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是死别》 第1章 死亡证明 “叩叩。” 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响。 “进来。” 禹思汀从桌面那堆《本季新品调研》资料中抬起头,瞟了眼,只见她的秘书陈遥掩上门,手中捧着一沓账务单,踩着双细高跟“噔噔噔”地朝她走过来:“禹总。” 陈瑶心情很好,连带着把账务单放禹思汀桌上的动作都比平时温柔很多,火红的唇露出一抹上扬意味:“解决了。” 上周,由于天气燥热再加上工人存放不当,凌晨三点,禹思汀手下最重要的面料仓库燃起了熊熊烈火。 得知这个消息时,禹思汀才从睡梦中被电话炸醒,一点缓冲都没给她,陈瑶劈头盖脸的一句“着火了!”吓得禹思汀慌忙穿好衣服,顶着鸡窝头就火急火燎赶到了现场。 好在火势最后也成功被消防英雄控制住,仓库虽然是废了,万幸的是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只是本来禹思汀的公司就赶着这季的时装秀,这火却把必不可缺的面料全烧没了。郁闷了整晚,禹思汀一大早就紧急召开会议和其他高层商讨解决方案。最后商讨完,发现只能从其他地方再重新买进面料,刚起步两年的小公司就这么在资金上犯了难。 禹母得知这消息时,急匆匆赶来公司在她桌上甩下张卡:“这卡里的钱应该够,你拿去,密码是你的生日。” 禹思汀也没推脱,毕竟当下解救公司于水火显然比她的面子更重要。 看清卡上余额时,禹思汀还是没忍住,问她妈:“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笔存款了?” 他妈当时支支吾吾大半天,最后也只说句:“你那老不死的前爹留下的!” 禹思汀前爹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一生风流成性,最喜欢做的事莫过于得到后、玩腻了就丢给人些好处把人随手打发,所以禹思汀对此也并不怀疑她妈的话。 资金有了、面料重新订了...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禹思汀直到这会儿才彻底放松下来。 陈瑶出去后,禹思汀叼着根烟打开壁柜拿了瓶红酒出来,才准备掏出自己最心爱的渐变酒红色高脚杯,她又犹豫了—— 一个人喝酒挺没意思的。 这么想着,禹思汀打开手机准备摇人。 她点开了个十余人的讨论组,里面基本都是高中同学。 平时他们一群人想约酒都会往这里面发,讨论组名字也很应景:酒王争霸赛。 【禹思汀:喝酒吗?】 这个点,有回复的都在摸鱼,没回复的都在苦命敲键盘。 【林蔓:喝!】 【张敬:喝!】 两死党最忠心,秒回。 最后其余人都没时间,今晚的酒局只有他们三人。 约好地方,禹思汀几乎是踩着点下班。她脚步轻快地奔出公司大门,引得前台两个小姐姐窃窃私语: “禹总今天心情终于好了!” “是呀,前两天板着张脸好吓人啊。” 饶是踩着点出门,禹思汀也是最后一个到的。原因无他:方向感太差、地图看得懵懵懂懂,转了几圈成功离目的地越来越远...好在美酒的呼唤、号上死党的狂轰滥炸,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禹思汀,这边!”张敬在角落里朝她挥手。 禹思汀循声过去,一路上笑得其余两人也能看出她心情非常不错。 林蔓:“行啊,今天终于会笑了。” 禹思汀:“那当然,危机警报安全解除咯!” 张敬非常上道地举起酒杯:“恭喜禹总!” 三人愉悦干杯。 桌上的话题从张敬果园今年的丰收聊到林蔓说自己那个奇葩相亲对象的事:“真的,全A制,还因为那杯饮料我喝的比他多,最后我7他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禹思汀和张敬都笑到停不下来。 禹思汀擦着眼角笑出的泪,同情地看着林蔓:“太惨了姐妹。” 张敬:“哈哈哈哈哈哈,怎么真有这种男的,太奇葩了!” 拐角转出几道身影,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禹思汀他们身后那桌来了四个人落座。其中一个男孩子的目光直直落在禹思汀身上,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和同伴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朝禹思汀那桌走过去。 “张敬。” 突如其来的人声打断这边的谈话,三人一齐朝边上的人看过去。 四目相对,禹思汀只觉眼前这个男孩子很熟悉,但一下又想不起来是谁。张敬也是,在人喊他的时候他就一脸懵逼,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好在两个脸盲旁边还有个颜狗林蔓,从小她就对长得还算好看的脸过目不忘:“余游?” 余游点头:“是我。” 另外两人这才有了印象——高中他们隔壁班的班草余游。 张敬咧着嘴笑了,然后招呼余游在他旁边坐下,接着又叫来服务员再上两打酒,顺便替余游要了个酒杯。 高中那会儿余游特别喜欢来他们班上玩,彼此间也都相熟。老同学许久未见,于是话题就被牵着去了高中那几年。 谈及高中时代,肯定少不了彼此间青涩的暗恋与明恋。 话题七弯八拐,最后成功聊到禹思汀的死穴—— 余游随口问:“诶?禹思汀,许从岚没和你在一起了吗?” 就这一句话,场上的气氛直接变了天。 禹思汀抽烟的动作顿住。 张敬和林蔓各自反应过来后,都担忧地看着禹思汀。 欢声沉默了。 余游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林蔓疯狂朝他使眼色,张敬凑到他旁边压着声:“别说了。” 烟雾自禹思汀指尖处弥漫,火星子一点点朝尾处攀去,她却像无知无觉般定在那,从余游说出那句话开始,禹思汀面色越来越沉。 心脏传来阵阵绵密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她的心口处一刻不停地扎着。 这久未听见的名字,猛地在禹思汀体内掀起一阵苦涩浪潮,不过分秒之间,连带着她的五脏六腑都痛到仿佛在被人用力挤压。 痛。 锥心刺骨的痛。 这痛让禹思汀倒吸了口寒气,等到缓过来后,她额间竟渗出了些许冷汗。 林蔓扫了眼,禹思汀的面色格外难看,她只好凑近些轻声问:“汀宝,你还好吗?” 禹思汀摇摇头,在那根烟燃尽前终于将它摁熄在烟灰缸里。 余游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触碰到禹思汀的伤心事,刚想开口道歉,身旁的张敬极其刻意地把话题一转: “哎呦,刚刚忘了说。我之前和你们喊过的,我那个杂交的蟠桃再过两月就能收了,到时候带点来给你们尝尝。” 林蔓赶紧接道:“是吗?就上次你说那黄金蟠桃是吧?行啊,我和汀宝都等着了。” 余游:“那个...” 张敬一拍余游肩膀:“知道知道,我不会忘了你那份的余哥。” “...”余游:“那......谢谢。” “谢什么谢?”张敬开始热场,他起身给大家的杯子都倒满酒:“来来来,喝酒喝酒。” 禹思汀的面色终于好多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脸上阴沉沉的感觉终于消退下去。 林蔓靠过去揽住禹思汀的肩膀,她端着酒杯才想要和禹思汀碰一个,下一秒,禹思汀已经猛地抓起自己的杯子,然后在其余人震颤的视线中,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还不够,禹思汀抬手就要去够角落里的瓶装酒,在触碰到瓶身的瞬间被张敬抬手制止: “禹思汀,会醉的。” 他柔着声,眸中的神色非常复杂。 像是被张敬指尖的温度烫到,禹思汀在一瞬间收回了手。 “......” 张敬愣了片刻,紧接着一股脑抓起禹思汀想要的那瓶酒,“噗”的一声开了盖仰头全部灌到自己嘴里。 林蔓惊呼:“张敬!” 张敬一抹嘴:“不好意思啊,上头了。” “......” 没有人再说话,场上氛围逐渐变得有些沉重。 一秒、两秒......直到余游那桌的人开口喊他,在余游起身离开前,禹思汀终于开口了: “死了。” 她说。 余游一愣:“什么?” “我说。”禹思汀抬头看他,眼里似是淬着些愤恨的火花:“许从岚——死了。” ...... 没再和另外两人多道别,代驾来的那一刻禹思汀就径直上了车。 车子开得很稳,返程的路上,禹思汀头脑有些昏沉,便干脆靠着窗闭上了眼睛。 