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与伦敦之间的直线相距约为8150公里,飞机通常需要跨越欧亚大陆,经俄罗斯或中东上空,实际飞行距离高达一万公里。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飞行中,裴固总算安静了下来,埋头刷着他的网站,时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叹。而一旁休息够了的沈献就继续起来看书,偶尔用余光瞥一眼这个奇怪的旅伴。
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不够好看”竟成了原罪。
可他下意识觉得…身旁的男生应该没有这种烦恼,至少对方的颜值很高,那些键盘侠要是见到这张脸,都得抱着廉价的薄膜键盘自卑。
黎明阶段,窗外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他推测飞机已经飞过了北欧正往北海那边走,很快就能到达伦敦上空。
许是看累了,沈献又将书放了回去,重新戴上降噪耳机打算再休息一会。
临行前一晚上他没睡好,曾经的前女友不知怎么打听到他的住址,深夜找上门来,在三个小时的长篇大论里,最终都凝结成尖锐的两个字:复合。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沈献调整了一下坐姿,久坐让肩胛骨传来一阵酸麻,回忆起那段短暂的关系,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校园生活的附属品。
当年作为经管系的年级第一,又生得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他确实收到过不少情书,那个中文系的系花追了他整整三年,却在交往一年后毫无预兆地提了分手。
飞机轻微颠簸了一下,他的额头抵上冰凉舷窗,如今想来,那段关系里最亲密的时刻,也不过是图书馆里并肩复习时,对方发梢飘来的洗发水香气。
自从分手后,这些年里他渐渐把恋爱这件事,归类为和股票涨停一样的小概率事件。
当飞机开始缓缓下降时,长达11个小时的万里飞行就快要落下句点——一旁刷手机累到睡着的裴固睁开眼,下意识挺了挺背,看向一边发呆的邻座,打了个哈欠问:“到了?”
沈献点头:“马上就要降落了。”
裴固“哦”了一声,又问:“哎对了,你会在伦敦待多久?”
“一周左右。”他回答,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坦诚,可不是随便给答案的性格。
“真巧,我也计划在伦敦玩一周。”裴固说,“你知道有什么好的酒店推荐吗?”
沈献本想说自己有家,从来不住酒店,但看着这人期待的眼神,还是说:“南肯辛顿那边有不错的。”
面前的人应该没听过这个地方,立刻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几分钟后抬头看他:“确实不错。”
飞机着陆后,沈献迅速收拾好东西,尽量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尽快离开。即使聊得很好,下了飞机彼此就算陌路人了,他从不在一段短暂的社交上下功夫,那样会很累。
希思罗机场的玻璃穹顶下,刚走得急的他没去看外面的情况,这才注意到落地窗外大雨倾盆,现在不是伦敦的雨季,但也少不了阴雨天。
沈献下意识皱了皱眉,他没带伞,而母亲说好派车来接,但可能还要等一会儿,站在行李转盘旁,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对面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那边很吵,手机贴在耳边隐约能听见多种语言混杂在一起,片刻后才从电话里传来女人清晰的声音:“喂?是小献吗……你已经到伦敦了?”
“嗯我到了,在希思罗机场。”他透过玻璃看了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林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林姐就是林云,是自家母亲聘请的华人女性助理。和普通助理不同,她既负责日常工作和翻译,还是被母亲叫来照顾她一切起居和大小事宜的生活管家,因为报酬丰厚,这么多年倒也是尽职尽责。
“那个…抱歉啊小献……”
林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顿了顿:“你来之前戴女士临时飞去米兰了,因为是紧急工作实在推不掉才......”
“她特意交代我给你转些钱,让你自己安排行程,不过你要是……”
沈献没听完就放下手机,划过屏幕翻找到手机短信界面,点开那条未读短信,银行通知那条显示着一笔转账——数字5后面跟着一串零,在冰冷的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重新抬起手机,这次没有说话。
“小献?”林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听筒里却只有沉默,她有些担心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在听吗?”
沈献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几个字:“知道了,您忙吧。”
挂断电话,时间太长手机屏幕渐渐黑了下去,他垂下眼睫,拇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了一下。
——又被放鸽子了。
他早该习惯的。
半个小时后,大雨依旧在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沈献已经拉着行李箱来到出口处,抬头望向外面,这个天气再加上机场人繁多,短时间内可打不到车。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用蹩脚的英文大声解释着什么,那声音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不远处乌泱泱的人群中,飞机上那个聒噪的邻座正被机场工作人员围着,手里举着登机牌,十分地无助。
“My luggage!Black suitcase,this big——”裴固比划着夸张的手势,就差把说的东西甩人脸上了,转头给另一个人讲述时,恰好撞上一个视线,眼睛倏地亮起来。
“哎!沈献!”
那人三两步冲过来,带起一阵风,淡淡的薄荷味随着他的动作扑面而来,沈献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一把抓住手腕:“帮个忙。”
裴固的掌心滚烫,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行李丢了,这哥们儿的口语我一句听不懂,你英语好,替我问下行不?”
