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同途》 第1章 第 1 章 “乘坐中国国际航空CA937航班前往伦敦的旅客,请到C53号登机口登机……” T3航站楼的广播正在用中英双语播报着航班信息,沈献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相机包,目光透过候机厅的玻璃幕望向停机坪,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将耳机往耳朵里又塞了塞。 站起身,接近1米九的身高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明显混血的面容,再加上那双遗传自母亲的碧绿色眼睛,已经有不少旅客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献早已习惯这种注视,面无表情地拉高领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这趟北京飞往伦敦的航班几乎满员,登机通道内充斥着各种语言的交谈声,他掏出护照和登机牌,对面工作人员接过时明显多看了他一眼。 工作人员翻看了护照,确认好之后,才用中文微笑着说:“祝您旅途愉快。” 沈献点点头,没有回应对方的笑容,快步穿过廊桥,想要逃离所有可能的人际接触。 机舱内,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三排座位的布局,32A恰好是左侧靠窗的座位,正合他意。 他侧身挤进座位,坐下后就把相机包小心地放在脚下,取出里面的单反相机放在膝盖上,手指轻碰镜头盖查看有没有磕碰。 窗外的机场地勤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橙色的反光背心在视野里里格外醒目,沈献调整了一下镜头,透过取景框观察着外面的景象,构图是不错,但他今天不想拍这些。 从背包里取出降噪耳机戴上,他闭上眼睛,试图在起飞前小憩一会儿。 这次去伦敦是为了见母亲,戴西安女士上周发邮件说想他,虽然与母亲的相隔甚远,但沈献从不拒绝她的邀约……至少在这种时候,他们还能有些见面的机会。 “Excuse me... Hello? Is this seat 32B?” 一个过分热情的声音穿透降噪耳机传来,他眉心跳了一下,鼻尖闻到一股很浓的薄荷味,不刺鼻的那种。 沈献缓缓抬头,入眼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正冲他咧嘴笑着,一手举着皱巴巴的登机牌,另一只手臂上搭着件黑色外套。 那是个样貌很正的男生,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印有“走遍世界”字样的米色卫衣,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匆忙赶路造成的。 他微微皱眉,但还是点点头,侧身向窗边坐了坐,给来人让出宽大的空间。 “Thanks!Oh wait.”男生突然停住动作,登机牌在指间晃了晃,伸出左手想要握手表示感谢。 沈献看了一眼那只伸过来的手,没有握上去的意思,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然后重新闭上眼。 手在空中尴尬地停留了两秒,男生讪讪地收了回去,但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坐下后反而凑近了些,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I''m traveling to London.……呃,and you? 这句蹩脚的英语像一把钝刀,生生劈开了沈献努力维持的安静空间,他转过头,绿眼睛注视着邻座这个过分热情的陌生人。 在确认对方没有恶意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摘下一边耳机,用标准的普通话无奈回应:“说中文,我听得懂。” 男生很明显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几秒后笑出了声。 “你早说啊,我英语练俩月呢……”他的声音洪亮得让前后排乘客都转头看过来,“你是混血吧?我还以为你不会说中文。” 沈献没理他,重新戴上耳机,希望这个信号足够明显,很显然面前的男生不是那种能读懂空气的人。 “你去伦敦旅游还是工作?”男生继续搭话,说话间看向他手里拿着的摄影机,“我看你带的…你是摄影师吗?这个镜头可不便宜。” 手指在相机上收紧了一些,沈献讨厌闲聊,尤其是在密闭空间里被迫进行的、毫无意义的社交。他考虑过假装听不懂,但对方喋喋不休的样子让他放弃了这种可能无效的策略。 “嗯,这东西便宜没好货。”他只回答了后面那句,没再理会。 “哈哈,是吗?”男生看出了他的冷淡,低头摆弄着安全带扣,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飞机开始滑行,空乘人员走过来检查安全带,虽然身旁人暂时安静了下来,但沈献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自己。 在路途上遇见这么自来熟是最烦人的事,一般人遇见他这种性格冷淡的,自说自话聊几句就该跑路了,面前这个男生,估计拥有人们常说的那种‘社交牛逼症’吧。 当飞机爬升到巡航高度后,不出意外地身边人又开始了。 “要不要吃糖?我从国内带的。” 男生变戏法似的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还是那种老版阿尔卑斯的包装,什么味道的都有:“飞机餐太难吃了,得自己准备点零食。” “谢谢,我不饿。”