这几年,她有意逼着自己忘记那段时光,身边熟悉她的人也尽量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许从岚,以至于过了太久,久到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会僵住那一瞬。 从电梯出来后,禹思汀带着一身酒气摸出了家门钥匙。大门旁被她特意摆了个铁架,专门让人用来放置外卖和快递,这会儿架子上正安静躺着个薄薄的东西,禹思汀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文件封。 上面并未标注署名。 禹思汀有些奇怪,公司的文件一般不会这样寄到她家里,但他们小区管理很严格,又不存在快递投放错的情况。 在拆开前,禹思汀总觉得里面没准就是最近网上常看到的诈骗传单。 但不是。 眼看里面的东西被她缓缓扯出来,她随手将包装朝旁一放,将纸面翻转过来—— 《死亡证明》 看清这四个大字禹思汀陡然瞪大了双眼。 —死亡时间:2022年11月15日。 —死者:许从岚。 “砰”一声,禹思汀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她额头措不及防撞向木桌边角,撞到的地方登时浮现出一道红痕。 禹思汀没管额上的疼痛,慌乱去拿掉落在身侧的死亡证明。她面色惊恐,因太紧张浑身颤抖,一张死亡证明足足扯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还愣是把边角弄出几道深刻的折痕。 最后她终于哆嗦着把死亡证明捏在手里。 禹思汀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然后再次把死亡证明翻转过来—— —死亡时间:2022年11月15日。 —死者:许从岚。 许从岚。 怎么会是许从岚。 视野逐渐模糊,一滴泪掉落在那名字上缓缓浸开,被禹思汀抬手急急抹去。但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越流越多,越来越汹涌,禹思汀再也抹不干净。 她崩溃了,颤抖着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分手后每当有人问到许从岚时,禹思汀都只不咸不淡回一句:死了。 原来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年,许从岚真的...死了。 额上传来一阵尖锐刺痛,禹思汀手里扯着几根断落的发丝。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许从岚为什么死了......凭什么死了。 胸腔内强烈的苦涩逐渐漫上她的咽喉,一时间,禹思汀急急捂着嘴干呕起来。 等干呕够了,禹思汀又猛地起身,直直冲向楼梯转角的杂物间。 一声闷响,杂物间的门在她的力道下重重砸向墙面。屋内久未清理,开门那瞬带起的灰尘迎面扑了禹思汀满脸。 禹思汀偏头咳了两声,随手在袖子上抹去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紧接着视线在屋内迫切寻找着—— 最角落那里,一堆杂志底下压着个巨大的纸箱。越过满地堆积的狼藉,禹思汀走到那纸箱面前。她将上面的杂志全部扫落到地面,而后再次打开这尘封了足足六年的回忆: —《禹思汀和许从岚的神秘宝物》 这是封面盖住的纸张上的内容。 底线还有行小字,字迹尚且青涩:注意!此箱子非禹思汀和许从岚外其余人都不得开启! 禹思汀记得,这是她大四那年和许从岚同居时先把和许从岚有关的东西都收拾到这箱子里面,想着到两人的新家再拿出来整理。 那天她写完就把这纸给许从岚看,她笑得非常得意:“许从岚,你看,怎么样?” 许从岚凑过来认真看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嗯,阿汀你真棒。” ...... 箱子里有很多东西。 许从岚送她的礼物,有好多,多到堆满箱子全部空间的三分之二。 许从岚写给她的情书,那会儿学校开始流行这个,禹思汀磨了好久许从岚才答应给她写。 许从岚的录音笔,录下了许从岚很多句—“禹思汀,我喜欢你”。 ...... 还有,许从岚的照片。 四周壁面挂满爬山虎的巷道,夕阳被墙角切割去了一半。许从岚斜挎着书包站在台阶上,修长身子半边在光里、半边隐在阴影中,他回身望向镜头的表情有些错愕。 许从岚是单眼皮,远远看那目光似乎有些疏离。他松软的发丝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棕色,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白很干净,特别是那张脸,唇红齿白,好看极了。 他身上还穿着高中时期的校服。 禹思汀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许从岚,回头!” 梦中千万次模糊不清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确切的面貌。 她想起来了。 她这辈子有且仅有深爱过的人。 给她幸福也给她痛苦,却在经年后,禹思汀依旧悲哀地发现自己对他还是深爱的人—— 许从岚。 只有眼前这个许从岚。 白衬衣被地面的灰尘弄脏,禹思汀无知无觉,此时她所有感官都开始不受控地怀念那个人。 她再也没忍住,倒在地上蜷缩着放声大哭。 第2章 那些真相 禹思汀电话打来时,林蔓正擦着头发从水汽氤氲的浴室中出来:“喂,汀宝。” “蔓蔓。”禹思汀的声音格外沙哑,即便隔着电话两端,林蔓也能听出她此时非常疲惫:“许从岚他...” 林蔓在一瞬紧张起来,酒局上禹思汀的反应已经让她格外心疼,这会儿再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总会让禹思汀心痛的名字,林蔓于心不忍:“汀宝,没事的,我们不想了好不好?” 禹思汀在那头一直没说话。 林蔓更着急了:“汀宝?你回我一声好吗?” 一声叹息过后,电话那头是人体缓缓起身的声音:“许从岚死了。” 禹思汀说。 “嗯,他死了。”林蔓配合她。 禹思汀又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林蔓再次想开口叫她前,禹思汀终于有了动静:“蔓蔓,许从岚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林蔓有些疑惑:“什么?” “蔓蔓。”禹思汀带上哭声:“许从岚死了,在我和他分手的第二年,许从岚死了...” 林蔓瞳孔骤然紧缩。 即便这么多年她总在哄着禹思汀说这些话,但她从没想过许从岚竟然真的会... 生与死的距离原来并不遥远。 鲜活的人走的时候只需要一瞬,未来便只能活在别人的旧忆里。 许从岚的人生不再有色彩了,他变成只能被定格在相框中的那抹灰暗。 林蔓缓了会儿,才僵着声追问:“汀宝,发生什么了?” 禹思汀哭够了,哽咽声停止:“我收到许从岚的死亡证明,上面显示他死亡的时间是22年11月15日。” 22年11月15日。 将近五年前。 林蔓在小区大门拦了辆车,和司机报了个地址便催着人急急朝禹思汀家赶。 一向爱美的人这会儿连头发都来不及吹,素着张脸换了个最简单的衣服就把潮湿的头发用根皮筋全部拢起在脑后。 她神色凝重,在后座飞快打字:汀宝,等我。 她能感觉到禹思汀有多崩溃,禹思汀后来一直在电话那头重复:“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死了......” 林蔓有禹思汀家的钥匙,进门后她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狭小的杂货间找到瘫坐在纸箱旁眼神空洞的禹思汀 许从岚的死对禹思汀的打击极大,她脑袋昏昏沉沉,最后在林蔓的搀扶下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禹思汀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都是许从岚模糊的身影。许从岚背对着她,好几次她都想呼喊他,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在惊醒前,她只能看着许从岚越走越远。 房内亮着盏小夜灯。 昏黄的光线朦朦胧胧照出了床上的另一个身影——林蔓。 林蔓躺在她身旁,大概是看出她睡得很难受,便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好让她能得到些安全感。 