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都办妥了,江公子已经离开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江府似乎无存了,我便只能够送他去安府。”
何夏言瞬间有些惊慌:“这……那恐怕,我们的行踪隐瞒不住了。”
何在出言宽慰道:“夫人多年来带着小姐隐匿踪迹,能够保得两府五年安宁,实属不易。”
“为了两府性命无恙,这般在当时最是妥当,一场离别竟持续多年。此时江忧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田庄外,这平静最终还是要被打破。我曾想过,但又不敢深想细想。”何夏言喃喃低语,缓缓地定下神来,“何在,这么多年,辛苦你随我出府一路照料。”
何在敛衫躬身,长揖以敬。
“保护您和小姐一直都是我的使命。夫人大义、小姐聪巧,何在过往只觉幸运,未尝辛劳。”
…………
那年,何在尚且年幼,家中父母被乡人所害,他和妹妹二人当日上山采集而躲过一劫,傍晚返回家中,却早已是人物皆非,柴房坍塌、血色弥漫,那杀人之人也当场自刎。
究其缘由,竟是买卖纠纷,那人愤恨犯下杀意,终酿成大错。
兄妹二人那日在父母的尸身面前跪了整晚,身旁幼妹声嘶力竭,何在硬是不发一言、不落一泪。
第二日,两人便在乡邻的帮助下安葬了父母。
何在带着年幼的妹妹奔赴北城,他曾听父母说家中有长舅居住北城,做些药材生意,其人稳当可靠,灾难之时可做依靠。
然而两人长途跋涉,历尽艰险到了北城,寻遍全城也始终不曾得知有姓曾的药材商,只能终日在街上游荡,居无定所。
一日,北城夫人蒋氏出府去盛悦楼观戏法,在门口处看到盛悦楼众人蒙骗戏弄两人,蒋氏于心不忍,便将这两人夺下,带回府中安排活计,兄妹二人此时才得以稳定地得口饭吃、得张床睡。
虽然蒋氏将二人带走,但并无长久照料的意思,找到机会便将二人转交给自己的闺中好友,夫人孟氏,也就是何夏言的母亲。
由于年龄相仿,从此,两人便作为幼年何夏言的书童,护其左右,并由孟氏赠名为何在、何归。
自何夏言出嫁,与当时安国公府长公子安统结为夫妻,何在便随何夏言离开何家,何归则留守何家,若是何夏言回家,则可有所照顾。
孟氏用心之苦,何夏言自是明白,受了照拂,当以回报,何家的命运也与何夏言息息相关。
何家小姐看来风光,何在何归也属实好运,三人自生羁绊。
…………
何夏言扶起何在,抬首望着窗户外面冷冷清清的一轮圆月,思忖着:安统,如今局势动荡、危机蔓延,或许,见面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五年来的分离与隐匿,终究不能作为阻拦灾祸的长久之计,看似是将要团聚的幸福,不如说是苦心经营的平静和安乐的幻灭。
这五年来,何夏言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可能在特别脆弱的时候会吧,也希望他在身边可以帮助、陪伴自己,共同把那些人生中的美好时光都一一经历
——池儿从小孩儿蜕变为少女的喜悦、中秋月圆之夜家人的团聚,以及自己向田庄的郭大婶习得的花簪手艺,没想到小小簪钗之中也有门道。
只是为了保全大家,躲避灾祸,这牺牲是不得不而为之,也是唯一的可行性,守护的使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紧紧禁锢,开心也好、幸福也好,皆为使命让道。
她走到门外,清凉的月光落在庭院的葡萄藤上,枯枝生叶、生机盎然。
庭院巨缸的水面上,映着皎洁的月色,这月色如幻梦。
她回忆起在决定计划的那天晚上,他们之间的对话。
………
“言儿,或许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呢?对你和池儿不这么残忍的办法。”
安统双唇颤抖看着何夏言,离府之计是她的策略,既对她不利,于安统而言,也如晴天霹雳。
“事态紧迫,我来做这个搅水的人最合适,如此一来,可使两家在面上水火不容、不得安宁。”何夏言举着双手托起安统的脸颊,“他向来猜疑,虎视眈眈,而离府之计又暂且能够放松他们对两家的警惕。毕竟两家多年来姻亲稳固,势力又逐渐强大,若是脱于上面掌控之外,危机将会更深。”
她望着安统继续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道来。
“相反,若是两家割席敌视,便能够使他们放下戒心,此举可保安何两家安宁;二来,爹爹在边关大捷频频,他们虽喜,但忌惮之心从未减弱,况且他一直有意收走爹爹手中兵权,但若是经我搅和致使两家分裂,碍于情面,他也不好开口,以情化理,可暂保平安;三来你淳朴至善,如今老臣凋零,你势必要有所周旋,常伴上面身边,需要谨言慎行,而你若孤立无援最为易于控制;四来可保池儿成长自由……”
“言儿,你考虑亲近之人,却未曾思量你自己。”安统深目卷起泪珠,喉中哽咽,他反握住何夏言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般举措,你……开心吗?”
