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近黄昏。许梦瑶算着时间没有错过晚饭的时辰,或许是昨日动静太大,又或许是害人的人心虚,今日这餐饭非常和谐的吃完了。
许梦瑶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在绣架前思索着今日戏班版主的话,猜测那无声只怕是被二房收买害自己不成反被杀害。只是知道也无用,她无法细细去查线索,唯有徐徐图之,想办法引蛇出洞,还在如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原貌,也知道了要反击的目标是谁。
绣房的窗棂将暮光切割成细长的菱形,冰冷地铺在许梦瑶面前的素绢上。那细如发丝的绣针,静静躺在笸箩里。羽儿端着温热的安神茶进来,看见自家小姐枯坐如石雕,对着空无一物的绣架已近一个时辰,眼圈瞬间红了。
“小姐……”羽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吓我。要不……我去求老夫人,说您身子实在不适……”
“不用。别担心,我只是在想事情。”许梦瑶笑着安抚的看了看羽儿,声音平和,似乎对目前的处境并不担忧。
许梦瑶看着各色丝线,一股极其熟悉又遥远的感觉,如同沉眠的种子被唤醒,骤然冲破记忆的冻土!许梦瑶闭上眼,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一双温暖而稳定的手,轻轻覆在她幼小稚嫩的手背上。那双手的指腹带着薄茧,却异常灵巧。细小的绣针,在绷紧的素绢间轻盈穿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针尖刺入、拉起丝线的细微触感,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日。一个温柔而耐心的声音在耳边低语:“瑶儿看,针从这里下去……线要这样带过来……轻一点……对,就是这样……翻转过来看看……”小小的她,屏住呼吸,看着母亲将绣绷翻转。洁白的绢布背面,竟然也缓缓浮现出与正面一模一样的、栩栩如生的蝴蝶轮廓!那一刻的惊奇与喜悦,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整个记忆的角落!“双面绣,难在‘藏’。针脚要隐,心意要诚。线随心动,意到针到,方能两面乾坤,不露痕迹。” 母亲温柔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
许梦瑶的身体猛地一颤,指尖停留在绣针上方,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手心的温度。那不仅仅是技巧的传承,更是一种在方寸之间掌控乾坤的从容与力量感!虽然具体的针法步骤依旧模糊,但那种“意到针到”、“线随心动”的玄妙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浸润了她干涸的认知!她豁然开朗!原主或许技艺平平,但幼年时母亲亲手引导的、那份最纯粹的“感觉”,早已融入了这具身体的骨髓深处!
“羽儿,我母亲的遗物在哪里?”
“在檀木柜子里。”
许梦瑶看了看上锁的柜子“把钥匙给我。”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羽儿眼底闪过惊疑,却还是从妆台暗格取出鎏金钥匙。当檀木柜吱呀打开时,许梦瑶闻到一股陈旧的樟脑味,底层压着的红绸包里,果然躺着本《兰闺绣谱》,首页是双面并蒂莲图谱,墨迹被水洇过,显是被人反复翻阅过。上面批注:“双面莲成时,双生怨亦了。”字迹娟秀,想来是她母亲的笔迹。
许梦瑶正准备仔细研习,院外突然传来梆子声,亥时的梆子声响起,该睡觉了。许府规矩严,每日需准时睡觉,每晚会有嬷嬷巡视。许梦瑶收起修谱,准备明日再仔细研究。