这是禹思汀分手后每每痛哭到快不能振作时林蔓的惯用姿势,虽然第二天禹思汀心情好了后林蔓都会抱怨自己手被她压麻,下一次再碰上这种情况林蔓也还是会这么做。 很长一段时间,禹思汀都是这么觉得:虽然她没了爱情,但她还能有这么好的朋友。 “......” 禹思汀缓缓挪开林蔓的手,好在林蔓睡得很沉,并没有被禹思汀起身的动作吵醒。禹思汀又小心翼翼替她掩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起身,慢慢退出了房门。 凌晨三点。 禹思汀来客厅接了杯水。 因为哭到话音干哑,这会儿她只觉整个喉咙火辣辣的。 好在窗帘没拉,会有莹润的月色透过透明玻璃洒进客厅正中。四周虽然带着层灰蒙蒙,但禹思汀也不至于要彻底摸黑在屋里寻找自己的手机。 光亮被调到最小,即便这样禹思汀看手机屏幕时眼睛还是有些刺痛。 万幸并没有工作上的问题。 她才要松口气,就发现短信栏躺着条未读消息: —禹女士。如果想知道许从岚的消息,明早九点,滨州路森漫咖啡馆见。 滨州路。 即便很久没走过了,禹思汀闭上眼也知道这边的路口都应该要怎么拐。 因为滨州路最大的建筑就是第三附中——她和许从岚的高中。 上午九点,森漫咖啡馆才刚刚开门营业,禹思汀循着发短信那人给的位置,径直穿过大堂走上二楼。 二楼格外宽敞,这个点基本没人。她慢慢朝后走,终于在拐角靠窗的位置看到个身影,那人背对着她,一头长发乌黑发亮。 禹思汀走过去:“你好,请问是你......” 话音顿住。 眼前朝她望来的这张脸,就算过去整整六年,就算那脸上的妆比以前更加浓艳,禹思汀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曾经横在她和许从岚之间的人。 因为这个人,许从岚第一次吼了她。 ...... 昏暗墙角,路灯的光暗沉沉打在三人身上。 禹思汀哭着去扯许从岚身后的人,手才刚覆上那人衣服,就被许从岚一把推开,许从岚向她大吼:“禹思汀!你究竟闹够了没?!” ...... 那样凶狠的语气。 想到这,禹思汀内心猛地抽痛了下。 不论再怎么喜欢许从岚,禹思汀也是有自己底线的。比如现在,她不能接受自己和前男友混乱的关系待在一起。 禹思汀面色一沉,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转身就走。 “禹女士。”那人在她身后轻笑:“你不想知道从岚是怎么走的吗?” 从岚。 两人在一起那会儿禹思汀都很少这么喊许从岚。 手中的包被禹思汀生生攥出几道皱痕。 细长高跟在地面踏出几道沉闷声响,禹思汀毫不客气地在那人身前落座: “说吧。” 那人不疾不徐,别有深意地看了禹思汀一眼,然后支起手拖着下巴,转向窗外,看了会儿才笑着问:“那是你们以前的操场吧?” 禹思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正对面第三附中的操场全貌在她们眼里一览无余。 明明早已过了好多年,所有的设施除了被翻新过,整体还是一点没变。 右上角那块树荫底下有块器械区,摆着各种锻炼器材。 禹思汀以前总喜欢拉着林蔓朝那块角落去,其他同学都在球场上肆意奔跑,她们两却总是偷偷摸摸离群,哦,偶尔张敬也会蹿过来看看: “蔓蔓!快点快点!” 扎着个丸子头,笑起来眼睛也依旧大大的女孩朝身后人使劲挥手。 “来了来了!”林蔓才跑完800米,还没缓多久,就被禹思汀拖着朝器械区走:“慢点啊祖宗,我跟不上你了!” 禹思汀一下跳到漫步器材上,笑声像散在风里的银铃,格外轻快:“快点呀。” 林蔓过来后,两人一左一右肩抵着肩。禹思汀一边走,一边听林蔓在她旁边八卦:“真的,汀宝,那个学弟长得可好看了。” 禹思汀心不在焉,在林蔓说那些话时只会敷衍地“嗯嗯”应着。林蔓不满她的态度,就用手肘轻轻拐了她一下,笑得有些揶揄:“嗯什么?那我问你,你觉得谁比较好看?” 问完林蔓又飞快补了句:“不许说女孩子!” 两人的步伐渐渐放缓。 这问题对禹思汀来说有些难,她平时很少去关注别人的长相,一般来说,她和别人的交情只取决于和那人相处的感觉对不对她胃口。 她想着,脑袋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最后干脆将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那张好看的小脸上带着些思虑的神情,面对林蔓的催促,禹思汀的思绪缓缓升空。 天穹广袤,漂泊的云絮被风卷起朝一个方向浮动。 那模样在禹思汀眼中真有些像松软、可口的棉花糖。 棉花糖...... 棉花糖在天边被吹散了,她的视线又从蔚蓝天幕上逐渐转下来......远方绵延起伏的山脉......操场尽头处围起的铁栅栏......枝叶繁茂的香樟......香樟旁边那棵叶片被调皮的同学揪到快要光秃的桂树......桂树底下安静坐着看哲学史的......许从岚。 许从岚坐姿端正,这么热的天他校服领口处的扣子也依旧扣得整整齐齐,他手里捧着本《西方哲学史》,此时那张俊秀白净的脸表情有些严肃,或许是哲学史有的地方太深奥,他在沉思。 喜欢掉队的不止她们,还有许从岚。 禹思汀的目光在落到他身上那刻就再也挪不开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她就这么直勾勾、明晃晃地看着许从岚,越看那眼神越是呆愣。 “......” 似是心有所感,许从岚的目光也在这时向她望过来。 四目相对。 “叮”一声轻响,禹思汀腕上的银手环磕到旁边的护栏上。 “哎呦,我靠。” 眼看禹思汀突然朝后仰,林蔓惊呼一声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腰,不过巨大的惯性还是差点让她们一起栽下去。 等到站稳后,林蔓抱怨:“干嘛呢祖宗?专心点行吗?” 禹思汀自知理亏,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林蔓摆摆手,没和她多计较。 想到自己方才的囧样,禹思汀的目光又急急朝许从岚望过去。果不其然,许从岚嘴角那抹短暂的笑意在彻底消失前还是被她及时捕捉。 同学这么久,许从岚在班上基本就没笑过,禹思汀也没想过许从岚笑起来时竟和平时有些疏离、沉闷的模样天差地别—— 那笑容,很温暖,也很......明亮。 林蔓的问题禹思汀突然有了答案。 “许从岚。”她喊。 许从岚朝她露出个疑惑的神情。 禹思汀的话就融在几人耳畔拂过的热风里: “你笑起来真好看!” 林蔓:“......” 正和体委并肩向她们走来的张敬措不及防一口水直直喷在体委脸上:“......” 体委狠狠抹了把脸:“张敬!!!!!” ...... 想到那些懵懂的学生时代,禹思汀面上的神色缓和下来。 “看来是让你想起那些美好的旧事了。” 禹思汀回身,这才发现那人的视线竟不知何时绕到自己的脸上,还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于是她眉头微皱,神色又有了些怒意: “别卖关子了。” 那女人这才缓缓起身去够旁边座位上的黑色手提包,她动作依旧非常从容,并没有因为禹思汀的情绪影响自己。 接着禹思汀便看见她从包里掏出了本老旧的本子,纸张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了,边角却很整齐。 她将本子推到禹思汀身前:“看看吧。” 很简单的黑色牛皮笔记本,封面有些掉漆。打开后里面的纸张果然泛黄严重,第一页右上角甚至还有几道明显的褶皱,看着像被揉完后刻意抚平的。 没有署名。 禹思汀攥了攥手,犹豫两秒还是跟着那人的话继续向后翻: —我快死了。 禹思汀的心猛地一颤。 上面的字迹不管过去了多久她都会记得,因为许从岚写“我”字的时候最后那个小勾老是会忘记,高中时他还因为这字不规范被语文老师当场点名过。 禹思汀急急朝后翻动—— 高二那年,我们班转来了一个女生,她叫禹思汀。 ...... 知道禹思汀喜欢我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开心。 ...... 我知道她要和我表白了,但这种事我想还是让男生来吧。禹思汀,我喜欢你。 ...... 我第一次触碰到爱与被爱的感觉,虽然很短暂,但还是谢谢你,禹思汀。 ...... 禹思汀,别哭了。 ...... 禹思汀,我好痛,我熬不下去了。 ...... 我很自私,我不想祝禹思汀幸福......禹思汀,为什么给你幸福的人不能是我? ...... 再见,禹思汀,你要幸福。 ...... 日记本很厚,上面的内容禹思汀足足翻看了十来分钟,越往后许从岚的字迹越潦草,明明那样好看的字到最后竟然逐渐难以辨认。 禹思汀浑身不自控地颤抖,竭力张开嘴尝试着深呼吸。