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山妖怪们的恋爱日常》 第1章 卷首篇:断木 最后一斧落下时,整座沧澜山都听见了那声呜咽。 那是种介于风声与笛音之间的震颤,樵夫王老五的虎口裂开一道血痕,他踉跄后退,看着那棵三百年的老杏树在晨雾中缓缓倾斜。 树冠扫过云层,抖落的不是露水,而是去年冬天积攒的雪。 雪花簌簌而下,落在树根渗出的淡金色汁液上,竟凝成一颗颗琥珀般的泪珠。 “树……树在流血!”年轻樵夫跌坐在碎花堆里,声音发抖。树浆本该是清透的树脂,可此刻从断面涌出的,却是猩红的液体,蜿蜒渗入泥土,像一条细小的血河。 众人活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纷纷都吓得仓皇后退。唯有山风呜咽着卷过,将满地残花掀起,又轻轻覆在树桩上,仿佛一场无声的葬礼。 就在这时,一个面生的女子静声来到了断树旁。没人看见她从哪条山路走来,甚至没人听见脚步声。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倒下的巨树旁,一袭白色长衣,袖口绣着极淡的银纹,像是月光织就的丝线。 她的长发未束,被山风拂起时,隐约露出颈后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枯枝的裂痕,又像未愈的剑伤。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白衣女子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年轮中央最亮的那圈金线。 “原来在这里。”琼若低语,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只有将散的树灵看见,她的指尖在触碰年轮时,凝出一层薄霜。 霜花沿着木纹蔓延,最终停在年轮最深处——那里嵌着一枚褪色的铜钱,是三十年前,一个病入膏肓的医者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进树心里的。 树灵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变得透明,像晨雾般一点点消散。可就在这时,女子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帕子里包着半块桂花糕。 “接着。”她对着空气说道,指尖一弹,桂花糕悬在半空,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托住,树灵溃散的指尖猛地一颤。 那桂花糕的边缘,还留着小小的牙印——小姚昨天偷偷塞进树洞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棵杏树记得沧澜山的每一个黎明。它记得三十年前那个总在树下行医的青衣医者。 那人袖中永远揣着晒干的杏花,给孩童的药里总要加一勺野蜂蜜。他说话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山中的精魅,可他的眼睛却比沧澜山的溪水还要清澈。 可惜医者不自医,他救人无数,却治不了自己的顽疾。最后一个雪夜,他靠在树干上,咳出的血染红了树根。 他摸了摸树皮,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帛包好的东西塞进杏树干中间的缝隙中。 树灵那时还未成形,只记得他指尖的温度,像冬夜里的最后一点烛火。 后来,树有了灵识。 再后来,树灵遇见了小姚,一个又聋又哑的孤女。小姚的父母在一场惨烈的匪患中不幸离世,小小的她从此孤苦无依。 那年深秋,寒风裹挟着枯叶在村庄里肆虐,小姚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赤着脚在巷子里奔跑。她刚刚又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了,那些孩子指着她又笑又闹,嘴里喊着她听不懂的话。 小姚的世界寂静无声,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和她玩,只能委屈地跑开。 五岁的小孤女漫无目的走,最后竟然走进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一阵轻柔的风拂过,几片金黄的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小姚抬起头,顺着叶子飘来的方向望去,一棵巨大的杏树出现在眼前,这棵杏树高大挺拔,粗壮的枝干向四周伸展,仿佛在张开双臂迎接她。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五岁的孤女蜷缩在树洞里,像颗被风吹落的青杏。她又聋又哑,手腕上满是被冻伤的红痕。 树灵第一次凝聚虚影,看见她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糖葫芦,画完又急忙抹平,像是怕被人发现这点小小的贪念。 她听不见树灵的低语,可她却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对着树洞“说话”——用指尖在树皮上写字,用花瓣摆出笑脸,甚至偷偷省下自己的口粮,塞进树洞的缝隙里。 “他们说你吃了供奉才能显灵。”小姚不会发声,可树灵能从她的口型里读懂。她踮起脚,把半块桂花糕塞进树缝,“但我知道,你喜欢甜的。” 而回应她的只有四周微微响起的风声,花瓣随风飘下拢成一小片,轻轻地盖住少女冻红的脚背。 此间天地似乎再难找出第二棵这样的百年杏树了,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名叫小姚的小孤女。 杏灵不知道这样相伴的日子能维持多久,每到开花的季节,小姑娘总爱光着脚在地上踩来踩去,一地的落花把冰冷的地面遮住,杏灵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再冻伤了脚...... 可是最近小姚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杏灵的思绪有点飘远了。 此刻,白衣女子——琼若——正将手伸进树洞中间的裂缝。 樵夫们瞪大眼睛,看着她从里面取出一盏小小的灯。灯身是凝固的树脂,灯芯里跳动着一点微弱的火光——那是小姚去年冬天存在这里的一缕气息。 “他们要砍你做药铺的柜台。”琼若的指尖掠过树桩未干的血迹,“镇上新开的回春堂,需要三百年喜木镇宅。” 她的声音很轻,可树灵却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狠狠一绞。 回春堂…… 那是小姚最后一次来反复在地上写的地方! 琼若突然抬手,袖中滑出一枚铜钱——正是树心嵌着的那枚。 她将它按在树桩的断面上,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刹那间,整座山的杏树无风自动。花瓣逆着季节飘飞,像一场倒流的雪,纷纷扬扬汇聚到树桩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樵夫们惊骇地后退,却见那些花瓣在漩涡中重组,化作一幕幕流动的影—— 三十年前,青衣医者在树下救治最后一个病人,自己却倒下了,再也没能站起来。 八年前,小姚躲在树洞里,用花汁在树皮上画下第一个歪歪扭扭的“糖”字。 20多天前,镇上的药材商带着人围住杏树,小姚冲出来,拼命摇头,却被一把推开…… 纷扬的花瓣中,渐渐显出一个男子的轮廓。青衣如雾,发间别着小姚去年编的忍冬花环。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截断枝,断枝在他掌心化作一株青翠的幼苗。 