沈献摇头拒绝了好意,从摄影包第二个包袋里掏出一本《艺术的起源》看起来。 “杉本博司…”男生凑过来看封面,“这个摄影师我知道,他拍的海景特别有名。”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沈献没想到这个聒噪的男生还知道杉本博司,但他很快就收回视线,不想因为一次好奇就搭话染上麻烦。 男生似乎把这短暂的眼神交流当作鼓励,更加起劲了:“其实我也喜欢摄影,不过就是拿手机随便拍拍,你看……”他掏出手机划开相册,“这是我不久前在青海湖拍的,还有这张,稻城亚丁。” 在一旁观看一张张照片的沈献不得不承认,这些照片的构图不错,色彩处理也有想法,但直到翻到最后一张照片,他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发表评论。 每个人心里面都有各自认知的美,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审美,就下意识去影响身边人对美的判断。 “啧,光顾着聊天都忘记自我介绍了。”男生拍了拍额头,动作大得让挂在手臂上的外套都滑下来一截。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说:“我叫裴固,根深蒂固的‘固’,你呢?” 沉默几秒,沈大摄影师才缓缓开口:“沈献。” “好名字。”男生眼睛一亮,“是哪个字?” “无私奉献的‘献’。” 三个小时后,当飞机遇到气流开始颠簸时,沈献正透过舷窗拍摄云层,他喜欢在飞行中拍照,那种脱离地面的视角总能给他新的灵感。 比起其他专业摄影师喜欢梦幻、美的事物,他更会在极端天气或处境下感到兴奋,可以理解为人们内心的克制与野性互相冲突的躁动。 “在拍什么…”身旁人凑过来,“能给我看看吗?” 本想拒绝,但看到对方期待的眼神,沈献还是鬼使神差地把相机递了过去。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人——裴固,现在他知道对方的名字了。 这人似乎特别爱笑,说话间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温暖却不刺眼,不管你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不会感到反感。 沈献想起不知在哪听过的一句话:爱笑的人,性格总不会太差。 “可以啊,”裴固翻看着照片,发出由衷的赞叹,“这构图很绝,云层像海浪一样,这张光线处理得真好。” 沈献有些意外,大多数人看他的照片只会说“好看”或者“专业”,很少有人能具体指出技术上的优点。 “你懂摄影?”沈献终于忍不住问。 “不算懂。” “只是大学参加过摄影社团,后来毕业太忙就没再接触了。”裴固耸耸肩,把相机还回去,“你拍得很好,是专业的吧?” “不是,兴趣爱好。”接过相机时,沈献的语气显然比之前缓和了些。 经过三个小时的相处,他发现面前的人除了话多外,其他方面都还好,至少在摄影上算是志趣相投了。 “爱好啊…”裴固盯着他看,“你去过很多地方吧?有没有推荐的拍摄地点,我这次旅行也想拍点照片带回去。” “马略卡岛、挪威峡湾,”思考了一下,沈献又说,“还有……冰岛黑沙滩。” 说起冰岛的时候他明显顿了一下,这个地方除了风景美之外没有任何优点,食物更是难吃得令人发指。曾经因为工作需要,他去那进行为期一个月拍摄活动,愣是在那种旅行环境下瘦了10斤。 冰岛绝对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减肥营,就是代价有点大。 “加个微信吧,到了伦敦说不定还能一起玩。”裴固调出二维码,示意对方扫。 沈献摇头:“我行程很满。” “这样啊……”身旁人明显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至少让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吧,你有ins或微博吗?” 犹豫了一下,沈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许久没用的名片递给他,名片很简单,只有名字、邮箱和一个网站链接。 “沿、途、有、风——”裴固一字一顿地念着,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背后的故事。 “果然,”他的声音里带着发现宝藏般的雀跃,“是个很文艺的名字呢。” 第2章 第 2 章 北京与伦敦之间的直线相距约为8150公里,飞机通常需要跨越欧亚大陆,经俄罗斯或中东上空,实际飞行距离高达一万公里。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飞行中,裴固总算安静了下来,埋头刷着他的网站,时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叹。而一旁休息够了的沈献就继续起来看书,偶尔用余光瞥一眼这个奇怪的旅伴。 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不够好看”竟成了原罪。 可他下意识觉得…身旁的男生应该没有这种烦恼,至少对方的颜值很高,那些键盘侠要是见到这张脸,都得抱着廉价的薄膜键盘自卑。 黎明阶段,窗外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他推测飞机已经飞过了北欧正往北海那边走,很快就能到达伦敦上空。 许是看累了,沈献又将书放了回去,重新戴上降噪耳机打算再休息一会。 临行前一晚上他没睡好,曾经的前女友不知怎么打听到他的住址,深夜找上门来,在三个小时的长篇大论里,最终都凝结成尖锐的两个字:复合。