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天地,白囡就被两个婆子架着送进了偏院的厢房。
过了很久,四周都没什么动静,白囡还以为是新郎官在前院喝酒误了时辰。可是这里似乎离前院很远,听不见一点宴饮的喧嚣。
盖头被轻轻掀开时,白囡对上一张病容枯槁的脸。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书卷气,此刻正扶着床柱剧烈咳嗽。
“姑娘莫怕...”他喘着气,手指无力的微颤,单薄的身子摇晃得如同秋日枯叶,生怕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白囡这才发现房门已被反锁,窗棂上钉着粗木条。红烛高烧的洞房里,摆着的竟是张简陋的柴床。
“你...你不是王家的大公子王常富吗?”白囡惊惧之余也生出些疑窦,难不成王家来提亲是骗她的不成?
“我是王常青,王家的二公子。”青年苦笑着,“没人愿意嫁给一个痨病鬼守活寡,他们借给我大哥娶亲...骗你来冲喜,真是...咳咳...造孽。”
当初白父重病的消息是全村都知道的,村医能力有限直言叫白囡早早做好准备,人活不过一月便会病死。
从远处来的游医擅医治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也表示无力回天。只有白囡自己不信邪,上山找药,后来白父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全村人口口相传,都说是白囡这孩子有孝心,有福气,白父这才能好起来。
奇迹到了王家人的耳朵里竟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尤其是王夫人,她的心头肉小儿子病得下不来床,无用的庸医们也劝她死心。万般求药无果才起了这种邪念,竟想叫白囡嫁过来冲喜!
王常青读过几年学堂,知道这种事毫无根据,不但无益,反而触及律法有损阴德,他极力反对家人的做法,可是王夫人一早就央了媒人,提着丰厚的彩礼上白家提亲了,借的还是大儿子的名义。
白家传信答应婚事的那天,王夫人坐在床头细心用布擦拭儿子的手,非常高兴的将好消息告诉他,自言安排好了一切,她相信这次冲喜一定能治好儿子,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听完王常青的话,白囡只觉眼前炸开团黑雾,膝盖一软,整个人顺着床榻往下滑,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勉强撑住身形,耳边嗡嗡直响,连呼吸都跟着发颤。
“姑娘...是我王家对不住你了。”
“你出去直接去后面,我...我给你把守夜的小门打开了。”王常青熬过一阵咳意,他趁半夜无人,强撑着身子弄开了柴房的锁,就是准备要放白囡走。
“你直接离开就好,不会有人来...。”
白囡有些无措的看了看眼前说两句话都要喘半天气儿的病鬼,王常青虽然病歪歪的,但是心地不坏,不愿意伤害无辜,居然愿意放她走。
确实是她白家贪恋钱财,才叫她命中该受这一劫。王家全府除了眼前这个痨病鬼全是黑心鬼,想到这里白囡心里有点难受,走?去报官吗?
但是她望着眼前人由生出了一些怜悯之心,就和当初白父病倒在床上一样,眼前的人面色如土,身形瘦削,怕是命不久矣了。
像是看出来她的顾虑,王常青叫她放心,说等之后他再好好和王夫人说说,不会再让人去骚扰白家。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王常青脸色骤变,猛地推开柴房的暗门:“快走!我大哥带人来了!”
因着王家办的是冲喜宴,新郎还是病秧子,所以就免了敬酒等繁琐的流程。拜完堂后王家众人都各自散去准备睡了,王家大哥在自己的房里多喝了几杯酒,刚准备歇下,就被王夫人遣小厮喊了起来。
原来是王夫人心里不踏实,想去王常青的屋子里瞧瞧。结果刚到门前,守门的丫鬟支支吾吾,走进去一看床铺空空,细细盘问了才知道王常青要去放了人走。
王夫人真是又气又心疼,赶紧让大儿子王常富带着一众家丁去找人。
王家这夜彻夜灯火通明。白囡听得人声狗吠在身后远远响起。幸好她家就在沧澜山下,离王家也不远,跑上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指望那病秧子说情也行不通,王家的人还在她身后追着呢,听声音是越来越近了,这些人当真是铁了心要逮她回去!
土墙歪歪扭扭的轮廓终于撞入眼帘,白囡喉咙发腥,双腿像是灌了铅。
平日里三步就能跨上的台阶,此刻竟成了天堑。小木屋漆黑如坟,只有窗棂缝隙里漏出一线月光,冷得像把淬了毒的刀。
木门吱呀一声开得太急,白囡踉跄着跌进堂屋,迅速反手闩上木栓。
那声音仿佛叩在她心脏上,震得胸腔发麻。月光从门缝渗进来,在地上拉出狰狞的裂痕。
“姐姐?”
白小豆提着灯笼从茅房转出来,光晕里浮动的灰尘被惊得乱窜。
看清来人的瞬间,灯笼差点脱手落地。嫁衣上的金线勾着蛛网,凤冠不知去向,发间还别着半截枯树枝,哪还有半点新嫁娘的模样?
