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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作者:像素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演武场青石震颤未消,季秋白收剑而立。玄色劲装被汗意浸得发亮,剑锋却凝着层不化的寒芒,在暮色中泛出乌金冷光。


    台下先是死寂般的沉默,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无数女修从观礼台上站起来,将腰间玉佩、香囊纷纷抛向场中,恍若落英缤纷。


    主擂台前,青铜铸就的玄霄榜骤然嗡鸣,鎏金刻字如活物般扭曲重组。


    原本盘踞榜首三载的“江澜”二字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季秋白”三字泛着刺目青光,每个笔画都似有剑气流转。


    前排弟子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揉着眼睛不敢置信,有人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石凳。


    “怎、怎么可能……”一个圆脸少年死死攥着师兄的月白道袍,“江师兄闭关前明明已触摸剑魄境门槛,这季秋白不过是外门新晋……”


    被扯住的弟子喉结滚动,目光死死盯着榜单上青光缭绕的名字,袖口下的手掌早已渗出冷汗。


    季秋白的对手瘫坐在三丈开外,手中重剑斜插地面,虎口裂开的血珠顺着刀柄蜿蜒而下。


    那人仰头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喉结滚动数次,终究只是苦笑一声:“师弟的残影剑,比上月又快了三分。”


    季秋白垂眸挽了个剑花,长剑精准入鞘:“承让。”


    彼时的季秋白还是朵高岭之花,接过榜首玉牌时连睫毛都不带颤。


    转身时,衣角带起的劲风卷落几片枯叶。


    “还有谁?”


    少年音色清冷,像雪落在剑锋上。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沸腾的演武场瞬间鸦雀无声。


    贵宾席上,三位白须长老同时起身。


    天机阁阁主捏碎了手中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道袍上浑然不觉,浑浊老眼死死盯着季秋白收剑入鞘的指尖:“这招‘残阳泣血’竟能化去七成剑意,当真是……”


    话未说完,身旁的炼器宗长老已接口:“半月前我观星台曾现紫微星耀,莫非……莫非应在此子身上?”


    丹鼎峰主突然重重一叹,手中玉扳指在扶手上敲出闷响:“玄清论剑大会举办三十七届,从未出过这般人物。按规矩,这魁首该入掌教座下……”


    话音未落,清音长老抚须而笑,素白道袍无风自动。他望着得意门生被众人簇拥的身影,眼角皱纹里都淌着欣慰:“吕阳师兄怕是要乐坏了。去年他还在说,内门弟子资质平平,难承大统。”


    天机阁阁主摇头苦笑:“咱们这些老骨头,以后可得看小娃娃脸色了。”


    众人望向演武场中持剑而立的少年,目光中既有惊叹,又隐隐带着几分忐忑——毕竟这意味着,玄清门未来最耀眼的新星,即将成为掌教亲传。


    会场上人声鼎沸,只有我僵在原地,视线黏在少年腰间的佩剑上。


    玄铁剑鞘蜿蜒着饕餮纹,此刻正随着他呼吸起伏泛出幽光——五年后,季秋白将用这把剑割开我的颈脖。


    我下意识按住突突跳动的颈动脉,在六月骄阳下生生打了个寒颤。


    “师兄!”我薅住师兄的广袖猛拽,“关灵玉是谁?她来了么?”


    师兄踉跄着捂住被扯开的衣襟,香肩半露间目瞪口呆:“沈青禾!你连玄清门第一美人都不知晓?前上师关鹤年的千金,能徒手驯服幽冥兽的天才!”


    他狼狈整理道袍,咬牙切齿指向观礼台前排:“看到那个月白襦裙的身影了吗?”


    鎏金看台忽闻玉碎琳琅,茜纱幔帐里探出半幅月白裙裾。


    少女正穿过欢呼的人群走来,月白色裙摆扫过青石板,回眸时发间金镶玉步摇轻晃,恰映得身后千株碧桃黯然失色。


    她径直走向季秋白,眸光灼灼:“秋白师弟,这枚清心丹给你压惊。”


    声音清甜如清泉击石,玉手递出的白玉瓶还带着体温。


    季秋白负剑垂眸立在台畔,他接过玉瓶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少女手腕,惊得关灵玉脸颊飞红。


    周围弟子顿时爆发出起哄声,有人怪叫:“季师弟艳福不浅!”


