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筝感觉白鹤远最近在跟他拉开距离。
具体表现在,之前每天下班后一有时间就和他黏在一起,逐渐变成两三天才来找他一次,最后甚至长达一个星期。发的消息从秒回变成了偶尔回一条,还都很敷衍的只有短短几个字。以前和他呆在一块的时候还会说点情话哄他开心,现在越来越沉默寡言,做完就走,简直像个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比如现在。
男人坐在床头,正慢条斯理的把衬衫纽扣一颗一颗扣上,宛如艺术品的一双手做着动作颇为赏心悦目,从他的视角里刚好可以看到那张侧颜,鼻梁高挺,眉如远山,浑身还散发着**过后若有似无的餍足气息。许筝又不争气的原谅他了,他愿意对枕边人宽容一点,尤其是体力好长得帅的。
他从床上两三下爬过去,游蛇一样灵活的攀附上对方,宛若一朵柔软无骨的菟丝花,搂着人的脖子紧紧不放,“这么晚就别走了吧,留下来陪我不行吗?”
男人不为所动,“别闹了,我明天还要上课。”说罢轻拂开他的手,站起身。
许筝一下跌坐了回去,把头低着一声不吭,像一个和家长生闷气的小孩。表达出的意思很明显,现在不想看到你了,快滚吧。少年身上穿着白鹤远放在这里的白衬衫,对他来说有点过于宽大来,露出精致诱人的锁骨和一截莹白的小腿。一小缕乌黑发尾柔顺的贴在颈侧,脸上还泛着未褪去的潮红,一副娇憨神态,不让人讨厌,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白鹤远走到房门前,刚摸上门把手,脚步还是顿了两秒。他回过头,望着那座赌气用被子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小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晚安。”
许筝在白鹤远走后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他感觉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过分了,空空荡荡,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面无表情的坐了很久,而后蓦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狠狠摔了下去。飞溅的碎片划破寂静,同时把他的手划出一道血痕,血腥味和疼痛感同时传来,才找回了些许神智。
他感到了一种灼烧心脏的愤怒,又有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虑和委屈。仅仅是因为白鹤远把他撇下离开。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种感觉来势汹汹,轻易的取代了理智。好像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和失足落水的人一样,被无边的浪潮淹没然后窒息。
良久,他盯着自己那双还在流血的手,脊背涌现一丝寒意。
今晚过后,许筝以为再见到白鹤远,起码得等到一个星期以后了。可没想到缘分就是有趣至极,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被他爸一起拉去应酬,参加一个宴会。因为老头子虽然看不上他,但他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时做了结扎,也不是因为他还在为了他妈守身如玉,而是他那几个小情人的肚子不争气,女儿生了几个,一个带把的都没有。不然哪还天天催许筝结婚,早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
虽然许筝对这种重男轻女的落后迂腐思想感到唾弃,他的几个妹妹也不是没有优秀的,但老头非要在他这个废物上死磕,想让自己大半辈子打下的家业在他手里付诸东流,他也乐见其成。
穿着黑白制服的服务生端着盘子从他身边经过,许筝随手拿了一杯果汁,顺着人流偷偷溜了出去。他开车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饭店,刚刚一直站在许墨山旁边陪笑,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他现在三餐很规律,到了饭点肚子就会打滚,这有一大半是白鹤远的功劳,在之前他还没被疏远的时候,他都会发消息过来提醒他吃饭,或者直接打视频过来。
想到白鹤远,许筝比平时更用力的关上车门。
这是一家湘菜馆,他随便点了几道菜后想去一趟厕所,于是环顾四周,看哪里有卫生间的图标。可就是这么一个举动,让他看到了就在方才还扰得他心绪不宁的人。一男一女落座于窗边,他可以根据那个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背影,轻松推断出它的主人。
许筝不知到自己为什么要放轻脚步,搞得自己好像做贼一样。他大可大大方方的过去白鹤远身边,问他是在跟谁吃饭,他能不能和他们一起,以及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他没有。
两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好似周围的场景都沦为了陪衬,檀郎谢女,好不般配。如果许筝是某个热播偶像剧的导演,一定会为这一幕拍手叫好,可他不是导演,白鹤远也不是他请来拍戏的演员。现实过于**,叫人没有一丝逃避的可能,就这么刺痛着他的双眼。他不想插足到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中,或许贸然上前只会自取其辱。就像电影里做着浮夸动作,实则是在表达自己内心悲伤的小丑。
他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听说胃也是人的情绪器官,许筝本就因为滴水未进略感不适的胃部,此时见缝插针的开始绞痛。他半死不活的靠在车里驾驶位的椅背上,后视镜倒影出一张面色苍白虚弱,额角渗着细汗,连嘴唇都跟着泛白的脸。好像一个ICU里的重症患者,狼狈不堪。
许筝想到了以前,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管它叫豆花,是一只不怎么值钱的中华田园犬。他在马路旁边的草丛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它,然后把它装在书包里,带回了家。他喂它吃东西,和它一起玩,在妈妈对他爱答不理,把他视作空气的时候,只有它陪着他。直到某一天放学,他照常高高兴兴的去找他的小伙伴,只见到了空荡荡的狗窝。
原来是他爸的合作伙伴带着孩子来家里做客,看到这条狗觉得有趣,他爸就把豆花送给人家了。他知道后哭了很久,他爸看他这副为了一只狗哭哭啼啼的样子,被他吵得心烦,干脆赏了他一个巴掌。没有因为他年纪还小就收敛力道,他被扇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也不哭了。
过了一个星期,他听到豆花偷偷溜出来,往他家这边的方向跑,结果被车撞了的消息。没人在乎一条狗的死活,它从马路上被他捡回来,现在变成了马路上的一具尸体。它死了,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夜晚的室内没有开灯,黑暗像是要吞噬一切。
白鹤远打开房门,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一瞬间怀疑许筝是否在家。直到客厅随着开灯骤亮起来,他才在沙发上发现了人影。一反常态的,少年没有一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一边马上跑过来迎接他。低头垂着眸,安静的不知到在想什么。
他听到他轻轻的问:“上周三下午两点,你在干什么?”玄关处脱外套的手略微一顿。
“吃饭。”
“和谁?”