“是不是王家人欺负你了!”白小豆猛地扑过来,攥住姐姐颤抖的手腕。烛火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倒像是无数双张牙舞爪的手。
白囡突然蜷成一团,埋首膝间。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幼兽,混着粗重的喘息。嫁衣上绣的并蒂莲被泪水洇开,化作两团模糊的血色。
隔壁房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父举着油灯冲出来,火苗在风里剧烈摇晃。当暖黄的光终于照清女儿的脸,老人手里的灯盏重重砸在桌上,滚烫的蜡油溅在青砖上,凝成一颗颗琥珀色的泪。
“爹...”白囡的声音碎成齑粉,踉跄着扑进那道熟悉的臂弯。今夜所受的所有委屈和惊吓,都在这一刻决堤。
白囡简单的将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白家父子都感到非常的愤怒,王家骗婚不说,来说媒的村长显然也是收了钱没安好心。
“我,我明天找村长去!”白父重重的拍了一把桌子,“这事必须得有个说法。”
门外突然喧闹了起来,王家的众人打着灯笼,牵着狗,为首的王常富叫小厮粗暴的敲着木门。
“囡囡,听爹说,你拿点吃的,去后山躲躲。今天晚上别回家了。
“爹明天就去报官。”
门外的喧闹声更甚,隐隐还夹杂着脏骂声,同时小木门的吱呀晃动声更响了。
白父立刻从厨房拿了一点干饼子用包袱装起来塞到了白囡的手中,不管白囡的犹疑和抗拒,强硬的拉着白囡的手就往后窗走,“从后窗走,上山,爹来打发他们。”
白小豆搬着矮凳跌跌撞撞跟过来,月光照在她通红的眼眶上:“姐,快爬!”
白囡的手指死死抠住窗框,嫁衣被夜风掀起,露出里面被荆棘划破的衬裙。她回头望向在月光下佝偻着身子的父亲,喉头涌上腥甜:“爹...”
“快走!” 白父的怒吼混着木门轰然倒地的巨响,灯笼的光瞬间吞没了堂屋。
她翻身跃出窗框时,后腰狠狠撞上凸起的砖石,剧痛却比不上身后传来的惨叫揪心。
夜风吹散白小豆的哭喊声,混着王常富暴怒的咒骂,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耳膜。
山路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荆棘丛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她的裙摆。金线绣的牡丹被勾得七零八落,锦缎在尖刺上裂成破旗。
白囡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碎石扎进脚掌,却不敢有半分停顿。
王家的追喊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山中野兽的呜咽。月光照在崎岖的山路上,她凭着记忆寻找两年前那条小径。
当沧澜阁的飞檐出现在视野中时,白囡的绣鞋早已不知去向。赤足踩在冰冷的石阶上,她看见蓝梼站在月华如水的庭院里,手中提着盏青灯。
少年转身时,灯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摇曳。
白囡想开口,却先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涩。所有的委屈与恐惧决堤而出,她跌跌撞撞地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蓝梼僵在原地。怀中少女的发间还残留着廉价脂粉的气味,嫁衣上金线刺绣磨得他脖颈发痒。某种陌生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环住白囡颤抖的肩膀。
“我、我逃婚了...”白囡抽噎着说,“王家骗我嫁给痨病鬼...”
蓝梼的金瞳在黑暗中骤缩。
他向下看到了白囡手腕上的淤青,嗅到了她发间沾染的柴房霉味。几十年前兄长臾被人类修士围攻的场景突然闪回脑海,那些人也曾这样欺骗兄长喝下散功的毒酒。
“留下吧。”少年声音沙哑,“沧澜阁...很久没有客人了。”
《逃婚小剧场》
白囡:“我逃婚了!王家骗我嫁给一个痨病鬼!他们还放狗追我!”
蓝梼:“……狗?”
(内心OS:人类居然用这么低级的生物追人?)
白囡(眼泪汪汪的抬头):“对啊!超大只的!差点咬到我嫁衣!”
蓝梼(盯着她破破烂烂的嫁衣,皱眉):“这衣服……是王家的审美?”
梼杌非常嫌弃地捏起一片金线
白囡:“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们骗婚!”
蓝梼(突然严肃):“需要我帮你……‘解决’他们吗?”
白囡(惊恐):“别别别!我是来避难的,不是来让你灭门的!”
蓝梼:“哦。”
梼杌遗憾的转身,嘀咕:“人类真是麻烦,直接杀了多省事……”
白囡假装没听见,摸了摸饿了一晚上的肚子:“那个……有吃的吗?我跑了一晚上,饿死了。”
蓝梼(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发光的果子):“只有这个,吃了能三天不饿。”
白囡盯着拳头大的果子,非常惊讶:“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吃?”
蓝梼非常认真的点点头:“没错,这是沧澜阁特产‘饿不死果’。”
白囡咬了一口,脸都绿了:“呸呸呸!这比王家的冲喜宴还难吃!”
蓝梼无辜的眨眨眼,递过来一杯水:“哦,我忘了人类味觉脆弱。“喝点露水压压惊?”
白囡有点绝望:“我现在回去和王家那痨病鬼成亲还来得及吗……”
蓝梼挡住门:“不行!你吃了我的果子,就是沧澜阁的人了。”
白囡:“这算什么霸王条款?!”
(远处传来狗吠声)
白囡跳起来躲到了蓝梼的身后:“完了完了他们追来了!”
蓝梼淡定挥手:“无妨,别怕。”
接着转身化成了原形大吼一声,大概的兽语翻译:“再吵就把你们变成狗粮!”
(狗吠声戛然而止,远处还隐隐传来人的呼救声:“救命啊妈妈,有妖怪!”然后...世界安静了。)
白囡:“你们妖怪都这么解决问题的?”
蓝梼变回来,微微一笑:“效率高,零废话,要不要再来一颗果果?”
白囡:“我还是饿着吧!”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梼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