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已砍尽》 第1章 脱壳救危命 “安统,我无法再接受这种生活,若是再由怨恨继续滋长,我们便再无回旋的可能,到了那时,便什么也来不及了!” 女子踉跄着退后,瘫坐在扶椅上,面颊苍白泪如急雨。 安国公府的书理间,啜泣声绕过安统的耳畔,穿透榆木门窗,震慑着门外众人的耳鼓,门外众人垂目收耳、静默无言。 她停顿了片刻,闪烁的明眸凝望着他,哽咽地说着。 “倒不如就在此时,分开吧。” “夏言……”。 芸香的袅袅轻烟从炉中溢出,浓雅的蔓香在室内散开,四溢的烟气带着淡淡清香,徐徐环绕在整个房内,缠绕在争执的两人之间。 安统清瘦的面容痛苦地撕扯,虽然是被责备,双眸反而满是怜惜。 霎时,怀着某种决心,安统疾步走上前,弓下腰身,双掌托着何夏言剧烈抖动的双肩,轻轻地厮磨着她的发髻,他如刀刻般细致深邃的眼窝里,棕色的瞳孔微微闪光,平直紧抿的嘴角微微苦涩。 “夫人,夫人,我竟不知会给夫人带来如此大的痛苦,怪我……” “不要道歉!既然你亏欠于我,那你就要继续亏欠。” 她从他的身侧钻出,快步走到五步远的地方,眉间紧锁,面容悲戚,语气极其坚定。 “我谅解了你多少次,可你……却又次次将我损伤,只是这次我不听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模糊,令人哀伤、令人遥不可及,她转过身子远远地注视着他。 “你总是求我谅解,可何人来谅解我!” “夫人!” “若这就是你的夫妻之道,今后你我二人便有缘无份……我要带池儿离开。” 何夏言推门而去,她的目光将安统钉在原地,他被她的痛苦困住了,他想要追出去,却始终无法迈步,只能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凄哀。 “夫人……” 门外等候的侍从见何夏言从屋内走了出来,连忙围堵上来,眼中尽是挽留之意,何夏言微微一笑,阖目摇首,她心意已决。 众人哑言,眼眶泛红,老爷和夫人向来恩爱和睦,为什么到了今日竞如覆水难收! 何夏言看向身旁女子,柔声询问:“小姐呢?” 乐晴叠手俯身道:“回夫人,小姐在阁里休憩。” 何夏言抬首望着远处暮色缱绻,刺目的金光融化成融融的暖黄色,她抬起手小心地接住空中掀起的习习晚风,然后紧紧攥住,继续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带我过去吧。” “是,夫人。” 寂静的人群浩浩荡荡地朝着挽安阁走去。 挽安阁内此时寂静清雅,软风还未将花枝摇曳,花圃里无尽夏开的繁茂,正是艳丽夺目之时。 何夏言瞥了一眼,一声轻叹,被风卷了好远。 此时,乐晴正要以指叩门,何夏言快步走上前伸手拦住。 “我来吧。” “是,夫人。” 何夏言推门走入,阁内充盈着夏日傍晚的温煦,黄昏的轻光越过薄薄的窗纸,室内暮霭垂金、暖意融融。 金光笼罩着漆木案上粉黄相间的梅瓶,瓶中插着正是从园中采来的无尽夏——一片、两片,瓣瓣分离却根根相连,簇拥成一球、又一球,从远处望去,整株的紫色无尽夏始终紧紧相拥、簇球成团,很难将它们分开。这是时间的栽培、情感的养育,需要认真付出、努力灌溉,才可生长这么一棵充满生机的株植。 此时,安池儿正在螺钿嵌宝床上酣睡,小小的人儿淹没在宽大的床帐里,走近了些便能听到起起伏伏的轻微呼吸声,她正值睡意昏沉之时,一道温柔的声音穿过浓雾,轻抚着她疼痛的脑海。 “池儿……池儿,醒醒啦。” 何夏言凝望着她娇嫩的容颜,轻拽了正乱七八糟堆在她身上的衾被,爱怜地替她拂去粘在脸上的碎发。 安池儿眼眸未明睁身先动,只见她立马在床榻上来回地滚动,还一边细语喃喃。 “娘亲……娘亲……” 当她的额心碰到何夏言的凉滑的裙衫,毫无犹豫地抬首将脑袋枕在何夏言的腿上,然后才缓缓睁开清澈的双眸,她面若粉樱,虽然倦意如潮,但一遇上娘亲柔和的目光,就盈盈地展露笑颜变得欢快起来。 何夏言将她揽在怀中,用手指拢了拢她的发丝,双唇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她则娇嗔地窝在何夏言的腿上,用脑袋蹭着她的肩胛,好一阵熟捻的厮磨,半晌,才欣喜地说着。 “娘亲怎么来了,池儿以为晚膳时才能见到娘亲呢。” “那池儿现在见到娘亲有没有很高兴?” 她闻言猛地从何夏言的怀里跳出,站在软软的衾被上,高高地举起手臂肯定地说道。 “有!池儿很高兴!” 一阵慷慨陈词,她又轻轻地坐落到娘亲的怀中,何夏言宠溺地笑着,试探性地问道。 “池儿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安池儿纳闷地抬手扶着额头,眉眼轻蹙,她仔细感受着身上的变化,然后才闷闷地说道。 “没有,池儿没事了!” 何夏言眸光闪烁,然而也只是一瞬,她笑盈盈地看着池儿,语气轻快地询问道。 “池儿想不想在外游历一番呢?” “想!” 安池儿此时的眸光闪闪发亮,何夏言看着她,笑意更深了,她还是小孩子,也总是准备好了外出探险的热情以及整装待发的心情。 “我们今日就出发!但是我们要悄悄地,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好耶!” 安池儿搂着她的脖颈在脸颊上猛亲一口,又乐滋滋地从她的怀里跳出,赤着脚在忍冬纹状的石砖上跑来跑去,东挑西捡着要带上哪些东西上路,眼看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何夏言怜爱地笑着,凝望着她在房内东奔西跑,只是眉宇间的担忧锁得更深了些。 “石砖冰冷,仔细些脚。” “知道啦,娘亲。” 安池儿一声清脆的笑声,似一把冰锤,又冷又轻地敲碎了她的担忧。 她转过目光望向阁外逐渐清明的月色,而安池儿此时却悄悄用余光注视着她。 窗外的暮色逐渐浓沉,此时的劲风吹得更卖力了。 城门外,一闪而过的四轮马车上,尽管马车外饰极为低调,车内却仔细地铺设了软衾,坠着厚实的缎面窗帘。 安池儿揉着困倦的眼睛望着何夏言,她最近脑海中总是昏昏沉沉,已然记不得自己是何时上了马车,她正环视四周困惑地问道。 “娘亲,爹爹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有要事要留在北城呢。” “那爹爹知道我们离开了吗?” 何夏言恍惚了片刻,轻抚着她的脑袋,凝望着稀薄的烛火。 “爹爹自然是知道的。” “池儿想爹爹了。” 她悄悄地抹了眼泪。 还是小孩呢,何夏言深呼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她脑门前散乱的碎发拨开。 “池儿,你看这是什么?” 她的目光跟随着何夏言,落在面前的白玉盒上,她沾着泪珠的目光正熠熠闪耀,终是被吸引了注意力,撇着伤心的嘴闷闷地问道。 “是青云斋的点心吗?” 何夏言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她打开玉盒,从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安池儿的手心。 “爹爹说这玉佩温润可人,正与我们池儿相配呢!” 安池儿仔细地端详着。 玉佩中心是白玉雕刻的印花方形牌饰,乃是由无尽花枝缠绕着中间的同心玉环。 玉环上精巧地镌刻着无尽花冠,玉匠巧妙地将玉佩的紫色放在中心,若是拿近了看,竟只有花瓣是紫色,而放远了些,则像是在清白之境水灵灵地生出紫英,甚是清艳绝伦。 玉牌上方由白色丝绸编制的柱状丝绳牢牢地系着,下方由透红玛瑙、小鹿和稚鱼形状的白色玉饰配件交替排列,与上方的方形花纹玉牌相映成趣,白色、紫色和透红色的细腻光泽在烛火里清透无暇。 她小心地收在怀中说道:“好精巧的玉佩!池儿喜欢。” 只见她紧紧地将玉佩贴在心口,躺着何夏言的怀中,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很快就被困意席卷在此陷入沉睡。 