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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灰暗人生

作者:晓日见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禹思汀抹了把泪,把日记本珍重放进自己包里才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病历涵盖了大半年的时间,最早的日期是22年2月1日。


    新年第一天。


    许从岚就已经躺在医院里。


    越往后翻,禹思汀整个人就跟着上面那些不理想的化验结果一起恐慌起来。


    她身上不停冒着冷汗,明明只是一沓纸,她却觉得像握着最冷硬、锐利的刀械。边角翻动时划到她的虎口,她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刺痛。


    直到看清楚最后那几张检查结果时,禹思汀一直悬着的心猛地降到冰点。


    许从岚,太痛苦了…


    他这一生的命运已经足够残酷,这病在他人生旅途的最后站点也和他开起了玩笑。明明好几次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下次检查的结果又会狠狠给他沉重的一击。


    反反复复,起起伏伏。


    许从岚不止身体痛苦,心理也一定非常痛苦。


    禹思汀整个人都快奔溃了,但现在又只有对面这个人知道许从岚的病情,她只能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起码不能再浑浑噩噩的:“你都知道什么?”


    “不如说...”那人顿了顿,朝禹思汀微微一笑:“我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就是许从岚的主治医生之一。”她从自己包里掏出张明信片递给禹思汀:“我叫季知微,知微见著的知微。你也可以和从岚一样,直接叫我季大夫。”


    禹思汀点点头,终于从起先敌对的态度柔和下来:“季大夫,他...”


    季知微打断她:“现在你知道了,许从岚当年并不是故意要那么伤害你,这几年,你的恨全都错了。”


    看完日记的那一刻禹思汀就知道,当年的一切全都是许从岚的不得已而为之,他在狠心逼着禹思汀离开自己。


    想到这,她心脏又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嗯,我...知道了。”禹思汀鼻音很严重,一双眼也干涩发红:“我想问问你,他...”


    “他葬在哪里?”季知微朝她挑了挑眉:“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


    季知微说完,瞟了眼左手腕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表,然后不理会禹思汀哀求的眼神,提起自己的包,习惯性推好椅子:“抱歉,我还有事。关于你刚刚的这个问题,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


    她走远几步后又回头,对着还在座位上发愣的人说:“对了,名片上有我的电话,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


    返程的路上,禹思汀大脑一阵阵发紧发疼。


    今天这样的情况,班是不能上了,于是她把工作交接完后,干脆短暂给自己请了个假期。


    估计未来一段时间她都得先把前面发生的这一切都消化干净。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消化,又要消化多久。


    如果和以前一样,就算还深爱许从岚,她也有理由让自己把这爱都变成恨。


    但今后不行了,今后她的每一天都会在对许从岚更加深切的思念与爱中度过。


    年少起始的感情往往热烈而经久,不论最后有没有结果,再回首时那人带给你的印象总是最为深刻。


    许从岚惊艳了禹思汀一整个年少时光,即便后来禹思汀还遇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她都最喜欢青春里安静又温柔的那个少年。


    禹思汀失魂落魄到家时林蔓已经先走了,她给禹思汀发的消息终于得到回复后,才解释说自己先上班去了,晚上就回来给禹思汀做饭。


    这么多年,禹思汀的厨艺还是一点没长进。在一起时有许从岚做饭,分开后变成了林蔓。


    禹思汀没胃口,她现在只想倒在床上瘫一会儿。


    她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内立刻陷入一片昏暗。她想逼自己入睡,逼着自己短暂逃离会儿许从岚已死的事实。


    她想在梦里再见见许从岚的身影。


    她很想许从岚。


    躺了将近一小时后,眼看思绪混乱,零星那点困意也被消磨得干干净净,禹思汀干脆起身去客厅的酒柜上摸了瓶洋酒。


    不知道喝了几杯,但她终于稀里糊涂倒在沙发上,又稀里糊涂闭上了眼。


    ......


