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乍暖还寒,话痨姜二借着给姜觅送大衣的间隙,叽叽喳喳说起他刚打听到的消息。
“沈胖子是南边来的掮客,凡是赚钱的生意都沾。他这一趟是给长白山的一个会所老板送‘姜氏荷’,我查了下,这兰花和我们家没关系,是近些年出现的一种名贵兰花。”
“说重点。”姜觅说。
“沈胖子没搞过兰花,他把车开到新屯子后,被坑坑洼洼的路面吓得不轻,想着停车检查下兰花。哪想踩刹车时,人走神了,没注意好力度,一个急刹车,兰花萎靡,花盆碎裂。”
“也就这个时候,那个叫承归的人突然站在沈胖子的背后,他说自己能帮胖子,胖子当然不信,但承归用手指在兰花上一点,四分五裂的花盆顿时复原,不过兰花还是蔫了吧唧。”
“沈胖子这种重利轻信的人,不惦记承归的能力?”姜觅好奇道。
姜二看向不远处的承归,目光里充满探究:“嗯,因为承归马上就直接说自己没钱,也不会其他的技能。而且提出条件,说只要沈胖子把他送到东边,他就可以帮他把兰花弄好。”
姜觅笑:“哦?不完全是个笨蛋,比我想象中机灵点。那他们是怎么找到观山墅的?”
姜二的表情变得古怪:“那个会所的位置靠近天池,要经过咱们这,沈胖子先说要来二道白河的,承归就说对,就是二道白河!等到了这附近,他就开始给沈胖子导航,直指我们这里来。”
“很离奇啊,有意思。”姜觅思虑了下,“这盆兰花我要了,你按照高出市场价的数字,划一笔钱给沈胖子,再找几个人跟他去新屯子,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一毛不拔的姜二嘟囔:“这兰花不便宜的。”
“兰花不重要,只是买消息。我们得找线索,我不喜欢这种在满地的毛线里找一根线头的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姜觅望向等候在外的承归。
他的个子很高,目测比总是嚷嚷自己净身高一米八二的姜二还要高上四五公分。他因为穿得不合身,所以手腕、脚踝,乃至脚后跟都是露在外面的。
单薄得不符合现在这个季节,可他跟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挺拔自若的站在那里,硬生生地把这一身在国外会被当成homeless的装扮,穿出了既不突兀,还有几分时髦的风格。
姜二点头,又操心道:“沈胖子会答应吗?那种搞艺术的主顾不好交代吧……”
“那不是我们要管的。他是有钱就赚的掮客,自然明白什么都有价格。”姜觅笑了下,叮嘱姜二,“让姜大查下承归,看看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姜二退回偏厅,姜觅系好大衣出去,一股子凉气迎面扑来,她顿时被冻得瑟缩。
承归没感觉到姜觅的靠近,他一直看着正前方。
那是沿着主干道种着的一排白河柳,正迎着春风的节奏轻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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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开始了吗?”姜觅本就怕冷,这几日又赶上背上有伤,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外面多待。
承归满脸歉意:“我忘了现在是春天,柳树抽芽,一切本就蓄势待发。”
“承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务必诚实地回答我。”姜觅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
“我给人的感觉是脾气好,还是耐心好?
“都不……”承归吐出两个字后,意识到不对劲,在姜觅淬了毒的眼神射向他之前,余光捕捉到左边的花圃中,有一棵光秃秃的枫杨树,转身指着树说,“我能让那棵树长出新叶。”
还算识趣。姜觅满意了点,“行。”
“我现在气力弱,大概得站到树影的边缘。”
承归说完,阔步走到离枫杨树树干一米的地方,抬起食指和中指并到一起的右手,对准树干。
一秒,三秒,五秒……直至一分钟将近,枫杨树纹丝不动。
慢悠悠靠近的姜觅因他这不知是‘击毙你’还是‘点天灯’的动作失笑出声。
专注看向枫杨树的承归丝毫不动摇,以为一个手不行,又将左手也举了起来。
他的双手与肩膀平行,本就短小的卫衣被拉到肋骨下侧,一大截白皙细嫩的腰腹露了出来。
距离他两三米外的姜觅瞳孔放大,干脆停步改为欣赏起这美好的□□。
蜂腰削背,腰窝下方靠臀的地方一颗红豆大小的淡粉色印记。姜觅满意地点点头,悠哉地挪到右前方,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雕塑般完美的腹肌,结实有力,线条优美。
承归保持着那个动作,面容严肃得宛若肩膀上架着两把重型武器,只要坚持得够久,下一秒就能凭意念将能量从他的指尖发射出去。
三分钟后,承归仍在苦苦执着,姜觅不得不忍着笑意出面打断:“要不……别勉强了?”
咔嚓——
很轻的树枝被折断时的清脆声。紧接着,声音频度越来越密集,声量也越来越大,咔嚓咔嚓不停,最后咔的一声,承归的面前的枫杨树开始倾斜,眼看就要倒下……
姜觅立刻冲到承归身边,扯着他的衣领往后拖,大声喊道:“退后!”