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沈献调整了一下坐姿,久坐让肩胛骨传来一阵酸麻,回忆起那段短暂的关系,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校园生活的附属品。 当年作为经管系的年级第一,又生得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他确实收到过不少情书,那个中文系的系花追了他整整三年,却在交往一年后毫无预兆地提了分手。 飞机轻微颠簸了一下,他的额头抵上冰凉舷窗,如今想来,那段关系里最亲密的时刻,也不过是图书馆里并肩复习时,对方发梢飘来的洗发水香气。 自从分手后,这些年里他渐渐把恋爱这件事,归类为和股票涨停一样的小概率事件。 当飞机开始缓缓下降时,长达11个小时的万里飞行就快要落下句点——一旁刷手机累到睡着的裴固睁开眼,下意识挺了挺背,看向一边发呆的邻座,打了个哈欠问:“到了?” 沈献点头:“马上就要降落了。” 裴固“哦”了一声,又问:“哎对了,你会在伦敦待多久?” “一周左右。”他回答,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坦诚,可不是随便给答案的性格。 “真巧,我也计划在伦敦玩一周。”裴固说,“你知道有什么好的酒店推荐吗?” 沈献本想说自己有家,从来不住酒店,但看着这人期待的眼神,还是说:“南肯辛顿那边有不错的。” 面前的人应该没听过这个地方,立刻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几分钟后抬头看他:“确实不错。” 飞机着陆后,沈献迅速收拾好东西,尽量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尽快离开。即使聊得很好,下了飞机彼此就算陌路人了,他从不在一段短暂的社交上下功夫,那样会很累。 希思罗机场的玻璃穹顶下,刚走得急的他没去看外面的情况,这才注意到落地窗外大雨倾盆,现在不是伦敦的雨季,但也少不了阴雨天。 沈献下意识皱了皱眉,他没带伞,而母亲说好派车来接,但可能还要等一会儿,站在行李转盘旁,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对面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那边很吵,手机贴在耳边隐约能听见多种语言混杂在一起,片刻后才从电话里传来女人清晰的声音:“喂?是小献吗……你已经到伦敦了?” “嗯我到了,在希思罗机场。”他透过玻璃看了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林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林姐就是林云,是自家母亲聘请的华人女性助理。和普通助理不同,她既负责日常工作和翻译,还是被母亲叫来照顾她一切起居和大小事宜的生活管家,因为报酬丰厚,这么多年倒也是尽职尽责。 “那个…抱歉啊小献……” 林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顿了顿:“你来之前戴女士临时飞去米兰了,因为是紧急工作实在推不掉才......” “她特意交代我给你转些钱,让你自己安排行程,不过你要是……” 沈献没听完就放下手机,划过屏幕翻找到手机短信界面,点开那条未读短信,银行通知那条显示着一笔转账——数字5后面跟着一串零,在冰冷的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重新抬起手机,这次没有说话。 “小献?”林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听筒里却只有沉默,她有些担心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在听吗?” 沈献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几个字:“知道了,您忙吧。” 挂断电话,时间太长手机屏幕渐渐黑了下去,他垂下眼睫,拇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了一下。 ——又被放鸽子了。 他早该习惯的。 半个小时后,大雨依旧在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沈献已经拉着行李箱来到出口处,抬头望向外面,这个天气再加上机场人繁多,短时间内可打不到车。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用蹩脚的英文大声解释着什么,那声音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不远处乌泱泱的人群中,飞机上那个聒噪的邻座正被机场工作人员围着,手里举着登机牌,十分地无助。 “My luggage!Black suitcase,this big——”裴固比划着夸张的手势,就差把说的东西甩人脸上了,转头给另一个人讲述时,恰好撞上一个视线,眼睛倏地亮起来。 “哎!沈献!” 那人三两步冲过来,带起一阵风,淡淡的薄荷味随着他的动作扑面而来,沈献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一把抓住手腕:“帮个忙。” 裴固的掌心滚烫,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行李丢了,这哥们儿的口语我一句听不懂,你英语好,替我问下行不?” 沈献皱眉抽回手:“我不是翻译。” “异国他乡,同胞互助啊!”裴固双手合十,眼角下垂的模样像只大型犬,“求你了,我请你吃饭。” 