许是今日太累了,许梦瑶很快进入了梦乡。却不知,此时在她的床幔之外有一方空间波动,一个男人的身影缓缓浮现,身后的背景里依稀可见一个很大的柳树,随着空间波动几片柳叶飘落到床边。这波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消失不见了。
次日,当第一缕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绣房洁净的窗纸上时,许梦瑶重新坐在了绣架前。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落在素绢上。没有急于下针,而是先用指尖,轻轻拂过绢面,感受着经纬的走向。然后,她拿起一缕丝线,小心地劈分出更细的一股(这是她练习中摸索出的,原主残留的肌肉记忆似乎在劈线时格外灵巧),穿针引线。针尖刺入绢帛的触感,清晰而笃定。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对着《兰闺绣谱》里最简单的基础绣样,尝试着先循着身体的本能试试。可忙活了一日绣出的绣品要么正反面纹路对不上,要么正面能入眼,背面针脚歪得像虫爬。许梦瑶心中焦急,这样下去只怕就算能学会也赶不上下个月的寿宴,必须另想它法。
次日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许梦瑶已裹着斗篷站在镇西 “沁芳园” 门前。朱漆门板上挂着黄铜招牌,“苏绣不外传”五字隶书被晨露洇得发亮。她捏紧袖中银票
“姑娘可是来买绣品?” 开门的小丫头睡眼惺忪,麻花辫上还沾着棉絮,“我家娘子说了,只卖半成品绷子,成品概不外售。”
“我出十倍价钱。” 许梦瑶掀开兜帽,鬓边银簪在晨光中闪过微光,“要一幅松鹤延年图。”
里间传来绣绷轻响,穿月白襦裙的妇人掀帘而出,指间还缠着未剪断的蚕丝线。她扫过许梦瑶眼底的青黑,忽然轻笑出声:“许家大小姐竟不知‘沁芳园’规矩?我苏娘子生平只做两件事 —— 教死人绣遗像,替活人补心衣。”
话音未落,许梦瑶已注意到墙上挂着的绷子:左边是幅未完工的《百子图》,右边则是件染血的对襟坎肩,针脚细密得能盖住刀痕。
“这幅双面绣,关乎我能否自证清白!女子在这世上不易,还请娘子相助!”
许梦瑶的话引起了苏娘子的兴趣,许梦瑶将事情大致讲了一下,隐去了其中不必要的部分。
不料苏娘子道:“按你所说,你就算技艺不行,也该努力练习,怎可假手与人,直接买成品,岂不是弄虚作假。”苏娘子说着神情不悦。
“并非我要投机取巧,实在是时间不允许,我虽了解一二却没有人教导,靠自己摸索绝非短期可成。”
苏娘子神情缓和了些,但依旧没有松口。“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坏了规矩。何况做人该守信,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我可以指导你一二,但是绝不会卖绣品与你。”
许梦瑶见说不动她,不好再强求。但是能得苏娘子指点的机会也很难得,于是也诚恳道谢,约定每五日来学习一个时辰。
告别苏娘子后,许梦瑶忧心忡忡的回到许府。不久后,羽儿却带回一个喜讯,她外出时李府的一个小厮在许府后门偷偷拦住了她,是李少爷带回了话“青鸟已过万重山,不日当归。”
许梦瑶闻言松了口气,看来这个李朔是个谨慎且有担当的人,在情况未明既没有贸然回信留下可能的把柄,也没有弃多年未见的未婚妻于不顾。
“他本人回来比回信的效果更好。有人冒他的名行事,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也可个盟友。”
“太好了,小姐,有未来姑爷帮你,你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就算这双面绣绣不出来,老太太也不会太难为小姐了。”
