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筝给了白鹤远一把钥匙,他目前在学校附近买了个房子,免得在家和许墨山抬头不见低头见,看着都心烦。
他也不想每次碰面都在酒店,还是家里最舒服自在。白鹤远可以随时来找他,当然前提是他刚好有空。他看见对方无语凝噎了片刻,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反倒是被他这一举动搞得有点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然后问他:“你对谁都这样吗?”
开玩笑,他许少爷眼高于顶,得到这幅殊荣就赶紧找个位置偷着乐吧。
到底是还没有出过社会的大学生,不识人间险恶,白鹤远讶异于对方的毫无防备之心。把自己家的钥匙,随随便便就给了总共只见了两回面的炮友,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庭背景如何都不知道。是该说他单纯呢,还是该说他心大呢。不过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因为少年的全然信任,内心隐秘的角落里暗中滋长了一份异样的满足感。
他都要不记得往常下班后一个人的时间干了些什么了,或许是在家里翻阅纸质文学书籍,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老式收音机播放着唱片。又或许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安静,人烟稀少的地方转悠,像一个徘徊于江边或者公园的幽灵,阴天里刮风飘落的叶,夏季林荫间躁动的蝉,他观察着偶尔会出现的几个零星的路人,以及大自然与这个世界错落纠缠,脚步从未停止。
他像是在急于找出一些自我,把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重新拾起合成完整的拼图,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已过三分之一的人生一个准确的答案,宛如一条水面上搁浅的鱼。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最近,准确来说是他遇见许筝。
他们会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亲热,筋疲力尽后再相拥睡去。他去上班前会做好两人份的早餐,一份放在冰箱里,因为他知道以对方的个性,只有饿到不行了才会拿起手机随便点个外卖。有时候他在客厅写教案或批改试卷,少年就蜷缩在一旁的沙发里,懒洋洋的玩着游戏,明明怕打扰他开的静音,又前后矛盾,爬过来用尽浑身解数分散他的注意力,囔囔着不要了昏过去后才能消停片刻。
不知何时这座房子里越来越多白鹤远生活过的痕迹,玄关处他的男士居家拖鞋,衣帽架上的领带和围巾,卫生间里成双成对的洗漱用品,以及两人共用的衣柜。
一个毫不起眼的早晨,白鹤远习惯性因为生物钟先少年一步从睡眠中苏醒,小心翼翼的把身体上这只八爪鱼安置妥当,顺便盖好被子。他放轻脚步走进另一个房间开始洗漱,刚拿起牙刷,从光滑平整一览无余的镜面反射中,瞧见了一张熟悉到令人感觉陌生的脸,一张被爱情蛊惑后洋溢着愚蠢的,和世界上任何成年男性婚后没什么两样的,身处幸福中的脸。
“白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
他抱着书本穿梭在学校走廊里,碰到的同事和他打招呼,两人一起走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
“白老师很冷吗,怎么还戴着围巾,不过还挺好看的。”四五月份,天气从不温不冷开始转热,学校里有些怕热的学生们甚至换上了夏季校服,连同行的这位老师也穿着休闲宽松的短袖。所以白鹤远一副深棕色围巾配长袖长裤,虽然依旧俊美帅气,但也显得格外突出,让人很难不在意。
“最近不小心感冒了,都说春捂秋冻,所以多穿了点。”他面色如常的笑着回答了同行老师的话,右手漫不经心理了理缠绕在脖颈上的布料,眼中闪过一抹餍足的暗色,连嘴角的笑意都比往常多了一丝真切。
如果恰巧有一阵风把此时白鹤远的围巾吹开,大家就会发现,原本无暇美玉般的修长脖颈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红痕。为人清风霁月,教学严谨的白老师,纵容着自己这位学校外的学生,刻意讨好取悦般在自身上留下印记。他是个开明的人,很乐意享受爱人带来的一些小情趣。
谈话间已经到了办公室,白鹤远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今天的气氛非同寻常。学生们本应都在教室内上课的时间,两名高中部男孩并排站在他们的老师面前,看样子像是在被训话,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左边的男孩比右边的高出一个头,肤色稍黑,穿着短袖校服,满脸烦躁郁色,看上去就不是好管教的类型。另一位刘海像是长时间未打理盖住了小半张脸,和他一样穿着不合时令的衣物,宽大的校服外套拉链被规规矩矩拉到最上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近乎毫无血色的苍白,气质阴郁,身体不知什么原因还在微微颤抖。
但他并不会对旁人的事产生多余的好奇心,仅仅是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可有些闲言碎语,不是白鹤远不想去关注,就不会传来他耳边的。
“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就是那个,高三五班和七班的。早恋被抓到了!”
