怎么忍心让到手的鱼儿跑掉,他为今日蛰伏了好久,甚至不惜在九妹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思及此,他毫不犹豫地出手,粉尘飞扬,空气里异香扑鼻。
而不远处的贺玺一直都留意着这位二哥的动静,忽的注意到二皇子袖口微抬,似是要撒什么东西,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可汗蒙住两人的口鼻往边上闪去。
倒不是她对阿必烈有什么感情,只是现在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可是在场唯一可以与解轻云的军队抗衡,万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我的九妹眼神可真是好啊,只是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开我南疆的手段了吗?”,
解轻云冷哼了一声,臂弯向后一抬,身后训练有素的精卫顿时整装待发,冲进北蒙军队进行厮杀。
只是这批跟着可汗风里来血里去可谓是北蒙最为精壮的男儿们却不知怎地,脑袋开始有些昏沉,握着兵器的手总感觉有些使不上劲,但是他们仍然拼尽全力地投入到战斗中。
而阿必烈则是将贺玺护到身后,自己冲上前进行厮杀,可他不一会便发现虎师军不如往昔勇猛,甚至接不到一招便坠下马车。糟糕,中计了!他的雁鸣刀挥的哐哐作响,吃力地将一位敌军刺杀在地上,怒吼道,“卑鄙小人!”
“为了以防万一,在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给你们北蒙军队下了软香散,现在是时候发作了。可汗你可喜欢本皇子送上的这份大礼?”
解轻云得意地看着面前负隅顽抗的北蒙军,把玩起腰间那块墨玉。果然,只要戴着沾了天命之女沈梨梨气息的东西,无论何时他都能化险为夷。
厮杀声,哭声、喊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极致的黑,极致的白。
寸草不生积雪未化的土地早已被不知是谁的鲜血染成了红色,状若人间地狱,又宛若黑白无常在对弈。
不知道过了多久,厮杀声渐渐变小。伴随着一个又一个黑衣战士不甘地倒下,留在场上的士兵逐渐变成清一色的白。
身重好几道剑伤奄奄一息的阿必烈痛心地看着身边同伴相继倒下,忠心耿耿挡在正前方的虎师长还在拼着最后一口气,为他誓死效忠的可汗杀出重围。
阿必烈发狠地在心里立誓,若能回去,必将铲平南疆,活剐解轻云!
然而当下他只能带着仅剩下零星三两人的虎师军向北蒙方向奔去,他一把伸手想将贺玺捞入怀中随他回去,只是解轻云怎会让这两人如意,他拉开手里的白羊玉弓箭,半眯着眼朝他们射去。
“咻”
抹着南疆剧毒的箭矢直直朝他们射来,两人躲闪之余还未上马的贺玺被迫坠地,而阿必烈座下的赤红宝马则是瞬间带着他的可汗驶出很远。
阿必烈想要拉住缰绳掉转回头,却看到原先剩下的小兵又因护着再三向他射来的箭矢纷纷倒下马车再无声息,他狠了下心,不愿辜负他的部下用生命替他开出的一条血路,快速决断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北蒙驰去。
解轻云迅速点了一半的人马朝着阿必烈离开的方向追去,而他则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贺玺,语气轻柔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九妹,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的秘密的?”
未待贺玺开口便提着剑满不在乎地上前,“可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啊。”
贺玺感到冰冷的剑锋已经近在眼前,她咬了咬牙,快速地在脑海里盘算着要用什么角度什么力道才能将头上的发簪刺中靠近之人的太阳穴。
正当她的手已经摸上发髻准备站起身来时,解轻云也抬起手中的剑向前刺来。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传来破空之声,只见一道金光重重地穿进二皇子举剑的右手手臂,剧痛之下,他手里的剑哐当掉在了地上。
而贺玺手中的发簪虽然没有刺中他的太阳穴,却也刺进了他的右胸,血珠立马沁出了解轻云的金丝大氅,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跌坐在地。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箭已经势不可挡地刺入他的胸膛,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贺玺顺着声音抬眼望去,苍茫大漠中一袭素袍少年手执弯弓从远处策马驰来,待走近才看清少年长了怎样一张俊美无双的脸,面如冠玉、骨相皮相皆是上乘,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美目,像是淡淡春山又似点点寒星,一袭月白银丝袍更是衬的他身形颀长高挺,那通身脱尘的气质更如松间清泉,世无其二。
来人是沈家二郎沈知阙!
他袖袍一卷,不断弯弓射箭,箭箭命中敌人心脏,直将挡在前头的数百人连环射下马匹。待奋力杀尽二皇子的一半军队后,箭矢已无,战马也被人一剑刺中。
正当沈知阙要摔下马时,他从背后抽出短剑,剑身轻扬,孤身跳入剩下的大军中,剑锋朝着抵挡的士兵连点数点,剑招凌厉却不失丰神娴雅,一步斩一人,十步不余人!那些倒下的士兵这才想起,这位素日里惊才绝艳温润如玉的大理寺卿曾是大明史上唯一一个同时夺得文武状元桂冠的少年郎。
然而此时沈知阙的手臂也不可避免地被划出好几道口子,大片的鲜血顺着素袍触目惊心,可是他好似不知疲倦一般半刻都不敢停歇,孤身一人竟硬生生杀到了贺玺面前,见她无恙后,眉眼间的杀伐凌厉才化作柔顺,单膝朝着他的公主跪下,
“公主殿下,臣救驾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