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说的是翠鸟?”
姜二去取了电脑上楼,刚进门就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反应过来姜觅是在问陌生来客事,顿时情绪变得激动,连电脑不顾了,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站得笔直地在姜觅面前比画。
“对!很神奇吧,整个观山墅都找不出几只翠鸟!”姜二指着自己的肩膀说。
“翠鸟性格孤僻,往往成对出现的都少。后来呢?”姜觅思索了下问。
姜二答:“咱家的铁栅栏启动时有提示音,哔的一声吓得鸟飞走了。”
姜觅轻轻笑了下:“动物比人诚实,这人灵性不错。”
“那证明不了什么,陌生人不请自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姜二搬起电脑,按下开机,调试出云间有客里的监控画面。
观山墅占地百万平方米,数栋别墅隐秘在森林溪谷之间,除特殊的区域供姜家人生活外,其他区域都像云间有客这样取了名字,做商业配套,出租和供姜家全族齐聚时用。
俯瞰广角镜头里,一个胖子在中式装修的房间里,歪着头看墙上的拓画,看完啧了下,走到笔墨纸砚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拿在手上乱转,喟然长叹。
“兄弟,这是大户人家啊!你要早告诉我,我二话不说就带你过来了,哪会这个点才到!我们昨晚开始就在这好吃好喝地住下了,指不定还能泡泡温泉,享受享受。”
端坐在圈椅上的男人,似因胖子的行径,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许是因为他的脸正对摄像头,以致视屏里外的人目光碰到一起,像是隔空完成一场四目相接。
男人五官深邃,剑眉星目,神情宁和,配上一头长度刚好的短发,出奇的干净出尘。
可仅限脖子以上的部位,他
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灰色卫衣,袖子短得露出腕骨,修长的五指张开,按在右腿的膝盖附近,几个手指头似碰见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前前后后地动来动去。
胖子把毛笔放回原位,不太服气地说:“我说承归老弟,能不能别老摸你那破洞的牛仔裤了。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扭扭捏捏的,土老帽一个!”
男人的指头一僵,迟疑着收回手,盯着破洞的膝盖,略微无奈地弯了弯唇:“这衣服破了,用于做客,不礼貌。”
胖子白了一眼:“你全身上下哪里礼貌了?卫衣太短,裤子有洞,哦,鞋子也怪。”
“抱歉……”男人被他这么一说,唰的一下,面上泛起红润。
胖子不耐烦得频繁抬手看表:“别!你一上车我就看到了,我无所谓。我只想问你的亲戚什么时候来,会不会多给我点辛苦费什么的?还有我的姜氏荷多久修好?”
一连串的问题说完。男人漂亮的桃花眼里浮现出疑惑,半秒后眸光一闪,似记起了什么般,不太好意思地解释:“这家人不是我亲戚。”
胖子愣住,扔了毛笔,大步走到男人面前,死死瞪着他。
“什么意思?那盆叫姜氏荷的矮春兰明天就要交货!六位数的东西,你现在还只给我修好了盆,兰花花瓣不粉,叶子不绿!是你答应了帮我修兰花,我才把你从新屯子载到这儿的。”
男人歉意地说:“给我一点时间,兰花的事情,我会尽力。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先答应你一个心愿。我从不欠人,以后我好了,我来帮你实现愿望。”
胖子张了张嘴,半天没能吐出半个字,他猛地往前一步,抓住男人的卫衣领口,本就小了的领口,顿时勒得男人白白净净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红痕。
“我沈胖子十四岁来北边讨生活,过手的东西没有上千万,也有大几百万!你答应了的事情做不到,那货损就归你赔。你要没钱,我就找这家人要。”
胖子说完松开男人,拍拍男人搭在卫衣大口袋外的左手,“或者,把你说的那个什么奇石,抵给我!”
-
姜二被逗得哈哈大笑:“乐死我了,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方式?!我们整个观山墅的人都姓姜!哪有姓陈的亲戚?还有什么姜氏荷?兰花?”
“不知道。”姜觅挑眉。
比起对话中的信息,她更好奇男人下意识给出的反应。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一点反抗都没有?一个外强中干的胖子而已,若是有人敢这么近她的身,不,光只是前边说话的态度,她就会直接让对方知道凉字是怎么写的。
姜觅眼见时间差不多,交代姜二:“等下你把胖子带到外面,问清楚他们怎么遇见的,来的路上发生过什么,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过程。”
“行。你的背伤没好,一个人见生人合适吗?要不我让姜大过来陪你?”姜二问。
姜大是观山墅的另一个管事,也是姜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不用。连胖子都能唬住他……”姜觅无语道。
许是因为被提前被告知的关系,姜二陪着姜觅进到云间有客时,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失殆尽。
满室只听得见姜觅高跟鞋点在大理石瓷砖上的明快脆响。
探着头的胖子瞄到一截扬起的缎面的裙摆,视线往上是明艳张扬,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一张脸,他立马断定这位女士就是这里的当家人。
他一个侧身插到姜二和姜觅之间的侧边,语气兴奋地做起自我介绍。
“您就是我这小兄弟要找的当家人吧!小弟沈南京,算是不辞辛劳、毫发无伤地把人送过来了,虽然有些冒昧,但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您能不能先做主给我处理了?”