最年长的樵夫突然跪了下来,颤声道:“……是您?”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有个和善的医者总在杏树下施药,衣袖里抖落的永远是晒干的杏花。 树灵也终于想起了一切,三十年前,青衣医者临死前,将一枚铜钱按进树心。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扶着树囔囔自语,一直说要等一个后颈有伤的女子。 最后,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缓缓滑落在地,只有风吹过杏叶的沙沙声。 如今,这个女子就站在他面前。 琼若的指尖轻轻拂过颈后的疤痕,低声道:“我不是道人,也不是仙人。我只是……一个来履约的过客。”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药方,树灵一眼认出——那是小姚的字迹。 药方最下方,画着一株杏树,树下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戴着斗笠的药材商,另外一个是小姚自己,站在树前,张开双臂。 树灵突然明白了,小姚不是被强行带走的,她是去换这棵树的命。 药材商要砍树做药柜,小姚求他放过它,代价是她自愿留在回春堂,做一辈子的哑药童。 只可惜后来村口的人家扩建农地,村民们还是决定要把这棵拦路的树给砍了。 回春堂的后院,小姚正在碾药。她的石臼突然裂开一道缝,里面的药渣全洒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姚的心莫名的惊慌起来。 她立刻站起来,不顾正从前院走来招呼她拿药的药铺掌柜,径直的就朝大杏树的方向跑去。 等她到了那处,却只见一桩断木倒在地上,枝叶凌乱,四散的新叶上上还凝结着溅落的树汁,粗壮的主干最后只剩下突兀的树桩。 断裂的年轮截面布满细密裂纹,却浓重的圈圈相交围,每一圈的年轮都在向在场的所有人诉说着它300年的不平凡! 小姚的眼泪砸在地上,她站在树灵的面前,一瞬间就像是又回到了八年前,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哑女,在刺骨的冷风中捡着干涩的杏干果腹。 她知道这棵杏树有灵,总在春三月开出最美的花。 琼若轻轻叹息,抬手按在断裂的树干上,树皮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是当年青衣医者留下的药方,最后一味药,正是“三百年杏树花蕊”。 断裂的树干渗出琥珀色的泪滴,坠落在地面,将古老的药方字迹晕成模糊的一片,而树皮上那些记载着 “三百年杏树花蕊” 的文字,正逐渐隐没在树皮的纹路里。 随后,在断木的不远处竟然悄然出现一株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长高,那正是去年深秋杏树掉在地上的干杏核...... 众人见到这样神奇的一幕,纷纷摒住了呼吸,生怕发出来的噪音会打扰到幼苗的成长。 暮色如纱漫卷时,嫩苗初长成新树后就停下了快速生长,稚嫩的花苞缀满枝头,不及300年的老树壮观,却处处显示了新生的茁壮坚强。 夕阳的柔色顺着皲裂的纹路蜿蜒而下,在泥土里晕开微光,最后撒在这青葱的枝桠间。 早春的第一朵花开了,是杏树花。 在绽开的花心,正有一点金光微微闪烁,小姚颤抖着伸手,触碰最近的一朵花心。 下一秒,山风骤起,满树杏花同时绽放,金色的花蕊如星子坠落,轻轻贴上她的耳畔,她听见了风声。 也是第一次,听见了这个世界的声音。 (--后记--) 暮色四合时,琼若站在新生的杏树下,指尖抚过颈后疤痕。树灵化作人形,在她身后三尺处停下。 “您为何而来?”他问,“您,你究竟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执念中要等的人? 琼若从袖中取出一把残破的油纸伞。伞骨断裂处露出淡金色的木芯,断面新鲜得像是刚刚折断。 琼若并没有选择直接回答树灵的问题,她摩挲着伞面上褪色的山水纹,自语道,“我在找一个人,他总爱在伞面上画杏花。” 夜风吹起她未束的长发,树灵看见她耳后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长期使用仙家法器留下的印记。 “三十年前,有个撑伞的道人经过沧澜山。”树灵突然说,“他交给......一枚铜钱,说会有人来取。” 树灵并不知道那个青衣医者叫什么名字,也许是他最后的执念唤醒了树灵的神识,所以树灵化形的样子就是当年的青衣医者,他当然也记得最后的日子里那名重疾缠身的可怜人陷入了怎么样的绝望。 青衣医者或许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于是只能选择将铜钱埋在树下吧。 树灵说完,琼若的指尖微微一颤。 “那是我师兄。”她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不能惊动的秘密,“他最后一次传信,就是在沧澜山。 树灵看见伞柄内侧刻着两个小字:杏林。墨迹已经模糊,却仍能看出是男子的笔迹。 “我找了他三十年。”琼若将伞举过头顶,断裂的伞骨在月光下投出支离破碎的影子,“这把伞能照出魂魄的伤痕,他最后用它救了个人。” 树灵突然想起那名医者咽气时,确实有道金光没入树心。当时以为是晨光,现在想来,或许是一缕残魂。 “您救小姚...” “一半是不忍心。”琼若截住他的话,从怀中取出半截杏木枝——正是今早樵夫砍下的那截,“一半是为了这个,三百年的杏木,是修补伞柄最好的材料。” 她将树枝按在伞柄断裂处,三百年的木芯竟慢慢融进伞骨。伞面上干枯的杏花图案突然鲜活起来,其中一朵飘落到她掌心。 “师兄的魂魄不在这里。”琼若收起伞,望向山脚下的镇子,“但小姚耳后的金蕊,是他独创的‘听风术’。” 树灵突然明白过来:“医者是...” “是他最后一个弟子。”琼若转身走向山路,伞尖在青石上叩出清响,“我会再来的——等到下次杏花开满沧澜的时候。” 她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只有伞铃的余音绕着杏树打转。树灵低头,发现树根处多了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整齐码着几块飘着香气的桂花糕。 不远处最新萌出的杏枝上,花苞上凝着的新鲜的夜露,正在缓缓滴落。 作者的第一次开文,谢谢宝宝们的支持呀,刚开始可能会更的慢点,但是后面会越来越快的。[星星眼] 更新是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开始的,开篇写的算是故事的背景,随着后面故事线的开展,会逐渐揭开琼若的身份的[蓝心][蓝心][蓝心] 下一个故事:上古凶兽梼杌×人族采药少女 上山采药碰见传说中的凶兽大妖是什么体验? 白囡: 别吃我!我三天没洗澡了! 蓝梼: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卷首篇:断木 第2章 梼杌(一) 古芦村的小孩们小时候都听大人说过,村后头的沧澜山上住着吃人的大妖怪,专吃上山的路人。 白囡家就靠近山脚下,她最初关于这座“有着恐怖”传闻的山的印象还是那一片绵延到山脚下面的蓝色鸢尾花,花瓣上凝着新鲜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七彩光芒,总叫人想去摘那么几支回来摆在家里。 白囡是这么想的,当然也这么做了,不过只能在山脚的地方采几株颜色浅的,因为她阿娘老是对她嘱咐说,山上的大妖怪最喜欢吃小孩子的肉了,“它”长得青面獠牙,爪子有那么长...... 白囡看着她阿娘比了个夸张的长度,虽然心里面一点都不相信,但是嘴上却还是老老实实的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上山去。 每每看见那开的一簇一簇的鸢尾花,她还是会想象山上的花会不会更加的漂亮呢?