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死前学会爱我》 第1章 一夜 日落黄昏,伴随着古朴典雅的钢琴曲缓缓从学校走廊里的扩音器流泻而出。白鹤远收了手中的粉笔,略微整理了下该带走的教辅资料,清嗓提高音量对学生嘱咐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心气浮躁的少男少女们也不知听进了几句,等他话落便立刻作鸟兽散,有的已经收拾好了书包飞一样窜出来教室,有的不紧不慢和同伴边走边聊着,四五成群,勾肩搭臂。 他银边细框眼镜下眸光一闪,没时间去怀恋这鲜活明亮的少年时光,因为人不会缅怀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一手臂弯里夹着教资,一手拎紧泡着茶的玻璃杯瓶盖,跟在涌动的人群后下楼。 不乏有学生礼貌的向他问好,在校任职的同事也跟他打招呼,下班后路上走在一起寒暄,聊来聊去也无非就是那几个话题,他应付的毫不费力,可时间长了不免对这种噪音感到厌烦。 “白老师这么受欢迎一定有女朋友了吧,什么时候结婚可记得请我们吃喜酒啊!” 白鹤远的年龄在学校不是秘密,两年后即将成为奔三行列的一员,说一句正值壮年也不为过,和他同岁的应届生有的孩子都快抱俩了,凡事和他见过面的都喜欢关怀一下他的人生大事,听到回答后再露出或惊讶或遗憾的表情。 他脸上带着温柔和煦的微笑,“现在的孩子都太不让人省心了,平时忙来忙去的,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多谢蔡老师关心。” 至于那位他口中的蔡老师,闻言不由肃然起敬,内心想着一定要向这个业务能力优秀,年年大会被表彰的同事学习。 说完已是走到学校附近的停车处,白鹤远拿出钥匙打开车门,朝对方挥手道别。车窗在次升起,光滑的镜面反射出男人清隽俊逸的五官,那嘴角哪还有一丝笑意,被抿成一道紧绷的直线,眼里也深沉的聚起风暴,气息骤冷,戾气横生。 他点燃一支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眉眼,尼古丁麻痹着神经,让人餍足又颓丧。这时的白鹤远哪还有一点温和有礼的书卷气,卸下了在人前的伪装,露出了孤僻阴冷,和凡事都事不关己的漠然。 明天是休息日,也没什么工作。回家的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开往一家偏僻清幽的酒吧,名字叫兰柯。他闲来无事会来这里喝上两杯。比起闪瞎眼睛的彩光灯,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还有沸腾的人群,还是这里更合心意。 在今天晚上之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吧台附近的卡座不止一次传来年轻小伙们的嬉笑玩闹声,全然不复往日清静。看他们穿着打扮像大学生,桌上散着七零八落的酒瓶,酒劲上头,丝毫没有控制嗓门的打算。白鹤远自认倒霉,将浸在冰块里的酒液尽数倒入喉中,如玉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为自己找代驾。 身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好,今天晚上有空吗?” 戏谑的,调笑的,轻浮的,也是暧昧的。 许筝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富二代,他爸争气,让他年纪轻轻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些富二代的优点,人帅多金,出手阔绰他有,那些富二代的缺点,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他也有。在学校也是简单交上了一群狐朋狗友,虽然大部分都是想从他这个行走的ATM里捞点好处,但他懒得在意这些细节。 城里的酒吧基本上玩了个遍,狐朋狗友里的一员给他推荐了个没有去过的新大陆,于是好巧不巧的扰了白鹤远清静。 当时他们正在做活跃气氛的老套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拒绝的人罚五杯酒。也有人因为拉不下脸选择喝酒,酒精燃烧理智,很快气氛便如预期活跃起来,甚至大家指定的任务和问题也愈加开放露骨。 许筝没个几轮也不幸中招,他选的大冒险,被要求向等会门口进来的第一个人搭讪,问对方今天晚上有空吗。夜晚酒吧里的这句话,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心照不宣的饱含**意味与性暗示,对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足够社死。 令众人感到遗憾的是,进来的不是或甜美或性感的貌美女性,而是个同许筝一样的,令他们羡慕嫉妒的超级大帅哥。修长的风衣把男人的身型衬得挺拔,肩宽腿长堪比男模,斯文俊秀,气质温润,眼镜的银质边框在清吧吊灯下折射出一抹冷冽的光,不说话时显出几分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这也就代表,许筝并不会和谁擦出他们所期待的旖旎爱情火花,几个大大咧咧等着看好戏的男生当下就失望的嘘出了声。 只有许筝不这么觉得,因为他还有一个除了平日日怎么瞧他怎么不顺眼的爹,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是个男同性恋,用英文来讲就是gay。 还记得出柜那天差点被他爸打断了腿,也幸好他这个人眼高于顶,至今为止没还没一个人能处处合他心意,那个长得太矮,这个身材不好,甚至绝大多数还没他长得好看。以至于让老东西产生了不成器儿子只是喜欢和男人玩玩,最后还是会找个女人乖乖结婚的错觉,没有彻底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好巧不巧,这个突然在他眼前出现的的男人,完全是他的菜。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许筝作为一群人视线焦点向对方开口。 白鹤远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因为向他搭讪的人同为男性而感到被戏耍和恼怒,冷冰冰的警告之下暗含着一点兴味和探究,像在巡视一只误入自己领地的猎物,“小朋友,成年了吗?”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学别人当同性恋,跑来勾搭比自己大一轮的陌生成年人。之后可能还要被稀里糊涂的哄骗着进了酒店,开了房,被男人研究个彻彻底底。 不怪他这么想,许筝长了一脸和本人性格截然不同的脸,天生冷白皮,圆润的猫眼,红唇琼鼻。即使衬衫领口松开几颗,不正经的歪歪垮垮,头发懒得打理,长至齐肩凌乱散开,也是一副乖巧讨人喜欢的好相貌。 他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邪气的笑容把那股浮于表面的单纯无害气质冲散几分,“你当是老师的吗?给人的感觉好像。” 不答反问。 白鹤远再次抬眸,又重新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这个不知名少年,也露出一个他标志性的,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嗯,你猜的没错,请问有什么事吗?” 许筝被笑得口干舌燥,这种感觉让他认为自己落了下风,一向不甘示弱的的他自然有所动作。白细纤长的手指划过黑色吧台桌面,形成鲜明的对比,目标是男人正喝到一半,放在手边未动的酒杯。湿润的唇瓣紧贴着玻璃杯口,里边探出一条红艳艳的灵活小舌,小猫喝水般试探性的舔了一口,末了吸人精气的邪祟般凑上前来。 眼神追逐着眼神。 一道热情,一道看似温和实则冷淡。暧昧分子上下浮动,连空气都变得燥热。 他说:“老师,我还是第一次,能教教我吗?” 不知什么时候地点已经从酒吧换成了酒店豪华套间,事情正在像白鹤远心中阴暗揣测的一样发展,只是他没有料到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竟是他自己。带着样貌合自己口味的,认识第一天的男孩来开房,就算是前不久刚踏出学校的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事。 食色性也,他从不会否认自己的**。 几乎是刚打开房门,两人就像茹素多年的肉食动物一样,身体紧贴在一起。少年被抵在墙上,笔直匀称的小腿缠在男人腰间,双臂环住对方的脖颈,以防不小心掉下去。 衬衫剩下的几颗扣子也被解开,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随着动作呼吸起伏泛出薄薄的一层汗和浅粉色红晕,宛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从白鹤远眼中的倒影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被**俘获的脸。 没有两颗心的贴近,只有最原始的快乐。他露出一个笑,笑自己的俗不可耐,直至双唇被衔住被强势迫切的汲取,重新回到一阵又一阵滚烫炽热的情潮中。 天光微亮,许筝浑身酸软无力的醒来。他眼睛还有点红肿,无他,哭的。手机上几个狐朋狗友的未接来电,问他和人跑哪去了,喜新厌旧,不够兄弟。身侧的床铺空无一人,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要是对方在一旁嘘寒问暖,说什么要对他负责的的话,那他才是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男人简直像刚开荤,不知疲倦的把他折腾了一夜,用完就丢。许筝心中嗤笑了一声,老畜生。 他坐起来背靠着柔软的枕头,从地上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火,动作之熟练与白鹤远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果然,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事后一支烟,快活赛神仙。