何夏言却在她沉睡后,垂眸静坐。 ——她睡不着。 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 夜色浓稠,明月垂陷。 静谧一拥而上,只有车轮压过路面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咔嗒咔嗒”声。 “驾!” 车夫一声低吼,马匹闷哼,带着车厢里的人一路疾驰,颠簸地奔向远方,车中的人与身后的北城越来越远。 星月落地,树影婆娑。 突然,车夫紧急勒马,剧烈的摇晃将沉睡的二人惊醒,何夏言抱着安池儿的手紧握成拳。 “何在!” “夫人,有东西闪过,抱歉。” “可看清了?” “未曾,山中雾气浓,许是我晃眼了。” “继续赶路。” “是,夫人。” 何在立刻策马疾驰,三人又继续在这偏僻山道上狂奔不停。 而在车轮卷起的灰尘中,逐渐浮现起一张冷酷的脸,她手握弓弩,久久地眺望着远去的马车。 ——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等到被马车卷起的烟尘平息,她才眷恋地收回目光,瞥着对面草丛中的尸体,深深地呼一口气,然后走上前将那人的尸体掩埋,待尘埃落定,女子拽下面罩。 在熹微的晨光中,这是一张与何在极其相似的面容,只是稚嫩了些,棱角处尽是年少的硬朗锋芒。 开文!请放心,会稳稳更新的! (激动到讲不出话) 为了讲好故事需要架空历史,世界观会按照自有逻辑搭建、推进、运转。 另外,女主属于成长型,希望和各位一起见证她的蜕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脱壳救危命 第2章 洞光一窥心扉生 五年时光飞逝。 一路颠沛流离,尽管有意外和艰辛,但都被有惊无险地抵抗过去,内心的不安也早被在田庄的平静生活所抚平。 只是转眼间,小小少女就已长大,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安池儿!”寂静的晴空被一声怒吼撕开裂缝,裂成碎片产生无数的回声。 “呀……我来啦娘亲!” 只见身着天青色素裙、身材娇小的女子,灵巧地从人群中挤过。 大家纷纷露出了然的笑意,庄里的生活轻松愉快,这种打打闹闹的场景早已经是毫不奇怪。 安池儿机灵可爱,心思纯粹,很得同庄人的喜爱。 田庄伞铺的方明看安池儿跑得飞快,出声关心道:“慢些跑呀,池儿,小心些小心些。” 安池儿头也不回地大声回复:“知道啦,明姐姐。” 关于何娘子一家,庄里人都知道原来何娘子家中体面,只是因为突遭变故、家道中落,同时又受人迫害,一路上东躲西藏,带着女儿和家丁何在来此田庄躲避灾祸,以求平淡度日。 原本他们只是打算短暂停留,却没想到田庄人热情淳朴、乐于交游,整个田庄的氛围融洽、舒适,他们这一停留便是五年光景。 当初那个小女孩也在田庄人的照顾下,落成翩然少女模样。 何夏言平日以制作一些奇巧事物为生计,何在也在田庄跑腿帮忙获得不菲酬劳,三人平日里多与人交好,邻里之间互相帮助,逐渐得以在此落脚。 安池儿飞奔跨过门槛,急急忙忙放下在路上拾得的落叶和奇石,洗过手后,又从食篮里取出烧鹅。 这是两个时辰前何夏言叮嘱她,前往西庄李家肉铺取回昨日定下的烧鹅。 何夏言利索地将烧鹅放进蒸笼中,一边愠声道。 “两个时辰了,池儿!” 安池儿将破了的裙角向后拉扯:“好娘亲,莫要生气嘛,下次不敢了。” 她低着头,倒是和往日的贫嘴有些不同,何夏言早在余光里注意到了她的裙角。 池儿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她想要藏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问不出来的。 何夏言宽慰道:“莫要在路上多留,出了差池,娘不愿意你有所不安宁,池儿。” 安池儿听闻便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微微星光,轻轻地侧头一笑:“我知道啦娘亲。” 她张开手臂紧紧地搂着何夏言的腰身,那云髻轻挽,青丝堆叠的脑袋在何夏言的脖颈处磨蹭,整齐的发丝有些散乱了,竟和小时候在母亲身边娇嗔的模样别无二致。 何夏言尽是怜爱地理了理池儿的发髻,不再多言,随之把碗筷摆开:“饿了吧,快来吃饭。” 安池儿愉快地跳起来在原地转圈:“好耶!” 除了这点小小的插曲,有时候,烤鹅为什么少了两只腿,或者衣服为什么不完整,亦或没有及时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都成为小小的心事,等待生根发芽。 它们看起来缺乏道理,可事情总是能够在不讲逻辑的杂草中,慢慢地理出一条道路,一条属于每个人的特别的道路。 …… 与这其乐融融的景象相反,紧挨着田庄的密林里有一处山洞,在微弱的暮色中,一个巨大但模糊的身影缩成一团。 江忧思忖着,近些年来,没有一次像此刻清醒地意识到身体的疼痛,密集的刺痛提醒着他身体上的伤口。 昏沉剧烈的头痛、灼热滚烫的伤口和逐渐昏沉的意志,特别容易和记忆共谋引发相似历史瞬间的回顾,“好痛……” 是什么痛? 身体和意志层层叠加的痛苦,不会再有的来访和关怀,过往的伤痛使人猝不及防地又变得更加消沉一些。 “好冷……”,随着一阵激动的颤栗,包扎着他的伤口的素裙又一次被血浸透了。 “咳……,我今日竟将殒命于此不成。”低声模糊的呢喃划破了寂静,又紧接着响起了低低的嘲弄似的笑声,“每件事都有那么一点点的意思让人牵挂,都又不至于多到要拼尽全力去守护。” 那时候,当他意识到事情的错误,却永远无力去扭转,后果沿着既有的轨道稳步前来,最终实在是难以辨别应该将责备归咎于谁。 他的眼神再次飘向放在身边被包裹着的烧鸭腿,嘴角挑起微弱的笑意:“有意思有意思。” 男子便再次昏迷过去。 …… 夜半,一阵剧烈的疼痛拽着江忧自昏迷中渐渐清醒。 借着蜡烛的微光,他奋力睁开眼眸,看向疼痛传来的地方:女子的侧脸。 他虽受伤,但仍不知好歹地贫嘴地念叨着:“死后世界的仙女都这么漂亮吗,我是不是死得有点晚了。” 说着便抬起那力气所剩无几的手臂,想要触碰女子的面庞。 正在给他重新包扎伤口的安池儿听闻,急忙扭头向后退去,怒骂着:“荒唐。” 而他的手只是触碰到了她的发尾,沿着顺滑的青丝缓缓滑落:发丝这么冰凉,在浓密的夜色里行进很久吧。 安池儿上前猛地朝着他受伤的腿狠狠地踹了一脚,使他痛地吼叫出来,没多久,便疼的再度昏迷过去。 安池儿回过头来,用手撩拨了耳边的碎发,不悦地嘟囔着:“轻浮!我救你性命,这可是恩重如山,乃再世父母,你起码要称我救世救主神仙大人,好吃好喝地给我供着,可你倒好,一上来就毛手毛脚的,不仅是个坏东西,而且欠扁。本姑娘给你两拳,讨个清净。” 她尽管埋怨,手上救人的功夫却是一点没停。 清洗、上药、包扎,起身取出包裹里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安池儿觉得有些冷了,便将路上捡来的树叶点燃,将枯木搭在燃烧树叶的上方,不一会儿,枯木堆熊熊燃烧,她从腰间的锦帛里取出两颗栗子扔进火堆中。 自从和娘亲离开安国公府在外漂泊,什么保身之术、生活之技也都要学个七七八八,各个方面倒是能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都有点记不太清楚了……那些时光。”池儿思忖着,幼时在安国公府的时光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记忆,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片刻,又骄傲地点了点头,“真是辛苦的成长时光啊!” 夜色静谧,火光摇曳,偶有枯木里的水气逃逸所发出的“噼啪噼啪”之声。 她的目光在火苗的跃动下忽明忽暗。