还有山上的“恐怖大妖怪”会不会其实是一个喜欢种花的守山仙人呢? 只是,白囡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亲自登上这座神秘的沧澜山,还亲眼见到了传闻中的“吃人妖”。 在白囡10岁的时候,她的阿娘就因为生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家里就只剩下她、弟弟和父亲三人相依为命。 父亲总要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白囡经常一个人带着弟弟在家守着门儿,她还是很喜欢山脚下的鸢尾花,只不过不像小时候那样还去纠结“山上有没有妖怪”的问题。 于是当几年后父亲劳累过度病倒在床上的时候,白囡毅然决然的背上个篓子准备上山找找药材给父亲治病。 这是她第一次登上这座山,果然山脚下开得明媚的鸢尾花在山中也一样的自由生长,随处可见的蓝色,阳光透过草叶在举目的蓝色海洋中拓染了几片阴影,连带着四周的鸢尾花都分出了不一样的深浅浓淡。 白囡在平坦的山路上走得很稳,心想怪不得大人们不让孩子们上来玩,这么好看的风景,要不是有重要的任务,她定要玩得乐不思归了。 眼瞅着天色将晚,白囡背上的篓子也装了很多的药材了,她准备再摘一些防治伤寒的常用药就原路返回家。 入夜的沧澜山会泛起遮人视线的雾障,只有经常上山的有经验的猎户才知道早在向晚日边霞光正烈的时间就应该收拾东西下山了,不然啊,就有迷失在山中的危险。 白囡回程路没走一半,当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四周的雾已经将她包围了,连同着下山的那条路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更要命的是,山中的气温也开始像捉弄人般的开始下降。 白囡知道,最聪明的做法其实就是站在原地不动,等天一亮太阳驱散了雾障,她就能看见下山的路了,但是四周在越变越冷站着不动她大概率只有冻死的份儿,这附近的花丛中藏没藏致命的毒蛇虫蚁还另说。 白天的人间仙境到了夜晚变得宛如鬼域一般,蓝色的鸢尾花隐匿在黑暗中,在山风的煽动下发出类似“啜泣”的琐碎声音。 说不害怕是假的,白囡捏了捏冰冷的手心,四周打眼看了会,决定还是沿着前面的路走走看,说不定刚才在天黑下来之前她就已经快走到山脚了。 白囡在心里给自己打了股气,她相信她的运气不可能真的会那么差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运气确实非常的点背。 白囡沿着的那条路直通往后山的深处,还是传说中藏着“吃人大妖”的禁地。 神秘的后山和山脚的距离夸张来说真的相差有“十万八千里”远,蓝梼其实不被允许靠人类居住的地方太近。 可是几百年来山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看家,他也不能一直呆在沧澜阁里面,这样对一只上古凶兽来说才叫憋屈呢。 一人一兽碰面的时候,白囡差点被那双透着金色光芒的双眸吓得半死,而蓝梼也因为遇见的真的活人差点被惊讶个半死。 白囡心想,咋就在黑夜中看见两只发亮的眼睛呢?莫不是遇见野兽了吧,它不会正好饿着,要吃掉自己吧?! 撒腿跑肯定是跑不过野兽的,白囡眨了好几下眼,她真的好希望眼前的东西是幻觉啊。 人们都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白囡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这边蓝梼可是将白囡看得清清楚楚的。 妖怪的审美标准多以犄角、身量、或是力气大小为标准,蓝梼从没见过活人,虽然以前听兄长“臾”说过人类的样子,但是他还是觉得眼前的小东西,没二两肉,也没有长有帅气的角,真的非常的丑。 人类都长这样吗?那他们到底会什么魔法,能让兄长“臾”在人间居然吃了个大亏呢? 蓝梼伸了伸自己长而宽大的爪子,他确实一巴掌就能将眼前的人类扇飞了,但是他觉得十分的没意思,不如好好的捉弄捉弄这个人类,寻寻乐子算了。 白囡在心里默念的“看不见我”和“快走开”根本不起一点用,眼瞅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阴影中浮现的轮廓足有两人高,利爪划过地面溅起细碎火花。 传说中吃人的妖怪竟是真的——而且比阿娘描述的还要骇人! “别吃我...”她的哀求化作白雾消散。妖怪俯身时,她看清了鬃毛间闪烁的银纹。温热鼻息拂过面颊,带着松脂与铁锈的奇异气息。 黑暗吞噬意识前,白囡恍惚看见妖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看到眼前的人类真的不争气的被吓晕了,蓝梼不禁有些无语,他还没真正靠近呢,人类还真的不经吓。 没办法,琼若和兄长臾走之前可狠狠的警告他了,要是敢靠近山下的村子就将他的皮揭了,更不要说他不仅靠近了山下,还差点吓死一个普通的村民。 蓝梼甩了甩大尾巴,停在原地想了一会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目光沉沉的看向地上脏兮兮的少女,使了个小咒决将白囡抗在背上转身就向树林深处跑去。 白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非常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毫发无损,那个大妖怪居然没有把她吃掉吗?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白囡睫毛上投下细碎光斑。身下的云锦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腹触到被面上刺绣的鸢尾花纹——那是用银线绣的,在晨光里泛着泠泠的冷光。 这不是她熟悉的茅草屋,而是间雅致厢房——青砖墁地,博古架上素瓷生辉,案头鎏金香炉余烟袅袅。 这个房间也布置很好看,就像村口第一有钱的王员外家一样,他家还请专门的仆役来每日打扫房间呢,她以前只有眼巴巴的站在王家大门口朝里面观望的份儿,没想到还有一天还能睡这样的屋子。 难道她是不幸遇见怪物,然后被山上好心的猎户救了吗?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人吗?”她的声音惊飞了窗外山雀。 白囡掀被下床,赤足触到冰凉地砖时,书案上的画卷吸引了她的注意。 桌上用镇纸工整的压着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个执剑女子,长相非常的明艳动人。 只是她眉目清冷,像是凝着霜雪般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只有眼尾染了层薄雾似的柔光,女子的唇角弧度浅得像初融的春溪,映得整幅画都漫开暖意。 画像的人技艺非常高超,画种女子执剑的指尖还沾着朝露凝成的冰珠,在她的身后还开着一片旺盛的蓝色鸢尾花,整幅画都透着独特的生命气息。 白囡从没上过学堂,唯一认得得几个字还是以前她娘拿着学堂不要的旧字书教着她玩的,所以白囡能想到的夸赞之词也匮乏得很,她嘴里只有反复嘟囔 :“好漂亮......” “沧澜,琼若” 白囡看着上面落款的端正字体,忍不住将字读了出来,她想恐怕这上面落款的名字就是这画中的女子吧。 白囡刚想拿开镇纸将画好好摆正,从画像下面的一小片白色的痕迹随着白囡的动作而被牵扯出来。 白囡将那张白色的临摹纸拿起来,这张临摹纸的作者显然是照着刚才的画像在一笔一笔描摹。 但是在细节方面勾勒得太粗糙,也画不出画像女子那种清冷中夹带着几许温柔的细腻感,而且在收尾的时候还将画中人的发蹭的有点模糊了。 这张白色的临摹纸和刚才的画像作者应当不是同一个人,两幅画的手法相差太多了。 桌子的另一边还有一摞纸。 白囡凑过去看,发现居然是另外一摞练费的描摹纸,从旧到新,描摹的手法从粗糙到细致,但无一例外画的都是刚才的女子。 