远处,地勤人员没有再等到人来,已经推着空行李车准备离开,机场里人流如织,沈献低头看了眼手机,反正母亲不会来了,就算现在订酒店也来不及,不如…… 他最终妥协:“走吧,跟着我。” 经过一路寻找,两人快步走到前面,转头就看到了一串硕大的英文标牌,翻译过来就是“机场失物招领处”,那里的人不比其他出口少,排着长队都在寻找丢失的东西。 很显然——在走五步丢手机、十步丢行李的伦敦,被偷是种另类的入乡随俗,这里的治安,向来是个精妙的黑色笑话。 “你待在这,我去和他们说。” 沈献让人待在原地别动,自己穿过人流来到一个工作人员面前,流畅地用本地口语进行交涉。 航站楼内人声鼎沸,行李箱的滚轮在光滑的地面上碾过,各国各地的旅客拉着行李从裴固的身边路过,他静静站在原地,歪着头看着不远处和别人交谈的沈献。 其实早在飞机上他就偷偷观察过那人,青年的脸很漂亮,虽是混血,但乍一看,还是能看出来中国血统偏多一些,棕发碧眼,尤其是那双绿眼睛让本就好看的脸更加优越。 “明明拍得照片这么有温度,人怎么那么冷呢...”裴固小声嘀咕,打开手机再次划过一张张照片,翻到最新的一组作品时,他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系列雨景照片,拍摄地点显然是这个机场,其中一张特别吸引他,雨中模糊的人群,灰蒙蒙的天空,前景是一把黑色长伞的一角,照片的标题很简单:《抵达》。 “这么赶,什么时候拍的……”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前方。 几分钟后,站在面前的工作人员和沈献交谈完,用着本地口语问他要护照:“你的样貌看起来不像英国人。” “中英混血。”沈献递上护照,简短地回答。 工作人员仔细翻看了他的护照,又扫了一眼身侧的相机包:“你经常往返中英两国?因为工作?” “母亲是英国人,经常来这边探亲。” 他的话音未落,工作人员护照已经将护照塞回他手里,几句例行公事的嘱咐飘在空气中,人却已经转身走向行李区。沈献站在原地没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护照边缘的防伪凸纹,看着那道制服背影渐渐被人群吞没。 “原来你妈妈是英国人,怪不得你眼睛这么好看。” 他猛得回头,就看到本应该在远处静静等待的裴固,早已凑到了身边:“那你爸爸是中国人……你在哪里长大的?” “北京。”沈献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停下,随口道。 “巧了,我也在那生活。”裴固一笑,又问,“你家住哪个区?” 沈献皱眉,终于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被瞪了一眼的裴固举手投降:“行行,我不问了。”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行李查询处前,工作人员第三次摇头非常抱歉告诉他们:因为系统误运,行李箱已经提前去了爱丁堡。 这下可苦了行李箱的主人。 裴固哀嚎一声,将本就凌乱的头发抓地更炸毛了,长叹一声瘫在椅子上:“完蛋,我囤的老干妈和火锅底料全没了。” 沈献终于忍不住:“你去旅行…行李箱就装了这些?” “衣服、钱包……还有我妈塞的十包板蓝根。”裴固掰着手指数,“她说欧洲阴雨天多容易感冒…对了!”他忽然凑近,又是那股薄荷清香,“你去哪?能不能顺路捎我去市中心?” “不顺路…”沈献表情一僵,不自觉后退半步,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空气安静了几秒,他看着面前的人委屈地朝这边眨眨眼,嘴角抽了抽。 伦敦是个好地方,就是雨水多—— 希思罗快线上,车窗外的雨丝渐渐变得细密,伦敦市区的景色在雨中模糊成一片。沈献靠座椅上,看着一旁的人正对着车窗整理被雨水黏乱的头发,雨水顺着发尾流进宽大的卫衣里,面前人却毫无察觉。 “我脸上有东西?”裴固突然转头。 沈献立刻别开视线:“没有。” “那你老看我干嘛?”裴固笑嘻嘻地凑近,“是不是发现我比你好看?” “你在开玩笑?”他对这人再次改观,不仅只有话痨,还有点自恋。 列车穿过隧道,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裴固注意到身旁的人正无意识摩挲着相机包背带,那是一种下意识的不安。眼睛微微眯起,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家附近喂过的流浪猫,明明想吃小鱼干,却总要等人走远才肯靠近。 “喂。”裴固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旁边,“其实你人挺好的。” 沈献身体猛得僵住:“什么?” “明明嫌我吵,还是硬帮我在机场找了一个小时。”他笑得眼睛弯起来,“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沈献愣了好一会,才抓起相机包站起身,丢下一句“谁想和你交朋友”,拉着行李快步走了出去。 第3章 第 3 章 雨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伦敦市中心的街道上,街灯一盏盏亮起,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远处灯光在灰暗的城市背景中显得格外明亮。 沈献背着相机包,单手插兜走在前面,身后的行李箱在石板路上“咔哒咔哒”地响,很有规律,却让人内心忍不住地烦躁。 “哎,走慢点…”裴固加快两步,走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背包带,“你拿这么多东西还能走这么快?” 沈献被迫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语气冷淡:“市中心到了,你自己想办法。” 