明时仿佛盛着一汪春上清泉,被舒缓的晚风一吹便微波粼粼,暗时则面容深沉、柔和细腻,被睫毛遮盖的眼眸,心思隐匿其中,令人无法揣度。 山洞的狭窄空间里,两人的身影被火光镌刻在山洞的墙壁上。 安池儿微微抬首,困惑的眼色落向他的脖颈,凝视片刻后又落向他的脸庞,俊秀的面容由于暖融融的火堆增添了一圈光环,眉眼轻蹙似是痛苦难忍,可见睡的并不安稳。 她将双眸转向洞口外淡黄的玉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陌生人。” 天幕在夜色里泛着朦胧的黄光,模糊地笼罩着这片深林,一时间令人分辨不清楚此时究竟是黄昏还是晨曦。 树林深处的枝叶薄薄地笼罩着一层寒气,透着朝露的清亮,远处似有暗香波动,突然刮起的一阵凌冽的晨风,却把植物的清爽吹得更远了些。 ……… 起初,人们分别是一条条线,随着一系列的变化和扰动,这些本是无关的线开始交织、交错,构成了复杂的网状,由此将每个人的命运包裹,也使得每一个人与他者产生关系。 由此构成的世界,它立体、生动、多变,经常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跳跃,又再次反过来对构成它的人们发挥影响。 人们始终毫无怨言地重复这些活动,躲不掉、也逃不开,一开始,即使各件事情看起来杂乱无章,但最终也能够完成穿珠成串的使命。 ……… 玉月垂落,赤轮徐升。 微微有些亮光的天幕中,两轮圆盘占据着东西方位,这是一日里难得的平衡清冷时刻,可以静静地观测自然韵律的奇特。 山洞内,火堆熄灭、枯枝成炭,无力地堆积着。 若是借着穿越洞口透露进来的稀薄日光,倒是能够看得比深夜时更清楚些。 男子面容尽管苍白憔悴,但深眸浓唇、春肤如玉,难掩俊美,况且绯唇虽带浅伤,可脆弱之姿却又惹人怜惜。 他蹙着俊俏的眉心,呼吸急促剧烈地波动,紧闭的双眸抖动,突然猛地睁开,抓起藏在靴内的匕首迅速起身。 旁边沉睡中的女子一声惊呼,尖锐冰冷的匕首已紧紧地贴上她细嫩的脖颈。 他戏谑地将玉颌放于她的云肩,浮着浅笑的嘴角似冷玉升温,淡淡地吐出五个字。 “你好,美人儿。” 安池儿从梦中惊醒,愣了好一会儿,“我的金银珠宝美梦啊”,却因为眼前这人的惊扰不翼而飞。 她敛眸垂睫、轻拢云鬓,抚平青冥素纱襦上的褶皱,又从腰间的锦帛里取出鎏金错银嵌螺钿漆铜鉴,对着铜鉴细细端详。 这些动作半是恼怒半是挑衅,将自己慢悠悠地推向男子的匕首。 而他不动声色地将匕首外撤,颇有些慌乱地调整着距离,避免误伤。 整饬容仪完毕,她这才扬起玉颌,无波的双眸凝望男子片刻,然后用食指缓缓推开他握着匕首的手腕,轻声说道。 “我救你一命,你与恩人打招呼的方式却挺是特别。” 时间飞逝,关键人物登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洞光一窥心扉生 第3章 挑灯破烛察真颜 男子听罢便敛刃归鞘,想要翩然后退,却由于腿间伤痛,膝盖一软便应声跪地,发出闷哼。 安池儿颇有风度地将披风垫在他的膝下,扶他在地面坐好,但回想起刚才他的举动,还是愤愤出言调侃道。 “你这人一会儿要杀人、一会儿又要跪人,也不知是真无礼,还是假有礼。” 男子轻摇玉颈,自知理亏,旋即扬起俊丽的面容,故作轻松地掩饰着尴尬。 “多谢姑娘相助,姑娘得体大度,救命之恩在前,确实是我不近人情了,敢问姑娘名讳,家住何方,在下……” 安池儿凝视片刻他的尴尬,继而出言打断道。 “安池儿,公子叫我池儿即可。我住在附近的田庄。” 她继续传达着已经做好的安排,一边说着便又将竹制的雕花肴簋向前推去。 “这肴簋里是我为公子准备的饼食和药物,您离开后可在归途使用。” 男子匆匆伸手搂住,被女子的推力带动又险些仰过身去,慌乱中伸臂支撑才保得躯体平衡。他没有意料到池儿开口便要他离开,事情发展的方向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合心合意,他小声嘀咕着。 “莫非是我认错了?” 安池儿起身朝洞口走去:“晨色催人,就此别过,公子自行保重。” 男子看她转身要走,情急之下急忙出口阻拦道。 “安姑娘可否带我一同回家,我伤势未好也走不远,暂时留下也可报答姑娘一二,等我的伤……” 安池儿只是避而不答,只是柔声问道:“公子名讳?” “江忧。”江忧说完,便屏息凝神,细察她毫末之变。 只见她微阖明眸,面如止水,竟未起半分涟漪,只是了沉思片刻,绯唇翕动道。 “江公子衣着看似普通,实则不然,这暗线缝制的细纹,无论是在夜火,还是晨曦薄雾中都闪着温润细腻的光泽,非普通绣娘所制。” “公子股伤非凶猛野兽所害,池儿略懂刀枪,公子受伤的位置狠绝,若是偏斜分毫大股必是难保。” “娘亲常说要避祸趋福,公子这般是非之人势必不可在田庄久留,请公子勿因己私扰了田庄安宁。” 江忧了然此番话中的劝解和警示,察觉细致、思索敏捷,倒是成长不少。 他凝视着安池儿果断的明眸,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坐直了身体:“安姑娘你果真不留……” “我救公子,公子当心怀感恩。”安池儿眸光骤凝,打断他的话,“还请公子速速离开,我救公子别无他心,也不愿无端惹来灾祸,害人性命。” 她转身拂衫,风姿卓然:“请公子避人耳目,早日踏上归程。” 言毕继而向洞口走去。 晨雾消退,霞光初透,浅黄似雾笼罩在林木顶端,一些细碎的软光悄然挤过叶间空隙,静静地躺在浓密的林地上。 晓风穿林,天青罗衣乘风翩跹,暗香被煽动扩散的更远了些。 逆着光的身影娇小单薄,却挺拔坚定,轻快的步伐落在闪着金光的林地上,任凭伸展的树枝一点点掩去她的身影。 江忧愣愣地望着,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始终没有开口,他思忖片刻,缓缓起身整理了被灰尘沾染的衣衫,隐隐的纹路像是命运的细线,不容易被察觉,但是存在。 ——我们会再见的,池儿。 安池儿走在回家的路上,心念纷飞、步履踟蹰,她的心情早已经从守护田庄人安危的勇敢无畏,转换成将要被娘亲责备的忐忑不安。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明晃晃地高悬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晨风退去,田庄外的树木都静悄悄的,偶然有雪团儿与金铃子穿过引起矮树丛一阵急促的骚动。 她步履生风,匆匆穿过田庄大门,折入巷口,远远便望见娘亲站在门口,娘亲不高兴。 “娘亲。”终于走到了,安池儿吁吁地喘着,先认错为快,“让娘亲担心,是池儿的不是,池儿以后不敢了。” “池儿过来,还没吃东西呢,手这么冰。”何夏言牵着她的手向屋内走去,一边把自己的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我做了你爱吃的赤豆香桂小圆子和甜籽核桃酥。” 走进屋里,就感受到暖融融的热气蒸腾,空气里散发着糕点甜甜的香味。室内陈设简单,但处处春花盛开,家具所用的木材虽为榆木,可雕刻精巧、造型别致,设计之人绝非凡俗。 安池儿用檀木雕荷勺舀上圆子放进口中,笑意自眸底潋滟:“香香软软,娘亲烹调果然惊喜!”言毕又一把抓起核桃酥,狠狠地咬上一大口,直达酥馅:“酥香盈齿,池儿喜欢!” 何夏言听此忍俊不禁,温柔地梳理着她的发丝,软声说道。 “池儿饭罢便去休息一会儿。我去与李先生请休,你今日先不去书斋,池儿养足神气,把今天落下的功课补便是。” 娘亲的声音听起来远远的有些模糊,但是却又暖暖的直冲她的脑门。 安池儿放下汤勺,抬首托腮:“娘亲不责备我吗,池儿害娘亲担心……” “我虽然担心,但是池儿聪慧,保全自己并非难事,娘亲相信池儿。”何夏言宽慰,“你安然无恙回来我便放心了,你已经长大,有自己的心事和思虑是好事,娘亲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备你。” “娘亲,我……”,池儿凑近何夏言,贴坐在她身旁的木椅上,额头抵在她的肩隅轻轻地磨蹭,“我不是贪玩,也没有做坏事。” 