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伦敦市中心的街道上,街灯一盏盏亮起,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远处灯光在灰暗的城市背景中显得格外明亮。
沈献背着相机包,单手插兜走在前面,身后的行李箱在石板路上“咔哒咔哒”地响,很有规律,却让人内心忍不住地烦躁。
“哎,走慢点…”裴固加快两步,走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背包带,“你拿这么多东西还能走这么快?”
沈献被迫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语气冷淡:“市中心到了,你自己想办法。”
裴固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什么办法?”
“订酒店,找翻译,随便你。”说完,沈献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黑透的天,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
裴固看他毅然决然的样子,“啧”了一声,突然用极其蹩脚的英语冲路过的男士喊道:“Excuse me!Where is the… the… hotel?”
路人本来只想安静地路过,却在经过身边时,被这嗓子喊得吓了一跳。男人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华人比划了一个睡觉的动作,嘴里还发出夸张的“Zzz”声。
沈献:“……”
路人:“……?”
那路人盯着他比划了半天,眉毛都快拧成结,最后还是没搞明白。他扯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匆匆撂了句“Sorry”,脚底抹油似的快步走了。
裴固在原地耸耸肩,转头看向一边,摊手:“你看,我真的需要你。”
街道上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目光看向两人,沈献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你故意的?”
裴固咧嘴一笑,已经自然而然地走在他身边,像只粘人的大型犬:“天地良心,我英语真的烂。”
盯着这人看了两秒,沈献烦到真想出声说两句:何止烂,只会一句“Excuse me”就敢出国,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他叹了口气,转头一想,就算会基本知识,口语不行和当地人沟通还是困难,更何况这傻子行李还丢了……天已经黑透了,再这样下去谁都不好过。
“跟我来,”沈献再次妥协,“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顺着导航走过一家又一家,半小时后,当站在第三家酒店的前台时,沈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前台小姐礼貌地微笑:“Sorry, fully booked.”
裴固靠在柜台边,歪头问他:“她说什么?”
“没房了。”沈献简短回答。
“哦。”裴固点点头,突然又问,“那她刚才说的‘fully booked’是什么意思?”
“……”
走出酒店,偌大的伦敦街头,周围都是匆忙行走的路人,沈献夹杂在人群之间,站在路边翻看着手机上的订房APP,眉头越皱越紧。
裴固凑过来看:“怎么样?”
“全满。”他刷着手机,语气平静,“旅游旺季,加上周末,基本不可能有空房。”
身旁人“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那怎么办?露宿街头?”
沈献没理他,走到一边继续翻着手机,刚刚有两条未读消息,都是父亲发来的,询问他是否安全抵达。在简短地问候回复后,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这次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喂,宝贝?”
那头说的中文里明显夹杂着英腔,但整体很标准,调侃道:“这通电话代表我又重回你的‘好人名单’了吗?”
“您中文说得真是越来越好了。”沈献被她逗笑了,不自觉放轻声音:“我并没有原谅您,只是想来拜托一件事。”
“哦,好吧…”戴西安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刚被吵醒,又像是彻夜未眠,“你知道你可以跟我提任何事的,宝贝儿子。”
“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您宝贝儿子今晚怕是要睡大街了。”
在自家母亲的惊讶和问询下,沈献将大致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她,又顺手把现在的地址甩给了她的助理,“给我找家酒店吧,不要离我发的位置太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是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翻了个身:“你可以直接去伦敦的家,我让他们去接你。”
沈献瞥了一眼往这边看的某人,心情有些无奈:“不方便,我这还有事。”
“什么事?”黛西安担忧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沈献:“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后面又聊了几句家常,他询问了自家母亲接下来的行程,得知她还要半个月才结束那边的工作时,这才‘咳’了一声道别,挂断了电话。
不远处的裴固看他忙完了,才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沈献盯着那支烟看了两秒,伸手接过。
“你居然会抽?”裴固挑眉。
沈献没回答,只是把烟叼在嘴里,低头凑近递来的打火机,火光映在侧脸上,稍稍停顿了一下便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沈献淡淡道:“大学时染上的。”
裴固盯着他,喉结动了动,也顺手给自己点了根。
两人就这么站在伦敦街头的路灯下,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烟雾在冷空气中散开,他忽然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沈献瞥他一眼:“什么?”