“啊?然后呢,请家长了吗?”
“不知道,关键这是两个男的啊,躲小树林里接吻,被教导主任逮着了。”
“俩男的?变态吧。”
“我去,有点恶心。”
“老师,白老师,小白同学?”许筝在白鹤远面前挥了挥手,从刚才起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正跟他说话呢。
不满于男人的出神,许筝两三下熟练的爬进对方怀里,找了个躺起来舒服的位置,摸起白鹤远放在一旁的手。活像个家长不理他,就一个人玩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
白鹤远回过神来,顺势整个人把头埋在少年后颈,几乎是从后紧紧环抱着眼前的人,贪婪的呼吸着那股清新的柠檬香气。许筝在超市买的沐浴露的味道,他现在也用这款。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不知从何起,一直焦躁不安的内心平静片刻,获得些许安宁。或许再强大的人到了一段感情里也会变得患得患失,何况他也只不过是千万个普通人中的一员。
喷洒在脖子上的呼吸痒痒的,许筝身体不争气的软了软,脸颊染上一层薄红,“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炽热滚烫的吻。
情人间会用“我爱你”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曾经的许筝对此不屑一顾。在他还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时,就有一男一女对他说出这三个字,他们亲吻他的脸颊,牵起他稚嫩的手,告诉他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后来的后来,妈妈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鲜红的长指甲紧紧陷入皮肉,让他感到呼吸困难。爸爸身边有了好多漂亮阿姨,有了弟弟妹妹,他们都不喜欢他。
在他刚升上初中的时候,有女生见他长得好看,于是对他说,“我爱你。”其实明明只见过一面。他有时候会想爱到底是什么,叫人如此轻易于口头给出承诺,又像不值钱的垃圾般弃如敝屣。
“都怪你,你这个怪物,怎么不去死,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昏暗的室内,女人如海藻般长发垂落在他脸侧,曾经那张温柔的脸变得狰狞,双眼布满血色,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古怪腔调,像某种阴冷潮湿的蛇类,让人遍体生寒。脖子上的力道不断收紧,他停下了挣扎,两眼翻白脸色青紫,马上就要就要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后来才知道,女人患有某种先天性心理疾病,可能是精神分裂和躁郁症。在夫妻二人感情破裂,老公沉迷于外面的花红柳绿,出轨成性后。固执的认为是恶魔占据了自己儿子的身体,让他不够讨人喜欢,不能用来留住丈夫的心,是他导致了这一切的结果。
女人死在他八岁生日时,死因是服用安眠药过度。
那天他很开心,妈妈好像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妈妈,第一次为他准备了别人小朋友生日时都会有的蛋糕,第一次给他唱生日歌,笑着把奶油轻轻抹在他脸上,对他说“生日快乐”,顿了两秒,然后又说“对不起。”
到了晚上,他面对一张冰冷的尸体不知所措。
要说恨她吗,或许曾经恨过吧,恨她的言而无信,恨她生下他来却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恨她没有那么爱他。可时间一长,连她的面容都在记忆里逐渐模糊,他又开始为她感到可怜。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为爱疯魔,所托非人的女人,一颗上赶着送到别人手中的真心被踩的稀巴烂,只能在年幼无知的孩子身上发泄怨气。或许如果没有遇见许墨山,没有生下他,她会过完幸福的一生,而不是早早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吧。
许墨山同样也不怎么待见他,“像你那个婊子妈一样”被他当作口头禅挂在嘴边,其原因是他随着年龄增长,和女人越发神似的五官。他不怎么像许墨山,反而遗传了女人脸上优秀的基因,明媚张扬,精致秀丽。或许女人恨的就是他这一点,许墨山时常感觉他不像自己的种,于是对他们母子熟视无睹,不管不问。
许墨山和女人结婚看上的就是这一张好脸,至少直到女人精神病在他面前发作时都是这样。所以在他看到许筝这张近乎和母亲如出一辙的面孔时,就会让他想起人生中被打上了一个失败标签的婚姻。
而现在许筝和白鹤远□□,也是因为他长了一张讨他喜欢的脸。
人类丑陋的本性刻在血脉和骨骼里,在时间的轮回循环往复,这一刻他和许墨山和女人何其相似。但这并不重要,他和白鹤远相处时感觉自己在被需要,被珍视,被呵护小心对待。对方像路过一个乞丐,随手施舍给予了他一点爱,即使只存在于某个瞬间,但这也足够了。
结束后许筝早已像往常那般,拥着男人累极沉沉昏睡过去,后半夜转醒又悄无声息的睁开了双眼。他伸出手细细描摹着枕边人的睡颜,口中不自觉喃喃,“我爱你……”
突然感觉上天好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以至于十几年来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