她求助般望向对面的人,想要询问,但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从脸上滚下来流进自己嘴里。 滚烫、咸涩。 更多的泪砸向桌面上的日记,水渍在陈旧纸面上晕开,许从岚潦草的字迹变得更加模糊。 禹思汀慌忙将日记本抱在自己怀里,就如捧起了稀世珍宝,力道越来越重,日记本被她搂出了几道褶皱。 对面那人端起咖啡抿了口,神色依旧平静,就好像禹思汀的情绪失控与自己全然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禹思汀情绪虽然缓和过来,神情却有些呆滞:“他......” “胃癌。”对面人说。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禹思汀喃喃失声:“怎么会......”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禹思汀的反应,又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病历单递给她。 第3章 灰暗人生 禹思汀抹了把泪,把日记本珍重放进自己包里才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病历涵盖了大半年的时间,最早的日期是22年2月1日。 新年第一天。 许从岚就已经躺在医院里。 越往后翻,禹思汀整个人就跟着上面那些不理想的化验结果一起恐慌起来。 她身上不停冒着冷汗,明明只是一沓纸,她却觉得像握着最冷硬、锐利的刀械。边角翻动时划到她的虎口,她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刺痛。 直到看清楚最后那几张检查结果时,禹思汀一直悬着的心猛地降到冰点。 许从岚,太痛苦了… 他这一生的命运已经足够残酷,这病在他人生旅途的最后站点也和他开起了玩笑。明明好几次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下次检查的结果又会狠狠给他沉重的一击。 反反复复,起起伏伏。 许从岚不止身体痛苦,心理也一定非常痛苦。 禹思汀整个人都快奔溃了,但现在又只有对面这个人知道许从岚的病情,她只能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起码不能再浑浑噩噩的:“你都知道什么?” “不如说...”那人顿了顿,朝禹思汀微微一笑:“我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就是许从岚的主治医生之一。”她从自己包里掏出张明信片递给禹思汀:“我叫季知微,知微见著的知微。你也可以和从岚一样,直接叫我季大夫。” 禹思汀点点头,终于从起先敌对的态度柔和下来:“季大夫,他...” 季知微打断她:“现在你知道了,许从岚当年并不是故意要那么伤害你,这几年,你的恨全都错了。” 看完日记的那一刻禹思汀就知道,当年的一切全都是许从岚的不得已而为之,他在狠心逼着禹思汀离开自己。 想到这,她心脏又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嗯,我...知道了。”禹思汀鼻音很严重,一双眼也干涩发红:“我想问问你,他...” “他葬在哪里?”季知微朝她挑了挑眉:“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 季知微说完,瞟了眼左手腕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表,然后不理会禹思汀哀求的眼神,提起自己的包,习惯性推好椅子:“抱歉,我还有事。关于你刚刚的这个问题,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 她走远几步后又回头,对着还在座位上发愣的人说:“对了,名片上有我的电话,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 返程的路上,禹思汀大脑一阵阵发紧发疼。 今天这样的情况,班是不能上了,于是她把工作交接完后,干脆短暂给自己请了个假期。 估计未来一段时间她都得先把前面发生的这一切都消化干净。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消化,又要消化多久。 如果和以前一样,就算还深爱许从岚,她也有理由让自己把这爱都变成恨。 但今后不行了,今后她的每一天都会在对许从岚更加深切的思念与爱中度过。 年少起始的感情往往热烈而经久,不论最后有没有结果,再回首时那人带给你的印象总是最为深刻。 许从岚惊艳了禹思汀一整个年少时光,即便后来禹思汀还遇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她都最喜欢青春里安静又温柔的那个少年。 禹思汀失魂落魄到家时林蔓已经先走了,她给禹思汀发的消息终于得到回复后,才解释说自己先上班去了,晚上就回来给禹思汀做饭。 这么多年,禹思汀的厨艺还是一点没长进。在一起时有许从岚做饭,分开后变成了林蔓。 禹思汀没胃口,她现在只想倒在床上瘫一会儿。 她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内立刻陷入一片昏暗。她想逼自己入睡,逼着自己短暂逃离会儿许从岚已死的事实。 她想在梦里再见见许从岚的身影。 她很想许从岚。 躺了将近一小时后,眼看思绪混乱,零星那点困意也被消磨得干干净净,禹思汀干脆起身去客厅的酒柜上摸了瓶洋酒。 不知道喝了几杯,但她终于稀里糊涂倒在沙发上,又稀里糊涂闭上了眼。 ...... 闷热的午后,上课铃声打断同桌的睡意,许从岚只听身旁的人极其不悦地“啧”了声,然后强迫自己坐直了身体。 这节是他们老班的课,饶是班上最调皮的学生也不敢轻易在这位太岁头上动土。 发际线有些后移,穿着全国数学老师统一着装:条纹衬衣、皮带外扎的老班捧着那茶渍明显的玻璃杯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 班长正要起身叫好,被老班打个手势压了回去:“今天我们班转来个新同学,先请新同学进来做个自我介绍,大家先认识一下。” 这话瞬间激得班上昏昏欲睡的氛围全部消散,只见台下原本萎靡不振的一群人登时活跃起来。 第三排最后桌的张敬显得最为兴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张敬学习成绩是不怎么样,但偏偏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常常惹得班上这些老师指着他笑骂道:“你个小混球!” 在张敬的带动下,班上的气氛到达鼎沸,所有人都好奇地朝前门望,除了始终低垂着眼的许从岚。 他总是这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从不愿意去过多感知。 禹思汀就是在班上几十人热切的目光中走进来的,只是她站到台上的瞬间,原本喊最大声的张敬直直熄了火。 “禹同学,你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好的,老师。”禹思汀毫不怯场,接过老班递来的粉笔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下“禹思汀”三个大字:“大家好,我叫禹思汀。大禹治水的禹,思念的思,汀洲的汀。” 禹思汀。 许从岚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看向讲台上正笑着介绍自己的人—— 扎着丸子头的可爱女孩,一双大大的杏眼总是特别明亮,笑起来时嘴巴两边还挂着对能让人过目不忘的梨涡。 原来是大禹治水的禹,思念的思,汀州的汀。 禹思汀做自我介绍时,许从岚的目光是偷偷在她身上打转的。许从岚似乎总是不会去正视谁,最后也只能用余光看着禹思汀从讲台上慢慢走下来,紧接着感受到自己身后霎时掠起阵风,禹思汀的座位从今天起就在他后面了。 不过一节课的时间,禹思汀已经和自己的同桌林蔓熟悉起来。大概女孩子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请你喝奶茶吧?你喜欢喝奶茶吗”、“真的吗?我也觉得他家那条裙子好看”、“你家里也没时间做晚饭吗?那我们放学一起去吃吧?”