白囡的脑海中已经开始脑补一出大戏了,女子一定就是临摹人的心上人,要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人为什么一直反复的描摹? 白囡从头看到尾,觉得最近画的、也是画的最好的应该就是在桌子上藏着的那张。 蓝梼为了不吓到屋子里的人,还特意学兄长以前出去游历的样子化了人形。只是那双金色的眼睛还是保持着原貌。 昨天晚上,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先将人带回山上,然后再说是自己消灭了“怪物”,并且收留了对方一晚上,最后再将人送下山。 这样就不会引起来怀疑了吧,蓝梼觉得这样就是最好的办法,省得到时候这个人族跑到山下乱说山上有怪物,把更多的人引上山,那到时候就麻烦无穷了。 等琼若和兄长回来一定会好好的夸他的,蓝梼对自己想出来的好办法非常的满意。 蓝梼还想着去房间里看看那个人族醒了没,结果刚走到房间的院子,就看见一道人影在院子里四处好奇的转悠。 白囡看着院子里种下的各种奇花异草感到非常的惊奇,尤其是有一株非常独特的花,它没长叶子,花瓣薄如蝉翼。独树一帜的立在院子中央,在这株花的周围却不生杂草,和旁处郁郁葱葱的景色相差甚远。 白囡蹲下身子,伸出左手就想要碰,但是还没有接触到一片花瓣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给拉了回来。 “有毒,别碰。”清朗声音从身后响起。 白囡着实这着突然出现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她回头就看见一个少年郎眉头紧蹙的拉着她的手。 站在晨光中的少年约莫十**岁,模样还算俊俏,个子也高挑。靛蓝短打衬得肩宽腰窄,腰间药囊随动作轻晃。 最奇异的是他的眼睛——与昨夜雾中的金瞳如出一辙! 直到蓝梼松开抓住她的手,白囡才反应过来,她的脸上也漫上了一片浅浅的红晕,有点局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挠头时,鬈发间一缕银丝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昨夜你在后山遇狼。”他目光游移,像背诵不熟的台词,“我叫蓝梼,这里是沧澜阁,我见你晕过去了就将你带回来了。” 白囡注意到他虎口有新伤,衣摆还沾着泥土。 “白囡,多谢公子相救。”她福身时,心跳如擂。 昨夜的金瞳与眼前少年渐渐重合,世上怎有人能一夜之间从巨兽化人形?她看见的那双眼睛也不像狼眼呀。 可是她又不敢将眼前的人和那只凶猛的野兽联系起来,何况少年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白囡:没错,我不能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 梼杌:请问,你的腿在抖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梼杌(一) 第3章 梼杌(二) 刚刚那株毒花还是琼若从前种下的,据说是从别处好不容易讨来的种子,几百年了才长开了一枝,人间说“毒物常出没的地方,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踪迹。” 可是这株带毒的原来也不长在这里,要是真的被毒伤了,蓝梼一时还真找不着解药救她。 蓝梼突然觉得将这个“好奇心重”的麻烦人类带回沧澜阁是个错误的决定,好在他跑的快,及时的制止了白囡去碰这株剧毒的花。 “我送你下山吧,晚了你家人该担心了。”蓝梼说罢,背过草药篓带着白囡穿过院子的回廊,朝下山的近路走去。 此时天光正好,走出沧澜阁的时候,白囡特意留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要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她还真的想不到这荒山中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 密林深处,围谷之中,溪流横绕,草木皆丰。从跟着少年出来的一路,白囡发现这里虽然不大,但是建构却是非常的奇妙,不似是一般的寻常百姓家的住所。 出去以后再回望,无心者也只会当这里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地方,最多会以为这只是山林人家,避世而居罢了。 白囡盯着居所最上头的横匾,苍劲有力的提着“沧澜阁”三个大字,蓝梼顺着她好奇的目光看去,也微微陷入了回忆: 这块横匾的木头是蓝梼跑遍了整个沧澜山找的最好的千年木,横匾上的字还是兄长臾写的呢,至于琼若,她就搬了个躺椅避着太阳打瞌睡,美曰其名要指挥他们干活,实则就是在偷懒。 但是在晚上吃饭的时候,结果琼若还多吃了一个鸡腿,还非常的理直气壮的表示“我房里的墨,这墨不是好墨吗?” 蓝梼气得追着琼若满沧澜阁跑,可是当时蓝梼还是个小不点,琼若飞身上了房瓦,蓝梼就没办法了,后来还是臾将自己的那份拿来才哄好了蓝梼。 蓝梼非常郁闷的想,到底琼若和兄长什么时候回来呢? 下山路上,白囡发现沿途灌木多有折断,泥土上布满兽类足迹。蓝梼走在前方,背影挺拔如青松,偶尔回望时金瞳在树影中明灭。 “就是这里。”他在空地停下,将白囡的背篓完好放在岩石上。这就是白囡昨晚遇见妖怪的地方,周围草木倒伏,树干留着狰狞爪印,几团沾血兽毛挂在荆棘上。 蓝梼将白囡带回沧澜山后,他特意回来伪装了现场,为了让被吓晕的人类相信“谎言”。他还用大尾巴扫倒了好几棵树,以及猎杀了一头凶猛的山狼,剥了皮毛挂在这里...忙了整整一晚上! “狼群闻血腥味就会靠近,这里还是不安全的”蓝梼拿起背篓,“我送你到村口。” 白囡弯腰时,发现泥土中有道奇特痕迹——宽如手掌,扇形分布,像是某种大型尾巴扫过。抬头正撞上少年紧张的目光。 “怎么了?” “没什么。”白囡指向西边,“古芦村在那个方向。” 暮色笼罩古芦村时,两个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熟悉的院门篱笆前,七岁的白小豆正蹲在门口焦急的四处张望着,看见姐姐身影出现在山脚不远处的瞬间,他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脏脸上还挂着泪痕。 “阿姐!王婶说你被山鬼抓走了!”孩子扑进白囡怀里,发现蓝梼后立刻躲到她身后,怯怯地眨着一双眼睛打量。 蓝梼僵在原地,人类幼崽的气息纯净如初春新雪,虽然白小豆露来的半张脸上还夸张的挂着哭出来的鼻涕和眼泪。 他无措地摸出油纸包,从里面拿了一块甜糕递给了有点怕生的小孩:“这是...山里的蜂蜜糕。” “这位是救了姐姐性命的恩人。”白囡揉揉弟弟脑袋,转向蓝梼时声音轻了几分,“这是我弟弟小豆。” 茅草屋内传来白父的咳嗽声,蓝梼望了望天色:“我该...” “大哥哥别走!”白小豆突然跑上前攥住他衣角,“阿爹说滴水之恩要...要...” “涌泉相报。”白囡抿嘴笑了,眼角弯成月牙,“我煮些粥饭,很快就好。留下来吃顿晚饭再走吧。” 在白囡和白小豆的一再坚持下,蓝梼只好答应留下吃饭。 灶台前,白囡将最后一把野菜撒入锅中。 蒸汽朦胧中,她看见蓝梼正笨拙地帮弟弟修竹蜻蜓。 少年指尖银光闪过,破损的竹片恢复如初。白小豆欢呼着扑进他怀里时,蓝梼的表情像是捧住了易碎的朝露。 饭桌上,蓝梼艰难的用着筷子,却总夹不起滑溜的蕨菜。白囡假装没看见他偷用指甲固定菜叶的小动作,转身盛粥时嘴角悄悄扬起。 白囡早已将遇袭后被蓝梼救回山上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尽管蓝梼再三谦称只是 “举手之劳”,白父却认定他是白家的大恩人。吃饭时他还强撑着病体下床,执意要陪恩人用晚饭。 饭桌上,白父捧着温热的粥碗轻啜一口,抬眼望向蓝梼,关切问道:“公子是独自住在山上吗?” 蓝梼的筷子顿了顿,道:“嗯,师父常年远游在外。” 少年金瞳微黯,平淡的言语中夹杂着轻微的不易让人的落寞:“还有位兄长,也一同远行了。” 