沈献皱眉抽回手:“我不是翻译。”
“异国他乡,同胞互助啊!”裴固双手合十,眼角下垂的模样像只大型犬,“求你了,我请你吃饭。”
远处,地勤人员没有再等到人来,已经推着空行李车准备离开,机场里人流如织,沈献低头看了眼手机,反正母亲不会来了,就算现在订酒店也来不及,不如……
他最终妥协:“走吧,跟着我。”
经过一路寻找,两人快步走到前面,转头就看到了一串硕大的英文标牌,翻译过来就是“机场失物招领处”,那里的人不比其他出口少,排着长队都在寻找丢失的东西。
很显然——在走五步丢手机、十步丢行李的伦敦,被偷是种另类的入乡随俗,这里的治安,向来是个精妙的黑色笑话。
“你待在这,我去和他们说。”
沈献让人待在原地别动,自己穿过人流来到一个工作人员面前,流畅地用本地口语进行交涉。
航站楼内人声鼎沸,行李箱的滚轮在光滑的地面上碾过,各国各地的旅客拉着行李从裴固的身边路过,他静静站在原地,歪着头看着不远处和别人交谈的沈献。
其实早在飞机上他就偷偷观察过那人,青年的脸很漂亮,虽是混血,但乍一看,还是能看出来中国血统偏多一些,棕发碧眼,尤其是那双绿眼睛让本就好看的脸更加优越。
“明明拍得照片这么有温度,人怎么那么冷呢...”裴固小声嘀咕,打开手机再次划过一张张照片,翻到最新的一组作品时,他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系列雨景照片,拍摄地点显然是这个机场,其中一张特别吸引他,雨中模糊的人群,灰蒙蒙的天空,前景是一把黑色长伞的一角,照片的标题很简单:《抵达》。
“这么赶,什么时候拍的……”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前方。
几分钟后,站在面前的工作人员和沈献交谈完,用着本地口语问他要护照:“你的样貌看起来不像英国人。”
“中英混血。”沈献递上护照,简短地回答。
工作人员仔细翻看了他的护照,又扫了一眼身侧的相机包:“你经常往返中英两国?因为工作?”
“母亲是英国人,经常来这边探亲。”
他的话音未落,工作人员护照已经将护照塞回他手里,几句例行公事的嘱咐飘在空气中,人却已经转身走向行李区。沈献站在原地没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护照边缘的防伪凸纹,看着那道制服背影渐渐被人群吞没。
“原来你妈妈是英国人,怪不得你眼睛这么好看。”
他猛得回头,就看到本应该在远处静静等待的裴固,早已凑到了身边:“那你爸爸是中国人……你在哪里长大的?”
“北京。”沈献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停下,随口道。
“巧了,我也在那生活。”裴固一笑,又问,“你家住哪个区?”
沈献皱眉,终于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被瞪了一眼的裴固举手投降:“行行,我不问了。”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行李查询处前,工作人员第三次摇头非常抱歉告诉他们:因为系统误运,行李箱已经提前去了爱丁堡。
这下可苦了行李箱的主人。
裴固哀嚎一声,将本就凌乱的头发抓地更炸毛了,长叹一声瘫在椅子上:“完蛋,我囤的老干妈和火锅底料全没了。”
沈献终于忍不住:“你去旅行…行李箱就装了这些?”
“衣服、钱包……还有我妈塞的十包板蓝根。”裴固掰着手指数,“她说欧洲阴雨天多容易感冒…对了!”他忽然凑近,又是那股薄荷清香,“你去哪?能不能顺路捎我去市中心?”
“不顺路…”沈献表情一僵,不自觉后退半步,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空气安静了几秒,他看着面前的人委屈地朝这边眨眨眼,嘴角抽了抽。
伦敦是个好地方,就是雨水多——
希思罗快线上,车窗外的雨丝渐渐变得细密,伦敦市区的景色在雨中模糊成一片。沈献靠座椅上,看着一旁的人正对着车窗整理被雨水黏乱的头发,雨水顺着发尾流进宽大的卫衣里,面前人却毫无察觉。
“我脸上有东西?”裴固突然转头。
沈献立刻别开视线:“没有。”
“那你老看我干嘛?”裴固笑嘻嘻地凑近,“是不是发现我比你好看?”
“你在开玩笑?”他对这人再次改观,不仅只有话痨,还有点自恋。
列车穿过隧道,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裴固注意到身旁的人正无意识摩挲着相机包背带,那是一种下意识的不安。眼睛微微眯起,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家附近喂过的流浪猫,明明想吃小鱼干,却总要等人走远才肯靠近。
“喂。”裴固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旁边,“其实你人挺好的。”
沈献身体猛得僵住:“什么?”
“明明嫌我吵,还是硬帮我在机场找了一个小时。”他笑得眼睛弯起来,“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沈献愣了好一会,才抓起相机包站起身,丢下一句“谁想和你交朋友”,拉着行李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