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从檐角滴落时,白囡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蓝梼给她找了套琼若旧时的衣裙,素白的广袖流云裙,腰间系着天青色丝绦。
镜中人眉眼如画,哪还有昨日从柴房逃出来的狼狈模样。
“早膳好了。”蓝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不自在,“我试着...煮了粥。”
厨房里飘着焦糊味。灶台上的陶罐里,某种可疑的黑色物质正在冒泡。
白囡忍着笑接过木勺,指尖不经意擦过蓝梼的手背。少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血。
“还是我来吧。”白囡挽起袖子,“你去摘些后山的菌子可好?”
蓝梼如蒙大赦般逃离厨房,却在门口撞翻了水桶。听着庭院里慌乱的脚步声,白囡终于笑出声来。
晨光透过窗棂,为简陋的厨房镀上金边,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比王家的锦被高床更令人安心。
午后,白囡在藏书阁发现了更多画像。有蓝梼与一位温润男子的合影,有琼若执剑起舞的侧影,还有琼若在阴凉处躲懒打瞌睡的......
“这是我兄长臾。”蓝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指尖轻抚画中人的笑脸,“这是琼若,沧澜阁的主人,是他们一起把我捡回来的。从我睁眼开始,沧澜就是我的家。”
白囡注意到他说这些时,金瞳里浮动的柔光。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些反复描摹的画像不是爱慕,而是孤独的孩子在思念远行的家人。
三天后的清晨,白囡在沧澜阁门前徘徊。她盯着那片安宁表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王家带人上门抓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父亲佝偻的背影与弟弟清瘦的面容,此刻正被无数个 “万一” 啃噬得支离破碎。
身后传来衣袂轻响时,白囡惊得转身,蓝梼深灰的大氅已裹住她发颤的肩头。他指尖残留着松烟墨的气息,将银狐毛领仔细掖在她颈侧:“晨雾沁骨,仔细伤寒。”
这句话撞碎了她紧绷的神经,白囡望着少年眉间凝结的霜色,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蓝梼,我...” 话音戛在喉间,她咬住下唇,睫毛剧烈颤抖,“我还是不放心家里,我想下山一趟...”
“我与你同去。” 蓝梼截断她的话,冷光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下山路上,白囡几次想牵少年的手,却终究没敢动作。在村口老槐树下分别时,蓝梼突然塞给她一支木簪。
“路上捡的。”少年别过脸,“你头发...总是散着。”
木簪顶端雕着朵精致的鸢尾花,花瓣纹路与她药囊上的一模一样。白囡将簪子插入发髻,转身时眼眶发热。
家门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院门大敞,锅碗瓢盆碎了一地,父亲常坐的藤椅倒扣在泥水中。角落里传来细弱的抽泣声,白小弟蜷缩在柴堆后,脸上带着淤青。
“阿姐!”白小豆扑进她怀里,“王家说你逃婚,把阿爹抓走了!”
县衙大牢比白囡想象的还要阴冷。
狱卒收了她的银镯子,咧着黄牙笑道:“白老汉骨头硬,吃了二十板子还不画押。”
牢房最深处,白父蜷缩在霉烂的稻草上。老人看见女儿时浑浊的眼中闪过惊恐:“走...快走...”
“爹,我去击鼓鸣冤!”白囡隔着木栅去握父亲的手,却被上面的血迹刺痛了眼睛。
“没用的...”隔壁牢房的老妇人哑声道,“王家二公子昨儿个死了,县太爷要找人顶罪呢。”
“什么!死了?!”白囡微微愣住了,前几天病秧子打开门叫她跑的记忆又重新在脑海中浮现,没想到才仅仅三天王常青就病情加重死了,王家人刚办了丧事,就状告白父收受钱财,诈骗嫁女。
白囡在衙门前跪了整整一日。
暮色四合时,衙役们嬉笑着泼来一盆冷水。她浑身发抖地爬起来,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惊呼。
一头银色巨兽踏着血色残阳而来,所过之处砖石崩裂。衙役们的刀剑砍在它身上,只激起一串火花。白囡看见那双熟悉的金瞳,看见巨兽鬃毛间闪烁的银纹——正是两年前沧澜山雾中的妖怪。
“蓝...梼?”她轻唤出声。
巨兽动作微滞,随即一爪拍碎牢门。当它叼着白父的衣领转身时,白囡看清了那对如弯月般的獠牙——与沧澜阁屋檐上的镇宅兽一模一样。
沧澜阁的偏殿里,白父躺在软榻上痛苦呻吟。蓝梼化回人形,正用沾了药汁的布巾擦拭老人伤口。他额角有道新鲜的剑伤,鲜血顺着下颌线滴在白囡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
“怕吗?”少年突然问,金瞳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白囡摇头,接过他手中的布巾。药汁辛辣的气息中,她轻声问:“两年前...为什么装成猎户?”
“琼若不许我接近人类村落。”蓝梼低头包扎伤口,银发垂落遮住表情,“她说...人心比妖性更难测。”
白小弟突然从门外探进脑袋:“大哥哥真的是妖怪吗?能变尾巴看看吗?”
凝重的气氛瞬间破碎。蓝梼无奈地摇头,却悄悄在孩子面前露出毛茸茸的银色尾巴尖。白小弟欢呼着扑上去时,白囡看见少年唇角扬起的弧度。
夜深时分,白父的呼吸终于平稳。蓝梼送白囡回房时,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转角处,白囡突然抓住少年的衣袖。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她声音轻却坚定,“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送我回家的少年。”
蓝梼的金瞳微微扩大。他犹豫片刻,终于将颤抖的手覆上白囡的手背。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廊下的鸢尾花悄然绽放。
好景不长。白父伤重不治的那个雨夜,沧澜山下聚集了无数火把。朝廷的除妖令贴满县城,说白家女子勾结妖兽害人性命。
“他们在山脚布阵。”蓝梼脸色凝重,“为首的是龙乾山天师。”
白囡将弟弟藏在密室,转身时被蓝梼拽住手腕。少年将一枚冰蓝色的珠子塞进她掌心:“这是沧澜阁的洛影珠,拿着它,任何阵法都困不住你。”
“你呢?”
蓝梼笑而不答。院外的鸢尾花丛无风自动,某种古老而凶戾的气息在夜色中苏醒。
这些人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梼杌内丹可治愈重疾,凡人服之亦可延年益寿。只不过打着捉妖除恶的幌子罢了。
夜幕沉沉压下来时,不安的气息便在空气中悄然弥漫。整个夜晚,白囡像尊凝固的石像般守在台阶上,望着蓝梼离去的方向,心中的担忧随着夜色渐深而愈发浓烈。
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白囡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苍白的面容上写满了焦虑。
这时,白小豆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姐姐的模样,刚要开口询问,却突然愣住了 —— 自从蓝梼哥哥离开后,姐姐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整整一夜未曾挪动。
白囡其实是在担心蓝梼,她倒是不担心山下的人类会对蓝梼造成什么威胁,只是山下聚集的还有朝廷招募的专门的捉妖师。
门口传来动静,白囡惊喜的抬头,来人却不是她苦苦等待的人,白囡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当蓝梼勉强摆脱山下纠缠的捉妖师,回到山上的时候,沧澜山门前一片狼藉。
白小豆挂着眼泪、跌跌撞撞的从拐角处跑出来:“姐姐,被山下来的坏人抓走了。”
咚的一声,晶莹透蓝的洛影珠从白小豆怀里的衣襟里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