何夏言柔声答道:“我知道。” 她说着便将安池儿的身体扶正,面对面直直地看着她。 “我和爹爹所希望的就是池儿过着健康、快乐、幸福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有烦恼,开开心心。” 安池儿嗓间微微哽咽,搂着何夏言的腰欢快地说。 “那我……我要永远陪在娘亲身边!爹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呢?” 何夏言略显惆怅地喃喃低语:“一定会有机会的,池儿。” 何夏言在她的碗里添满香甜赤豆粥,督促她再多吃一些,安池儿又埋头猛猛地喝起粥,她又夹起炸脆虾放入她的碗中。 饭罢,安池儿躺在何夏言铺好的软褥床榻,渐渐地呼吸平稳起来。 ——一定会有机会的,我们会再次相见,一家团圆。 傍晚,田庄街道从白日的喧闹变得宁静,田庄里的人们纷纷收拾好自己的干活的行头回家去了。 有的人家已经烧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尽管是粗茶淡饭,也能给他们的脸上增添暖暖的、满足的笑意,饭后,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欣喜地看着一天辛苦劳动赚得的铜钱,有说有笑,互相打趣,好不幸福;有的人家里,小孩子们饭罢聚拢在双亲膝前,朗朗背诵着白日里在书堂学到的古诗,想要获得父母的赞赏,有时幸运些还能够得到一些美味的酥糖,老人们坐在一旁,在摇曳的烛火里慈祥地注视着小孩子们,时而欢喜地抚摸着小孩子们的讨喜的脑袋,一时说到了什么有趣的童言,大家便纷纷善意地哄堂大笑,场面其乐融融。 灯芯点燃,炊烟袅袅,万家尽是腾腾烟火气。 抬首望去,明月高悬,长空晴朗,天幕明澈,明日是一个好天气。 …… 安国公府,书理间。 悠悠的芸香吐出一缕一缕的烟线,风拂轩窗,细烟便四散开来,满室飘荡,安人心神。 楠木案前,男子紧蹙的眉头,在听到身旁人的报告后逐渐舒展,清冷的面容也笑意盈盈。 纵然有忧事缠身,但听到许久不见却又时常挂念的人儿的消息,总是令人心里得到宽慰,涌上殷殷暖流。 “池儿她……”,安统问询的话说了一半便停顿住,似是想要知道太多不知从何问起,有似是分别太久不知该怎样关心。 江忧坐于案前,静静地等待着安统整理思绪。 “池儿……是着新衣吗?” “回大人,池儿妹妹身居乡野,衣虽不似城中新潮,但青色罗裙剪裁细致、配色奇妙,别有一番心巧。” “她自小便喜爱新奇事物,无论是书卷还是衣饰,都自有一派看法,如今在外颠沛流离,难得再接触这些东西,实在是委屈她了……” “安大人莫要过度伤感,坏了身体,如今知晓夫人和池儿妹妹身在何处,自是可以寻得时机前去拜访。” “这倒是不错。” 安统沉思着举臂扶额,不小心将案上的茶盏打翻在地,杯中清茶已无余温,凉凉的茶水顷刻间侵入案牍,墨色字迹开始变得模糊。 安统深陷回忆,一时间竟愣住,只是凝视着从书案边缘淌下的茶水,殷殷细流一滴滴密集地落于手心:好冷的茶水。 江忧上前轻唤了声,一边用手挪开已经沾了水的书册。 安统这才如梦初醒,叫来门外等候的人前来清理,清理完毕后,又有人送来了新的热茶。 这一番惊扰,使安统从思绪中脱离,心里的一番打算也考虑的更清楚了些。 他将手一挥便不再多想,关怀和疼惜的目光落在江忧的大股上。 “忧儿,你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了,多亏了池儿妹妹的敷药,我再修养时日便可痊愈。” 一提起安池儿,江忧的语气中便多了些柔和。 安统注视着启封后竟无一字的密信,江忧正是在送这封信的路上被袭击。 “你此次受伤属实蹊跷,莫非是按捺不住了。今日时局险恶,忧儿要多加小心,万事皆以性命为要,莫要出了差池。” “我明白,倒是大人你……定要保重。”江忧举起案上的茶盏奉给安统,“他们既然动手就不会罢休,暗处有人按捺不住,要现身扭转时局了,大人。” 安统捏着手中茶盏,将清茶一饮而尽,他思忖片刻说道。 “忧儿,你此番回来先养好伤,勿要多虑,也切记不可张扬,免得落了他人口实,以此大做文章。” 江忧握拳凝劲,猛地向前一推,他唇齿紧咬,心里对此次被侵袭颇有不快和迷惑。 “大人放心,敌暗我明,当小心为上,江忧知晓。” 他只记得那日在马场训兵,手中被人塞入密信和缰绳,传令的士兵语速极快,并不给人思虑的时间,就推搡他上马。 “何将军军令,命江统领速速赶往于城传送此信,十万火急。” 他疑惑地接过密信放入囊中:“此前怎未听何将军提及……” 士兵面无波澜,只是一味地催促江忧事情紧急,不可耽误。 “此乃加急军令,江统领莫要误了时辰。” 江忧无言,一声“驾!”,便策马驶向驰道,从叶城前往于城。 只是,之后呢……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头有点痛,当他再次醒来,已然流落在田庄外的深林里,大腿负伤。 安统伸手将江忧蹙成一团的眉宇抚平,满含欣慰之意说道。 “忧儿,这么多年你在边疆跟随两位将军,我是挂念的,难得你回北城,今晚我们一聚好好喝两杯。” 他一番话使江忧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江忧闻言朗声笑道。 “这些年来,忧儿也甚是想念安伯伯。” 黄昏烛火被点燃,幽幽地散发着传的远远的光,宴席上觥筹交错,两人笑语盈庭。 门外红彤彤的灯笼低低地闪着,何在在浓厚的暮色中穿行。 只见他匆匆地从门外走入,此时,室内静谧、烛火摇荡,而何夏言在堂室越窗眺望,等了很久。 女主终于要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挑灯破烛察真颜 第4章 陈情献命挽危局 “夫人,都办妥了,江公子已经离开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江府似乎无存了,我便只能够送他去安府。” 何夏言瞬间有些惊慌:“这……那恐怕,我们的行踪隐瞒不住了。” 何在出言宽慰道:“夫人多年来带着小姐隐匿踪迹,能够保得两府五年安宁,实属不易。” “为了两府性命无恙,这般在当时最是妥当,一场离别竟持续多年。此时江忧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田庄外,这平静最终还是要被打破。我曾想过,但又不敢深想细想。”何夏言喃喃低语,缓缓地定下神来,“何在,这么多年,辛苦你随我出府一路照料。” 何在敛衫躬身,长揖以敬。 “保护您和小姐一直都是我的使命。夫人大义、小姐聪巧,何在过往只觉幸运,未尝辛劳。” ………… 那年,何在尚且年幼,家中父母被乡人所害,他和妹妹二人当日上山采集而躲过一劫,傍晚返回家中,却早已是人物皆非,柴房坍塌、血色弥漫,那杀人之人也当场自刎。 究其缘由,竟是买卖纠纷,那人愤恨犯下杀意,终酿成大错。 兄妹二人那日在父母的尸身面前跪了整晚,身旁幼妹声嘶力竭,何在硬是不发一言、不落一泪。 第二日,两人便在乡邻的帮助下安葬了父母。 何在带着年幼的妹妹奔赴北城,他曾听父母说家中有长舅居住北城,做些药材生意,其人稳当可靠,灾难之时可做依靠。 然而两人长途跋涉,历尽艰险到了北城,寻遍全城也始终不曾得知有姓曾的药材商,只能终日在街上游荡,居无定所。 一日,北城夫人蒋氏出府去盛悦楼观戏法,在门口处看到盛悦楼众人蒙骗戏弄两人,蒋氏于心不忍,便将这两人夺下,带回府中安排活计,兄妹二人此时才得以稳定地得口饭吃、得张床睡。 虽然蒋氏将二人带走,但并无长久照料的意思,找到机会便将二人转交给自己的闺中好友,夫人孟氏,也就是何夏言的母亲。 由于年龄相仿,从此,两人便作为幼年何夏言的书童,护其左右,并由孟氏赠名为何在、何归。 自何夏言出嫁,与当时安国公府长公子安统结为夫妻,何在便随何夏言离开何家,何归则留守何家,若是何夏言回家,则可有所照顾。 