“朋友。”
“女朋友?”
白鹤远就算再迟钝,此时也应该发现不对劲了。他说:“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
“你打算和她结婚?”
“对。”
男人这些天显而易见的的变化有了答案,从他嘴里亲口说出的答案。许筝想装作什么都不懂,和以前一样笑嘻嘻的把这事翻篇,告诉对方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可是他根本没有没有力气站起来,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回应,成了一具被恐惧支配的提线木偶。他竟然在恐惧。
白鹤远在沙发前静静的注视着他,没有看好戏似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原先对他的温柔,空无一物,他甚至从这片漠然中察觉到了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性。他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这世界上的一切。熟悉的感觉重新涌进四肢,许筝好像又活了过来,可是身体依旧不受他掌控,凭借本能发泄着袭上心头的怒意和恨意,戾气丛生。
他起身提着对方的衣领,把人狠狠抵在墙上。同时男人的脖子被他用双手握住,决定着生死性命的关键部位掌握在他手中。白鹤远比他高了一个头,拎他就跟拎小鸡灾一样,此时却让许筝轻松完成了动作。近乎顺从的态度,像是对他的一种施舍。
“你以为我会跟你又哭又闹,求你不要走吗,你以为我们姓许的脸上天生写着犯贱两个字吗?”他就是犯贱,不想让他走。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刚好我也腻了。想跟我上床的人一抓一大把,要不是最近换了口味,不然还轮得到你?”别人他一个也看不上,他只要白鹤远。
“滚去跟别的女人结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我怕我倒胃口!”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不能只喜欢他。
说着许筝眼眶通红,眼白泛着血丝,和一片惨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五指力道也在不自觉的收紧,像真的要把对方掐死过去。到了最后几乎是把话吼出来,濒临崩溃般声嘶力竭。眼泪也像断线了的珠子,颗颗滚烫,不断划过脸颊,沾湿衣领。他止不住的哽咽,吸气喘气,整个上半身都在发麻,明明是在质问,难受的却更像是他。
白鹤远背靠着墙,垂头一动不动,就真的一丝反抗也无。额前乌发滑落,几许掩住了眉眼,看不清他的神色。即使许筝已经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了,把成年人之间那点好聚好散的体面撕了个粉碎了,仍旧没有分毫动怒的迹象。沉默在两人共同呼吸的空气中蔓延开来,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演的独角戏。
许筝呼吸停窒了瞬间,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反倒让他慢慢平静,周身犹如蒙上了层灰色幕布,从男人颈间松开的手抖的不成样子。又把事情搞砸了,从前是,现在也是。他越是想要留住什么,就越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听到他说,“我们结束吧。”
可能是因为职业的缘故,白鹤远说话永远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可以媲美专业的配音演员。这声音曾对着他呢喃私语,他们亲密无间。可现在却变得刺耳不堪,在他耳边轻轻提起,重重落下。
白鹤远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少年,他伸出手,欲用手指拂去对方脸上的泪痕。将要触碰时,又滞在原地。片刻,还是收了回来。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曾经许筝亲手给出的钥匙,又原封不动的回到了他手中。他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手里握着这枚小小的金属制品躺在地上,眼前浮现出了男人和女人的面孔。今年他去给他妈扫过墓了吗,好像没有,因为忌日还没到。白鹤远会后悔和他分开吗,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要是他跪下来求他,他或许还能考虑两下。
男人和女人在他眼中慢慢重合,略过他往前走着。他大声呼喊他们没有回音,努力追赶却怎么也追赶不上。直到他们突然间停下,化作一片散开的雾,把他包裹在朦胧的乳白色里,逐渐消失殆尽。他才不要什么对不起,他想要好多好多爱,想活在幸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