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很小,无奈前桌的许从岚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在身后两人的交谈中,许从岚了解到禹思汀的一些过往,比如她以前其实是在国外长大、也比如她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出国了。 和许从岚相反,不过两个月时间禹思汀便和班上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她人缘很好,甚至有几次许从岚还看见别班的同学特意过来找她玩。 许从岚眼中的禹思汀是开朗、乐观又积极向上的,这样活泼的人班上的老师和同学提起她时都无不夸赞。 禹思汀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她的笑就像有魔力,会带动身边人跟着她一起笑出声。 就像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敬笑到趴在桌上:“禹思汀你别笑了,我真要笑晕了。” 禹思汀见状,才停下来缓了两秒又再次“咯咯咯”地笑起来,最后成功把张敬笑到捂着肚子连连投降。 不过饶是禹思汀人缘再好也会有自己搞不定的时候,她的前桌——那个总是不爱说话的叫“许从岚”的男孩,禹思汀直到学期结束和人家交谈的次数也只要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她有些头疼与挫败。 因为许从岚给她的感觉,让她非常渴望要和许从岚成为好朋友。 这座临海城市,七、八月份时总是伴随着暴雨与台风。 持续整晚的狂风肆虐后,城市陡然变得一片狼藉。大街上断裂的枯枝与各种物体的碎片横七竖八溅落满地,积水漫上人行过道,环卫工人们只好都穿上雨衣、戴上手套在街上摸索清理。 晨间能淹至一个成人小腿上的水位终于在铲车挪开排水管道处的杂物后瞬间下降,街上的交通得以恢复。 禹思汀趁着今天书店有营业便赶忙出门买迟到了好几天的辅导教材。 阴晴不定的天气格外让人烦躁,这太阳明明还没出多久,就在她回家途中再次下起了大暴雨。 雨水不停拍打着伞面,发出一阵激烈的“噼啪”响动,巨大的冲击力道令伞身逐渐倾斜。好在这时,禹思汀惊喜地发现眼前这片雨幕中出现个醒目的公交站。 公交站内早已有个人影,在禹思汀出现前,那人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候车椅上,他似乎没料到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出现,一时间,略显错愕的视线朝禹思汀投来—— 是许从岚。 他穿着身已经洗到面料有些褪色的短袖,饶是这样,给人的感觉也依旧干干净净。 禹思汀也诧异了瞬,反应过来后,她马上笑着和许从岚打招呼:“许从岚!好巧啊!”说着她自顾自走到许从岚旁边,又指着许从岚边上的位置问:“许从岚,我能坐这里吗?” 许从岚有些局促,他下意识摸着耳垂,片刻后,才很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便在这漫天泼洒的雨幕中,肩抵肩坐在一起。 许从岚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清香,这香味将四周暴雨中的腥咸气息吹散,一点点朝禹思汀鼻腔里蔓延,有些好闻。 禹思汀贪婪地循着这香味又朝边上人坐近了些,两人的距离就在这时连手肘都磕碰在一起。这下惊得许从岚大惊失色,在慌乱起身逃离前,他只得垂下脸死死控制住自己。 也是这时,他又看见禹思汀左手边上这块粉红色的蝴蝶形状胎记——蝴蝶振翅的模样缀在禹思汀白皙的腕上,格外显眼。 很漂亮,也很特别,就和禹思汀本人一样美好。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就这么无声坐在彼此身边,看外面的世界被雨幕冲刷得一尘不染。 天光破云而出,眼前的雨慢慢小了。 禹思汀起身准备回家,临走前她又鼓足勇气回头问:“许从岚,你没带伞吧?” 许从岚没带伞,许从岚一直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 早当禹思汀在许从岚身边坐下前,她就已经注意到许从岚身侧空无一物。 许从岚没说话,抿着唇也不敢看禹思汀热切向他望来的双眼。 “许从岚。”禹思汀又站到他身前,微微俯下身,笑得天真烂漫:“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问。 回去的路上,禹思汀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半点不看路。许从岚只好伸手扯了她一把,免得她那双精致的球鞋直接泡到脚下的水坑里。 许从岚:“小心.......脚下。” 这还是许从岚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禹思汀双眼放光:“许从岚,谢谢你,你人真好!” 许从岚面颊发烫,不自觉搓了搓垂在身侧的手。 在公交站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应过来后就已经主动撑着伞站在禹思汀身旁。伞身较小,两人被迫挨得挺近,禹思汀只比他矮半个头,许从岚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 像是铃兰花。 眼看回去的路越来越熟悉,到最后禹思汀惊喜地发现原来许从岚的家原来就在她家后面的后面那条巷子里。 巷道深沉,许从岚的家在这里面只是间最简单的小平层。由于房子被正前方的高楼遮挡,许从岚家采光不是很好,看起来显得有些灰暗—— 大概,就如他的人生一样。 许从岚家很安静,这个点隔壁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只有他家一点响动都没有。 禹思汀就问:“许从岚,你家里人呢?” “...” 许从岚垂眸默了半晌,在禹思汀终于意识到他神色不对要道歉时,许从岚开口了:“我没有家里人。” 他话音又听不出任何情绪:“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生活。” 他没有家里人。 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生活。 禹思汀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许从岚总是有些不合群、总是那样刻意疏离,因为他儿时就不曾感受人情温暖,长大后对这些也就无所谓了—— 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也习惯了总是独自待着。 许从岚。 像是总生活在阴影里。 第4章 请你吃糖 许从岚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儿,从他有记忆起自己便一直生活在这间陪伴他十来年的平房中。 除了逢年过节会有穿着一身正装、发型一丝不苟向上梳起,模样严肃说话却挺亲切的领导来这间小房子里慰问、顺便给他发放基本的生活费外,其余时间,都是许从岚一个人待着。 朝暮交替,四季轮转。 许从岚对人生路上的坎坷从不会抱怨,行至今日,漫长又短暂的十七载时光,他全然无所谓。 但其实人活着总是最怕这种,对世界毫无**,就好像...好像他今后会去往何处、人生什么时候走到头...都可以。 即便你让他下一秒就要到那个昏暗的世界去,他也只会引颈待戮。 这其实是有些恐怖的,但许从岚又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许从岚。”禹思汀捏着自己另一只手的虎口,皱着眉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情况竟然是这样。 禹思汀没再说下去。 许从岚也没多作回答,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雨停了,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许从岚家门前那棵结满了果的龙眼树底下。 一个没主动要求进屋坐坐,另一个也没主动邀请人进屋坐坐。 禹思汀回家后就急急狂奔上楼,她连屋里的鞋也没穿,飞快冲向阳台,然后在护栏边撑着手使劲垫脚朝右前方眺望,果然在这个位置能看见许从岚家门口那一点边角。 她站在阳台望了十来分钟,中途看见许从岚端着盆水倒进屋外墙角处的那个洗衣池里。 