许筝就处在这样的贤者状态,过去的回忆打乱成碎片,变成灰白色的烟雾逸散开来,面无表情的一张小脸上是人前没有的,接近阴郁的沉静。 眸子随意向下一扫,瞥见了放在乌木床头柜上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字迹和他本质一样凌厉遒劲,远没有装出来的那般温和无害。 许筝面目有了表情,虽然是嘲讽的神色,却像是又活了过来。 呵,还不算特别畜生。 第2章 生活 一家富有情调的法国餐厅内,洁白的桌布上摆放着正在燃烧的香薰蜡烛,跳跃的火光倒映在被擦拭的锃亮的高尾红酒杯表面,两人盛着食物的餐具中间,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插在小巧别致的花瓶里,加上不近不远处乐手演奏的小提琴声悠扬婉转,仿佛能就此抚平人的燥动心绪,让前来就餐成双入对的伴侣们,彻底享受沉浸在浪漫美好的二人世界里。 只有许筝没这个闲情雅致,大厨精心烹饪的牛排在他口中味同嚼蜡。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和他年纪大差不差,高奢品牌的服饰恰到好处的搭配在身上,精致优雅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足见她家世不俗。一双乌黑水润的大眼含着蜜糖似的看着他,美色在前,酒不醉人人自醉,换别的富二代来估计早就沦陷了。 佳人虽好,可他不偏不倚却是个gay。只能像欣赏花瓶般打量几眼,然后兴致缺缺的移开目光。 他今年才二十出头,连大学都还没毕业,家里的老头已经开始给他物色各种各样的相亲对象。好像在“立业”两字上对他没什么指望了,才在“成家”方面如此急不可耐,在儿子彻底变成无可救药的男同性恋之前,赶紧找个女人结婚,说不定之后还能收收心,演一出浪子回头的老套戏码。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头养熟了就赶紧被拉去配种的动物,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生存和繁衍。 “苏小姐,我吃饱了,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言下之意,差不多得了,我们各回各家吧。 在许筝悄无声息打量她时,苏语嫣的目光也扫过眼前的少年。虽说同是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但许筝比她预想中的好了不少,起码一般的二世祖没他这么帅不是吗,反正来相亲的最后也不一定都要结婚,和赏心悦目的帅哥玩玩,谈上一场恋爱也不亏。 她露出一个知性大方,善解人意的笑,这在往常几乎对她来说无往不利,“看来许少爷对我没什么兴趣啊,那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吗?” 哪知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给出的回答让她的笑顷刻僵在了脸上。 许筝随便的拿起了桌上的餐巾擦着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话在对方心里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颇有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苏小姐,我就直说了吧,免得继续浪费我们俩的时间。你很好看,也很优秀,只是我这个人口味比较独特,只喜欢男的,对女人提不起兴趣。如果你愿意帮我保守秘密就更好了,免得我家老头子又说什么要打断我的腿这种糊涂话,我会感谢你的。”说完想起昨天晚上酒店里让人脸热的种种场景,眼里暗中露出几分满意和回味。 伴随着女人维持不住社交礼仪的一道冷哼,他毫不意外的得到了鄙夷的眼神和弃桌而去的背影。其实这还算好的了,他可不想再和红酒来个面贴面的洗礼,活像刚从凶杀案现场逃出来的杀人犯似的。 “逆子!你是想把老子这张老脸给丢光吗?” 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挺着个跟孕妇无异的大肚腩,粗声粗气的对许筝吼叫着。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的面庞,脸上松弛泛着油光的肥肉在他猛地拔高嗓门时随之一抖一抖,让许筝想到了烤肉店里的肥牛和五花,正好中午光顾着应付相亲没怎么吃,饿了。 他被秘书开车接来这里,走进办公室,一瞧许墨山那张跟便秘一样难看的脸,就知道又要训他了,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下次照样我行我素,也是不嫌累。 许墨山大发雷霆之后,才发现这个混蛋儿子虽然跪着,却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好像他是什么表演节目的小品演员,如果不是还顾及着许墨山是他爹,说不定都要拍掌叫好了。一副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当即心头又是一股无名火。 “别人苏小姐不嫌弃你个不成器的,你还不感恩戴德,这下好了,我看还有那个看得上你?一天天就只到在外面鬼混,赶紧在毕业之前给我把婚结了,少在外面给老子丢人现眼,真是怎么生了你这个废物,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 骂来骂去无非就是这么几句,耳朵都起茧子了。连死人都骂,也不怕鬼听到了来找他报复,想到这许筝心里嘲讽一笑。他的灵魂和身体好像割裂成了两半,身体卑躬屈膝,灵魂却漂浮上方,俯视着那张丑态百出的狰狞肉块,这么多年来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不一样的是,这次的神游天外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在无聊烦闷的思绪中,很诚实的想到了一些令人愉悦的东西。男人手感很好的八块腹肌,紧实精壮的细腰,忍耐到发红的眼角和欲色翻涌的眼眸,落在耳边低沉性感的喘息,光是想想,他就一阵口干舌燥,下腹聚起一股温热的暖流,好在许筝拼尽全力忍住了。 要是真被他亲爹骂着骂着下面抬头了,抱歉,他还没有变态到这个程度。 或许是饱含**滴画面让人心气浮躁,当粗哑难听的噪音再一次以极高的分贝贯穿耳膜时,他难得的没有同往常一样沉默到底,不咸不淡道:“你这么中意那个苏小姐,那你把她娶回家得了,哪还用的着我,不会是你那些个小情人不同意吧?” 眼前外壳如同陈年腊肉一般的肥手高高举起,呼啸而来一阵凌厉的掌风,可见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啪”的一声。 车门被白鹤远顺势合上,他提着几袋路上买的保健品,回到了自己年少时一直和父母居住的老家。公寓楼里还是和以前一样,连带着楼梯口被调皮小孩用彩笔乱画出来的印记,粉刷过的瓦墙饱经岁月后上面坑坑洼洼的小洞,他每次背着书包上学时的必经之路,通常手里还会拿着一本单词记背,反而如今才注意到这些细节。 “诶,诶,你瞧你这孩子,回家还带什么东西,把这些放着得了,等会叫你爸提上去。”母亲是一位精明利落的中年妇女,同时也是一名小学老师,略微枯燥泛黄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盘在耳后,依稀可以从头顶瞥见几缕象征着岁月痕迹的花白。 他换了鞋走进家门,墙上还挂着他读书时期的那些奖状,数量惊人,几乎摆满了整面墙。旁边的墙角里还有一个专门摆放奖杯奖牌的玻璃橱窗,作为逢年过节亲戚串门时夸耀他的资本,享受着连他本人都未曾有的待遇,一个带着门锁的,属于自己的空间。 母亲宋芳对他的到来一如既往的热情,因为白鹤远工作后几乎很少回家了。以前对他们言听计从时尚不明显,而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他们管教后,显出几分让人心底生寒的疏离和冷漠,带着他们教出来的那份无可挑剔的礼貌,把自己的父母隔绝在内心世界外。她不知道别的孩子和家人相处时是什么态度,但总归不像他一样。 “你王阿姨家的女儿今年大学刚毕业,要到你们学校当实习生,你看有没有空跟人家一起出去吃个饭,给小姑娘传授传授经验?”饭桌上,他母亲一边给他夹了一道菜,一边试探性的询问。 他爸方才已经下了班回到家,穿着一件万年不变的行政夹克,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额头上年迈的皱纹,整个人看上去古板严肃。一家三口正吃着晚饭,待妻子说完赞同的附和道:“你妈说的对,你老大不小了,也不该还没个着落,让我们担心。” 白鹤远轻轻放下筷子,餐桌上的空气因为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而寂静了一瞬,他微笑,拿出已经说过无数次用来应付他们的话,打太极敷衍过去,“我会考虑的,只不过最近工作太忙,实在是抽不出空,替我向王阿姨道个歉吧。” 还没等他母亲脸上出现失望的表情,他已经缓缓站起了身,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钟表,微笑中带上了几分歉意,“抱歉,学校里面有些要紧事让我去帮忙,不能继续陪你们了,爸,妈,再见。” 宋芳的眼中露出一丝怔然,她看着很久才回来一趟的儿子又要匆匆离开,双唇微微颤抖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把挽留的话说出口。自白鹤远走后,夫妇两人沉默了良久,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的响起,仿佛不得不面对自已不愿承认的事实,“老白,你说儿子他,恨我们吗?” “少瞎想,这天底下哪会有孩子恨自己父母呢。” 白鹤远下了楼,小区街道两旁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背影拉的很长,额前的碎发遮挡了些许眉眼,看不清楚神色。