裴固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什么办法?” “订酒店,找翻译,随便你。”说完,沈献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黑透的天,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 裴固看他毅然决然的样子,“啧”了一声,突然用极其蹩脚的英语冲路过的男士喊道:“Excuse me!Where is the… the… hotel?” 路人本来只想安静地路过,却在经过身边时,被这嗓子喊得吓了一跳。男人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华人比划了一个睡觉的动作,嘴里还发出夸张的“Zzz”声。 沈献:“……” 路人:“……?” 那路人盯着他比划了半天,眉毛都快拧成结,最后还是没搞明白。他扯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匆匆撂了句“Sorry”,脚底抹油似的快步走了。 裴固在原地耸耸肩,转头看向一边,摊手:“你看,我真的需要你。” 街道上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目光看向两人,沈献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你故意的?” 裴固咧嘴一笑,已经自然而然地走在他身边,像只粘人的大型犬:“天地良心,我英语真的烂。” 盯着这人看了两秒,沈献烦到真想出声说两句:何止烂,只会一句“Excuse me”就敢出国,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他叹了口气,转头一想,就算会基本知识,口语不行和当地人沟通还是困难,更何况这傻子行李还丢了……天已经黑透了,再这样下去谁都不好过。 “跟我来,”沈献再次妥协,“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顺着导航走过一家又一家,半小时后,当站在第三家酒店的前台时,沈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前台小姐礼貌地微笑:“Sorry, fully booked.” 裴固靠在柜台边,歪头问他:“她说什么?” “没房了。”沈献简短回答。 “哦。”裴固点点头,突然又问,“那她刚才说的‘fully booked’是什么意思?” “……” 走出酒店,偌大的伦敦街头,周围都是匆忙行走的路人,沈献夹杂在人群之间,站在路边翻看着手机上的订房APP,眉头越皱越紧。 裴固凑过来看:“怎么样?” “全满。”他刷着手机,语气平静,“旅游旺季,加上周末,基本不可能有空房。” 身旁人“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那怎么办?露宿街头?” 沈献没理他,走到一边继续翻着手机,刚刚有两条未读消息,都是父亲发来的,询问他是否安全抵达。在简短地问候回复后,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这次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喂,宝贝?” 那头说的中文里明显夹杂着英腔,但整体很标准,调侃道:“这通电话代表我又重回你的‘好人名单’了吗?” “您中文说得真是越来越好了。”沈献被她逗笑了,不自觉放轻声音:“我并没有原谅您,只是想来拜托一件事。” “哦,好吧…”戴西安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刚被吵醒,又像是彻夜未眠,“你知道你可以跟我提任何事的,宝贝儿子。” “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您宝贝儿子今晚怕是要睡大街了。” 在自家母亲的惊讶和问询下,沈献将大致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她,又顺手把现在的地址甩给了她的助理,“给我找家酒店吧,不要离我发的位置太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是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翻了个身:“你可以直接去伦敦的家,我让他们去接你。” 沈献瞥了一眼往这边看的某人,心情有些无奈:“不方便,我这还有事。” “什么事?”黛西安担忧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沈献:“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后面又聊了几句家常,他询问了自家母亲接下来的行程,得知她还要半个月才结束那边的工作时,这才‘咳’了一声道别,挂断了电话。 不远处的裴固看他忙完了,才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沈献盯着那支烟看了两秒,伸手接过。 “你居然会抽?”裴固挑眉。 沈献没回答,只是把烟叼在嘴里,低头凑近递来的打火机,火光映在侧脸上,稍稍停顿了一下便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沈献淡淡道:“大学时染上的。” 裴固盯着他,喉结动了动,也顺手给自己点了根。 