“就——这样。”裴固指了指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在飞机上的时候近多了。”
沈献没接话,这时手机消息响了一声,他解开手机,点开刚弹来的新消息窗,那是一个酒店地址。
点开导航输入进去,确定了方向,他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转身往前走:“走吧,再找最后一家。”
又过了十分钟,导航提示音机械地重复着“您已到达目的地”,他们才终于到了这家还有空房的酒店,虽然价格贵得离谱,但至少能住。
站在前台,沈摄影师用口语流畅地交流着,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打火机的裴固,直到身旁的人突然沉默下来,他才将打火机塞进卫衣口袋里,问:“怎么了?”
沈献转过头,语气微妙:“……只有一间房了。”
他没想到自家母亲说找是真找了,但只找了自己能住的,丝毫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个累赘。
裴固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那正好啊!”
“你认真的?”沈献盯着他看。
“不然呢?露宿街头?还是你打算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裴固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说的这件事和他无关。
沈献:“……”何乐而不为呢?
五分钟后两人拿到了房卡,他们的房间在21层,偏高的楼层坐电梯要几分钟。
电梯里的他靠在角落,双臂抱胸,表情冷淡得像在参加葬礼,而一旁的裴固则兴致勃勃地研究着房卡上的酒店LOGO,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你能不能安静点?”沈献积攒一天的怨气,在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
“好好好,沈老师别生气。”裴固脱口而出的称呼在舌尖转了个弯,虽说摄影师这行对称呼不讲究,但自己死皮赖脸跟着人家跑前跑后,叫声“老师”倒也不过分。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沈献大步走出去,他跟在后面,嘴角挂着笑。
“叮”一声用房卡打开门,房间内部比想象中要好,简约的英式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幸好这个房间的床是两张单人床,而不是沈献想的那种大床房。
他放下行李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俯瞰整个伦敦,包括那座屹立在市中心区的大本钟。
沈献从包里拿出相机,调整焦距,快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拍好后他把背包放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就开始整理行李,全程无视一旁的人。
裴固也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大大咧咧往另一张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啊,总算活过来了!”
“去洗澡。”沈献收拾着衣物,头也不抬。
裴固侧过身,单手撑着头看他:“一起?”
“你再说一遍?”
裴固哈哈大笑:“开玩笑的,沈老师怎么这么不经逗?”
沈献懒得理他,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关门时还特意反锁了。
裴固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他盯着浴室磨砂玻璃上模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骂了句什么,翻过身去玩手机。
房卡下面有一串密码,他找到房间对应的WiFi输入进去,一连接上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响。
前面有沈献这个导游在引路,他基本没怎么看过手机,后面直接打开了蓝牙。现在连上一看,才发现自家母亲在他失踪那段时候连发了十几条消息,这架势就差报警了。
翻看完发现没什么重要的事后,裴固一甩手就没再管,他往床上一摊,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透露着说不清的疲惫。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伦敦,没想到就遇到这样的事。
十分钟后,沈献出来了,头发还滴着水,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锁骨若隐若现。裴固放下手机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立刻移开视线:“洗好了?”
对面“嗯”了一声,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嗡嗡的噪音中,他突然说:“你其实不用这么防备我。”
沈献没听清,关掉吹风机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裴固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干咳一声,“借我套衣服呗,我去洗澡。”
浴室门再次“咔哒”一声关上后,沈献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他盯着两张并排的床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个房间小得让人窒息。
作为常年独行的摄影师,他很不擅长应对这种突发状况,但别人已经开口向他寻求帮助……良心与道德在打架,最后还是沈献自己妥协了。
反正他只在伦敦呆一周,多一个人随行也不会对此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