他没有直接开车,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去哪。什么学校有事自然是他为了让自己早点离开找的借口,回家?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太保守,太无聊,而他现在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滴,滴,滴。”手机来电的震动音在一片寂静的车内分外明显,好像连老天都听见了他的内心的声音,白鹤远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个陌生号码。可能是骚扰电话,当然也包含着另外一种可能,神秘,未知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让神经兴奋颤栗,他短暂的停顿了一秒钟,然后按下接听。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就现在,还是老地方,爱来不来。”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不复初见时的清透明亮,通过电流传来让人感到有些失真。他那天晚上听到过很多次,动情时的,痛苦时的,还有气急了骂他时的,连带着这点沙哑都沾染上了若有似无的暧昧,像蛊惑人心的海妖引诱迷途的水手。 第3章 后来 白鹤远来到与昨晚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门牌号前,抬手轻扣了三声门,不出一会,房门被人打开,露出一张睡眼惺忪,带着些许倦意的小脸。“你来了啊?还挺快。”不清楚是在表扬他还是在埋冤他,细弱的嘟囔声,跟撒娇似的。他被自己不切实际的猜想给逗乐了,眼里浮现出几分笑意。 “路上堵了会车,没让你久等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仿佛不是匆匆赶来酒店见自己的一夜情对象,让两人的□□关系继续往长远稳定的方向发展,而是来与某个同事来交接工作。一如既往的虚伪,老套。反观少年,比他诚实多了。或许年轻人就是有更多犯错的基本,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直到被南墙撞个头破血流才不得已对现实低头。 “还好吧,我也没那么急色,你吃了饭吗?”剩下的一句话许筝没说出口,别等会没力气了。 这句话颇有些挑衅和惹火的嫌疑,不过从男人那天晚上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他多虑了。不怪许筝未雨绸缪,他现在心情一般般,按照以往的做法,会去跟那些把他当提款机的乌合之众鬼混。不过等白鹤远真的过来找他后,眼前显然多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不用去看那些谄媚讨好令人作呕的脸,不用听那些自以为是实则轻浮愚蠢的声音,他时常被这种热闹的氛围簇拥着,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即使生命垂危,也不停的贪恋那点好像活过来的感觉。 “多谢关心,我想我没有不吃晚餐的习惯。”白鹤远走到床前,慢慢的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他穿着标准的西装三件套,还戴着那副银边眼镜,收敛了些许锐利的锋芒,让他看上去不像商场沉浮的精明商人,反而气质更贴近自己的本职工作,一丝不苟的好脾气老干部,一个好老师。 只是这个好老师正做着与本职工作全然不符的事情。他先摘掉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脱掉外面的西装外套,露出被白衬衣包裹着也依旧明显的好身材,然后漫不经心的解开领口上方的两颗扣子,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左右拉扯着原本严谨到近乎完美的领带,两三下变得松松垮垮,露出象征着男性特征的喉结,比许筝看过的任何一场男模走秀还要精彩。 他咽了咽口水,走过去挽住人的脖子,两人距离一下拉近,四目相对:“真有点羡慕你的学生了。”如果他上学的时候能碰到白鹤远,说不定还能少睡几节课用来欣赏帅哥呢。 少年微微张合的唇瓣好像在索吻。不过白鹤远注意力被其他事物给吸引了,视线所及之处,脸颊左侧红痕触目惊心,他蹙眉询问,声音中透着一丝关切:“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如果需要我帮忙……” 没说完的话被许筝打断,他满不在乎的“嘁”了一声,“没是,我一不小心摔的。”该死的老头,连打人不打脸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可怜了他这张英俊帅气的脸。 是有多不小心才恰好在脸上摔出了一个巴掌印,白鹤远听着对方哄三岁小孩的话,内心失笑。不过见人没有向他坦白事实的打算,他也不多做强求,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包括他自己。他选择尊重对方的意愿,话语间落下湿热的呼吸打在许筝耳边,温柔磁性,带来一阵酥麻,“疼吗?” 少年小巧莹白的耳廓霎时间布满了红晕,看上去十分可口。他伸出舌尖舔舐着男人的薄唇,稚嫩生涩的动作像幼犬一样,仅限于局部的试探,近乎纯情。白鹤远的上下唇很快变得水润晶莹,他听见一道似嗔似怨,黏黏腻腻像含着蜜糖的声音:“疼死了,老师亲一下就不疼了。” **的话语,直白的勾引。 许筝在这种时候总是喜欢叫他老师,称呼成了天然的烈性春药,似乎陷入禁忌的,违背伦理的关系中,会更容易的催生内心的**。并且懒得过问他的名字,两人心照不宣把对方当成睡完就走的一夜情对象,像今天晚上重演的场景属实在他的意料之外,却让他几乎没怎么心生抗拒就坦然接受了。 白鹤远把人面对面抱坐在他的大腿上,许筝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实在是有点轻的过分了。他们上半身紧紧缠在一起,像一对密不可分的连体婴儿,他的手从背后撩起对方宽松的t恤下摆,露出一截白皙无暇的柔软细腰,好似一只手掌就能圈起。指尖从蝉翼般削薄的肩胛骨慢慢划过,最终不轻不重的捏着后颈和人接吻,像逗弄一只被牢牢握在掌心小猫小狗。 在短暂的失神片刻过后,像条咸鱼一样躺在男人怀里的许筝,像是终于想起了一件被他忽略了很久事。他说话时还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与**过后的微哑,“你…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白鹤远。”像是怕他没听清,还拿起他的右手,指尖在手心轻轻写下了这三个字。 很痒。 于是他也学着对方的动作,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许筝。” 白鹤远从小就很懂事,他是很多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几个邻居家的小孩在外面撒丫子奔跑的时候,他在屋里看书。父母对他的要求很高,所以他不得不收起孩童爱玩爱闹的天性。结果是好的,大人们见到他后无一不表示称赞,但似乎也伴随着一些副作用,他们转头便暗恨起了自家孩子的调皮捣蛋,在教育方面夸夸其谈时,总会不自觉的加上一句,“你怎么不学学人家白鹤远?” 于是他虽然讨长辈喜欢,却在同龄人里不怎么受待见。 他倒是无所谓,每天的读书写字,各种兴趣爱好补习班填满了他的生活。虽然忙碌,但他的眼界和思想也因此提高了一大截,他们在他眼里,像几只上蹿下跳的泼猴,人怎么会因为不被动物的喜欢而生气呢,他这样想。 于是他过着一复一日的,如同公式般枯燥无味的生活。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机器人,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服从命令。他不是不敢反抗,只是天生早慧,面对着一个有他两个高,只能让他仰望的成年人们,本能的学会了趋利避害。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的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些电视机放的动画片里,无条件爱着子女的父母,不过是些哄骗小孩的东西罢了。 直到平静被一阵被不愉快的小插曲给打破。 那天他刚从补习班被接回家,接送他的母亲已经离开又回去工作了。他背着双肩包自己爬上楼,路过某一层楼的家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大人的怒吼声和和小孩抑制不住的抽泣声。他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也没有看热闹的习惯,正打算径直离开,门牌号上写着“303”的那一扇却在他面前打开了。 一个年岁相仿,头发被剪成寸板的男孩跑了出来。眼睛哭的红肿,脸上都是泪痕,左侧还带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肿的老高,眼睛直直的与他对上了视线。 白鹤远愣了一下,感到有点尴尬,他还没怎么安慰过别人,也懒得在讨厌他的人面前装老好人,转身欲走。 刹那间天旋地转,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了意识。 人性本恶,并不会因为年龄这种外在因素有所改变,小孩的恶反而更纯粹,更直观,让人猝不及防,像是一种天生的残忍。那个男孩刚被家长毫不留情的训斥了一顿,而他的名字又变成了对照组点缀在结尾,即使这并非他本愿。在伤心欲绝逃出家门的时,狼狈的男孩碰见了他此刻最恨的人,于是伸出手。 直到见人因未设防备失足滚落楼梯昏迷不醒,后脑勺的血迹从水泥地板上源源不断的涌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再次放声大哭。 