“不能把希望放在一个久未谋面的男人身上。就算他回来证明了信的是假的,最多助我抓到真凶。我的清白若无法证明,只怕他未必会帮我,反而可能顺势退了亲事。”许梦瑶心里始终觉得,一个留过洋的少爷,只怕会看不上养在小镇上一直受传统教育的闺阁小姐。
“小姐,真的会这么严重吗?那可怎么办才好。”羽儿闻言还是担忧。
“别担心,我会有办法的。”许梦瑶安抚的拍了拍羽儿。
离寿宴越来越近,两房明里暗里的打探都被她挡了回去。许梦瑶日日坐在绣架前苦思,却依然没有头绪。
这日到了她与苏娘子约定学习的日子,因距离不远昨日又下了雨空气清醒,许梦瑶一早便带着羽儿往沁芳苑去。晨雾如流动的毛玻璃,将坡顶揉成青灰色的平面。许梦瑶的绣鞋碾过湿漉漉的苔砖,直到快走到坡顶羽儿突然拽住她的袖角——三十步外,十几张茶桌凭空从地平面里"长"了出来,粗陶碗碰撞声混着香片,泼碎了先前的寂静。许梦瑶知道这是雨后空气中悬浮水滴增多,行成的光学折射现象,与沙漠上的海市蜃楼相似。许梦瑶作为学过物理的现代人,倒也不觉得诧异,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灵光一显。她突然联想到绣品可以在视觉差异上做文章,虽然她这个现代人习以为常,但是这个时代人的是没有这种见识的,只要震撼效果足够完全可以遮掩双面绣未完成的过错。
思及此,许梦瑶带着羽儿急行至沁芳苑向苏娘子告了罪,便匆匆返回自己院中。她记得在许梦瑶母亲的遗物中,看到过一本讲解丝线染色相关的书,许梦瑶在柜中匆匆翻找。
羽儿在一旁干着急:“小姐,你在找什么,我同你一起找吧。”
许梦瑶拿出一本是,“就是它,找到了。”只见许梦瑶拿着《染纈拾遗》。
许梦瑶记得里面有提到过一种鱼胶线。是用蚕丝做底涂以鱼胶,不过在这个时候多被用来做蚕丝网,经纬编织后涂以鱼胶固定。只要把步骤调整在编织前涂上鱼胶,只保留丝线既可以保证丝线的韧性,又可以保证光亮度达到反光的目的。还可以在涂鱼胶之前就将丝线染成需要的颜色。给透明的丝线涂上荧光粉,加一种有色的线,绣出明暗状态下不同的两种图案。
接下来的几日许梦瑶和羽儿跑遍了绣房、染坊,只是事情还没谈妥,就被两房的人盯上了。
许梦瑶这日才出了绣坊,抬头却发现街角有人鬼鬼祟祟的似乎是在盯着自己。一连着多日频繁的出府,只怕两房坐不住了。这时许梦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坐上马车去了沁芳苑。苏梦瑶开门见山的讲了自己的思路,并把自己的创意告诉了苏娘子。
“如此好的点子,绣品一出你必然名动柳溪镇,为何要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偷了你的主意。”苏娘子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既有赞赏又有不解。
“我信苏娘子的人品。我告诉你是希望与你和合作,你也知道我的处境。两房虎视眈眈,巴不得我完不成这件事情,我岂能让他们如愿。我出府不便,还望苏娘子相助,作为报答这点子免费送给苏娘子,唯一的条件就是娘子若要用这方法,请在李府寿宴之后。”许梦瑶真诚的看着苏娘子。
“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这个忙我帮了。”
许梦瑶端起桌上的茶杯,“我以茶代酒敬娘子一杯多谢娘子成全。待功成之日再来好好多谢娘子。”
“我有预感,来日我们定能成为挚友。”苏娘子也毫不扭捏的端起杯与我的杯相碰。
离开沁芳苑后许梦瑶并未直接回复,而是去了道观,寻找一种炼丹砂。炼丹砂中含有硫磺钡,能起到发光的效果。许梦瑶本来先想到的是萤火虫的荧光粉,但是现在不在季节。于是想到了别的法子替代。
许梦瑶到了道观门口下了马车,就在市集偶遇游方道士,他腰间挂着个贴着荧惑砂三个字的犀角瓶。苏梦瑶下了马车,正向门口的道士询问是否能买些炼丹砂,道旁古槐的阴影里忽地转出个破衲道人。他腰间犀角瓶磕在罗盘上叮当作响,瓶身"荧惑砂"三字。"姑娘留步,"你找的可是九幽磷火炼就的星砂?"