白小豆突然将最大块的蒸南瓜夹到蓝梼碗里:“大哥哥多吃点!阿姐做的南瓜可甜了!” 烛光下,蓝梼望着碗中橙黄的南瓜块,某种陌生的暖意从心口漫开。 百年孤寂的沧澜阁里,从未有人给他夹过菜。 吃完晚饭,蓝梼辞行,但是白父说什么也不让他赶夜路走,特意叫白囡收拾了一间旧房,铺上压箱底的被褥。 白小豆端着冒着热气的洗漱水,脚步轻快地跨进门时,铜盆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蓝梼望着少年额前沁出的薄汗,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 终究是盛情难却,生平第一次这般局促难安。 “蓝哥哥,” 白小豆将水壶轻轻放下,睫毛忽闪着,眼底盛着满满的期待,“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稚嫩的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崇拜,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想要向救下姐姐的英雄学习的渴望。 蓝梼喉间微动,抬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发顶,触感柔软得像团云。他笑着点点头,应下了这个请求,可心里却盘算着,等夜深人静时再悄然离开。 月光漫过窗棂时,蓝梼轻轻挪开压在自己袖口上的小手。白小豆蜷在他身边睡得正香,怀里抱着新得的竹蜻蜓。少年无声穿好靴子,却在门口撞见了捧着药罐的白囡。 “我帮你......”蓝梼伸出手,想帮白囡拿药罐。 “我熬了些枇杷膏...”少女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最终蓝梼接过陶罐,指尖相触时,白囡感觉有细小电流窜上心尖。 月光下,蓝梼的轮廓泛着淡淡银辉,发间那缕银丝如活物般浮动。 “令尊的病...”他犹豫片刻,解下腰间药囊,“山里有种雪灵芝对治疗咳疾有奇效。” 白囡摇头:“这太贵重了。” “就当饭钱。”少年将药囊塞进她手中,转身没入夜色。 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最终化作银雾消散林间。 白囡站在柴扉前许久,直到夜露打湿衣襟,药囊上绣着朵蓝色鸢尾,针脚歪扭得像初学者的手笔。 此后半月,白父的病奇迹般好转,雪灵芝熬成的汤药让老人蜡黄面颊重现血色。 只有白囡知道,每隔几天门阶上总会出现新药材——有时是沾露的草药,有时是晒干的菌菇。 直到白父完全好转,蓝梼总是偷偷的送药来,却从不叫人发现他的踪迹。 “阿姐你怎么又在看山路!” 白小豆突然从背后冒出,晃着新编的花环,“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我还想和他一起放竹蜻蜓呢。” 白囡将花环戴在白小豆的头上,目光却飘向远方。那条通向沧澜山的路,蜿蜒如沉睡的银蛇,消失在晨雾中。 她想起书案上那些画像,画中女子冷艳如霜,与自己这乡野村姑云泥之别。 “他有心上人了。”白囡轻声道。 白小豆歪着头不解,只顾摆弄花环上的鸢尾。 远处山巅,一抹蓝色身影静静伫立。 晨风卷起蓝梼的衣袂,也送来山下村落的气息。他看见白囡转身进屋,看见茅草屋顶升起的炊烟,金瞳中浮动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琼若的画像还摊在沧澜阁的书案上。蓝梼轻抚画中人的眉眼,想起的却是另一张沾着灶灰的笑脸。 【小剧场】筷子灾难 凶兽就算变成了人形,也不会用筷子呀! 白家饭桌上,蓝梼面对滑溜溜的蕨菜陷入苦战。 白小豆(眨巴眼睛,天真无邪):“蓝哥哥,你筷子用得好像隔壁王婶家刚学吃饭的小狗哦!” 蓝梼:“……我只是不习惯这种细棍子。” 白囡(憋笑)“要不……我给你换把勺子?” 蓝梼:“不必!” (接着蓝梼用力一夹,蕨菜“咻”地弹飞,精准命中白父的额头) 白父:“恩人……是想让老朽也尝尝这山珍吗?” 蓝梼(耳朵尖泛红):“……” 梼杌默默低头扒饭,并决定回去就好好练习用筷子! 白小豆(突然兴奋):“蓝哥哥!下次你来,我教你用筷子!阿姐说我学得可快了!” 蓝梼(内心OS):……被人类幼崽教用筷子,琼若知道了会笑得从房顶掉下来吧。 (此时,远方的琼若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梼杌(二) 第4章 梼杌(三) 转眼间,距离白囡在山上遇见少年已过去两载春秋。她早到了适婚的年纪,可白家的境况,却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坎横在面前。 白父大病初愈,身子骨还未完全硬朗,家中又有个等着上学堂的白小豆,全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是村里出了名的 “穷户”。 这样的条件,莫说准备嫁妆,就连有媒人愿意上门提亲的人家都寥寥无几。 白父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女儿,满心愧疚。 可白囡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爹,大不了我不嫁了,一辈子守着您,给您捏腰捶腿、养老送终!” 一旁年幼的白小豆还不懂嫁人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舍不得姐姐离开,扯着嗓子嚷道:“我也不让阿姐走!阿姐做的饭最好吃了,凭啥便宜别人,我要一辈子吃阿姐做的饭。” 这话气得白父抄起棍子就要教训这不懂事的小子,白小豆 “嗖” 地一下躲到白囡身后,探出脑袋直吐舌头。 其实白囡自己也有点私心,每当夜深人静,那个少年消失在山前的背影就会浮现在眼前,搅得她内心泛起阵阵涟漪。 可惜自那夜分别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少年,或许余生都难再相见了。 那场相遇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如今梦已醒,唯有那个绣得歪歪扭扭的药囊,还带着艾草的清香,安静地躺在她的枕边,成了这场梦遗落人间的唯一信物。 日子像屋檐下的雨滴,不紧不慢地坠着。白囡每日清晨去溪边浣衣,傍晚背着竹篓采野菜,白老汉守着几亩薄田,白小豆在院子里追着蝴蝶乱跑。 这样平淡的光景,连灶膛里的火苗都燃得温吞。 直到立秋那日,村长踏碎满地斑驳树影,青布鞋底沾着的晨露洇湿了白家门槛。 白囡正在厨房揉面,手腕上的木镯随着动作磕在陶盆边缘,前厅忽然传来的笑声惊得她指尖一颤,面团 “啪嗒” 掉进面盆。 村长晃着镶金边的拜帖,绸缎在破旧木桌上铺开时,流光溢彩映得白老汉眼角的皱纹都亮了几分。 村长捻着胡须,笑成两弯月牙的眼睛眯得只剩条缝:“白老哥,你这是烧了高香!” 他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白老汉肩上,震得桌上的粗瓷碗都跟着晃悠,“村口首富王家就看上白囡这股子灵气,要娶她进门做大少奶奶呢!聘礼减半,还答应送你家小豆进书院。” 白老汉搓着衣角,喉结上下滚动:“可我家囡囡......” “哎哟!” 村长突然提高嗓门,肥厚的手指点着绸缎上的金线,“这云锦一匹能换你三年口粮!等囡囡成了大少奶奶,你白胡子都能镀上金边!” 他探身凑近,压低声音,“王家的高门大户哪是这土坯房能比的?你可仔细掂量清楚了,别断送了你女儿的好姻缘呐!” 临走时村长将拜帖塞进白老汉掌心,袖口带出的沉香混着稻香:“明儿晌午我再来听个准话,可别让金疙瘩从指缝里溜走咯!” 木门吱呀合拢,白囡望着父亲攥皱的拜帖,灶膛里的火 “噼啪” 爆开火星,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子。 白父盯着绸缎上流转的金线,喉间泛起苦涩。 