拜他所赐白鹤远住了好几个星期的医院,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他厌烦病房里人来人往的嘈杂,也厌烦浑身针扎般隐隐作痛的身体和时不时像被钝刀割开般的脑子,时常打断他的思考。 那户人家的家长提着看望病人的礼物,带着小孩来到他床前,而他旁边则是负责看护照顾他的父母。两边你来我往的虚伪客套,把他头部的疼痛吵得加剧,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微的汗水。小孩脸上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等待着大人发话,离事发当天过去了一段时间,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罪魁祸首,那点愧疚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想把他们一张张脸上的皮肉全部用刀划烂,不让他好过,那谁也别想好过了。 “小远,童童已经道歉了,你说句话啊。”妈妈在催促他。 明明是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的成年人,在把他作为牺牲品的前提下达成了利益交换。事到如今还不肯放过他,非要榨干他的剩余价值来换一点可笑的体面,他的想法真的重要吗。只不过是打算用他的话来盖个章,来庆祝他们合作成功,你体谅我一点,我宽容你一点,赔偿一下损失便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自私嘴脸,几乎让他胃中翻滚。 但是他还是说出了所有人都想听到的那番话,得体的,懂事的,像条狗一样乖顺的。 “谢谢叔叔阿姨,我没事的。我知道弟弟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原谅他了。” 第4章 沉沦 许筝给了白鹤远一把钥匙,他目前在学校附近买了个房子,免得在家和许墨山抬头不见低头见,看着都心烦。 他也不想每次碰面都在酒店,还是家里最舒服自在。白鹤远可以随时来找他,当然前提是他刚好有空。他看见对方无语凝噎了片刻,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反倒是被他这一举动搞得有点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然后问他:“你对谁都这样吗?” 开玩笑,他许少爷眼高于顶,得到这幅殊荣就赶紧找个位置偷着乐吧。 到底是还没有出过社会的大学生,不识人间险恶,白鹤远讶异于对方的毫无防备之心。把自己家的钥匙,随随便便就给了总共只见了两回面的炮友,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庭背景如何都不知道。是该说他单纯呢,还是该说他心大呢。不过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因为少年的全然信任,内心隐秘的角落里暗中滋长了一份异样的满足感。 他都要不记得往常下班后一个人的时间干了些什么了,或许是在家里翻阅纸质文学书籍,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老式收音机播放着唱片。又或许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安静,人烟稀少的地方转悠,像一个徘徊于江边或者公园的幽灵,阴天里刮风飘落的叶,夏季林荫间躁动的蝉,他观察着偶尔会出现的几个零星的路人,以及大自然与这个世界错落纠缠,脚步从未停止。 他像是在急于找出一些自我,把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重新拾起合成完整的拼图,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已过三分之一的人生一个准确的答案,宛如一条水面上搁浅的鱼。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最近,准确来说是他遇见许筝。 他们会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亲热,筋疲力尽后再相拥睡去。他去上班前会做好两人份的早餐,一份放在冰箱里,因为他知道以对方的个性,只有饿到不行了才会拿起手机随便点个外卖。有时候他在客厅写教案或批改试卷,少年就蜷缩在一旁的沙发里,懒洋洋的玩着游戏,明明怕打扰他开的静音,又前后矛盾,爬过来用尽浑身解数分散他的注意力,囔囔着不要了昏过去后才能消停片刻。 不知何时这座房子里越来越多白鹤远生活过的痕迹,玄关处他的男士居家拖鞋,衣帽架上的领带和围巾,卫生间里成双成对的洗漱用品,以及两人共用的衣柜。 一个毫不起眼的早晨,白鹤远习惯性因为生物钟先少年一步从睡眠中苏醒,小心翼翼的把身体上这只八爪鱼安置妥当,顺便盖好被子。他放轻脚步走进另一个房间开始洗漱,刚拿起牙刷,从光滑平整一览无余的镜面反射中,瞧见了一张熟悉到令人感觉陌生的脸,一张被爱情蛊惑后洋溢着愚蠢的,和世界上任何成年男性婚后没什么两样的,身处幸福中的脸。 “白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 他抱着书本穿梭在学校走廊里,碰到的同事和他打招呼,两人一起走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 “白老师很冷吗,怎么还戴着围巾,不过还挺好看的。”四五月份,天气从不温不冷开始转热,学校里有些怕热的学生们甚至换上了夏季校服,连同行的这位老师也穿着休闲宽松的短袖。所以白鹤远一副深棕色围巾配长袖长裤,虽然依旧俊美帅气,但也显得格外突出,让人很难不在意。 “最近不小心感冒了,都说春捂秋冻,所以多穿了点。”他面色如常的笑着回答了同行老师的话,右手漫不经心理了理缠绕在脖颈上的布料,眼中闪过一抹餍足的暗色,连嘴角的笑意都比往常多了一丝真切。 如果恰巧有一阵风把此时白鹤远的围巾吹开,大家就会发现,原本无暇美玉般的修长脖颈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红痕。为人清风霁月,教学严谨的白老师,纵容着自己这位学校外的学生,刻意讨好取悦般在自身上留下印记。他是个开明的人,很乐意享受爱人带来的一些小情趣。 谈话间已经到了办公室,白鹤远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今天的气氛非同寻常。学生们本应都在教室内上课的时间,两名高中部男孩并排站在他们的老师面前,看样子像是在被训话,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左边的男孩比右边的高出一个头,肤色稍黑,穿着短袖校服,满脸烦躁郁色,看上去就不是好管教的类型。另一位刘海像是长时间未打理盖住了小半张脸,和他一样穿着不合时令的衣物,宽大的校服外套拉链被规规矩矩拉到最上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近乎毫无血色的苍白,气质阴郁,身体不知什么原因还在微微颤抖。 但他并不会对旁人的事产生多余的好奇心,仅仅是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可有些闲言碎语,不是白鹤远不想去关注,就不会传来他耳边的。 “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就是那个,高三五班和七班的。早恋被抓到了!” “啊?然后呢,请家长了吗?” “不知道,关键这是两个男的啊,躲小树林里接吻,被教导主任逮着了。” “俩男的?变态吧。” “我去,有点恶心。” “老师,白老师,小白同学?”许筝在白鹤远面前挥了挥手,从刚才起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正跟他说话呢。 不满于男人的出神,许筝两三下熟练的爬进对方怀里,找了个躺起来舒服的位置,摸起白鹤远放在一旁的手。活像个家长不理他,就一个人玩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 白鹤远回过神来,顺势整个人把头埋在少年后颈,几乎是从后紧紧环抱着眼前的人,贪婪的呼吸着那股清新的柠檬香气。许筝在超市买的沐浴露的味道,他现在也用这款。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不知从何起,一直焦躁不安的内心平静片刻,获得些许安宁。或许再强大的人到了一段感情里也会变得患得患失,何况他也只不过是千万个普通人中的一员。 喷洒在脖子上的呼吸痒痒的,许筝身体不争气的软了软,脸颊染上一层薄红,“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炽热滚烫的吻。 情人间会用“我爱你”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曾经的许筝对此不屑一顾。在他还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时,就有一男一女对他说出这三个字,他们亲吻他的脸颊,牵起他稚嫩的手,告诉他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后来的后来,妈妈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鲜红的长指甲紧紧陷入皮肉,让他感到呼吸困难。爸爸身边有了好多漂亮阿姨,有了弟弟妹妹,他们都不喜欢他。 在他刚升上初中的时候,有女生见他长得好看,于是对他说,“我爱你。”其实明明只见过一面。他有时候会想爱到底是什么,叫人如此轻易于口头给出承诺,又像不值钱的垃圾般弃如敝屣。 “都怪你,你这个怪物,怎么不去死,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昏暗的室内,女人如海藻般长发垂落在他脸侧,曾经那张温柔的脸变得狰狞,双眼布满血色,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古怪腔调,像某种阴冷潮湿的蛇类,让人遍体生寒。