许梦瑶大量了一下道士,缓缓道:“若您说的星砂能发光,那便是我要找的东西。”
道人将犀角瓶按在青石上:"三个银元,结个善缘。"
许梦瑶毫不犹豫的让羽儿给了三个银元,正准备查看是否真有自己想要的效果。
不料待许梦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道人突然压低声线:"异世星魂坠幽潭,莫向归途问指南。"许梦瑶心中一惊。
却听道士又朗笑吟诵:
"荧惑守心天机变,
金乌折翼玉兔陷。
欲借星砂照夜路,
且看火中并蒂莲!"
语罢拂尘扫过车辙,青石板上赫然显出焦痕组成的八卦图,遇风即散。道人也摇摇晃晃的向街头走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许梦瑶呆愣在原地,这道士竟看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莫问归途是说让自己不要想着回到原来世界,安心留下吗。许梦瑶岁未完全明白他这段话的意思,可却热泪盈眶。自己来到这里这么久了,虽然不断在努力向前,始终像是盲人走夜路,有茫然之感。这还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来到这里是被关注的。此刻,她内心真正变得坚定,她要好好的走完这段路程。
归家后许梦瑶正想回到院中试试着星砂。却被叫到了福寿堂。许梦瑶心里清楚,只怕是有人在祖母面前说了什么。
许梦瑶跨进福寿堂时,正听见二房太太的尖声:“每日卯时就往镇西跑,哪像个大家闺秀?指不定在外面与人私通!”话音未落,翡翠簪子已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撞上多宝阁,青铜鼎里的沉水香震得簌簌掉落。
老夫人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瞥了二房太太一眼,手指捻着十八子念珠:"梦瑶,你二婶说你近日常往绣坊跑?"
她垂眸盯着地上晃动的香灰影子,“回祖母的话,只是想寻些上好的丝线...”
“哟,” 三房太太捏着帕子掩住嘴角笑意,珍珠步摇在烛火下晃成碎光,"大姐莫不是想找直接买现成的?我可听说,镇西沁芳园的苏娘子刺绣可是一绝,好像也会双面绣呢。"
许梦瑶静静听着,觉着三太太这话似是在怀疑她,却也替她解释了去镇西的原因。
许梦瑶不慌不忙的道:“沁芳园只卖半成品绷子,孙女只是去讨教技法。” 她忽然抬头看向老夫人“还请祖母明鉴,梦瑶只是希望能绣出更好的绣品,不要丢了许府的脸面。”
“一个姑娘家的成日往外跑终究是不妥,往后需要丝线直接让绣坊送就是,自由下人去跑腿。”老太太神色未变,淡淡的道。
许梦瑶不想多生事端,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的谈话。她福了福身子声音放软,“若祖母担心,孙女此后不再出门便是。”反正绣线的事已经摆脱给苏娘子了。
“如此最好,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在你院里刺绣,不求你为府上争光,但愿届时你不要丢了我许府的脸面。”老太太声音中透着威严。
老太太发话了,许梦瑶也变相被禁足了,众人也就没再说什么。许梦瑶很快就退出来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院里后许梦瑶将砂粒与陈年绍酒调和,用普通丝线浸染后悬于暗处,竟浮现星河般流转的微光。羽儿惊呼:“小姐,这光会动!”
“嘘”许梦瑶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羽儿不要被人听见。
“小姐,现在我们是不是就差拿到丝线了?”羽儿隐隐透着期待的道,接着又有些担忧:“那苏娘子真的信的过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我相信她,她若是个只在乎利益的人便不会是如今这做事风格了。”
过了两日苏娘子果然将丝线送了进来,还特意亲自交到羽儿手上,就连门口二房的嬷嬷想查看,看到是丝线没察觉道异常也没多说什么。
完事具备,许梦瑶循着原主的技法,开始了没日没夜刺绣的日子,一切想窥探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连用饭都请示了祖母留在自己院里。
直到李府的寿宴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