那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真能容得下一双沾着泥星子的脚?虽说王家摆出低就的姿态,可门不当户不对的鸿沟横在眼前,即便天上真掉下馅饼,又怎知不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他不敢细想女儿家嫁入豪绅门第,要受多少明枪暗箭的磋磨。 白小豆突然冲进来抱住姐姐的腿:“不要阿姐嫁人!” 白父咳嗽两声,浑浊的眼中满是挣扎:“囡啊,爹不逼你...” 窗外暮色渐沉,沧澜山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山巅忽然闪过一抹银光,恍惚间与那日少年递来药囊时,指尖折射的月光重叠。 灶间漏下的光斑落在父亲佝偻的脊背上,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愈发刺目;白小豆补丁摞补丁的衣襟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父亲压抑的咳嗽,还有白小豆抽噎时细微的气声。案板上揉好的面团渐渐塌陷,像极了她摇摇欲坠的念想。 现实与梦境在眼前反复拉扯,当白小豆仰起沾着泪痕的小脸,当父亲转身时藏不住的蹒跚,那架无形的天平 “咔嗒” 一声,彻底朝着沉重的一端倾斜。 “我嫁。”她听见自己说。 当晚的梦格外纷乱。白囡梦见自己穿着嫁衣走在山路上,身后跟着一队长长的送亲队伍。 当她掀开红盖头,却发现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五官! 白囡想跑,却发现双脚像被钉住了般动弹不得,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没有脸的人缓缓靠近,伸出惨白的手像拖拽一只木偶一般拉扯她的胳膊...... 恐惧如潮水般将白囡淹没,直到她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湿透了被褥。 白囡坐起身子靠在床边,却仍然为刚才的噩梦感到阵阵心悸。 窗外残月如钩,她摸出枕下已经空瘪的药囊。布料贴着掌心微微发烫,雪灵芝混着艾草的气息漫出来,像极了少年身上特有的清冽的山岚气息。 贴着冰凉的窗纸望去,沧澜山在墨色夜幕里蜷缩成模糊的剪影。平日里隐约可见的蜿蜒山道,此刻都隐没在浓稠的黑暗中。 晚风掠过雕花木窗,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却再不是记忆里裹挟着药草香的温柔气息,只让那抹沉默的山影,在无边夜色里愈发孤寂起来。 过了几日,婚书落定,两家人商量着挑好日子成婚。王家人急着让儿媳妇进门,瞅见最近宜嫁娶的日子正好是半月后,立马就拍板定下了。 转眼半个月过去,迎亲这天,王家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花轿、吹着唢呐,准时到白家接亲来了。 白小豆哭得肩膀直颤,却还是装成了一个小大人的模样,拍着胸脯叫白囡放心,以后自己就好好照顾父亲。 白父眼圈也犯了红,毕竟是养了十多年的宝贝,一句“你阿姐是嫁过去享福了。”不知道是在叫白小豆别哭,还是自我催眠的安慰。 吉日到了,媒婆涂着丹蔻的手掐住白囡的胳膊,像提溜只待宰的家禽般塞进花轿。 她跌坐在铺满金线的褥子上,然后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轰然坠下,猩红如血的绸缎蒙住视线的刹那,轿外家人的告别声也被隔绝成模糊的嗡鸣。 那片浓稠的红覆住了她的双眼,也深深的在她心里浸染出了莫名的慌张。 喜轿抬进王家大院时,白囡的嫁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透过盖头缝隙,她看见青石地面上洒满铜钱,四周宾客的谈笑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 “新人拜堂——” 司仪的唱和声中,白囡被搀扶着跪下。身旁新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伸来的手苍白得能看到皮下青紫的血管。 这绝不是村长口中“体健如牛”的王家大公子! 第5章 梼杌(四) 拜完天地,白囡就被两个婆子架着送进了偏院的厢房。 过了很久,四周都没什么动静,白囡还以为是新郎官在前院喝酒误了时辰。可是这里似乎离前院很远,听不见一点宴饮的喧嚣。 盖头被轻轻掀开时,白囡对上一张病容枯槁的脸。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书卷气,此刻正扶着床柱剧烈咳嗽。 “姑娘莫怕...”他喘着气,手指无力的微颤,单薄的身子摇晃得如同秋日枯叶,生怕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白囡这才发现房门已被反锁,窗棂上钉着粗木条。红烛高烧的洞房里,摆着的竟是张简陋的柴床。 “你...你不是王家的大公子王常富吗?”白囡惊惧之余也生出些疑窦,难不成王家来提亲是骗她的不成? “我是王常青,王家的二公子。”青年苦笑着,“没人愿意嫁给一个痨病鬼守活寡,他们借给我大哥娶亲...骗你来冲喜,真是...咳咳...造孽。” 当初白父重病的消息是全村都知道的,村医能力有限直言叫白囡早早做好准备,人活不过一月便会病死。 从远处来的游医擅医治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也表示无力回天。只有白囡自己不信邪,上山找药,后来白父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全村人口口相传,都说是白囡这孩子有孝心,有福气,白父这才能好起来。 奇迹到了王家人的耳朵里竟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尤其是王夫人,她的心头肉小儿子病得下不来床,无用的庸医们也劝她死心。万般求药无果才起了这种邪念,竟想叫白囡嫁过来冲喜! 王常青读过几年学堂,知道这种事毫无根据,不但无益,反而触及律法有损阴德,他极力反对家人的做法,可是王夫人一早就央了媒人,提着丰厚的彩礼上白家提亲了,借的还是大儿子的名义。 白家传信答应婚事的那天,王夫人坐在床头细心用布擦拭儿子的手,非常高兴的将好消息告诉他,自言安排好了一切,她相信这次冲喜一定能治好儿子,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听完王常青的话,白囡只觉眼前炸开团黑雾,膝盖一软,整个人顺着床榻往下滑,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勉强撑住身形,耳边嗡嗡直响,连呼吸都跟着发颤。 “姑娘...是我王家对不住你了。” “你出去直接去后面,我...我给你把守夜的小门打开了。”王常青熬过一阵咳意,他趁半夜无人,强撑着身子弄开了柴房的锁,就是准备要放白囡走。 “你直接离开就好,不会有人来...。” 白囡有些无措的看了看眼前说两句话都要喘半天气儿的病鬼,王常青虽然病歪歪的,但是心地不坏,不愿意伤害无辜,居然愿意放她走。 确实是她白家贪恋钱财,才叫她命中该受这一劫。王家全府除了眼前这个痨病鬼全是黑心鬼,想到这里白囡心里有点难受,走?去报官吗? 但是她望着眼前人由生出了一些怜悯之心,就和当初白父病倒在床上一样,眼前的人面色如土,身形瘦削,怕是命不久矣了。 像是看出来她的顾虑,王常青叫她放心,说等之后他再好好和王夫人说说,不会再让人去骚扰白家。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王常青脸色骤变,猛地推开柴房的暗门:“快走!我大哥带人来了!” 因着王家办的是冲喜宴,新郎还是病秧子,所以就免了敬酒等繁琐的流程。