脖子上的力道不断收紧,他停下了挣扎,两眼翻白脸色青紫,马上就要就要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后来才知道,女人患有某种先天性心理疾病,可能是精神分裂和躁郁症。在夫妻二人感情破裂,老公沉迷于外面的花红柳绿,出轨成性后。固执的认为是恶魔占据了自己儿子的身体,让他不够讨人喜欢,不能用来留住丈夫的心,是他导致了这一切的结果。 女人死在他八岁生日时,死因是服用安眠药过度。 那天他很开心,妈妈好像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妈妈,第一次为他准备了别人小朋友生日时都会有的蛋糕,第一次给他唱生日歌,笑着把奶油轻轻抹在他脸上,对他说“生日快乐”,顿了两秒,然后又说“对不起。” 到了晚上,他面对一张冰冷的尸体不知所措。 要说恨她吗,或许曾经恨过吧,恨她的言而无信,恨她生下他来却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恨她没有那么爱他。可时间一长,连她的面容都在记忆里逐渐模糊,他又开始为她感到可怜。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为爱疯魔,所托非人的女人,一颗上赶着送到别人手中的真心被踩的稀巴烂,只能在年幼无知的孩子身上发泄怨气。或许如果没有遇见许墨山,没有生下他,她会过完幸福的一生,而不是早早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吧。 许墨山同样也不怎么待见他,“像你那个婊子妈一样”被他当作口头禅挂在嘴边,其原因是他随着年龄增长,和女人越发神似的五官。他不怎么像许墨山,反而遗传了女人脸上优秀的基因,明媚张扬,精致秀丽。或许女人恨的就是他这一点,许墨山时常感觉他不像自己的种,于是对他们母子熟视无睹,不管不问。 许墨山和女人结婚看上的就是这一张好脸,至少直到女人精神病在他面前发作时都是这样。所以在他看到许筝这张近乎和母亲如出一辙的面孔时,就会让他想起人生中被打上了一个失败标签的婚姻。 而现在许筝和白鹤远□□,也是因为他长了一张讨他喜欢的脸。 人类丑陋的本性刻在血脉和骨骼里,在时间的轮回循环往复,这一刻他和许墨山和女人何其相似。但这并不重要,他和白鹤远相处时感觉自己在被需要,被珍视,被呵护小心对待。对方像路过一个乞丐,随手施舍给予了他一点爱,即使只存在于某个瞬间,但这也足够了。 结束后许筝早已像往常那般,拥着男人累极沉沉昏睡过去,后半夜转醒又悄无声息的睁开了双眼。他伸出手细细描摹着枕边人的睡颜,口中不自觉喃喃,“我爱你……” 突然感觉上天好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以至于十几年来如履薄冰。 第5章 死生 死气沉沉的浓雾覆盖了整片天空,宛如一片翻涌着的墨色的河,狂风呼啸,吹翻了行人头顶的帽子,惊起的鸟雀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嘴里不忘发出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啼叫,仿若悲鸣。当然,无论天气再怎么恶劣,这座城市里的白领和打工人们也要先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学生们则是陆陆续续的进入学校,各自按部就班的坐在课桌前,好似一切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承德作为本市升学率第一的重点学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其中高中部的科技大楼和已经有些年岁了的教学楼不同,装潢的十分体面,来供领导们下来考察时参观,学生并不会在这里上课,因此平时人烟稀少,略显冷清。 白鹤远办公室窗户的视野里,刚好包含着这栋充满铜臭味的精致建筑物。他双手从电脑键盘前离开,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视线飘到窗外,打算缓解一下长时间工作对着电子屏幕的眼部疲劳。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再美的风景,日复一日的看,只要是个人都会厌烦。好像人就不会,起码在他看着许筝的时候,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就这么看一辈子都好。说到许筝,以现在外面的天气看,等会应该会下雨,他今天专业刚好有课,出去的时候带伞了吗,别到时候淋感冒了。要不干脆跟对方说一声,他下班后去接他吧。 思绪正漫无目的的游离着,忽然间,白鹤远眼前好像一闪而过了一个小白点,正好出现在那幢科技楼的最上方。凝神细看,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小白点,那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因距离过远分不清性别和高矮胖瘦的人影。 他可没傻到认为有人在马上要下雨的情况下,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去什么楼顶玩。放下杯子手有些颤抖,这一瞬间的失态又被他很好的掩盖了,状若如常的看似不经意间向邻座的老师搭话,“你上次带到办公室的那两个学生来上学了吗?” “哦,我差点忘了,有一个今天刚好跟我请假了,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位老师疑惑的看了白鹤远一眼,因为对方虽然平时看上去好相处好说话,但总是礼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又很难和他接近,更别提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了。话落却没有得到回答,她看见对方像风一样,转瞬间消失不见,不禁啧啧称奇。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急成这样。 程鸣是一名普通的高三学生,他和每个人一样,过着早起贪黑,学校家庭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成绩很好,基本上每次都保持在全班前几名,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如此。不是他本人对自己有着严格要求,如过可以,他甚至想和那些吊车尾的小混混一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一厢情愿的羡慕着别人,就像人们一厢情愿的渴求自己所不可得之物。他是否选择性忽略了一些东西,只看见了他们浮于表面的幸福,正如他们看他一样,谁知道呢。 从小到大,只要他没有考到令父母满意的分数,就会迎来一顿痛揍。他们会了为他准备晚课下后的宵夜,也会为了他出大笔高昂的补课费,同时坚信着老一代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这种说法,奉为真理,并严格执行。犹如正义的法官审判犯人,其原因就是他这次的月考下滑了几名。 连呼吸都在疼痛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浑身是伤的躺在地上,情不自禁的这样想。他现如今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在一边苟延残喘,一边讨好两个以爱的名义对他施暴的人渣罢了。觉得有些好笑,笑容牵扯到了嘴角火辣辣的伤口,于是眼泪流了满脸。或许造成这一切又一切的原因,归根到底是他的懦弱,胆小,逃避。他还没有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勇气。 学习,吃饭,睡觉,学习。身体好像慢慢变得不属于自己,每天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这座密不透风的人造囚笼里,他看着被一串数字衡量的价值,却看不到未来。 直到耳畔传来一阵划破气流的声响。 那时正值学校的运动会,他没报名什么项目,躲在树荫下认真看着学习资料。一颗足球却突兀的朝着这个方向飞来,擦过他侧脸撞在后方的树干上,差一点就给他的脑袋开了个花。他手上拿着的书不慎掉落在地,怔愣片刻后正打算伸手去捡,动作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盛夏,细碎的光影洒落林间,四周全是同学们嬉笑玩闹的喧哗声,伴随着蝉鸣。黑皮肤少年笑得灿烂,眼睛很亮,额头上全是运动过后的汗水,他说:“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叫越知行,你呢?” 本来可以忍受的,这一切,这宛如下水道一般恶臭的生活。可年少时的心动往往在人意想不到的瞬间,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等回过神来时,早已万劫不复。两人成了朋友,在相处过程中对方慢慢察觉了到了他的心思,直白而热情的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其实自己没有那么可悲,只是把人生中所有运气都用在遇见他上了。 喜欢的人恰好喜欢自己,从朋友到恋人,美好的像一个他不忍心拆穿的童话,他们甚至已经约定好了要一起考哪所大学。 可惜现实不是一本青春校园爱情小说,而他也不是故事里的主角。梦该醒了。 “嘭”一声铁门被大力推开的巨响。白鹤远此时就算身体素质极好,也止不住的微微喘气,大概这辈子赶路都没这快过。其实他算不上是一个热心肠的老好人,甚至算不上一个好老师,只是拿着自己的工资干该干的的事,对学生放任自流,年轻老师身上会出现的救赎情结,他统统没有。 说句难听的,换做以前的白鹤远,真的能做出看到了却装作无事发生,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人固有一死,他为什么要干涉别人的选择。