两人就这么站在伦敦街头的路灯下,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烟雾在冷空气中散开,他忽然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沈献瞥他一眼:“什么?” “就——这样。”裴固指了指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在飞机上的时候近多了。” 沈献没接话,这时手机消息响了一声,他解开手机,点开刚弹来的新消息窗,那是一个酒店地址。 点开导航输入进去,确定了方向,他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转身往前走:“走吧,再找最后一家。” 又过了十分钟,导航提示音机械地重复着“您已到达目的地”,他们才终于到了这家还有空房的酒店,虽然价格贵得离谱,但至少能住。 站在前台,沈摄影师用口语流畅地交流着,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打火机的裴固,直到身旁的人突然沉默下来,他才将打火机塞进卫衣口袋里,问:“怎么了?” 沈献转过头,语气微妙:“……只有一间房了。” 他没想到自家母亲说找是真找了,但只找了自己能住的,丝毫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个累赘。 裴固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那正好啊!” “你认真的?”沈献盯着他看。 “不然呢?露宿街头?还是你打算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裴固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说的这件事和他无关。 沈献:“……”何乐而不为呢? 五分钟后两人拿到了房卡,他们的房间在21层,偏高的楼层坐电梯要几分钟。 电梯里的他靠在角落,双臂抱胸,表情冷淡得像在参加葬礼,而一旁的裴固则兴致勃勃地研究着房卡上的酒店LOGO,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你能不能安静点?”沈献积攒一天的怨气,在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 “好好好,沈老师别生气。”裴固脱口而出的称呼在舌尖转了个弯,虽说摄影师这行对称呼不讲究,但自己死皮赖脸跟着人家跑前跑后,叫声“老师”倒也不过分。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沈献大步走出去,他跟在后面,嘴角挂着笑。 “叮”一声用房卡打开门,房间内部比想象中要好,简约的英式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幸好这个房间的床是两张单人床,而不是沈献想的那种大床房。 他放下行李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俯瞰整个伦敦,包括那座屹立在市中心区的大本钟。 沈献从包里拿出相机,调整焦距,快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拍好后他把背包放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就开始整理行李,全程无视一旁的人。 裴固也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大大咧咧往另一张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啊,总算活过来了!” “去洗澡。”沈献收拾着衣物,头也不抬。 裴固侧过身,单手撑着头看他:“一起?” “你再说一遍?” 裴固哈哈大笑:“开玩笑的,沈老师怎么这么不经逗?” 沈献懒得理他,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关门时还特意反锁了。 裴固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他盯着浴室磨砂玻璃上模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骂了句什么,翻过身去玩手机。 房卡下面有一串密码,他找到房间对应的WiFi输入进去,一连接上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响。 前面有沈献这个导游在引路,他基本没怎么看过手机,后面直接打开了蓝牙。现在连上一看,才发现自家母亲在他失踪那段时候连发了十几条消息,这架势就差报警了。 翻看完发现没什么重要的事后,裴固一甩手就没再管,他往床上一摊,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透露着说不清的疲惫。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伦敦,没想到就遇到这样的事。 十分钟后,沈献出来了,头发还滴着水,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锁骨若隐若现。裴固放下手机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立刻移开视线:“洗好了?” 对面“嗯”了一声,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嗡嗡的噪音中,他突然说:“你其实不用这么防备我。” 