姜觅扫了胖子一眼,姜二忙上前拉走胖子:
“沈先生好,既然您赶时间,那请跟我来,后续的一切事宜全由我处理,我们把空间留下,去旁的地方慢慢谈。”
室内重新归于宁静,男人远远地看着姜觅,像是在做什么确认一般,在足足一分钟的静默后,将目光停留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方,信步走到姜觅面前,郑重地说:“是你。”
两人仅相隔着一步的距离。近到姜觅甚至能看清他的瞳仁是明亮的琥珀色,鼻尖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泛着粉红光润的唇珠像是在发出诱惑的邀请。
新式杀猪盘,专找寿命不长,却坐拥金山银山的年轻富婆的那种?
姜觅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并不接这莫名其妙的话,只客气地说:“承先生坐下来谈吧。”
进了休息区,两人隔了一段距离,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姜觅察觉到他的不善言辞,省去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你说有一块奇石要给我看?”
“是,我想先说明我的来意。”
男人吐声音清冷,不急不缓,字正腔圆。
姜觅点头。
“我叫承归。举起的‘承’,回来的‘归’,我想请你帮我。”
是承受的承,和归来的归吧,百家姓里有这个姓氏?姜觅压下心中的疑惑问:“帮你什么?”
“我失忆了,除了知道自己在找东西,好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姜觅也愣了下,她斟酌着问道:“你有身份证之类的吗?或者告诉我地址,我可以让人送你回老家慢慢找,费用我们这边出。”
“那是什么?”他顿了顿,“我只有一块奇石,但我隐约记得自己是要去接管东边的山脉。”
哦,用离奇的故事掩饰身份,用来博取善良老百姓的信任。姜觅总结:“哦,胡诌的黑户。”
“什么是黑户?”
姜觅被他这冠冕堂皇的样子逗笑,“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凡是世间生灵,头上都有一味真火,光明则兴达,暗淡则败落,蓝紫祥瑞主贵,红黄富从天降,而你头顶,发灰发黑,恶病缠身或是大难临头。我的回春术,可以替你免灾。”
每一任姜家的族长,在接受训练外还要学习古籍。
如姜觅,就是听着姨婆口中的奇闻轶事,当睡前故事长大的,她猜他说的是望气。
传闻函谷关令官尹喜望到紫气浮关,知有圣人而来,而后,老子果真骑青牛而至,后以紫气东来表示祥瑞。这就是历史上关于望气,最出名的一道记载。
姨婆还提到过一则与姜家有关的望气怪谈。
说是开元盛世那会,有一癞头和尚在酒楼的门口与姜家某个支系的当家人擦肩,正要过去时,癞头和尚停下脚步,打了个酒嗝,指着她的头顶,说:“清浊交替,紫黑互现,吉凶常伴,慎思慎行。”
当家人问:“何出此言?”
癞头和尚摇摇头,说:“贫道不可泄露天机,只能送你一句箴言,‘有女非凡,惜哉惜哉,命贵无运,累及三千载,福祸难测,唯待时势以明,顺天而行。’”
这故事是真是假?结局有没有灵验,姜觅不知道,因为姨婆说,姜家的很多历史早在改朝换代里丢失……
望气者需心迹双清,才能感应天地。
眼前这人,气质干净得像是天地灵气孕育的,一双眼睛格外透亮。难怪翠鸟愿意停驻肩头。
可惜姜觅的手指缝里挤不出多余几滴善心,细长的眼尾一扬,先前因这张白皙精致的俊脸而匀出的一点耐心散尽。
姜觅勾着唇角说:“承先生,我们姜家好客是真,但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姜家的。常言道,进山问佛,先拜山门。你总得先拿出诚意才是。”
“我明白,可我现在的气力只够植物回春,可否请您带我去个有树木花草的地方?”
他说话声淡淡的,神色也淡淡的,并不因姜觅的为难而有分毫动摇,坐在那里的姿态,像屹立山间,千年不倒的苍松,仿佛世间所有纷扰,只是过眼的云烟,不必风来,也能无影无踪。
姜觅欣赏他的不卑不亢,散漫地点了个头起身往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不能让我改变心意,无须等胖子回来动手,我先把你捆了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