也可能是爱情让人变得愚蠢善良,变得身上无用的同情心泛滥,多愁善感。当一条鲜活的,初来乍到的生命摆在他眼前,即将消逝时,他最终还是没有袖手旁观。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体纤弱,面色苍白如纸,简直快要和身上的白色衬衫短袖融为一体,下半身穿着校裤,坐在水泥瓷砖砌成的围墙上,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散去。 怪不得之前那么热的天,还要穿春秋季的校服外套。白鹤远看见了对方裸露在外的胳膊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斑驳伤痕,很难想象他这个年纪的人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本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候,跑到这里自寻死路。像是发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少年起抬头来,眼神空洞无光没有焦距,仿若被抽干了精气神的死物。 白鹤远只在科学频道上,濒死后放弃挣扎的动物上,看到过这种眼神。他尽量保持着那种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口吻,一边让大脑冷静思考,一边在不刺激到对方的前提下小心试探,“同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和老师说说吗,我就在这里,我们聊聊天好吗,老师保证不会往前走一步。” “来不及了,白老师。”那人朝他灿烂一笑,笑容干净纯粹,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一般,仿佛他们俩不是在楼顶的天台对话,而是在学校的领奖台上。白鹤远从那个笑里品出了一丝释然和解脱,一个走投无路之人口中的“来不及了”,就像在给自己宣判死刑。 程鸣知道白鹤远,应该说整个学校里没有哪个学生不知道白鹤远。长了一张比明星还好看的脸,教学水平还有目共睹,谁都想分到他的班上,尤其是女生。他远远的观察过对方几次,发先有时侯男人虽然在笑,却总是笑不达眼底,近乎完美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他闻到了同类的气息,他们都是对这个世界不抱有任何期待的人。 他没想到白鹤远会出现在他面前,还试图劝导他。因为像他这种人,在听到他的死讯时都会毫不在意的一笑而过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还很年轻,人生才刚刚起步,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才对。或许只是现在遇到了一个小坎坷,一叶障目,不管什么困难老师帮你一起解决好不好?”白鹤远听自己嘴里说着未经他人苦,还要劝他人善的话,这的确很自私,可这也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说辞了。 一叶障目吗,程鸣对这番言论不置可否。 自从他的事被学校发现,他爸妈就接到了一通委婉的电话,提醒他们让他专注学业,不要和其他同学走的过近。于是放学回家后,他遭受了比以往更为残酷的暴行,他们知道怎么打他最能在避开要害的同时,让他“长教训”,不然把事情闹大了会让街坊邻里看笑话,更别说去医院也是笔不小的费用。最终他还得拖着这幅半死不活的躯体,第二天继续来学校上课,即便连走路都困难的满头大汗。 他的性取向也随之在班级,甚至是整个年级里流传开来,即便他在遇到越知行以前,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孩。 他们像打量外星生物一样,朝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好奇的,新鲜的,鄙夷的,嫌恶的,有的甚至当着他的面开起黄色玩笑。男生把他从相同性别的群体中踢出,不是对他恶作剧,就是避他如洪水猛兽。女生的恶意并没有这么直白露骨,可那些正常人打量异类的眼光,本身就已经如针尖锐利,密密麻麻的让人刺痛。 这些他都在忍让,强行自我催眠般,告诉自己不去在意,好像肉身的痛苦就会消失,好像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就不存在。直到那么多天过去,他第一次偶遇越知行,在课间某座教学楼的走廊里。他鼓起勇气拉住了对方的一片衣角,强装无事的打招呼,问他最近还好吗,可低头又忍不住红了眼。 结果是没有丝毫遮掩的避嫌态度,少年对待陌生人一样,轻松把衣服从他手里挣开,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书本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声音好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他的内心。被打碎后,满目狼藉。 他不怪他曾经给过他希望,因为这是一条充满偏见和不易的歧路,可是他有些累了。他在不知不觉中来到这里,天空无边无际,看起来那么广阔。他难得的感到了些许轻松,在这一刻,他不是某对中年夫妇的儿子,也不是某所学校里的学生,他是程鸣,只是程鸣。 白鹤远看着少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却毫不犹豫的向后仰倒,坠落。 他拼尽全力上前,手臂几乎用力到脱臼,依然什么也没抓住。伴随着□□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嘭”的一声,大片血红隔着十几米的高空在视线里炸开。他在以秒为单位的瞬间,看见了对方无声的口型,像是在说,“谢谢你。”程鸣在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时光,在感谢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个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 灰暗的天空,警车和救护车刺耳的嗡鸣,嘈杂喧嚣,窃窃私语的人群,失声痛哭的中年男女,地面尚未干涸的血迹。白鹤远脸上突然传来冰冷湿润的触感,他后知后觉的回过神。 下雨了。 第6章 结束 许筝感觉白鹤远最近在跟他拉开距离。 具体表现在,之前每天下班后一有时间就和他黏在一起,逐渐变成两三天才来找他一次,最后甚至长达一个星期。发的消息从秒回变成了偶尔回一条,还都很敷衍的只有短短几个字。以前和他呆在一块的时候还会说点情话哄他开心,现在越来越沉默寡言,做完就走,简直像个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比如现在。 男人坐在床头,正慢条斯理的把衬衫纽扣一颗一颗扣上,宛如艺术品的一双手做着动作颇为赏心悦目,从他的视角里刚好可以看到那张侧颜,鼻梁高挺,眉如远山,浑身还散发着**过后若有似无的餍足气息。许筝又不争气的原谅他了,他愿意对枕边人宽容一点,尤其是体力好长得帅的。 他从床上两三下爬过去,游蛇一样灵活的攀附上对方,宛若一朵柔软无骨的菟丝花,搂着人的脖子紧紧不放,“这么晚就别走了吧,留下来陪我不行吗?” 男人不为所动,“别闹了,我明天还要上课。”说罢轻拂开他的手,站起身。 许筝一下跌坐了回去,把头低着一声不吭,像一个和家长生闷气的小孩。表达出的意思很明显,现在不想看到你了,快滚吧。少年身上穿着白鹤远放在这里的白衬衫,对他来说有点过于宽大来,露出精致诱人的锁骨和一截莹白的小腿。一小缕乌黑发尾柔顺的贴在颈侧,脸上还泛着未褪去的潮红,一副娇憨神态,不让人讨厌,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白鹤远走到房门前,刚摸上门把手,脚步还是顿了两秒。他回过头,望着那座赌气用被子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小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晚安。” 许筝在白鹤远走后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他感觉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过分了,空空荡荡,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面无表情的坐了很久,而后蓦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狠狠摔了下去。飞溅的碎片划破寂静,同时把他的手划出一道血痕,血腥味和疼痛感同时传来,才找回了些许神智。 他感到了一种灼烧心脏的愤怒,又有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虑和委屈。仅仅是因为白鹤远把他撇下离开。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种感觉来势汹汹,轻易的取代了理智。好像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和失足落水的人一样,被无边的浪潮淹没然后窒息。 良久,他盯着自己那双还在流血的手,脊背涌现一丝寒意。 今晚过后,许筝以为再见到白鹤远,起码得等到一个星期以后了。可没想到缘分就是有趣至极,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被他爸一起拉去应酬,参加一个宴会。因为老头子虽然看不上他,但他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时做了结扎,也不是因为他还在为了他妈守身如玉,而是他那几个小情人的肚子不争气,女儿生了几个,一个带把的都没有。