孟氏用心之苦,何夏言自是明白,受了照拂,当以回报,何家的命运也与何夏言息息相关。 何家小姐看来风光,何在何归也属实好运,三人自生羁绊。 ………… 何夏言扶起何在,抬首望着窗户外面冷冷清清的一轮圆月,思忖着:安统,如今局势动荡、危机蔓延,或许,见面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五年来的分离与隐匿,终究不能作为阻拦灾祸的长久之计,看似是将要团聚的幸福,不如说是苦心经营的平静和安乐的幻灭。 这五年来,何夏言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可能在特别脆弱的时候会吧,也希望他在身边可以帮助、陪伴自己,共同把那些人生中的美好时光都一一经历 ——池儿从小孩儿蜕变为少女的喜悦、中秋月圆之夜家人的团聚,以及自己向田庄的郭大婶习得的花簪手艺,没想到小小簪钗之中也有门道。 只是为了保全大家,躲避灾祸,这牺牲是不得不而为之,也是唯一的可行性,守护的使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紧紧禁锢,开心也好、幸福也好,皆为使命让道。 她走到门外,清凉的月光落在庭院的葡萄藤上,枯枝生叶、生机盎然。 庭院巨缸的水面上,映着皎洁的月色,这月色如幻梦。 她回忆起在决定计划的那天晚上,他们之间的对话。 ……… “言儿,或许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呢?对你和池儿不这么残忍的办法。” 安统双唇颤抖看着何夏言,离府之计是她的策略,既对她不利,于安统而言,也如晴天霹雳。 “事态紧迫,我来做这个搅水的人最合适,如此一来,可使两家在面上水火不容、不得安宁。”何夏言举着双手托起安统的脸颊,“他向来猜疑,虎视眈眈,而离府之计又暂且能够放松他们对两家的警惕。毕竟两家多年来姻亲稳固,势力又逐渐强大,若是脱于上面掌控之外,危机将会更深。” 她望着安统继续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道来。 “相反,若是两家割席敌视,便能够使他们放下戒心,此举可保安何两家安宁;二来,爹爹在边关大捷频频,他们虽喜,但忌惮之心从未减弱,况且他一直有意收走爹爹手中兵权,但若是经我搅和致使两家分裂,碍于情面,他也不好开口,以情化理,可暂保平安;三来你淳朴至善,如今老臣凋零,你势必要有所周旋,常伴上面身边,需要谨言慎行,而你若孤立无援最为易于控制;四来可保池儿成长自由……” “言儿,你考虑亲近之人,却未曾思量你自己。”安统深目卷起泪珠,喉中哽咽,他反握住何夏言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般举措,你……开心吗?” 室内烛火摇晃,气氛安详静谧。 离别的哀伤和疼惜分别缓缓攀附上两人的眉宇,缀着蚀心之痛。 她垂首不语,玉指细长白皙放于膝间,苍白的指尖,一滴泪跌落。 片刻,她仰视嫣然一笑,反手紧紧抓着安统的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摇晃着。 “你们安全无恙,我就开心。” “到底怎么做才好,从无霍乱之心,却受霍乱之名,终日提心吊胆,惶惶难安,如今竟被逼到要一家分离!”他痛苦地用手捂着悲痛扭曲的面容,喃喃低诉从指缝里传出,“是我无能,言儿。” “莫要这般伤心,安统,既然我们决定不了的事情,即使我们改变不了成见和忌惮之心,那就暂且躲开,收己锋芒,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们要坚信。” 安统紧紧地将何夏言揽在怀中,双手扣着她的坚韧的腰身:“言儿……” 何夏言将头自然地放在他的削肩,双臂环上他薄如宣纸的脊背。 “那我们就定下了,过两天还是要大大地演一场戏呢,我们要好好准备。” 安统眉峰稍展,无声颔首。 她轻吐一口气,半晌,待两人心绪平静了些,便出言打破寂静:“你陪我在院中走走吧。” 那天晚上,厚重的云层虽遮盖着月色,但夜幕为衬、沉星相伴,两人紧紧依靠着,聊了很久的往事。 没有人生来就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成熟,更多的是精心选择和相互依赖的信任。 ……… 又是夜色深邃,初夏晚风吹起,轻柔地拂过她垂落的发丝,散发着清香的发丝贴着她的面颊翩然飞舞。 何在从屋内取出披风,走到她身旁,“夫人,起风了。”说着,便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她。 她接过披风缓缓系上,将贴在面颊的发丝拨开,轻柔地挂在耳后,她挪动着竟已经酸痛的腿,转身便要朝着屋内走去。 只是她刚折过身,还未迈开脚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带着微微颤抖声的熟悉呼唤。 “言儿……” 一瞬间,百感交集,她的眼睛有点酸涩,是眼泪吗?不然怎么初夏晚风吹着面容,竟是冷冷的。 她缓缓转过身,费力地睁大双眸,试图将眼前的人看的更清楚些。 “安统……” 何在默默地退回屋内,只留下夫妻两人。 一别五年,相思浓厚,往事结霜。 今晚的夜色明朗,也更比那晚深邃温柔。 晚风吹的身旁桂树沙沙作响,清爽的空气安抚着人们孤苦思念、渐渐开始产生褶皱的苦涩之心。 安统激动无言,只是疾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口中只能够重复低喃道。 “言儿……” 他更高些,需要深深地俯身才能将她完全抱在怀中,两人身体紧紧相贴,没有给空气任何插足的余地。 她这才愣愣地回过神来,细长的双臂深深地环抱着安统的腰肢,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她从何在离开时就一直在等候,此时温柔地声声唤道。 “你来啦。” 安统听到熟悉轻柔的声音,慢慢地将侧脸贴着她的侧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嘴唇停靠在她的耳边,反复地轻轻地呼唤着。 “言儿、言儿……” ——我好想你。 若是说两人以往还因欺瞒而心中有芥,那么久别重逢,一切都可以暂时被放下了。 他环抱的力度太大了,她唇角微扬、眉目含笑,细长的十指作掌,将他的双臂推远了些。 安统感受到她的推开的力度,便缓缓地放松了些紧紧抱着她的双臂,但是依然不舍得离的太远,她的玉臂攀上他的肩膀,借力踮起脚,因冷风而吹的冰凉的嘴唇吻上他长途跋涉而激动的炙热醉唇,深深印上。 “哎……” 何夏言的一声叹息落在风中,瞬间被浓墨似的黑夜吞噬,消失不见。 安统听见她的叹息,伸手紧紧地攥着她垂落在身后的青丝,双目成泪。 铺垫ing,抬起脚狠狠望上两眼![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陈情献命挽危局 第5章 “你要回来看我” “是时候回去了。” 言罢,安统一手拦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枕,嘴唇加重了力道,贪婪地在她上下唇间游走,时而纠缠、时而轻喘,不愿有一刻分离,拦着她腰身的手掌,隔着她单薄的罗裙,细腻地摩挲、感受着她光滑的肌肤,此刻不再生分,只是躯体紧密贴合,她抬起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微凉的指尖一寸一寸地划过他后颈的肌肤,以作回应。 ………… 正当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刻,江忧才拖着一条病腿姗姗来迟,见此情景,他只好垂眸紧贴着院墙悄悄地溜进屋内。 