沈献没听清,关掉吹风机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裴固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干咳一声,“借我套衣服呗,我去洗澡。” 浴室门再次“咔哒”一声关上后,沈献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他盯着两张并排的床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个房间小得让人窒息。 作为常年独行的摄影师,他很不擅长应对这种突发状况,但别人已经开口向他寻求帮助……良心与道德在打架,最后还是沈献自己妥协了。 反正他只在伦敦呆一周,多一个人随行也不会对此有任何影响。 第4章 第 4 章 伦敦时间12:37。 日头已经爬到了正午的高度,裴固揉着脑袋睁开眼,额角一跳一跳地疼,他支着手肘慢吞吞撑起身子,被子从肩头滑落,带起一阵窸窣响动。 昨天晚上睡得并不好,一天一夜的飞行再加上沿途奔走的劳累,让他一整晚都噩梦不止,幸好梦是噩梦,要是那种“梦”醒来可就尴尬了。 反正已经醒了,再睡也睡不着了,裴固干脆起身去厕所,余光忽然瞥见对面床上的景象时,身体一顿。 那边的沈献整个人陷在雪白的被子里,接近一米九的个子,背对着他蜷成小小一团。单人床不大但也有2米宽,这人却偏偏往角落里钻,像是要钻进墙壁里去似的,也不嫌挤得慌。 裴固见此动静自觉小了一点,连拖鞋都不敢趿拉,光着脚踩上地毯时,连膝盖都弯得比平时慢半拍。 他还没完全醒,走进卫生间步伐都是虚晃的,洗手台上的矿泉水瓶被碰到时,他下意识一把扶住,塑料瓶身在掌心里咔地轻响一声,惊得他立刻透过房门扭头去看床上的人。 好在那人只是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把脸往枕头深处埋了埋就没了动静,裴固这才松开已经捏变形的瓶身,轻轻吐出一口气。 洗漱完穿好衣服,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装进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房卡,反正东西还在房间里,总不能把他关外面。 关门时,裴固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翻身声,但人还是没醒来。 伦敦的白天远不如夜晚那般热闹。 英国人的作息规律堪称“昼伏夜出”的教科书级范本。尽管许多国家都有类似的夜生活文化,但唯有英伦三岛将这种昼夜交替的仪式感甚至写进了建筑基因里。 裴固缓步出了酒店,一个人走在伦敦街道上,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散开,他摸了摸口袋——手机、护照、以及皱巴巴的二十英镑。 这些钱还是在路过酒店内堂那会,偶遇一个中国同胞时借的,虽说他坚持要打欠条,但同胞互助倒也不在意这些,直接摇头拒绝了。 行李丢了,信用卡也跟着没了,酒店七天七晚的钱还是沈献付的……裴固叹了口气,得先解决钱的问题。 街对面停着一辆红色双层巴士,几个游客正排队上车,裴固看了一眼,没动。他英语烂得连站名都看不懂,万一坐错方向,怕是天黑都回不来。 “Taxi!”他抬手拦下一辆黑色出租车,钻进后座,“Bank, please.”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Which bank?” 裴固卡壳了,伦敦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句话让他怎么回?最终他用着口音很重的英语和司机掰扯半天,无奈之下拿出翻译软件,才勉强让司机搞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三分钟后,司机把他扔在了最近的一家银行门口,这里的人可不比机场少,排了接近半小时的队,终于轮到他时,柜员微笑着问了一句:“Do you have a UK address?” 裴固:“……No.” “ID proof?” “护照行吗?”他下意识飚出一句中文,掏出护照。 柜员诧异了一下,拿过护照扫了一眼,随即微笑着摇头继续询问,裴固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一阵迷茫,长难句他是一句都听不懂。 他摸出手机,翻出翻译软件,磕磕绊绊地交流了十分钟,最终得到一个结论:没有英国住址证明,办不了本地卡,而想补办银联卡,得先去中国分行预约。 “Fuck.”裴固小声骂了句脏话,他现在突然无比想念沈献,至少那人能用英语吵架。 出门没做攻略,现在也只能回去,幸好手里的钱还够用,在这还没踏出门就要倒贴钱的地方,他还没适应就要受够了。转身离开时手机突然震动,那是一条视频邀请,裴固瞬间头皮一麻,躲到外面的角落接起来。 “喂?妈…” “裴固!你丫死哪儿去了?!” 屏幕里林晴女士的脸占满整个画面:“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张阿姨说她女儿那天在机场等你三个小时!你人没接到就算了,屁也不放一个?” “这背景……不对,你这是在哪?” 裴固干笑:“妈,我在英国呢。” “什么?!”林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小子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偷偷出国的?你自己一个人吗?” “我这不是…散散心嘛。”他挠头,“就几天,回去再说——” “嚯,散心散到国外?你这境界够高的啊!”林晴打断自家儿子明显敷衍的话,“你这脑子让门挤了还是怎么着?” “妈,我脑子没事。”裴固叹气,“我这跟团呢,先挂了哈…” “臭小子!