不然哪还天天催许筝结婚,早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 虽然许筝对这种重男轻女的落后迂腐思想感到唾弃,他的几个妹妹也不是没有优秀的,但老头非要在他这个废物上死磕,想让自己大半辈子打下的家业在他手里付诸东流,他也乐见其成。 穿着黑白制服的服务生端着盘子从他身边经过,许筝随手拿了一杯果汁,顺着人流偷偷溜了出去。他开车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饭店,刚刚一直站在许墨山旁边陪笑,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他现在三餐很规律,到了饭点肚子就会打滚,这有一大半是白鹤远的功劳,在之前他还没被疏远的时候,他都会发消息过来提醒他吃饭,或者直接打视频过来。 想到白鹤远,许筝比平时更用力的关上车门。 这是一家湘菜馆,他随便点了几道菜后想去一趟厕所,于是环顾四周,看哪里有卫生间的图标。可就是这么一个举动,让他看到了就在方才还扰得他心绪不宁的人。一男一女落座于窗边,他可以根据那个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背影,轻松推断出它的主人。 许筝不知到自己为什么要放轻脚步,搞得自己好像做贼一样。他大可大大方方的过去白鹤远身边,问他是在跟谁吃饭,他能不能和他们一起,以及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他没有。 两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好似周围的场景都沦为了陪衬,檀郎谢女,好不般配。如果许筝是某个热播偶像剧的导演,一定会为这一幕拍手叫好,可他不是导演,白鹤远也不是他请来拍戏的演员。现实过于**,叫人没有一丝逃避的可能,就这么刺痛着他的双眼。他不想插足到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中,或许贸然上前只会自取其辱。就像电影里做着浮夸动作,实则是在表达自己内心悲伤的小丑。 他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听说胃也是人的情绪器官,许筝本就因为滴水未进略感不适的胃部,此时见缝插针的开始绞痛。他半死不活的靠在车里驾驶位的椅背上,后视镜倒影出一张面色苍白虚弱,额角渗着细汗,连嘴唇都跟着泛白的脸。好像一个ICU里的重症患者,狼狈不堪。 许筝想到了以前,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管它叫豆花,是一只不怎么值钱的中华田园犬。他在马路旁边的草丛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它,然后把它装在书包里,带回了家。他喂它吃东西,和它一起玩,在妈妈对他爱答不理,把他视作空气的时候,只有它陪着他。直到某一天放学,他照常高高兴兴的去找他的小伙伴,只见到了空荡荡的狗窝。 原来是他爸的合作伙伴带着孩子来家里做客,看到这条狗觉得有趣,他爸就把豆花送给人家了。他知道后哭了很久,他爸看他这副为了一只狗哭哭啼啼的样子,被他吵得心烦,干脆赏了他一个巴掌。没有因为他年纪还小就收敛力道,他被扇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也不哭了。 过了一个星期,他听到豆花偷偷溜出来,往他家这边的方向跑,结果被车撞了的消息。没人在乎一条狗的死活,它从马路上被他捡回来,现在变成了马路上的一具尸体。它死了,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夜晚的室内没有开灯,黑暗像是要吞噬一切。 白鹤远打开房门,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一瞬间怀疑许筝是否在家。直到客厅随着开灯骤亮起来,他才在沙发上发现了人影。一反常态的,少年没有一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一边马上跑过来迎接他。低头垂着眸,安静的不知到在想什么。 他听到他轻轻的问:“上周三下午两点,你在干什么?”玄关处脱外套的手略微一顿。 “吃饭。” “和谁?” “朋友。” “女朋友?” 白鹤远就算再迟钝,此时也应该发现不对劲了。他说:“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 “你打算和她结婚?” “对。” 男人这些天显而易见的的变化有了答案,从他嘴里亲口说出的答案。许筝想装作什么都不懂,和以前一样笑嘻嘻的把这事翻篇,告诉对方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可是他根本没有没有力气站起来,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回应,成了一具被恐惧支配的提线木偶。他竟然在恐惧。 白鹤远在沙发前静静的注视着他,没有看好戏似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原先对他的温柔,空无一物,他甚至从这片漠然中察觉到了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性。他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这世界上的一切。熟悉的感觉重新涌进四肢,许筝好像又活了过来,可是身体依旧不受他掌控,凭借本能发泄着袭上心头的怒意和恨意,戾气丛生。 他起身提着对方的衣领,把人狠狠抵在墙上。同时男人的脖子被他用双手握住,决定着生死性命的关键部位掌握在他手中。白鹤远比他高了一个头,拎他就跟拎小鸡灾一样,此时却让许筝轻松完成了动作。近乎顺从的态度,像是对他的一种施舍。 “你以为我会跟你又哭又闹,求你不要走吗,你以为我们姓许的脸上天生写着犯贱两个字吗?”他就是犯贱,不想让他走。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刚好我也腻了。想跟我上床的人一抓一大把,要不是最近换了口味,不然还轮得到你?”别人他一个也看不上,他只要白鹤远。 “滚去跟别的女人结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我怕我倒胃口!”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不能只喜欢他。 说着许筝眼眶通红,眼白泛着血丝,和一片惨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五指力道也在不自觉的收紧,像真的要把对方掐死过去。到了最后几乎是把话吼出来,濒临崩溃般声嘶力竭。眼泪也像断线了的珠子,颗颗滚烫,不断划过脸颊,沾湿衣领。他止不住的哽咽,吸气喘气,整个上半身都在发麻,明明是在质问,难受的却更像是他。 白鹤远背靠着墙,垂头一动不动,就真的一丝反抗也无。额前乌发滑落,几许掩住了眉眼,看不清他的神色。即使许筝已经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了,把成年人之间那点好聚好散的体面撕了个粉碎了,仍旧没有分毫动怒的迹象。沉默在两人共同呼吸的空气中蔓延开来,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演的独角戏。 许筝呼吸停窒了瞬间,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反倒让他慢慢平静,周身犹如蒙上了层灰色幕布,从男人颈间松开的手抖的不成样子。又把事情搞砸了,从前是,现在也是。他越是想要留住什么,就越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听到他说,“我们结束吧。” 可能是因为职业的缘故,白鹤远说话永远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可以媲美专业的配音演员。这声音曾对着他呢喃私语,他们亲密无间。可现在却变得刺耳不堪,在他耳边轻轻提起,重重落下。 白鹤远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少年,他伸出手,欲用手指拂去对方脸上的泪痕。将要触碰时,又滞在原地。片刻,还是收了回来。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曾经许筝亲手给出的钥匙,又原封不动的回到了他手中。他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手里握着这枚小小的金属制品躺在地上,眼前浮现出了男人和女人的面孔。今年他去给他妈扫过墓了吗,好像没有,因为忌日还没到。白鹤远会后悔和他分开吗,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要是他跪下来求他,他或许还能考虑两下。 男人和女人在他眼中慢慢重合,略过他往前走着。他大声呼喊他们没有回音,努力追赶却怎么也追赶不上。直到他们突然间停下,化作一片散开的雾,把他包裹在朦胧的乳白色里,逐渐消失殆尽。他才不要什么对不起,他想要好多好多爱,想活在幸福里。 第7章 现实 离开许筝以后,白鹤远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或许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又或许大为不同。床单另一边不是人体的余温,是冷的,空荡荡的。饭桌上,他看着多出来的一双碗筷,和过于丰盛的饭菜出神,最后他分了一些给邻居。打开门的时时候,总以为自己会被扑个满怀,习惯性的打开电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看。可是太阳还在照常升起,照常落下,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时间一晃而过,大量枯燥无味的重复。所有人和事物都在向前走,一盒被抽完的烟,一打被用完的鸡蛋,更换的季节,毕业离开的学生。