拜完堂后王家众人都各自散去准备睡了,王家大哥在自己的房里多喝了几杯酒,刚准备歇下,就被王夫人遣小厮喊了起来。 原来是王夫人心里不踏实,想去王常青的屋子里瞧瞧。结果刚到门前,守门的丫鬟支支吾吾,走进去一看床铺空空,细细盘问了才知道王常青要去放了人走。 王夫人真是又气又心疼,赶紧让大儿子王常富带着一众家丁去找人。 王家这夜彻夜灯火通明。白囡听得人声狗吠在身后远远响起。幸好她家就在沧澜山下,离王家也不远,跑上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指望那病秧子说情也行不通,王家的人还在她身后追着呢,听声音是越来越近了,这些人当真是铁了心要逮她回去! 土墙歪歪扭扭的轮廓终于撞入眼帘,白囡喉咙发腥,双腿像是灌了铅。 平日里三步就能跨上的台阶,此刻竟成了天堑。小木屋漆黑如坟,只有窗棂缝隙里漏出一线月光,冷得像把淬了毒的刀。 木门吱呀一声开得太急,白囡踉跄着跌进堂屋,迅速反手闩上木栓。 那声音仿佛叩在她心脏上,震得胸腔发麻。月光从门缝渗进来,在地上拉出狰狞的裂痕。 “姐姐?” 白小豆提着灯笼从茅房转出来,光晕里浮动的灰尘被惊得乱窜。 看清来人的瞬间,灯笼差点脱手落地。嫁衣上的金线勾着蛛网,凤冠不知去向,发间还别着半截枯树枝,哪还有半点新嫁娘的模样? “是不是王家人欺负你了!”白小豆猛地扑过来,攥住姐姐颤抖的手腕。烛火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倒像是无数双张牙舞爪的手。 白囡突然蜷成一团,埋首膝间。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幼兽,混着粗重的喘息。嫁衣上绣的并蒂莲被泪水洇开,化作两团模糊的血色。 隔壁房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父举着油灯冲出来,火苗在风里剧烈摇晃。当暖黄的光终于照清女儿的脸,老人手里的灯盏重重砸在桌上,滚烫的蜡油溅在青砖上,凝成一颗颗琥珀色的泪。 “爹...”白囡的声音碎成齑粉,踉跄着扑进那道熟悉的臂弯。今夜所受的所有委屈和惊吓,都在这一刻决堤。 白囡简单的将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白家父子都感到非常的愤怒,王家骗婚不说,来说媒的村长显然也是收了钱没安好心。 “我,我明天找村长去!”白父重重的拍了一把桌子,“这事必须得有个说法。” 门外突然喧闹了起来,王家的众人打着灯笼,牵着狗,为首的王常富叫小厮粗暴的敲着木门。 “囡囡,听爹说,你拿点吃的,去后山躲躲。今天晚上别回家了。 “爹明天就去报官。” 门外的喧闹声更甚,隐隐还夹杂着脏骂声,同时小木门的吱呀晃动声更响了。 白父立刻从厨房拿了一点干饼子用包袱装起来塞到了白囡的手中,不管白囡的犹疑和抗拒,强硬的拉着白囡的手就往后窗走,“从后窗走,上山,爹来打发他们。” 白小豆搬着矮凳跌跌撞撞跟过来,月光照在她通红的眼眶上:“姐,快爬!” 白囡的手指死死抠住窗框,嫁衣被夜风掀起,露出里面被荆棘划破的衬裙。她回头望向在月光下佝偻着身子的父亲,喉头涌上腥甜:“爹...” “快走!” 白父的怒吼混着木门轰然倒地的巨响,灯笼的光瞬间吞没了堂屋。 她翻身跃出窗框时,后腰狠狠撞上凸起的砖石,剧痛却比不上身后传来的惨叫揪心。 夜风吹散白小豆的哭喊声,混着王常富暴怒的咒骂,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耳膜。 山路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荆棘丛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她的裙摆。金线绣的牡丹被勾得七零八落,锦缎在尖刺上裂成破旗。 白囡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碎石扎进脚掌,却不敢有半分停顿。 王家的追喊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山中野兽的呜咽。月光照在崎岖的山路上,她凭着记忆寻找两年前那条小径。 当沧澜阁的飞檐出现在视野中时,白囡的绣鞋早已不知去向。赤足踩在冰冷的石阶上,她看见蓝梼站在月华如水的庭院里,手中提着盏青灯。 少年转身时,灯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摇曳。 白囡想开口,却先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涩。所有的委屈与恐惧决堤而出,她跌跌撞撞地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蓝梼僵在原地。怀中少女的发间还残留着廉价脂粉的气味,嫁衣上金线刺绣磨得他脖颈发痒。某种陌生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环住白囡颤抖的肩膀。 “我、我逃婚了...”白囡抽噎着说,“王家骗我嫁给痨病鬼...” 蓝梼的金瞳在黑暗中骤缩。 他向下看到了白囡手腕上的淤青,嗅到了她发间沾染的柴房霉味。几十年前兄长臾被人类修士围攻的场景突然闪回脑海,那些人也曾这样欺骗兄长喝下散功的毒酒。 “留下吧。”少年声音沙哑,“沧澜阁...很久没有客人了。” 《逃婚小剧场》 白囡:“我逃婚了!王家骗我嫁给一个痨病鬼!他们还放狗追我!” 蓝梼:“……狗?” (内心OS:人类居然用这么低级的生物追人?) 白囡(眼泪汪汪的抬头):“对啊!超大只的!差点咬到我嫁衣!” 蓝梼(盯着她破破烂烂的嫁衣,皱眉):“这衣服……是王家的审美?” 梼杌非常嫌弃地捏起一片金线 白囡:“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们骗婚!” 蓝梼(突然严肃):“需要我帮你……‘解决’他们吗?” 白囡(惊恐):“别别别!我是来避难的,不是来让你灭门的!” 蓝梼:“哦。” 梼杌遗憾的转身,嘀咕:“人类真是麻烦,直接杀了多省事……” 白囡假装没听见,摸了摸饿了一晚上的肚子:“那个……有吃的吗?我跑了一晚上,饿死了。” 蓝梼(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发光的果子):“只有这个,吃了能三天不饿。” 白囡盯着拳头大的果子,非常惊讶:“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吃?” 蓝梼非常认真的点点头:“没错,这是沧澜阁特产‘饿不死果’。” 白囡咬了一口,脸都绿了:“呸呸呸!这比王家的冲喜宴还难吃!” 蓝梼无辜的眨眨眼,递过来一杯水:“哦,我忘了人类味觉脆弱。“喝点露水压压惊?” 白囡有点绝望:“我现在回去和王家那痨病鬼成亲还来得及吗……” 蓝梼挡住门:“不行!你吃了我的果子,就是沧澜阁的人了。” 白囡:“这算什么霸王条款?!” (远处传来狗吠声) 白囡跳起来躲到了蓝梼的身后:“完了完了他们追来了!” 蓝梼淡定挥手:“无妨,别怕。” 接着转身化成了原形大吼一声,大概的兽语翻译:“再吵就把你们变成狗粮!” (狗吠声戛然而止,远处还隐隐传来人的呼救声:“救命啊妈妈,有妖怪!”然后...世界安静了。) 白囡:“你们妖怪都这么解决问题的?” 蓝梼变回来,微微一笑:“效率高,零废话,要不要再来一颗果果?” 白囡:“我还是饿着吧!”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梼杌(四) 第6章 梼杌(五) 晨露从檐角滴落时,白囡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蓝梼给她找了套琼若旧时的衣裙,素白的广袖流云裙,腰间系着天青色丝绦。 镜中人眉眼如画,哪还有昨日从柴房逃出来的狼狈模样。 “早膳好了。”蓝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不自在,“我试着...