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门琼华殿内,十二根盘龙玉柱托起穹顶,璧上镶嵌的夜明珠与地面流转的聚灵阵交相辉映,蒸腾的灵力如云雾缭绕,空气中飘散着千年灵酿的醇香。
身着华服的宾客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间,青玉编钟奏出的仙乐回荡不绝,处处彰显着玄清门的鼎盛气象。
季秋白屈膝触地,玄色衣袍上绣的千重莲纹随步荡开涟漪,手中缠金丝的青玉杯高举过眉:“弟子蒙上师垂青,愿以冰壶玉衡之心……”
三叩九拜的礼数尽完,季秋白长跪在高台之下,高举青玉杯的手臂渐渐泛起酸意。寂静中,唯有烛火摇曳的轻响,座上的吕阳垂眸敛目,始终未发一言。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季秋白心头一紧,抬眸刹那,正对上吕阳眼中转瞬即逝的狠厉。
只见对方掌中琉璃樽骤然爆出裂帛,万千寒芒自他指腹间炸开,杯身碎片如锋利的刀刃,裹挟着化神期威压悬在半空。
“魔族走狗,也配饮我玄清门的洗尘酒!?”
吕阳的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他广袖横扫而出,悬浮半空的琉璃碎片顿时如流星坠地,飞溅的碎晶划过宾客席间,惊得数位长老踉跄后退。
声响撕开满堂喧闹,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烛泪坠落的“啪嗒”声清晰可闻。
“师尊明鉴……”
季秋白跪姿未动,握着青玉酒樽的指节骤然泛白,喉结滚动的声音比飘落的梅瓣还轻,尾音却被吕阳甩出的玄铁匣生生截断。
暗纹密布的《九幽噬魂决》如毒蛇般滑出,封皮上扭曲的咒文贪婪地吸食着烛火,所过之处,灯火瞬间化作幽绿鬼火。
更骇人的是匣中那叠信笺——每封火漆印都绽着幽冥殿独有的彼岸花纹,而收件人处“季秋白”三字猩红刺目。
“这都是从你的居处搜出来的,《九幽噬魂决》是魔族的上乘功法,只有魔族护法级别才能修炼,一般人岂能拥有?”
吕阳声如洪钟,字字如重锤砸在众人心中。
“好个百年难遇的仙骨灵根!”吕阳突然暴喝,周身灵力如海浪翻涌,“原是魔道饲出来的孽障!老夫竟错把《九幽噬魂决》养出的邪脉,当作天赐的紫府元婴——”
混着灵力的厉喝震得穹顶二十八宿灯齐齐迸溅,鎏金灯油化作星雨坠落,砸在宾客席间发出“滋滋”声响。
殿内温度骤降,众人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望着季秋白的眼神里,满是恐惧与厌恶。
“上师,”清音长老始终低垂的眼睫缓缓抬起,腕间玉铃未响却似有清韵流转,“《九幽》残卷可作拓本,魔域幻形术亦能复刻墨傀字迹。仅凭这两样物证,便认定秋白与魔族勾连,是否过于仓促?”
吕阳喉间溢出冷笑,广袖如夜枭振翅猛地收拢,掌心骤然腾起青白烈焰。那火焰带着焚烧万物的暴戾,将殿内烛火尽数压成幽蓝。
“清音,你既要证这真伪,那便看好了——”
三昧真火如毒蛇吐信掠过季秋白眉心,灵台深处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剧痛如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识海,他额间青筋暴起,咬破的唇角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玉砖上,晕开狰狞的红梅。
火鉴灵台的噬骨之痛让在场弟子纷纷别过脸,唯有吕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快意。
“睁眼看清楚!”