安统本是不愿让他来的,只是他急于再次见到安池儿…… 他一挪进厅堂便看见何在静静地盘坐。 他双手握拳,向静坐的何在俯身道谢:“江忧此番多谢何伯相救。” 何在急忙起身扶起江忧,朗笑说着:“江公子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况且公子从小便是小姐挚友,于情于理都不可不救。公子伤可好些了?” “在安府又上过药了,目前已无大碍,修养时日便可恢复。” “那便好,江公子,我们还是坐下说吧。” “谢何伯关心,今日这情形……安夫人和池儿妹妹是要一起回来了吗?”江忧迫不及待地张望着寻找安池儿的身影,“池儿在何处呢?” “小姐还在休息,已是睡整整一日了。” “我可以去找她吗?” “江公子,小姐疲劳,还是让她休息,待小姐醒来,你们二人再叙旧也不迟。” 江忧迟疑道:“昨日我和池儿未曾相认,不希望池儿妹妹怪了我,五年前安府之事我只知微末,到也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思虑的极是,还请公子放心,小姐敏锐细心,是察明事理之人。今时受形势所迫,心有顾虑而不妄动应当称赞,不必自我责难,小姐会体谅的。”何在出言宽慰,“我带公子先在此处歇下,公子负伤颇重,也当多多调养才是,莫要害了身体。” 江忧若有所思地颌首,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跟随何在朝房内走去。 人逢喜事,一夜好眠。 翌日,天还未亮,安统就驾马先行一步回府筹备。 ……… 北城,长景楼。 男子身着深蓝长衫,双目罩着精心雕琢的面具,其上瑰丽花纹盘踞,不曾有骇人之感,反而为其增添神秘魅力。 他斜斜地靠在青铜扶椅上,火焰状的椅背肆意张扬,双目微合似是沉睡。 “主上,事已办妥。”来人突然出现,竟未发出半点声音,躬身于男子阶下汇报道。 深衣男子深深地弯起唇角,冷清地吐出几个字。 “按原计划行事。” “是,门主。” 待来人离开,男子离开椅面,伸展着已经僵直的身体,穿过厅堂走向窗边。 他出神望着早早便来长景楼消遣的食客:已经无聊太久了。 ……… 何夏言与江忧分别睡到接近午时才起身,午饭过后,两人仍然是一脸困意。 而安池儿饱睡过后神气得紧,追着何夏言问道。 “娘亲,何伯说爹爹昨晚来过了,我们是……要回家了吗?” 何夏言强打起精神,思考了一番,面带斟酌之色说道。 “什么事都逃不过我们池儿的听目,应是如此,只是……池儿,娘有事要同你商量。” “娘亲请讲!” “回府与爹爹相聚池儿可愿意?” “池儿愿意!但是娘亲去哪池儿就去哪,池儿要和娘亲在一起。” 安池儿顿了顿,迟疑道:“那娘亲已是知晓前日之事了?” “虽是知晓,但是我们池儿想说的话,娘亲有在听呢。” 她在脑中快速回忆着那日的经过,然后说道。 “池儿前日已经取回烧鹅,正在回田庄的路上走着,忽然听到深林里有人叫喊,待我跑过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一个男子躺着:他的大股受了重伤,想必是不能走了。当时天色将晚,我便将他拖进不远处的山洞里遮掩起来,包扎了他的伤口,所以才在路上耽误了。只不过……那人看起来有些面熟,所以我就晚上过去,只是想要确认他的身份。” 何夏言耐心地注视着她,牵起她的手,待她慢慢回忆那日情景。 “我便在晚上再次前往山洞,我寻思怎么如此眼熟,后来我才得知他名江忧,竟然是忧哥哥!娘亲还记得吗,江大人的幼子,我小时候我偷溜出府,是他帮我掩护,只是……” 安池儿继续思索着:“我们身处乡野,究其缘由是不愿与外界产生联系,我也未与忧哥哥相认,后来,我待他好些便赶他走,这就是我瞒着娘亲的事情。”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言毕便垂首不语。 何夏言轻快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说道。 “池儿做得对!我们池儿思虑周全,娘亲夸赞还来不及呢,怎会舍得责备。” “娘亲,池儿觉得忧哥哥突然出现在田庄外这件事,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我们以后会找到答案的,莫要担心。”何夏言的语气欢快了起来,“娘今晚设宴请田庄人来吃饭,池儿也可以邀请朋友来,待到明日爹爹便会来接我们回家。” “终于可以和娘亲一起回家了!”池儿欢快地蹦起来,一溜烟就从门口消失,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娘亲池儿要吃绿豆冰糕!” 她宠溺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池儿高兴,她就高兴,转眼又朝着身旁的何在交代着。 “何在,我心有顾虑,你好生看着池儿,免得出了差错。待我们回府,便召何归过来。” “是,夫人,您也多加小心。” 何在说完,便走向安池儿身影消失的方向,一直跟随守护。 ……… 是夜,屋里屋外点上了红彤彤的灯笼。 何夏言在庭院中摆上餐桌,广开门户邀请田庄里友人来食夜饭,但虽说是吃饭,但也别有一番心思。 田庄里向来民风淳朴、亲邻交善,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有什么使人红了脸的吵闹之事,乡友彼此熟识,有事情也都是敞开了讲,且田庄位置颇为闭塞,想要得到外面的消息也不易、想要传送出去消息也要特定的人帮忙,也因此母女二人与何在三人可以在此地放心生活。 然而在这偏远之地,江忧突然出现,又正好被池儿拾得,此事格外令人费解,更不必说江忧对此事也迷茫难解。 明月渐渐升高,正是酒酣歌畅。 大家得知三人明日将要离开田庄,纷纷前来吃席作别,越来越多的人在做完了当日工事,带着烧制好的烧鸡、炊饼和缝制的手巾塞在何夏言的手中,席间频频有人泪眼婆娑、依依不舍。 “没想到这次大家聚在一起,竟是为何娘子作别,我是真舍不得你们啊!”李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安池儿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俏池儿,你走了,大娘舍不得你,你牛哥哥也舍不得你……” 安池儿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双手向后一背俏皮地跑开了,边跑边喊着。 “李大娘,好大娘,您别伤心,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李大娘不舍安池儿这娇俏模样,便更加伤心、也哭的更大声了。 过了一会儿,安池儿回来了,她手中拿着为上元节做的纸灯,将它小心地递给李大娘,宽慰道。 “李大娘,这是池儿今年做的最漂亮的金桂缠月花灯,送给你,谢谢大娘平日里对我的照顾,还经常塞给我好吃的赤豆糕。” 李大娘接过纸灯,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好池儿,这灯真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纸灯呢,我可要好好收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银簪放在安池儿掌心:“这是大娘的心意,希望我们池儿健康、幸福、开心。” 安池儿大惊,连忙摆手拒绝:“大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好孩子,你手下,要记得回来看我啊池儿。” 李大娘紧紧地盯着池儿的眼睛,想要听到她肯定的答复。 安池儿只好接过银簪,坚定地点了点头,语气诚恳。 “我会回来看你的,大娘,你也多保重。” ……… 夜色更浓,大家的碰杯声频频响起。 