他像个数轴上的原点,停在原地,把人生划分的泾渭分明。直到连他自己的面容都在慢慢模糊不清,可是他还记得许筝。 记得他认真做某件事时,会用食指缠着头发玩来玩去。记得他睡觉总不老实,有时侯踢被子有时侯踢人。记得他经常买一堆稀奇古怪口味的零食,喜欢吃的独享,不喜欢的一股脑全塞给他。记得他说了很多逞强的话,实际上哭的很难过。 活在回忆里可以让人忘了很多东西。 白鹤远再次听到许筝的名字时,他已经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和他门当户对的企业大小姐。精致的请柬寄来他这里,泛着油墨味的印刷字体,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新郎许筝”。他还是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他甚至都不能算是对方的前男友,两人之间只存在过一段□□关系。可能只是想见见他,看他过的好不好。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充沛,万里无云,柔软的绿色青草地偶尔有微风拂过,让人情不自禁的身心放松下来。婚礼的场地选在户外,用纯白色布料和花朵装饰着,唯美浪漫,看起来像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场景。伴随着乐手整齐的奏响那支婚礼进行曲,白鹤远看见了台上的许筝。 这么多年过去,他长高了一点,也瘦了一点。五官逐渐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脸上的那点胶原蛋白一起消失不见,多出几分俊秀。他穿着量身定做的白色西装,头发被发胶打理的井井有条,和身旁的新娘手挽着手,在神父主持的庄严仪式下,互相说出那句“我愿意”。似乎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能够肩负起责任组建自己的家庭,与所爱之人携手相伴一生。不再是那个生活上需要白鹤远照顾,喜欢和他装傻卖乖的的大学生了。 他走了,在一众宾客里并不起眼,没人发现他中途离开。 如果继续在那里装作若无其事,可能那对新婚夫妇会走到他面前,向他举杯,而他也要按照规矩礼貌回一句,“新婚快乐。”这好像对他来说有点残忍。亲眼看到许筝近况不错。他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强颜欢笑,这个词貌似天生带着些悲剧色彩,有一天居然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白鹤远不想扮演放手成全后黯然退场的情圣,他自私,冷漠,堪称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同时占有欲嫉妒心强。可他又胆小,懦弱,自负也无比自卑。他害怕那片殷红血液里出现许筝的脸,无数次噩梦中惊醒,所以远离了他,把自以为是的幸福强加到他身上,于是幸福也远离了自己。 他颤抖着手点燃一支烟,直到整根燃尽后滚烫的烟灰落下,灼痛手背,才有所反应。都是他自作自受,活该。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白鹤远又去了那家酒吧。名字依然叫兰柯,人很少,显得有些冷清。昏暗的蓝调灯光,舒缓悲伤的年代感老情歌,唱着“离别多,叶落的季节离别多。”他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然后他点了杯和上次一样酒,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周围却很安静,只能听到音乐声。 渐变浅蓝色液体装在的精致小巧的高尾酒杯里,上面飘着两片薄荷叶,看上去如梦似幻,他小啜一口,辛辣和苦涩占据了整个鼻腔。可能是调酒师换人了吧,他喝着竟然感觉比以往更苦,苦到心尖发麻,喉咙发酸。 “你好,今天晚上有空吗?” 熟悉的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白鹤远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没动,像完全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易察觉的细微处,眼尾泛起红晕。搭讪的路人见他没什么回应,自讨没趣的悻悻离开后。他恍惚间伸出手,从脸上摸到了冰冷的湿意,人们好像把这个叫做泪流满面。 最后,他喝了很多酒,喝到胃部燃起灼烧般的疼痛。白鹤远没有酗酒的习惯,他以前来这里,永远都是克制的浅尝即止,不多贪杯。可现在,他就像一个俗套故事里,感情失意后借酒消愁的主人公,利用酒精来麻痹大脑,只有这样才能得以片刻呼吸。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车是不能开了。他没有叫代驾回家,而是走出兰柯,迎着晚风来到江边散步。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唯有残缺的月亮,粼粼的水面,以及四处散落的枯枝败叶。 “老师!” 白鹤远好像听到了许筝的声音,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于是乎他扶着栏杆停下脚步。 “老师,白老师,白鹤远。” 他终于找到了许筝,一如初见那般,笑意盈盈,少年模样。 “你怎么不来找我,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可是我被太多东西绊住了。 “老师,你爱我吗?” 白鹤远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睡在许筝旁边,对方用手在他脸上作乱,他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装出睡觉的样子看少年到底要干什么好事。意料之外的是,他听到轻轻一句“我爱你”。很难形容他那时的感受,心脏吵闹的跳动声,几乎要拆穿他的伪装。如果把人的灵魂比作碎片拼图,就在这个瞬间他找回了那块缺失,是任何事物都不能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满足。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丝惶恐,会有感情在世俗的偏见里完好如初吗。他怎么样无所谓,可许筝还是个大学生,还没有对这个世界建立起清晰的认知,想象不到和他在一起会带来什么后果。他长得好,家境好,性格讨人喜欢,人生才刚刚起步,他本应该活在阳光下,而不是被自己的一己私欲给毁了。他比他大那么多,不能装作不懂这些道理。 所以他闭着眼,未发一言。 现在看来,如果那时他再勇敢一点,而不是选择逃避做一个假惺惺的老好人,用所谓的道德伦理约束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那些事情。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从始至终。 少年高兴的笑了,他朝他伸出了手。白鹤远牵起那只手,小心翼翼的,如同握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往前迈进一步,身体在失重中逐渐下沉,被刺骨的江水淹没,嘴角处却挂着笑容。他和许筝走了,他们手牵着手,少年埋怨他这么久才过来,他说下次再也不会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像一片祝福声中,甜蜜恩爱,羡煞旁人的眷侣。 几个月后。 郊区的墓园依山傍水,风景很好。茂密的绿色植物随处可见,石碑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看上去庄严肃穆。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还有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一个有些微胖,看上去憨态可掬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深蓝色公文包,拿着两束花,跨上台阶,来到了写着“白鹤远”三个字的墓碑旁。 他把一束花摆在碑前,又把另一束花摆在了旁边的墓上,那座墓的石碑上刻着“许筝”。 他是白鹤远的心理医生,对方这几年来一直在找他接受治疗,原因便是旁边的这位许先生,因为遗传母亲的精神疾病,在晚上服用安眠药过量自杀了。而白先生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导致的,也出现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可惜的是,这几年来的治疗效果都微乎其微,甚至在几个月前对方的病情加重,开始出现幻觉。 在他的幻觉里,许先生活得好好的,还邀请他去参加了婚礼。 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白先生的死讯,是醉酒后在江边失足落水,警察也成功在水里打捞起了尸体,最后验尸结果显示,排除他杀的可能。他知道白鹤远真正的死因可能是自杀,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在白鹤远的遗嘱里,交代了要让坟墓落座于许筝的坟墓旁边。作为心理医生,他当然知道一些内情,就比如他和许先生的关系,并不是大家以为的挚友,而是恋人。他很爱对方,以至于困在那个死亡的阴影里从未走出来过。他今天出差,刚好离这比较近,于是买了鲜花来看望两人。 男子相恋,为世人不齿。他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那边向来开放,所以他觉得还好。可放在国内社会,那是要被唾骂被戳脊梁骨的。这份沉重的爱让他动容,希望世界有天能够对他们少一些偏见吧。 白菊花瓣被风吹散了几片,他转身离开,徒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