两人连退数步,眼睁睁地看着枫杨树砸到地上,大小枝干断裂,像是遭到过一辆卡车的猛烈撞击……
回春术?这应该叫作凋零术……
姜觅侧望承归。
他的衣服被扯得偏到右边,左边的肩膀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外,好似被人欺负了一样。
这个原本连牛仔裤破洞都在意的人,此刻震惊、迷茫,委屈得眼圈发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顾不上其他。
看在他让自己的眼睛享受了的份上,姜觅憋着笑意安慰:“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你也算是异于常人。宽宽心,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抱歉……”他愣了下解释,“我好像说了太多次抱歉,但我真的没想过会是这样。”
“天太冷,我们进去谈。”姜觅说。
“我想再试试……”
这次,承归离枫杨树更近,他掌心只要往前一推,就能碰到枝干断裂的地方。不愿发生意外事故的姜觅警惕地在边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执着,倔强,不服输……这个人,第一次露出与他坚毅外表相吻合的一面。
滋啦——
姜觅听见人走在秋天的森林里,枯叶被踩得粉碎的声音。
不过几秒,原先还保留着残垣断肢的树干,接二连三地像被推土机碾过,化作一地的碎末……
萨满请神,苗疆玩蛊,道人破咒斩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姜觅从小听过的传奇百八千,但不借助任何工具,隔空能把物品破坏到这个程度的,她是第一次见,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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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间有客,姜觅还没开口,承归就主动从口袋里,掏出了奇石,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承归诚恳地说:“于你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先前发生的事,让我现在很难再做过多的解释。但我确实是被某个声音,指引着来找你的。在我醒来时,这块石头是我身上唯一的物品。我感觉,就是‘它’带我来的这里。”
姜觅一眼就被他口中的‘它’吸引了目光。
鸡蛋大的石头,形状近圆,边缘并不规整,上面宽、下面窄。单凭肉眼看不出石头的材质,整块料子色泽细腻光润,带一点淡黄的青绿色,侧边有三条由外向内延展的红褐沁色。
它和姜家那块传了千年的栒山璧很相似。只是这块石头更厚,栒山璧只有半厘米左右厚,是半月形,比这石头大了一整圈。
栒山璧颜色更沉,质地更油润,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时,颜色接近琥珀色。
偏偏栒山璧上边缘的红褐沁色与这一致。
姜觅不由怀疑,两端的红褐沁色也许是可以衔接上的……
“我要拿起来看看。”姜觅的呼吸变重,再开口说话时,尾音轻微发颤。
“可以。”承归说。
姜觅伸出右手,在触碰到奇石之前,不自觉握了下才张开去拿石头。
她用大拇指的指腹在石头的表面滑了一圈,润得毫无涩感阻力,指间尖尖停在红褐沁色时,感受到和栒山璧同样的冰凉触感。
姜觅把石头拿到眼前,窥见窄的那端有一个绿豆大小的缺口。
栒山璧弯月的地方,也有个这样的小缺口……
要不是碍于他是个外人,姜觅恨不得立马割破手指,看血能不能融入奇石。
栒山璧和颌针鱼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一样都得以人血供养。
两者不同的地方是每一代姜家人里,只有一人的血能融于玉璧,因此,姜家每一个女孩的百日宴上,会有‘守璧人’带着栒山璧登门,用银针刺破孩子的手指取血一试。
谁的血能被栒山璧吞食,谁就是姜家的新任族长,而这个人,往往先天就能操纵颌针鱼,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安排。
姨婆曾说,近现代曾有姜家人试图借助科技的力量,想解开姜家的种种谜团,结果却均以失败告终。许多事,就是解释不清的。
姜觅曾问姨婆:“如果老的族长死了,新的族长又还没出生,该怎么办?”
姨婆不语,只是叹口气笑笑。
“承先生,你的所有请求,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姜觅把奇石放回茶几上,亲自给承归倒了一杯茶,“你开个价,把这块奇石卖给我。”
承归诧异了下,稍稍避开她的目光:“不行,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羊女‘姜’姓,看见后用手采的‘觅’。”姜觅用他介绍自己时的方式解说道。
姜觅看出他不会轻易松口,没等他说话,便笑容可掬地说,“忘了告诉你,我花了点小钱帮你摆平沈胖子。咱们非亲非故的,我对你能做到这个份上,你难道不愿意用这块奇石报答我吗?”
“谢谢,但我……不能没有这块奇石,我要找的一切都和它有关,我听到有声音在催我。”
进退有度,说话时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这个人的涵养不错。姜觅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眼睫微垂,手往前一捞,奇石就进了她的衣袖,“这块奇石我要定了。”
承归的眉心蹙起,目光变得幽深:“我无法解释,你若要硬抢,也拿不到。”
姜觅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似笑非笑道,“不见了。”
“在你身上。姜小姐,请别逼我。”承归举起手,像先前指着枫杨树那样,指向姜觅。
这动作太傻,姜觅丝毫没感觉到危险。
可仅仅一瞬,姜觅嘴边的笑容就消失了。
那块奇石正在变热,烫得她的手臂发痛,不知是不是错觉,连她背上的伤口都有一种像被火舌舔过的焦灼感。
这东西有问题!没来得及细想,承归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别逼我……”
突然,奇石跃跃欲动,她不信邪的手肘向上用力,不顾一切地让奇石落到自己后腰附近。
姜觅原本想先将石头藏在某个地方,哪想奇石滑到背后,背上的三条伤口就迅速裂开,密密麻麻,似被针扎一样的刺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有血!姜觅猛然想到。她忍着剧痛把奇石在伤口上滚了一圈,取出石头在手心摊开,确定表面沾到血滴后,捏着对准灯光,内心不自主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一秒,两秒……数分钟过去,血不但不溶于奇石,还凝结干涸在奇石上。
姜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轻松,唯一能确认的是内心浮现出了不甘。
她抽了一张湿纸巾,小心仔细地把奇石擦干净,把奇石放回桌上,“是我唐突了。你的请求,答应了。我现在身体抱恙,我们三天后开始。”
“不急,你在生病,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可以帮你。”承归收好石头后,十分肯定地说。
声音依旧淡淡的,语气却很笃定,看向姜觅的眼睛,闪烁着真诚的星芒。
这光芒太罕见,不像是人世间会有的存在。
姜觅回望着他,压下动摇过的那么一丝丝念头,再次拿起比钻石坚硬冰冷心肠,微笑着说:“好啊,你先和我回主楼住下,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