倘若有人说到有趣的话题,裹着酒气的哈哈大笑便扑面而来,由于醉酒,人们的呼吸都变得炙热。 何夏言在庭院里陈列的桌子间穿梭,忙活着给大家添酒加菜,并留心跟庄友们打听着田庄里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我听说啊,程大嫂家的母鸡连着好多天不下蛋了,你们猜怎么着?” “快说,别卖关子啦。” “母鸡岁数太大,产不了蛋啦哈哈哈哈。” “你这混仔,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何夏言看似笑意盈盈、漫不经心,实则紧紧追踪着能够引起她兴趣的对话。 这时有人问道:“这几年孙大哥家的收成是最好的,孙大哥是有什么秘诀!” “哪里有什么秘诀,我们庄稼人靠天吃饭,老天垂怜罢了。”被众人提到的孙大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不过几年前,我收留了一位外面来的农工,他说提高土地的质量比只是频繁耕种的收成更好,就比如说啊这个秸秆,它就大有功劳,不必将它们铲除烧掉,只需将它们翻入土壤,就能改善土壤结构,提高土壤肥力,只不过……” “真不错,真是好法子啊!”庄里人纷纷感叹。 只有何夏言慢慢走近,凑在孙大哥面前追问道。 “只不过怎么了?孙大哥。” 何夏言突然靠近把他吓了一跳,他喉头滚动,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说着。 “没……没想到何娘子对这件事感兴趣。只……只不过,前些日子,他突然不辞而别。何娘子,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他走,他种地有方,只要他能留下,我愿意给他更多酬劳,可谁知道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叫什么名字?” “这就说来奇怪了,他在我这儿这么多年,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就只当他是哑人,唤他王农。” 何夏言声音变得异常严肃紧张:“他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何……何娘子,容我仔细想想。我想起来了!大概五年前,他肩挂背篓,在我家门口比划着,我看他孤身一人怪可怜的,就留下了他,没想到他竟是个种地行家。”孙夺谨慎出言,“不过五年前,似乎也是何娘子来此地的时间,莫非何娘子和此人有关系?” 何夏言朗声笑着:“我自然是不知此人的,孙大哥,来,继续好吃好喝。” 说着便又在他杯中酌满酒水,她此时心中五味杂陈。 ……… 月色高悬,天幕被浓稠的墨色笼罩,热闹的氛围逐渐收敛。 大家玩得乐了、累了,也解了离别的悲伤之情,也都纷纷离开小院,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回家去。 何夏言、何在与江忧三人将饭后狼藉收拾停当,各自踱回房中。 何夏言走到安池儿的房中,池儿早已玩得累了躺下歇息。 她凝视着安池儿醉酒熟睡的粉色面庞,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今晚便在她身边躺下。 何夏言心里一边计算着事情的来路,一边又对明天的到来有着复杂的情愫。 噔噔噔噔!神秘人登场~ 终于要回北城了!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你要回来看我” 第6章 “有你在我身边足矣” 第二日傍晚,安统安置好府中琐事,就先一步驾着快马赶到田庄,他奔波了两日,话还没来得及多讲,便闷头大睡。 翌日,安府管家长坤才带着车马随从赶到田庄。 马车车厢与车轴由坚硬耐磨的楠木构成、车辕则使用坚硬且有韧性的榆木,通体结构精巧,榫卯之处被细心地用铜片装饰,车厢内部雕刻着金粉装饰的花纹,当日光穿透窗户,车厢内便闪闪发光,母女二人乘坐的车厢由软绸厚垫铺着,茶案上放着安池儿爱吃的城中糕点。 长坤命人取下马车载的物件,将提前备好的礼物送给田庄的人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北城驶去,母女二人与何在的田庄生活便告一段落。 ……… 遥想那年,为了将安国公府夫妻关系破裂的事情给传播出去,安统费了一番功夫,北城一时间这一话题席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只是传着传着,竟多出来许多当事人听了都觉得荒谬的故事版本,为了隐匿行踪,所有夫妻不和的消息,也都是在三人走后被有心传播。 一路上,三人奔波不休、风餐露宿、避人耳目,好不容易找到偏僻酒家停靠休整,倒还被恶人惦念上了。 这店家虽然看起来慈目面善,却是心肠歹毒、贼心险恶,不仅贪图女色,还想奢求钱帛,便趁着夜色溜进房间,试图放倒三人。 然而他们早有戒备,两人轮流守夜,何在又有武功傍身,只是大多数时候两人都休息不足,时日久了便疲态满面,也是从这刻起,安池儿决定要学习功夫。 “何伯伯,你可以教我功夫吗?”安池儿抬首看着何在,等一个答案。 “小姐愿意学,我自然是教的,我也希望小姐能够在遇到危难时可以自保。” 尔后,又低声嘟囔着:“只是希望我们小姐,永远都不会遇上需要使用自保能力的境况。” 安池儿听到何在低语,便问:“你说什么呀,何伯伯。” “小姐可要认真,学习功夫是要吃一些苦的。” “我不怕吃苦,师傅!” “小姐你……” “师傅师傅师傅……” 说着,两人便互相作弄起来,何夏言听到两人嬉闹,便走近询问。 两人只是一脸无辜地抿紧嘴巴,过一会儿又偷偷窃笑,何夏言看二人不语,又拿他们没办法,便笑着摇头走开。 之后便是一段漂泊不定的时光,直到三人机缘巧合走到田庄门口。 他们看着田庄里的人悠闲的来来往往,再也经受不住无家无归的折磨,便一致决定在此落脚,谁知这一落就是五年。 ……… 当离开安府的三人在外风雨无阻、穿泥躲污之时,安国公府里也有不少场面之事纷纷迎上。 安统既要表现出一副悲伤欲绝、痛彻心扉的模样,也要招架前来安府表达关心的亲友与同僚。 有真心来带着美酒佳肴前来,试图遣散他心中阴霾的至亲好友,也有多疑之人来探探虚实,这便少不了一场场面对嘘寒问暖的得体对付,其中真真假假、苦忧参半。 那段时日,安统整日以泪洗面,无心上朝,因此也被准许在家“好好休养,早日克服悲痛,安心归朝”。 何夏言的父母,何之为与孟停舟二人常年远在边关,得到消息时甚是惊诧。 在他们的印象里,二人向来是恩爱且有智慧,消息中所描述的显然与事实相去甚远,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夫妻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情急之下,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怒发冲冠直奔北城。 这其中缘由无非有二: 一是去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帮上二人的忙;二来既然边关暂无战事,借机回北城也无可厚非。 这对夫妻一路上在众人面前“大骂不止”,可是把安统骂了个透彻。 终于行至安府门前,二人翻身下马直奔安统所在,得知安统在书房,便怒气冲冲地踏进书房又将房门狠狠甩上,众人窥视的目光被阻隔门外。 二人一边怒斥安统“竟然如此不成体统,胆敢欺负他们的女儿”,一边低声悄悄问着安统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人一唱一和上演一出好戏,低声私语里把因果也都交代了清楚。 “言儿这孩子,从小就心思缜密,遇事不愿和我多讲,总是默默受着。”