你等等……” 视频戛然而止,他盯着黑下去的屏幕,长长地舒了口气,本来就是瞒着家里出国,依自家母亲的脾气,可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在哪,否则分分钟就把自己抓回去。 “嘿!你是中国人吗?”旁边路过一个老人,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问,面上很热情。他背着一个很大的包,不是本地人模样,倒像是背包客。 裴固一抬眼,正对上对方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几缕灰白,刻在骨子里的礼仪DNA瞬间觉醒,他喉结一滚,“您”字已经条件反射般滑了出来:“您也是啊?” 这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在这出什么洋相啊…… 果然,对面银发老人困惑地挑了挑眉,手里拄着的长柄伞在石板路上顿了顿,下一秒笑出了声:“我不是。我在中国生活过,会说一些但不正确。” 不正确?意思是“不好”吧,裴固后颈发烫,有些尴尬:“很正确……挺好的。” 一个英语烂,另一个中文烂,两人就这样用中英混语交流了一会儿,虽然艰难,但好歹该理解的意思都明白,他了解到老人来自美国,简名叫麦尔,和他一样是来伦敦旅游的。 “你为什么会选择旅行?”麦尔说完,问他。 “我啊…”裴固停顿了一下,“我喜欢自由。” 下午两点,他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酒店,拎着一袋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和咖啡,上了电梯。 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裴固觉得店员很是热情,说的话他只能听懂一半不假,整体意思是在关心自己,比如问他穿的外套是不是假货。 应该不是,毕竟是爱马仕定制款,眼皮子底下拿钱办事不至于假冒伪劣吧…… 下了电梯,裴固向前几步就到了地方,站在酒店房门外轻轻敲了下门,没人应。 “沈献?”他喊了一声,又敲了三下,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摸出手机打电话,却听见铃声从门缝里传来,这下他确定了。 ——那人不仅不在,还没带手机。 跑了半天裴固也饿了,昨晚临睡前沈献订了客房服务送来了一些食物,但当时他太困了,吃了没一点就去睡了。 现在他也只能蹲在走廊地毯上,撕开三明治包装纸照着面包尖啃了一口,冷掉的火腿蛋又干又硬,他灌了口咖啡,苦得皱眉。 果然,裴固还是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拿咖啡当提神饮料,反正他是喝不来,喝完就困。 几分钟后,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吃着面包芯抬头,就看见那人快步走来,棕发被汗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前,手里拿着一大纸袋,胸口微微起伏。 “你去哪儿了?”他站起来笑着调侃,“我差点以为你丢下我跑——” 沈献一把夺过那半块干巴巴的三明治,嫌弃地捏了捏,果然硬得能当砖头,他直接把手里热腾腾的纸袋塞过去:“这么硬,你怎么啃得下去的?” 裴固怔在原地,低头一看,纸袋里蒸腾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胀——麻婆豆腐、糖醋排骨、干炒西兰花,甚至还有一袋馒头,全都裹着熟悉的中文标签挤在眼前。 操,这人是把整条唐人街的外卖都打包来了吗? “愣着干什么?”沈献刷开房门,“进来。”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半,俩人一个坐在床边擦相机镜头,一个盘腿坐在地毯上就着糖醋排骨啃第三个馒头,这架势活像饿了三天的狼崽子终于逮着肉。 “所以你一大早跑去银行?”沈献头也不抬。 “嗯,想着不能总花你的钱吧,”裴固夹了一筷子西兰花,“结果那老外跟我说要什么住址证明,补办也不行,虚拟卡更是没开通……” 沈献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家里不知道你来伦敦?” “知道还得了?”裴固撇嘴,家里人正满北京给他安排相亲呢。 这句话并没有夸大的成分,自家母上大人确实三天两头地给自己安排相亲,平均下来每周至少得见两个陌生姑娘。先不提那些女孩子他连名字都对不上号,单说他这个藏在北京汉子躯壳里的深柜同志,能跟人家聊出什么花来? 没错,裴固是个gay,而且是个扎根在传统北京家庭、至今没敢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深柜。 每次相亲,他都得硬着头皮演完一场“乖巧直男”的戏码:礼貌微笑、客套寒暄,再找个体面理由婉拒。起初还能应付,可时间一长,这种周而复始的敷衍简直让他烦透了。 听说要去机场接人,他脑子一转才有了出国的想法,反正都深柜了,再疯一点也无所谓吧。 “拿着。”一个硬质卡片朝这边飞来。 裴固抬手稳稳接过,那是一张银联卡,表面没有刮痕,像是新的又不是,日期不对。 “我备用的,里面额度够你用。”沈献说。 他没有追问裴固为什么独自跑来伦敦,只是将镜头“咔”地一声装回机身,站起来朝远处试了一下,转头说:“晚上我要去伦敦眼拍夜景,你……” 裴固筷子一放:“带我一起呗?” “你去能干什么?” “当模特,免费的那种。” 沈献上下打量他:“你?” “沈老师,你这什么眼神?”裴固凑近,“这张脸还不上镜?” “帅得有点太超过了,”沈献应和着,低声笑了下,“我可付不起出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