许从岚窗户没关,禹思汀就又望见他在厨房里来回忙碌的身影,许从岚择完菜原来会拿到外面的洗衣池里洗。 “禹思汀!”楼下传来她妈妈的声音:“吃饭了,你在楼上干嘛呢?!” 禹思汀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朝底下喊了句:“哦,来了。” 最后她依依不舍地瞟了还在洗菜的许从岚一眼,才转身回屋。 禹思汀有许从岚的□□号,这是当初进班级群时,她在群里主动加的许从岚。刚转学来那天班上其余人都主动找禹思汀要了□□,唯独许从岚。 禹思汀当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就算当初她和许从岚的关系还并不相熟,她依旧充满热情地加了:你好,我是禹思汀,我们加个好友可以吗? 对于许从岚来说,禹思汀总是一次又一次莽莽撞撞地闯入自己的世界。 偏偏他还总是不忍也不愿拒绝。 晚上九点。 许从岚端坐在书桌前,顶着左侧那盏小台灯散出的光线认真看手中的散文诗集。 “叮咚。”——搁置在右手边的手机传来声响。 许从岚有些疑惑,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点竟然会有人给他发消息。 是禹思汀。 许从岚并没有给她备注,不过禹思汀的网名任谁都知道这人就是她。 【小禹同学:许从岚,你在吗?】 许从岚愣了一瞬,看书时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他打字回复:有什么事吗? 【小禹同学:我作业都写完了,现在天天待在家里好无聊啊。】 许从岚抿着唇,思索了半晌觉得这应该是禹思汀在和自己求助长假空余时间还能做些什么,于是又回复:那你可以看点书? 对面默了很久,在许从岚迟迟等不到回应再次把手机熄屏放边上时,禹思汀终于又有了动静。 【小禹同学:许从岚,那个......】 她一反常态,有些犹豫。 不明说的话,许从岚根本不明白那个会是哪个。 好在下一秒—— 【小禹同学:我明天可以去找你玩吗?】 许从岚这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许从岚面颊又开始发红发烫,这不容忽视的灼烧感逐渐蔓延至他的耳垂。即便身旁那个老旧、吹起来总是咯吱作响的风扇还在不停运作,许从岚依旧觉得内心深处藏着股无法消退又难以言说的微妙感觉。 与这盛夏时节的雨季一样。 闷热,又带点潮湿。 他还没回复禹思汀,在这段漫长缄默的时间里他重新将视线挪回自己前面看的那篇散文上。 思绪像困于混沌深海上的孤帆,随着汹涌浪涛起起伏伏。 这次,许从岚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心无旁骛。 临睡前,空调温度被禹思汀刻意调高了些,她没有定时的习惯,又怕睡到半夜踢被子后温度太低会把自己冻感冒。 床头亮着盏昏黄的小灯,禹思汀有些怕黑,夜里起身都特别依赖这灯光。 再次整理好床头,禹思汀侧着身躺下,半长的头发悉数散在她脑后。她怀中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兔子玩偶,将下巴懒懒搭在上面。接着她又顺手捞过边上的手机,准备定个明早上街的闹钟。 也是这时她惊喜地发现,许从岚回她了。 【许从岚:你想来就行。】 禹思汀猛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她脑中那个小人不断跳跃、不断奔跑,接着一声闷响,小人直直带着她将自己一下砸在松软的床上。 铁床架被她砸得有些晃动,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在寂夜里明显极了—— “禹思汀!”妈妈微忿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你还不睡觉,在闹什么?!” 禹思汀应了声:“知道了妈妈,我马上就睡。”然后依旧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享受脑内涌起的阵阵微弱的晕眩感。 从看见许从岚发的那条消息开始,禹思汀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这种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入睡前那一秒。 ——她可以和许从岚做朋友了。 第二天禹思汀来的时候,许从岚正好坐在家门口的矮凳上,手中还捧着昨晚那本散文诗集。只是细看就能发现上面的内容依旧停留在昨晚那页,他眼下还挂着道不太明显的乌青。 禹思汀身上穿着条款式简单的碎花长裙,群摆在她跑动时被带动起来,她没再扎平时那个丸子头,而是把半长的头发从耳侧扯出两缕小小地拢在脑后。 于是在许从岚的视角看来,女孩朝他奔来时跃动的裙摆、随风起舞的乌黑发丝、脸上洋溢的笑容都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许从岚!”她笑着喊: “我来找你玩了!” 许从岚垂下眼睑,右手摸着自己的耳垂,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嗯,我有在等你。” 和大多数小女生一样,禹思汀拉着许从岚去附中外面那条精品街逛了半天,这条街卖得大部分都是学习用品以及女孩子喜欢的各种发夹、皮筋。 放假时很少有人来这边,一路上两人基本没碰见什么高中同学。 买完开学要用的笔,禹思汀随手抓起边上的爱心发夹,问身旁的人:“许从岚,这个好看吗?” 问完又不等许从岚回答,她眸光瞥见边上另一个看着更加精致的蝴蝶发夹,于是禹思汀再次询问:“许从岚,那这个好看吗?” 许从岚左右手各捧着杯奶茶,闻言只思索了一秒:“蝴蝶的好看。” 禹思汀就问:“为什么?” ——因为你和蝴蝶一样,都会挥动起自己的翅膀。 这句话许从岚当然没说,只是始终抿着唇,脸上肯定的神色让禹思汀一眼看出他的想法——他就是觉得蝴蝶的更好看。 “好!”禹思汀笑得甜丝丝的:“许从岚,你眼光真好,我也觉得蝴蝶的更好看!” 她总是这样,望过来时眼中带着似乎永不熄灭的煦光,这样热切又真诚的视线看得许从岚周身泛起一股融融暖意。 这是许从岚第一次在外面玩这么久、这么痛快。 逛完精品街,禹思汀又拖着他去市中心逛了一圈。两人看了场动漫电影,温馨的结尾惹得禹思汀不住掉眼泪,还好许从岚有随身带纸的习惯,不至于让禹思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太难看。 看完电影,两人又去了负一楼的电玩城。路过双人赛车时许从岚望着荧屏上的界面,脸上头次浮现出一些憧憬的神色,禹思汀了然,当即去兑换了点游戏币拉着许从岚二话不说坐了上去。禹思汀玩这些游戏有些笨,那辆赛车在她手中总是止不住要往墙上撞,反观许从岚,虽然是第一次接触,但只转过两个弯就连漂移都学会了。 最后回家的路上,禹思汀还忍不住夸他:“许从岚,你也太厉害了吧!” “那车明明那么难控制,你竟然能玩出这么牛的操作?!” 她说这话时眼里的的确确是赞赏的神色,这和许从岚以前每次考满分时接触到的阴阳怪气不同,禹思汀是真的认可他的实力。 许从岚有些不好意思,短短应了声“还好”之后就把脸转向旁边,不敢再看禹思汀。 禹思汀今天似乎喷了些香水,和头发上的香味不同,那香水的味道缭绕在禹思汀周身,闻起来不止香,好像还有些甜甜的感觉。 两人在转角的岔路口道别。 分别前,许从岚喊住禹思汀。他低垂着眼,极尽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禹思汀。” 这是他第一次喊禹思汀的名字,他又下意识捏着自己的耳垂以此来缓解紧张:“你......下次还想找我玩的话不用再特意问我。” 整晚禹思汀都在翻来覆去想着许从岚这句话,以及他喊自己名字的那个瞬间。除了林蔓,班上其余人也都是喊她全名,可好像只有许从岚喊起来时有些不一样,他的尾音缓而轻。 或许还因为,许从岚低沉磁性的音色本身就挺好听。只是因为他总不怎么说话,以致于大家都忘了,许从岚的声音一开始还被选为附中广播站播音员。 暑假不再无聊且漫长了。 自那天起,禹思汀有事没事就会去找许从岚,她有时早上来、有时下午来。 两人偶尔会出去逛逛,比如趁太阳没那么烈时去江滨公园的木亭中坐坐。这时禹思汀总会忍不住去扯身旁那堆长势茂密的芦苇草,芦苇叶边缘锋利,极易划伤手,结果有次她果然就惨遭翻车—— 殷红的鲜血从她指尖朝外涌,许从岚急急掏出兜里的纸巾递给她。禹思汀单手不好操作,动作有些笨,许从岚便上前替她粗略包扎了下。 “碰水会疼,要小心。”他说。 因为活泼好动总是闯祸,这点道理禹思汀儿时就亲身试验过,但她还是笑着回应:“我知道了,谢谢你,许从岚。” ...... 偶尔他们会一起坐在许从岚家门口的矮凳上,许从岚在看散文诗集,禹思汀就看他给自己翻出来的推理小说—— “许从岚,许从岚。”她轻轻碰身边的人,在许从岚向她投来视线时就捏着下巴装作一脸严肃地推断:“我敢肯定,凶手是这个收银员!” 许从岚没说话,那表情却令禹思汀觉得自己果然猜对了:“真的是吧?!我就说我这么聪明的脑袋瓜......” 接着等她看到案件结尾,许从岚又会听见身旁传来震惊且懊恼的声音:“什么?收银员是无辜的?!凶手竟然是这个司机!!!”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大半个月,往后许从岚也习惯每天都坐在家门口等,等禹思汀什么时候来。直到最后一次,禹思汀来时脸上有些闷闷不乐。 许从岚难得开口问:“你怎么了吗?” 禹思汀在他面前呜地一下哭出声:“许从岚......” 许从岚脑内顿时警铃大作,看她哭的那么伤心还以为她受欺负了:“别哭。” “谁欺负你了吗?我......去帮你讨回来。”他以前从没说过这些话,一时间其实还有些没底气。 禹思汀摇摇头,擦着眼泪哽咽着回答:“不是,是我妈给我报了个短期钢琴课......明天起我要去培训班了。” 许从岚这才松了口气,但想到后面这段时间大概率都见不到禹思汀,心口就闷闷的。许从岚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安慰禹思汀,他又沉默了。 好在禹思汀似乎也不需要他安慰,等到哭够了,禹思汀又恢复以往的模样,似乎哭这半天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 走之前,禹思汀说:“再见,许从岚,谢谢你这段时间愿意陪我玩。” 许从岚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依旧保持平静: “再见。”他轻声回答。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许从岚果然都没见到禹思汀,禹思汀也没再敲过他的□□。 明明以前都是独自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隔了将近两周时间许从岚还没戒断,在看散文诗集时,他脑袋里总会不由自主想起禹思汀说要送他回来那天。 漫天的雨幕下,他眼中衰败灰白的街景,在禹思汀到来时缓缓亮堂起来。 直到开学前两天,许从岚又坐在自家的矮凳上。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不自控的行为,但这个习惯一旦养成就再也难改。 “许从岚。” 他有些幻听。 “许从岚!” 那声音大了些。 许从岚猛地抬头,果然看见禹思汀正朝他奔来。一直到两人面对面站着,许从岚脸上都还带着些诧异的神色。 禹思汀笑得格外欢快,她朝许从岚伸出攥成拳的手,颇有些神神秘秘:“给你。” 许从岚一头雾水:“什么?” 禹思汀:“你猜猜。” 许从岚猜不到。 最后禹思汀见他表情真有些被难住便直接松了手,她掌心静静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许从岚。” 她说:“请你吃糖。” 第5章 众星拱月 升高三后,学习任务比以往哪次都更繁重。 这都开学快一周了,林蔓还在和禹思汀抱怨因为高三的到来,自己暑假两个月都被迫在辅导班提前冲刺了波,结果这就开学了,一点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许从岚今天来迟了,班上只差十来分钟时间就要开始早读。 原来打哈欠真会传染,四周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哈欠声。 禹思汀也没忍住,她昨晚因为那张数学试卷少睡了半小时,结果身体还不适应这作息,今天闹钟根本没把她喊起来,最后还是她妈妈亲自上楼来拖人。 她捂着嘴,吸了吸鼻子:“早啊,许从岚。” 许从岚在整理抽屉,闻言回了句:“早。” “许从岚。”禹思汀又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和他搭话,随口问:“你今天是不是睡迟了?我在路口等了好久都没看到你出来。” 许从岚手上收拾的动作顿了一刹,这几天他从小巷出来时总会碰到禹思汀,每天早上将近十分钟的车程,都因为禹思汀的话变得不再无聊。 他本来以为只是巧合,没想到竟是禹思汀在特意等自己。 难以言说的感觉又再次向他袭来。 意识到自己在解释时,许从岚似乎把未来这几天在班上的话都说完了:“没睡迟,是出门后才发现忘记带东西......只能再折返回去。” “这样啊。”禹思汀焉焉的:“行,那我大发慈悲地原谅你。” 许从岚垂着眸:“好。” 他们这段旁若无人的互动直接震得禹思汀身旁的林蔓连口中的纯牛奶都忘了咽下去。 早读下课。 禹思汀洗完手,还来不及擦干,就被林蔓直直拖到厕所旁的楼道拐角。 林蔓脸上神色非常严肃:“禹思汀。” 这还是她为数不多叫自己全名的时候,禹思汀愣了一下:“干嘛?” “你......”林蔓抱着臂,向禹思汀瞥来的视线有些不解:“什么时候和许从岚这么好了?” 禹思汀挠挠头,实话实说:“暑假我去找他玩了。” “什么?”林蔓瞪大双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和他玩?” “我们......班上的人一致认为他怪怪的,大家都不喜欢和他多接触......” 禹思汀知道。 她从上学期刚转来时就知道。 许从岚在班上的存在感很低,一方面是因为他在班上不怎么说话,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班上没有朋友。 或者说,许从岚也从不在意自己的人生有没有朋友。 下课大家都成群结队在外面玩,只有许从岚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独自坐在座位上看书。班会那些选举活动,许从岚也总是率先弃票,为此还惹得班上许多人在背地里悄悄说他没有集体荣誉感。 但不论是背地里被讨论还是直接明面来他身前阴阳怪气,许从岚对此从来不屑于多分一个眼神,对他来说这些根本不痛不痒。 从小到大,感受到的恶意太多、太杂,以至于他内心早已逐渐麻木。 好在禹思汀不在意别人对许从岚的看法,她只知道,她想和许从岚做朋友。 上学期就想,这学期也还是想。 所以暑假和许从岚度过的那段时光,对她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回忆。 ——和许从岚相处的感觉很舒服,她很喜欢许从岚这个朋友。 “蔓蔓。”禹思汀搂住身边人的肩膀,丸子头靠在单马尾旁边,走动时,两个女孩的发丝逐渐交缠在一起。 “我不觉得许从岚怪,他人很好,偶尔上课走神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她说着,那对梨涡在阳光照耀下更加明媚。 林蔓猛地一下扭头盯着眼前的人,在禹思汀的瞳孔中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时间看向禹思汀的表情惊恐、震诧......所有情绪混合在一起,变得很复杂。 禹思汀不明所以:“怎么了?” 林蔓半天没说话。 面对禹思汀的询问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的内心像被阵阵猛烈的狂风海啸所席卷,大水与飓风在她心口深处肆意摧残,所到之处狼藉遍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恍惚惚感受到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禹思汀牵住了她。 “......” 拨云见日。 于是所有所有的灾虐在这时消失得无声无息,最后一刻,她站在废墟最高处,仰望头顶上的那片光亮。 上课铃响前,林蔓在禹思汀又一次的询问中,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 也是那天过后,禹思汀感觉自己最近有些怪怪的。 自从她和林蔓说感觉“许从岚上课偶尔走神的样子也很可爱”之后,这段时间自己的视线总会时不时拐到许从岚身上。 甚至昨天下午的体育课,在和许从岚对视后自己还差点摔下漫步机。 实在太奇怪了。 