室内烛火摇晃,气氛安详静谧。
离别的哀伤和疼惜分别缓缓攀附上两人的眉宇,缀着蚀心之痛。
她垂首不语,玉指细长白皙放于膝间,苍白的指尖,一滴泪跌落。
片刻,她仰视嫣然一笑,反手紧紧抓着安统的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摇晃着。
“你们安全无恙,我就开心。”
“到底怎么做才好,从无霍乱之心,却受霍乱之名,终日提心吊胆,惶惶难安,如今竟被逼到要一家分离!”他痛苦地用手捂着悲痛扭曲的面容,喃喃低诉从指缝里传出,“是我无能,言儿。”
“莫要这般伤心,安统,既然我们决定不了的事情,即使我们改变不了成见和忌惮之心,那就暂且躲开,收己锋芒,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们要坚信。”
安统紧紧地将何夏言揽在怀中,双手扣着她的坚韧的腰身:“言儿……”
何夏言将头自然地放在他的削肩,双臂环上他薄如宣纸的脊背。
“那我们就定下了,过两天还是要大大地演一场戏呢,我们要好好准备。”
安统眉峰稍展,无声颔首。
她轻吐一口气,半晌,待两人心绪平静了些,便出言打破寂静:“你陪我在院中走走吧。”
那天晚上,厚重的云层虽遮盖着月色,但夜幕为衬、沉星相伴,两人紧紧依靠着,聊了很久的往事。
没有人生来就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成熟,更多的是精心选择和相互依赖的信任。
………
又是夜色深邃,初夏晚风吹起,轻柔地拂过她垂落的发丝,散发着清香的发丝贴着她的面颊翩然飞舞。
何在从屋内取出披风,走到她身旁,“夫人,起风了。”说着,便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她。
她接过披风缓缓系上,将贴在面颊的发丝拨开,轻柔地挂在耳后,她挪动着竟已经酸痛的腿,转身便要朝着屋内走去。
只是她刚折过身,还未迈开脚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带着微微颤抖声的熟悉呼唤。
“言儿……”
一瞬间,百感交集,她的眼睛有点酸涩,是眼泪吗?不然怎么初夏晚风吹着面容,竟是冷冷的。
她缓缓转过身,费力地睁大双眸,试图将眼前的人看的更清楚些。
“安统……”
何在默默地退回屋内,只留下夫妻两人。
一别五年,相思浓厚,往事结霜。
今晚的夜色明朗,也更比那晚深邃温柔。
晚风吹的身旁桂树沙沙作响,清爽的空气安抚着人们孤苦思念、渐渐开始产生褶皱的苦涩之心。
安统激动无言,只是疾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口中只能够重复低喃道。
“言儿……”
他更高些,需要深深地俯身才能将她完全抱在怀中,两人身体紧紧相贴,没有给空气任何插足的余地。
她这才愣愣地回过神来,细长的双臂深深地环抱着安统的腰肢,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她从何在离开时就一直在等候,此时温柔地声声唤道。
“你来啦。”
安统听到熟悉轻柔的声音,慢慢地将侧脸贴着她的侧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嘴唇停靠在她的耳边,反复地轻轻地呼唤着。
“言儿、言儿……”
——我好想你。
若是说两人以往还因欺瞒而心中有芥,那么久别重逢,一切都可以暂时被放下了。
他环抱的力度太大了,她唇角微扬、眉目含笑,细长的十指作掌,将他的双臂推远了些。
安统感受到她的推开的力度,便缓缓地放松了些紧紧抱着她的双臂,但是依然不舍得离的太远,她的玉臂攀上他的肩膀,借力踮起脚,因冷风而吹的冰凉的嘴唇吻上他长途跋涉而激动的炙热醉唇,深深印上。
“哎……”
何夏言的一声叹息落在风中,瞬间被浓墨似的黑夜吞噬,消失不见。
安统听见她的叹息,伸手紧紧地攥着她垂落在身后的青丝,双目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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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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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陈情献命挽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