    闷热的午后,上课铃声打断同桌的睡意,许从岚只听身旁的人极其不悦地“啧”了声,然后强迫自己坐直了身体。


    这节是他们老班的课,饶是班上最调皮的学生也不敢轻易在这位太岁头上动土。


    发际线有些后移,穿着全国数学老师统一着装:条纹衬衣、皮带外扎的老班捧着那茶渍明显的玻璃杯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


    班长正要起身叫好,被老班打个手势压了回去:“今天我们班转来个新同学,先请新同学进来做个自我介绍,大家先认识一下。”


    这话瞬间激得班上昏昏欲睡的氛围全部消散,只见台下原本萎靡不振的一群人登时活跃起来。


    第三排最后桌的张敬显得最为兴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张敬学习成绩是不怎么样,但偏偏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常常惹得班上这些老师指着他笑骂道:“你个小混球!”


    在张敬的带动下,班上的气氛到达鼎沸,所有人都好奇地朝前门望,除了始终低垂着眼的许从岚。


    他总是这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从不愿意去过多感知。


    禹思汀就是在班上几十人热切的目光中走进来的,只是她站到台上的瞬间,原本喊最大声的张敬直直熄了火。


    “禹同学,你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好的,老师。”禹思汀毫不怯场,接过老班递来的粉笔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下“禹思汀”三个大字:“大家好,我叫禹思汀。大禹治水的禹,思念的思,汀洲的汀。”


    禹思汀。


    许从岚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看向讲台上正笑着介绍自己的人——


    扎着丸子头的可爱女孩,一双大大的杏眼总是特别明亮,笑起来时嘴巴两边还挂着对能让人过目不忘的梨涡。


    原来是大禹治水的禹,思念的思,汀州的汀。


    禹思汀做自我介绍时,许从岚的目光是偷偷在她身上打转的。许从岚似乎总是不会去正视谁,最后也只能用余光看着禹思汀从讲台上慢慢走下来,紧接着感受到自己身后霎时掠起阵风,禹思汀的座位从今天起就在他后面了。


    不过一节课的时间,禹思汀已经和自己的同桌林蔓熟悉起来。大概女孩子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请你喝奶茶吧?你喜欢喝奶茶吗”、“真的吗?我也觉得他家那条裙子好看”、“你家里也没时间做晚饭吗?那我们放学一起去吃吧?”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很小,无奈前桌的许从岚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在身后两人的交谈中,许从岚了解到禹思汀的一些过往,比如她以前其实是在国外长大、也比如她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出国了。


    和许从岚相反,不过两个月时间禹思汀便和班上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她人缘很好,甚至有几次许从岚还看见别班的同学特意过来找她玩。


    许从岚眼中的禹思汀是开朗、乐观又积极向上的,这样活泼的人班上的老师和同学提起她时都无不夸赞。


    禹思汀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她的笑就像有魔力,会带动身边人跟着她一起笑出声。


    就像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敬笑到趴在桌上:“禹思汀你别笑了,我真要笑晕了。”


    禹思汀见状,才停下来缓了两秒又再次“咯咯咯”地笑起来,最后成功把张敬笑到捂着肚子连连投降。


    不过饶是禹思汀人缘再好也会有自己搞不定的时候,她的前桌——那个总是不爱说话的叫“许从岚”的男孩,禹思汀直到学期结束和人家交谈的次数也只要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她有些头疼与挫败。


    因为许从岚给她的感觉,让她非常渴望要和许从岚成为好朋友。


    这座临海城市,七、八月份时总是伴随着暴雨与台风。


    持续整晚的狂风肆虐后,城市陡然变得一片狼藉。大街上断裂的枯枝与各种物体的碎片横七竖八溅落满地,积水漫上人行过道,环卫工人们只好都穿上雨衣、戴上手套在街上摸索清理。