孟停舟眼眶泛红,压低了声音,“我和她爹总在边关,性格粗犷惯了,听不得官场弯弯绕绕的话,因为讲话直接受了不少嘲弄,她不愿意我们受委屈,总是出言袒护。如今又遇上这等事,若是皇上忌惮,我和老头子放权便是,何苦让言儿受苦。” 安统眼眶也微微泛红,伸出手臂搀扶着孟停舟慢慢地坐在椅子上。 “孟护军万万不可,言儿此举便是要保两家无恙,若是此时放权,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努力。” “夏言但凡多不懂事一些呢!这孩子总是让人心疼。”何之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接下来是如何计划的?她们二人是要去哪?” “爹娘放心,她们二人由何在护送出城去了。此事是秘密进行,我也不知她们究竟去哪。但是有何在,言儿也向来谨慎小心,他们会没事的。”安统宽慰着二人,“只是接下来,要劳烦两位进宫在圣上面前为我和言儿演一出戏。” “这不难,只是势必折损你的声誉……” 孟停舟担忧地看着安统,安统立于二人面前,俯首深揖说道。 “只是声誉罢了,不过身外之物,和她们母女二人要受的颠沛之苦比起来,并不算什么。劳烦两位将军了。” 何之为上前扶起他,疼惜地说。 “你们夫妻牺牲到这种程度,而我们不过是进宫费费嘴皮的事,又有何难。我们就一起把这出戏演下去吧。” 孟停舟在一旁点头附和:“要是有言儿的消息,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们。” 她依然挂怀,深锁眉间,泪珠在眼眶打转。 “两位将军放心。” 那日午时,夫妻二人便进宫一番痛哭,吵着闹着说要责罚安统,让陛下给女儿一个交代。 高台之上,那人看着台下的两人特地前来讨要说法,出于无奈只能左右安抚,又罚了安统半年俸禄,要求安统火速寻找妻儿。 谁也没想到这一寻便是五年。 那人想要分离两家的谋划,这一放竟也是五年。 是风平浪静的五年,也是暗流涌动的五年。 总有人等不了那么久,有人想要挑起波澜,坐山观虎斗,有人想要危机之时,拖人入局,从而窥得些许生机。 ……… 时至今日,北城中人都还记得,当年安国公府夫妻情投意合、门当户对,成礼之时,聘礼红妆盈盈满满,艳羡满京,风光无限,婚后夫妻和谐,少有口舌之快。 却未料到曾经的神仙眷侣,如今竟落得出走结局,这一不幸的缘由,在五年前北城街坊间多有揣测。 那段时间,北城中阴霾笼罩,少男少女春节时分谈情说爱的兴致也低了几分。 如今,出走的夫人和小姐被寻回,正在返京路上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火速传遍北城大街小巷,自不必言人们对此话题的热情和兴奋。 一时间安国公府又成了街坊邻居间的谈资,人们闲暇时,纷纷聚拢在通往安国公府的道路两旁,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遇上安府的车队。 安国公府稍近一些的凉茶铺里,只听几名男子侃侃闲谈。 面相丑陋不堪的缺齿男子取笑道:“要我说这安小姐从小在山野长大,说不定为人粗俗无礼,难登大雅啊。” 白衣男子奋力争辩:“我多年前曾偶的小姐一面之缘,小姐知书达理,且安夫人也是门第之家,安小姐怎会粗俗!” “安小姐这次被寻回,正值及笄之年,哪家公子爷不心动啊,可是要有好戏看咯。” 白衣男子却也不恼怒洋洋得意道:“你脑子里怎么没好东西,安小姐幽居闺门实在可惜,她自是要前去闯荡一番才算爽快。” “你莫非是安小姐肚子里的蛔虫。” 众人轰然大笑道。 “你们,哎,不可目光短浅呐。” 说这话的白衣男子,轻快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抬眼望去思忖安池儿仕途的男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可惜似有目盲之症,白色的条状丝帕遮着眼睛,倒是有一股脱尘的俊逸之美。 他身边的几位男子继续调侃安小姐,白衣男子但笑不语,只是静静等待着那人的出现。 只是这日等到傍晚都没能等到夫人小姐,众人只能败兴而归。 “也是,路途遥远,家人相聚,许是要迟上一些。”白衣男子低声喃喃道,便命人在此守候。 ……… 实际上,田庄距离北城并不遥远,只是道路蜿蜒,林障众多,一不小心便会走错,陷入迷途,故而人迹罕至。 马车比骑马要慢上许多,在路上走走停停,悄悄地打破着分离五年的隔阂,细腻地感受对方的品味、习惯和温柔的感情。 安统时常喜欢摸摸安池儿的头、变着花样给她一些稀奇食物。 何夏言也在观察着安统这么多年的容貌的变化,心疼地托着他的脸,看着他憔悴的眼睛,安统也不愿再和夫人分离半步,时时刻刻地赖在何夏言的肩膀上,尽管她的肩膀膈的他脸颊生疼,他也只是痴痴地笑着。 ……… 马车在路上行了足足两日。 这一路上,安池儿与江忧也冰释前嫌。安池儿将那日无情赶人的话做了解释,说出了自己当时心里的顾虑和担忧。江忧朗声一笑,说并未将她的驱赶之言放在心上,理解她的复杂心情,反而开始关心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是喜欢吃那些精美的甜食。 两人从小相伴,彼此知悉品性,短暂的相处时间已经足够熟络感情,绵绵的幼时情谊又重返心间。 江忧笑道:“池儿妹妹倒是和小时候一样体贴,妹妹救命之恩我可要深深记下了。” 说着,便将手中烤好的肉串递给安池儿,她接过肉串轻轻地咬了一口,说道:“好香的烤肉!” “忧哥哥倒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更……”她顿了顿思索了一下,“更淘气一些。” “这样好还是不好呢?” “忧哥哥觉得开心吗?”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不再纠缠,转头聊到了其他有趣的地方。 安统和何夏言听到两人笑声便朝两人的方向望过来。 安统却微微松了口气:“很久没有见忧儿这么开心了,两人作伴也好。” 何夏言察觉到异样,便问道:“忧儿是……” “夫人,说来话长,这五年来朝中是有一些变故,只是……”安统有所顾虑地看着两人的方向,“待我们回到府中我细细同夫人讲来。” 何夏言点了点头,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手,安统的掌心宽厚,竟生出了薄茧。 “你的手掌倒是和之前不一样了……这是为何?” 安统看起来平静,实则一听到何夏言说这句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她终于注意到我的手了,冷静,保持冷静! “上次一别,我才警觉若是危难时刻来临,我竟毫无保护夫人的能力。尽管夫人向来足智多谋、性格坚强,夫人在外颠沛流离,我在府中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倒不如筹谋规划,成为夫人的铠甲,因为我也想守护夫人,保言儿你无恙,便托何归教我剑术,这些年来倒是破有一些长进。” 安统一口气把早已打了腹稿、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谢谢你。”何夏言眼睛泛着柔情和怜惜,“我们快些启程好早些回家。” “遵命,夫人。” 两人十指紧扣,对视深深地笑着,轻软的光线怜爱地笼罩在两人的身上,一切都静静地、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夏日气息。 “有夫人在我身边,我知足矣。” [化了][化了] 怎么没人看呢...... so sad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有你在我身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