煮了粥。” 厨房里飘着焦糊味。灶台上的陶罐里,某种可疑的黑色物质正在冒泡。 白囡忍着笑接过木勺,指尖不经意擦过蓝梼的手背。少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血。 “还是我来吧。”白囡挽起袖子,“你去摘些后山的菌子可好?” 蓝梼如蒙大赦般逃离厨房,却在门口撞翻了水桶。听着庭院里慌乱的脚步声,白囡终于笑出声来。 晨光透过窗棂,为简陋的厨房镀上金边,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比王家的锦被高床更令人安心。 午后,白囡在藏书阁发现了更多画像。有蓝梼与一位温润男子的合影,有琼若执剑起舞的侧影,还有琼若在阴凉处躲懒打瞌睡的...... “这是我兄长臾。”蓝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指尖轻抚画中人的笑脸,“这是琼若,沧澜阁的主人,是他们一起把我捡回来的。从我睁眼开始,沧澜就是我的家。” 白囡注意到他说这些时,金瞳里浮动的柔光。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些反复描摹的画像不是爱慕,而是孤独的孩子在思念远行的家人。 三天后的清晨,白囡在沧澜阁门前徘徊。她盯着那片安宁表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王家带人上门抓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父亲佝偻的背影与弟弟清瘦的面容,此刻正被无数个 “万一” 啃噬得支离破碎。 身后传来衣袂轻响时,白囡惊得转身,蓝梼深灰的大氅已裹住她发颤的肩头。他指尖残留着松烟墨的气息,将银狐毛领仔细掖在她颈侧:“晨雾沁骨,仔细伤寒。” 这句话撞碎了她紧绷的神经,白囡望着少年眉间凝结的霜色,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蓝梼,我...” 话音戛在喉间,她咬住下唇,睫毛剧烈颤抖,“我还是不放心家里,我想下山一趟...” “我与你同去。” 蓝梼截断她的话,冷光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下山路上,白囡几次想牵少年的手,却终究没敢动作。在村口老槐树下分别时,蓝梼突然塞给她一支木簪。 “路上捡的。”少年别过脸,“你头发...总是散着。” 木簪顶端雕着朵精致的鸢尾花,花瓣纹路与她药囊上的一模一样。白囡将簪子插入发髻,转身时眼眶发热。 家门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院门大敞,锅碗瓢盆碎了一地,父亲常坐的藤椅倒扣在泥水中。角落里传来细弱的抽泣声,白小弟蜷缩在柴堆后,脸上带着淤青。 “阿姐!”白小豆扑进她怀里,“王家说你逃婚,把阿爹抓走了!” 县衙大牢比白囡想象的还要阴冷。 狱卒收了她的银镯子,咧着黄牙笑道:“白老汉骨头硬,吃了二十板子还不画押。” 牢房最深处,白父蜷缩在霉烂的稻草上。老人看见女儿时浑浊的眼中闪过惊恐:“走...快走...” “爹,我去击鼓鸣冤!”白囡隔着木栅去握父亲的手,却被上面的血迹刺痛了眼睛。 “没用的...”隔壁牢房的老妇人哑声道,“王家二公子昨儿个死了,县太爷要找人顶罪呢。” “什么!死了?!”白囡微微愣住了,前几天病秧子打开门叫她跑的记忆又重新在脑海中浮现,没想到才仅仅三天王常青就病情加重死了,王家人刚办了丧事,就状告白父收受钱财,诈骗嫁女。 白囡在衙门前跪了整整一日。 暮色四合时,衙役们嬉笑着泼来一盆冷水。她浑身发抖地爬起来,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惊呼。 一头银色巨兽踏着血色残阳而来,所过之处砖石崩裂。衙役们的刀剑砍在它身上,只激起一串火花。白囡看见那双熟悉的金瞳,看见巨兽鬃毛间闪烁的银纹——正是两年前沧澜山雾中的妖怪。 “蓝...梼?”她轻唤出声。 巨兽动作微滞,随即一爪拍碎牢门。当它叼着白父的衣领转身时,白囡看清了那对如弯月般的獠牙——与沧澜阁屋檐上的镇宅兽一模一样。 沧澜阁的偏殿里,白父躺在软榻上痛苦呻吟。蓝梼化回人形,正用沾了药汁的布巾擦拭老人伤口。他额角有道新鲜的剑伤,鲜血顺着下颌线滴在白囡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 “怕吗?”少年突然问,金瞳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白囡摇头,接过他手中的布巾。药汁辛辣的气息中,她轻声问:“两年前...为什么装成猎户?” “琼若不许我接近人类村落。”蓝梼低头包扎伤口,银发垂落遮住表情,“她说...人心比妖性更难测。” 白小弟突然从门外探进脑袋:“大哥哥真的是妖怪吗?能变尾巴看看吗?” 凝重的气氛瞬间破碎。蓝梼无奈地摇头,却悄悄在孩子面前露出毛茸茸的银色尾巴尖。白小弟欢呼着扑上去时,白囡看见少年唇角扬起的弧度。 夜深时分,白父的呼吸终于平稳。蓝梼送白囡回房时,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转角处,白囡突然抓住少年的衣袖。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她声音轻却坚定,“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送我回家的少年。” 蓝梼的金瞳微微扩大。他犹豫片刻,终于将颤抖的手覆上白囡的手背。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廊下的鸢尾花悄然绽放。 好景不长。白父伤重不治的那个雨夜,沧澜山下聚集了无数火把。朝廷的除妖令贴满县城,说白家女子勾结妖兽害人性命。 “他们在山脚布阵。”蓝梼脸色凝重,“为首的是龙乾山天师。” 白囡将弟弟藏在密室,转身时被蓝梼拽住手腕。少年将一枚冰蓝色的珠子塞进她掌心:“这是沧澜阁的洛影珠,拿着它,任何阵法都困不住你。” “你呢?” 蓝梼笑而不答。院外的鸢尾花丛无风自动,某种古老而凶戾的气息在夜色中苏醒。 这些人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梼杌内丹可治愈重疾,凡人服之亦可延年益寿。只不过打着捉妖除恶的幌子罢了。 夜幕沉沉压下来时,不安的气息便在空气中悄然弥漫。整个夜晚,白囡像尊凝固的石像般守在台阶上,望着蓝梼离去的方向,心中的担忧随着夜色渐深而愈发浓烈。 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白囡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苍白的面容上写满了焦虑。 这时,白小豆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姐姐的模样,刚要开口询问,却突然愣住了 —— 自从蓝梼哥哥离开后,姐姐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整整一夜未曾挪动。 白囡其实是在担心蓝梼,她倒是不担心山下的人类会对蓝梼造成什么威胁,只是山下聚集的还有朝廷招募的专门的捉妖师。 门口传来动静,白囡惊喜的抬头,来人却不是她苦苦等待的人,白囡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当蓝梼勉强摆脱山下纠缠的捉妖师,回到山上的时候,沧澜山门前一片狼藉。 白小豆挂着眼泪、跌跌撞撞的从拐角处跑出来:“姐姐,被山下来的坏人抓走了。” 咚的一声,晶莹透蓝的洛影珠从白小豆怀里的衣襟里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