    晨间能淹至一个成人小腿上的水位终于在铲车挪开排水管道处的杂物后瞬间下降,街上的交通得以恢复。


    禹思汀趁着今天书店有营业便赶忙出门买迟到了好几天的辅导教材。


    阴晴不定的天气格外让人烦躁,这太阳明明还没出多久,就在她回家途中再次下起了大暴雨。


    雨水不停拍打着伞面,发出一阵激烈的“噼啪”响动,巨大的冲击力道令伞身逐渐倾斜。好在这时,禹思汀惊喜地发现眼前这片雨幕中出现个醒目的公交站。


    公交站内早已有个人影,在禹思汀出现前,那人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候车椅上,他似乎没料到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出现,一时间,略显错愕的视线朝禹思汀投来——


    是许从岚。


    他穿着身已经洗到面料有些褪色的短袖,饶是这样,给人的感觉也依旧干干净净。


    禹思汀也诧异了瞬,反应过来后,她马上笑着和许从岚打招呼:“许从岚!好巧啊!”说着她自顾自走到许从岚旁边,又指着许从岚边上的位置问:“许从岚,我能坐这里吗?”


    许从岚有些局促,他下意识摸着耳垂,片刻后,才很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便在这漫天泼洒的雨幕中,肩抵肩坐在一起。


    许从岚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清香,这香味将四周暴雨中的腥咸气息吹散,一点点朝禹思汀鼻腔里蔓延,有些好闻。


    禹思汀贪婪地循着这香味又朝边上人坐近了些,两人的距离就在这时连手肘都磕碰在一起。这下惊得许从岚大惊失色,在慌乱起身逃离前,他只得垂下脸死死控制住自己。


    也是这时,他又看见禹思汀左手边上这块粉红色的蝴蝶形状胎记——蝴蝶振翅的模样缀在禹思汀白皙的腕上,格外显眼。


    很漂亮,也很特别,就和禹思汀本人一样美好。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就这么无声坐在彼此身边,看外面的世界被雨幕冲刷得一尘不染。


    天光破云而出,眼前的雨慢慢小了。


    禹思汀起身准备回家,临走前她又鼓足勇气回头问:“许从岚,你没带伞吧?”


    许从岚没带伞,许从岚一直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


    早当禹思汀在许从岚身边坐下前,她就已经注意到许从岚身侧空无一物。


    许从岚没说话,抿着唇也不敢看禹思汀热切向他望来的双眼。


    “许从岚。”禹思汀又站到他身前,微微俯下身,笑得天真烂漫:“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问。


    回去的路上,禹思汀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半点不看路。许从岚只好伸手扯了她一把,免得她那双精致的球鞋直接泡到脚下的水坑里。


    许从岚:“小心.......脚下。”


    这还是许从岚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禹思汀双眼放光:“许从岚,谢谢你,你人真好!”


    许从岚面颊发烫,不自觉搓了搓垂在身侧的手。


    在公交站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应过来后就已经主动撑着伞站在禹思汀身旁。伞身较小,两人被迫挨得挺近,禹思汀只比他矮半个头,许从岚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


    像是铃兰花。


    眼看回去的路越来越熟悉,到最后禹思汀惊喜地发现原来许从岚的家原来就在她家后面的后面那条巷子里。


    巷道深沉,许从岚的家在这里面只是间最简单的小平层。由于房子被正前方的高楼遮挡,许从岚家采光不是很好,看起来显得有些灰暗——


    大概,就如他的人生一样。


    许从岚家很安静,这个点隔壁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只有他家一点响动都没有。


    禹思汀就问:“许从岚,你家里人呢?”


    “...”


    许从岚垂眸默了半晌,在禹思汀终于意识到他神色不对要道歉时,许从岚开口了:“我没有家里人。”


    他话音又听不出任何情绪:“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生活。”


    他没有家里人。


    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生活。


    禹思汀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许从岚总是有些不合群、总是那样刻意疏离,因为他儿时就不曾感受人情温暖,长大后对这些也就无所谓了——


    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也习惯了总是独自待着。


    许从岚。


    像是总生活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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