暴喝震得穹顶琉璃瓦嗡嗡作响。季秋白脊背处浮现出经络虚影,本应澄澈如江河的灵力中,万千蝌蚪状的漆黑咒文正扭曲游动。那些咒文每一次蠕动,都带起他浑身颤栗,玄色衣袍下隐约可见皮肤泛起诡异的暗纹。
“那是魔道才有的焚心纹!”丹丘长老惊得撞翻案头紫金丹炉,滚烫的丹砂洒在锦缎上腾起白烟。他颤抖着指向季秋白心口,浑浊的瞳孔里满是恐惧,“此咒入体即与魂魄共生,唯有魔修才能驾驭!”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宾客们如避蛇蝎般向后退去,杯盏坠地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是日傍晚。
戒律堂三百级天阶浸在血雨里,每级台阶纂刻的镇魔符文正贪婪吮吸着空气中的血腥气。
七十二道缚魔链骤然破土而出,漆黑锁链上镶嵌的镇魂钉深深扎进季秋白皮肉,毒蛟般的锁链越收越紧,金属刮擦声混着骨节错位的脆响,在空荡的刑场回荡。
执刑长老手中的断玉钩泛着暗红血光,淬满蚀骨毒药的钩刃精准刺入丹田。
“嗤——”皮肉撕裂声中,血水顺着刑台凹槽的太极纹路蜿蜒而下,将阴阳鱼染成狰狞的赤红色。
半截冰晶似的灵根被生生剜出,坠地瞬间碎成齑粉,每一粒粉末都腾起幽蓝鬼火。
“魔气附道骨,当诛!”吕阳并指为剑,凌厉剑气破空而至。
最后一块灵根碎片在寒光中爆裂,季秋白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哀嚎,声浪震得山间古树簌簌落叶,惊起万千鸦雀遮蔽了半边天空。
玄青色道袍如破败的旌旗被抛下邢台,季秋白重重摔落在石阶底端。
暮色中,山门轰然闭合,鎏金门钉上的血珠滚落,将最后一缕残阳染成不祥的绛紫色。
他挣扎着望向那道隔绝仙魔的大门,染血的指尖在青石上划出五道深痕,最终无力垂落,融进满地腥红。
玄清论剑大会的喧嚣终于沉寂,作为妙医门支援的医修,我和师兄的任务也告一段落。
明日就要启程返回宗门,可我的心绪却如乱麻——自从那日在演武场见到季秋白,老道的预言便像梦魇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日里断断续续听闻些风声,似乎玄清门内出了大事,但我实在无心探究。
此刻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思绪不由自主飘向后山那片密林。玄清门建派千年,后山从未有人踏足,想必藏着不少珍稀药草。
记得来时路过,我分明瞧见崖壁上垂着几株“绛紫草”,那可是疗伤圣药,对修复经脉损伤有奇效。还有山涧旁那丛泛着荧光的“星夜兰”,其花蕊能炼制清心安神的丹药,千金难求。这些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若是能采回去,定能帮到不少同门。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我换上轻便的夜行衣,小心翼翼翻过后墙。
山间夜雾弥漫,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踏着满地月光,我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今夜能满载而归,也但愿……不要再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人。
山风裹着湿气掠过脖颈时,我将最后一株绛紫草收入玉匣。身后药篓里的星夜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飘散的花香混着夜雾沁入肺腑。
忽有闷雷碾过天际,我抬头望向崖顶,只见墨色云层正从山巅翻涌而下,豆大的雨点已开始砸在枯叶上。
我紧了紧斗笠转身欲行,却在踩断枯枝的脆响中,听见右侧荆棘丛传来压抑的闷哼。
那声音像生锈的刀刃刮擦石壁,带着濒死之人特有的气音。
药篓在背上晃出细碎声响,我攥紧手中的药镰,循着声音拨开带刺的藤蔓——腐叶堆上半掩着张血迹斑斑的破草席,暗红血珠正顺着席面纹路蜿蜒而下。
刺鼻的血腥味惊起周围蛰伏的甲虫,密密麻麻的虫群聚成黑雾,贪婪啃食滴落的血渍,嗡嗡的虫鸣混着沙沙的咀嚼声,令人头皮发麻。
我握着镰刀的手渗出冷汗,锋利的刃口挑起草席的刹那,浓稠的血腥味混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昨日还在演武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竟像被折断翅膀的孤雁般蜷缩在血泊里。
季秋白!?
他怎会在此……又怎会负伤?
季秋白月白中衣碎成布条,锁骨下方赫然钉着三枚镇魂钉,泛着幽蓝符文的钉身深深没入皮肉,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紫溃烂,浓稠的黑血正顺着钉孔缓缓溢出。
断玉钩剜出的丹田处还在汩汩冒血,半截染血的灵根残片卡在破碎的衣襟间。苍白如纸的脸上,原本冷冽的眉眼被痛苦扭曲,沾满血痂的睫毛正不住颤抖。
我踉跄后退半步踩碎脚下灌木。算命先生的预言在耳畔轰然炸响,眼前浮现出梦境里冰凉的剑锋。
此刻他气若游丝,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蜷缩的身形比受伤野兔更脆弱。
镰口距离他咽喉不过三寸,只要手腕轻轻下压,就能划开那层薄如蝉翼的皮肤——这或许就是改写命运的契机,比捏死草叶上的虫豸还要轻易。
“水......”
季秋白喉间溢出的气音像根银针,直直扎进我紧绷的神经。
我踉跄后退半步撞翻药篓,星夜兰在泥地里闪着幽光。
我手忙脚乱从腰间取下竹筒。
我咬牙切齿咽下那句“活该”,用竹筒边缘叩开季秋白开裂的唇。
第一滴山泉触及舌尖,季秋白凹陷的喉结剧烈滚动,染血的手指突然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那力道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指甲深深掐进皮肉,疼得我倒抽冷气。
水渍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进锁骨处的血痂,在腐肉间蜿蜒成暗红溪流。
我鬼迷心窍地用袖口去擦,却听“嗤”地一声闷响,衣襟被镇魂钉勾住,生生扯出段发黑的皮肉。
季秋白喉间溢出呜咽,浑身抽搐着弓成虾米,我慌忙托住他后颈,触到一手黏腻的血。
疏林漏进的月光突然变得惨白,正巧落在他剧烈滚动的喉结上。
当第四筒水见底时,他蒙着血雾的桃花眼微微睁开,溃烂的指尖颤抖着勾住我沾满草屑袖口,那模样哪还有半点演武场上的意气风发,分明是具游弋在黄泉边的孤魂。
“你欠我的!”
我咬牙切齿捏住他下颌,将昆山玉炼制的保命丹狠狠塞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