附中的课间跑操是男女各一队,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禹思汀他们班男女的比例刚好各占一半,于是跑操时的队形的确是高三年段最漂亮的。 禹思汀和许从岚刚好又都在队伍最末尾,禹思汀精力充沛,跑操时也总要找身边人说些话: “许从岚,今天放学一起走吧?” 禹思汀有时要去培训班,偶尔碰上培训班没课时就会特意来问下许从岚要不要一起回去。 许从岚当然不会拒绝:“好。” 因为离得近,两人也渐渐习惯了这样。 发际线有些后移、额前皮肤在阳光下极其圆润光滑的老班哼着歌拐回班级拿自己忘带走的水杯,结果恰巧碰见班上最不喜欢说话但成绩总是稳在第一让他又爱又恨的学生——许从岚正好站在后门处。 “从岚。”他喊。 许从岚回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小:“老师。” 许从岚这副模样显然是在等人,老班环视一圈,班内的学生几乎都走了,此时只剩下几个:禹思汀、林蔓、张敬、班长、体委......他有些惊喜许从岚竟然在高三时终于学会了交朋友,只是不知道这朋友到底是哪个。 “等人吗?”他问许从岚。 许从岚轻轻点头。 老班眉开眼笑:“等谁呢?” 许从岚还没回答,后门一下蹿出个活泼的身影,禹思汀银铃般的笑声在走廊回荡:“老师,他等我。” 许从岚:“嗯。” 老班警惕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禹思汀笑得格外灿烂,许从岚始终面不改色。 顿了半晌,老班神色逐渐缓和下来,他无声叹了口气:“行,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禹思汀:“好的,老师!” 本周的数学周测班上的成绩没有达到预期,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全班只有几个人做对,这让发际线本就后移的老班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感觉自己早晚要谢顶。 大课间,课代表将试卷全部分发完毕,并把老班的话一字不落做了转达:自己先尝试修正错题! 周测答题时禹思汀就觉得这回自己的成绩怕是要完,果不其然,卷面分数:123。 她直接考了个顺子。 禹思汀瞟了眼同桌林蔓的成绩:128。 比自己高! 再撑着桌子看清林蔓前桌王易的分数:126。 还是比自己高! 最后她又给自己找虐般去打听许从岚的成绩:“许从岚,你考几分啊?” 许从岚将试卷微微抬起给她看——147。 好耀眼的成绩! 禹思汀当即就觉得自己眼睛快被闪瞎了。 无奈老班发话,这些错题让他们自己先修改。禹思汀便把前面的先结合知识点重新理了遍,不过轮到最后那道大题还是结结实实把她难住。 禹思汀最后还是没忍住,戳了戳许从岚的后背:“许从岚。” 许从岚微微侧身问:“怎么了?” 禹思汀脸上表情显然被难题摧残够呛,她态度十分诚恳地哀求道:“可以教教我最后那道题怎么做吗?求求你了!!” “...”许从岚抿了抿唇,接着拿过自己的试卷和水笔,朝身后转过去。相处久了,他变得不再惧怕去看禹思汀的双眼:“好。” 许从岚在草稿上边写公式边问禹思汀这些公式理不理解,得到禹思汀肯定的回答后才会接着往下说。 班上无数探究的视线时不时朝角落里投去,禹思汀他们的位置就在靠窗那列的倒一和倒二。 林蔓和许从岚的同桌王易正好在这时一块儿从厕所回来,见状,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些难言的意思—— 王易:蔓姐,这啥情况啊?! 林蔓:学习呗,互帮互助。 王易:互帮互助?许从岚? 林蔓:这你就不懂了吧?! 王易确实不懂,一直到那天晚上临睡前还在感叹这世界真是精彩纷呈。当然,饶是林蔓自己这么回答,她的诧异也没比王易好多少。 禹思汀这人最擅长英语、也最害怕数学,那些复杂的公式她总是要反复去悟两三遍才能理解透彻。 好在许从岚讲题时非常有耐心,禹思汀不懂,许从岚就会再讲一遍,直到禹思汀彻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最后花了一个大课间,禹思汀终于把题弄懂了。 禹思汀接过许从岚递来的笔在他面前重新将题做了遍,最后总算得出和许从岚试卷上一模一样的答案,她欢呼一声:“我学会啦!!!” 结果还没开心两秒,又被许从岚叫回来:“这个步骤不要省,不体现会扣分。” “啊?”禹思汀慌忙把步骤重新加进去:“这样可以吗?” 许从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 上课前,许从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回去。 还没过两秒,他又感觉到身后的人在戳自己。 “许从岚。” 他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 许从岚脸上并没半点不耐烦,他又一次微微侧过身:“嗯?” 接着,他眼前突然伸过来只白净细瘦的手。 禹思汀手里举着瓶水果酸奶,朝他笑道:“许从岚,谢礼。” 教她做题的谢礼。 高中最后一年运动会。 禹思汀代表班级参加了女子800米和女子跳远。 或许禹思汀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并不算特别靠前,但她的运动细胞确实是年段女生中数一数二的。 她精力充沛、耐力又好,800米的报名位置体委是第一个抱着表来询问她的意见。 面对班上其余人期待的目光,禹思汀当然不会拒绝,大手一挥在表上非常随意地签上了自己名字:“我去!” 体委得寸进尺:“跳远呢?再来个跳远咋样?!” 禹思汀大手二挥:“我去!” 班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声。 往年她们班的800米总是没希望,这下有了禹思汀的加入,冠军花落谁家真就不一定。 再加上吊车尾这么久,这会儿突然看见道曙光,班上的人能不激动吗?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班上乱做一团:“禹思汀!”、“禹思汀!”、“禹思汀!”...... 天光明媚,艳阳自上而下照耀着大地,窗外香樟的树影被投射到墙面上,也被印到一群少年人带笑的脸上。 接着表上每个有参加比赛的名字都被拉出来喊了一遍,他们像是要用这样热切、信任的高呼为彼此披上一层辉光。 这就是热烈、飞扬的青春。 许从岚就在这样的间隙中偷偷瞟了眼讲台上的禹思汀,禹思汀身边围着一群人,她正好站在人群中间。 ——像是众星拱月。 她身上的光芒再也挡不住。 公交缓缓到站,两人一前一后走下车。 余晖斜照在他们身上,飘动的发丝浮现出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河水潺潺,清风拂动,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喇叭声被甩在巷口外,爬山虎茂密、翠绿的藤铺了周遭满墙,两人一起跨上那节角落处长满了青苔的灰黑石阶。 “许从岚。” 身边人喊。 许从岚轻声回应:“在。” 禹思汀抓着书包背带,难得扭捏起来:“你......” 许从岚站在原地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禹思汀犹犹豫豫,她伸手轻触爬山虎的叶片,像是点兵点将般将一排嫩叶全都碰了遍,然后才鼓足勇气问:“你......可以为我写加油稿吗?” 她眸中跃动着期待的光。 许从岚怔楞在原地。 他以前总是游离在班级之外,他从没做过这些事。 也或许是没人能让他去用心做这些事。 可现在...... 现在有个对他来说与众不同的女孩问他,许从岚,你可以为我写加油稿吗? 在许从岚眼中,这个问题无异于:许从岚,你愿不愿意为我写加油稿? 许从岚纠结了。 他愿意。 但他害怕过多接触外界。 禹思汀像是看出他的困扰,垂下眼,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才抬头:“没关系的,要是你不愿意也没事......” “我愿意。”许从岚说。 两人都猛地僵住。 许从岚也没想到自己在看见禹思汀露出那种沮丧的神色时竟然会不自控将心下的想法说出来。 下一秒,禹思汀又笑起来:“真的吗?你愿意吗?” “...”许从岚捏着耳垂:“嗯。” 他心中对立的小人并不势均力敌,在脱口而出时,被偏向的那方早已获得既定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