    少女咬着唇,低垂的眉眼藏不住羞涩,她慌乱转身,腕间银铃轻响,踏着满地喝彩与窃笑快步离去。


    三更梆子惊破长夜时,冷汗浸透的里衣贴在脊背上,我又一次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只是今晚梦里的“季秋白”、“关灵玉”的面孔都清晰了起来。


    季秋白周身裹着腥风血雨,关灵玉苍白的脸靠在他怀中,指尖如凋残玉兰般垂落,嘴角溢出的黑血正顺着他衣襟滑落。


    玄铁剑在我喉间压出血痕,季秋白双眸冷若寒冰:“救她。”


    我颤抖的指尖捏着银针,却怎么也想不起《灵枢医典》里记载的三十六处大穴。记忆像被人用钝刀剜去,越是挣扎回想,越是一片空白。


    银针扎入关灵玉膻中穴的瞬间,她突然睁开眼,瞳孔里翻涌着浓稠的黑雾。血珠从她七窍喷涌而出,染红了季秋白的衣袖。


    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混着他身上冷冽的剑气。


    还未等我后退,锋利的剑刃已经贴着颈侧划过,剧痛与温热同时袭来。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我摸向脖颈,那里并没有真实的伤口,可皮肤下的血管仍在突突跳动,仿佛那把剑还横在咽喉。


    噩梦的源头,是十二年前那个溽热的夏日。蝉鸣裹着滚烫的风,搅得人不得安宁。


    五岁的我攥着糖人躲在屏风后,看着灰袍老道捻着山羊胡,在堂屋中央侃侃而谈。


    他竟道出县太爷私藏前朝古画的暗格所在,甚至连后院小妾偷养戏子的隐秘都如数家珍,惊得满座宾客面面相觑。


    老爹捧着银元宝的手微微发颤,当晚就将老道迎进沈府。


    烛火摇曳中,老道凝视着兄长生辰八字,突然抚掌大笑:“令郎三年后必中头名状元!只是切记,入朝为官需谨言慎行,锋芒过盛恐遭牢狱之厄。”


    当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笑容陡然凝固。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我奶声奶气报出“沈青禾”,却见老道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案上茶盏。他挥手屏退众人,手指死死扣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


    “原来你就是沈青禾……都怪我,都怪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在皱纹沟壑里蜿蜒成溪,“十七年后,你会被一个叫季秋白的人杀死。”


    我被这骇人的话语吓得直哭,他却置若罔闻,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天际:“只因你没能救活他心尖上的人,那柄剑会像毒蛇吐信般,瞬间咬断你的喉管。”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他脸上的阴影诡谲扭曲。


    “我年轻时舞文弄墨,为博看官一笑,写尽天下薄命人。”他突然发出神经质的笑声,“那些被我写死在纸页间的冤魂,夜夜在梦里索命!我这才走遍天下,想给他们改写命数……”


    他猛地按住我的肩膀,掌心滚烫如烙铁:“记住,季秋白是书中最疯的反派!离他越远越好!”


    老道踏雨离去后,我攥着被他掐红的手腕,把那些惊世骇俗的预言转述给爹爹。


    烛火下,父亲摸着我发顶轻笑:“乖囡莫怕,江湖术士的话当不得真。”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


    放榜那日,红绸从城门一路铺到沈府,哥哥高中状元的捷报让满城沸腾。父亲抚摸着“状元及第”的匾额,笑纹里盛满骄傲,却不知厄运已悄然降临。


    五年后,哥哥因谏言废除“活人铸剑”的暴戾政令,触怒权臣,锒铛入狱。


    天牢铁门关闭的轰隆声中,父亲握着我颤抖的手突然剧烈抽搐——老道当年的预言,竟字字应验。


    秋雨浸透庭院的梧桐叶,父亲将我护在油纸伞下,踏上通往妙医门的青石阶。


    “禾儿,”他布满老茧的手按在我肩上,“若那老道的话是真……”


    话音未落,山间骤起狂风,吹得伞面噼啪作响。


    妙医门巍峨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药香混着晨雾扑面而来,父亲躬身向掌门行礼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佝偻。


    从此,妙医门的晨钟暮鼓成了我的日晷。


    当其他弟子还在熟睡时,我已对着《岐黄秘典》背诵经络图;深夜的药房里,烛泪凝结成霜,我仍在反复练习金针渡穴。


    每当困倦袭来,脖颈就会泛起隐隐的刺痛,仿佛那把玄铁剑已横亘在喉间。


    为了活命,我要成为妙医门最出色的医师,要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只有这样,才能改写命运,才能在那个可怕的时刻来临时,救下关灵玉,也救下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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