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沧立即派富豫挂帅出征,他就等着游融光一死好让自己的亲信顶上他的位置。
赵德很是不满皇上的安排,但只得服从命令,国难当前,其他恩怨暂且不表。赵满也在前线,他们跟着先帝打过不少仗,区区白关又算得了什么,想当年攻打梨国的时候那才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或许是为了补偿富娆,也或许是给富豫吃定心丸。皇上不仅封富娆为富贵妃,还提拔了富大人做吏部尚书。
惯会审时度势的曲京人纷纷惋惜没早和富府攀上亲,江家小姐倒是个有福气的。
但江斓筠已经从最初的狂喜中冷静下来,尤其是富豫出征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的安危。
赐婚的旨意说下就下,要不是对方恰好就是自己心仪之人,她怕是要学一学游兰露。
父亲带着全家进宫谢恩之时,除了她以外其他人着实谈不上欣喜,个个心事重重。
那是她第一次见皇上,惶恐之余惊讶地发现她娘和皇上眉目间极其相似。而皇上一见到江夫人就走过来跪在地上,抱住江夫人喊姨母。
这一声把她给叫愣住。她只知道当今太后是皇上的姨母,听说太后同辈的游氏女子都已离世,自己的娘怎会变成皇上的姨母。
所有人都跟着下跪,江斓筠瞥见她爹似乎松了口气,而自己大哥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不知在想些什么,看来他们早就知道这事。
皇上留江夫人在宫里叙旧,派人送他们先出宫。江斓筠没忍住好奇,悄声问她大哥:“哥,你不高兴么,我们家以后就和皇室沾亲带故了。”
今日上朝时许多大臣向闻首辅打听太子遗孤的事,想要证实江墅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乃是太子妃所生。
皇上当时并未过问此事,但锐利的眼神在他和闻首辅之间扫视了好几个来回。即使现在已经见过他娘,也没提起给他正名的事。
君心难测,江墅只觉得前途白雾蒙蒙,江家不是他的家,皇宫也不是他的家。
他娘对皇上这个十多年未见的外甥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仿佛皇上才是她亲生的孩子。要不是一声声姨母犹言在耳,真像是母子相认一般。
江墅不禁细想皇上会如何看待他,是把他当作姨母的孩子,还是兄长的孩子。其实从皇上不称呼他娘皇嫂就能窥见一二。
但要是不让他认祖归宗,皇上也无法和自己的姨母相认,凭他的相貌,现今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江寄舟所生。
他高兴么?
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到现在,他不断回想他叫了十几年的爹是如何对待他,原来一切真的有迹可循。
他一直以为自己爹和天下所有人的爹一样不善言辞而已,并非对他疏离冷漠,如今他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假客气,江寄舟真没把他当作一家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若是没有自己,他娘早就可以和皇上相认,就不用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虽然江寄舟不是他的亲爹,但无论如何江斓筠都是他的妹妹,自己害他和娘提心吊胆这么久,只要他们还在一天,自己就会尽力孝敬他们。所幸他娘没丢下他,养育之恩大于天,一辈子也还不完。
“高兴,又多了许多亲人怎能不高兴。”
江斓筠还没反应过来江墅的身份已经天翻地覆,反而想到这样一来她就是皇上的表妹,岂不是和游兰露一样,自然配得上富豫。只待富豫得胜归朝,她便能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命运真是奇妙,她和游兰露终归还是成为了一家人。
就当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白关之战时,无人在意潮湿阴暗的地牢里,已经从鬼门关捡回好几次命的傅聿知。
他很想开口问问狱卒外面怎么样了,可是喉咙嘶哑说不出话,那些人也视他为无物,料想他绝无翻身的可能,连口水都不愿施舍给他。
“怎么还不斩头?打仗的兄弟都死了多少了,还留着这个罪人。”
“你懂什么,现在仗难打得很,不留着一个把柄怎么要挟反贼。”
“不过也是奇怪,他老子真那么厉害,都打了多久了还没拿下。”
“唉,要说打仗还得是先帝爷,其他人都比不上,要是先帝还在,早就打赢了。”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又要打仗,听说这次还有金日部掺和,难怪白关突然要反。”
傅聿知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间听见狱卒聊起这些话。什么金日部,白关什么时候和金日部扯上关系了,他爹究竟要做什么。
地牢昏暗无比,似乎只关押着傅聿知一人,狱卒大概贪了这点油钱从未点灯,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严刑拷打的日子已经过去,带给他一身难以抹去的伤痕。狱卒偶尔想起来才给他一口剩饭吃,想不起来三四天什么也没有,连老鼠在他身边都抢不到东西果腹。
每隔几天会有人下来喊他一声看还有没有气,可能是怕他的尸体烂在牢里更加不好收拾。
待他又一次死里逃生之后,还未睁开眼却闻到一缕浅浅的药香。
来人察觉他醒了,低声说道:“小闻大人托我告知你一声,千万挺住,他正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是闻纵棹派来的人,这太危险了,要是被皇上发现,他肯定会被连累。傅聿知气若游丝,艰难开口:“不用……再来,叫他别……别担心。”
原来闻纵棹花了好大力气终于被他买通了一个狱卒。
皇上迟迟不发落傅聿知,要死要活一个准信都没有。想救傅聿知出去是真,可若是劫狱难如登天。但听说好在不用遭受酷刑了,为了让他在牢里过得不那么难熬,闻纵棹便托人多照顾他。
有了闻纵棹的嘱咐,轮到这人当差时,傅聿知总算能吃上一顿饱饭,还有干净的水喝。但看押他的人不止一个,为了不让别人起疑,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傅聿知还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宽大的囚服破烂不堪,一点也看不出他从前有多肆意潇洒。
那方帕子也早就不知和他被剥去的衣物一起扔到了哪里。看来他还是触怒了神明,才会变得一无所有。
只希望临死前能再见郡主一面,叩谢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孝子要先走一步了。
距被抓走三个月后,柔嘉郡主第一次获准看望傅聿知,还未走近将人看清便已红了眼眶。
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过活,傅原啊傅原,你造的孽,却要一个无辜的孩子受如此非人折磨。
“阿鸷!”
“娘?” 傅聿知怀疑自己再次出现幻象,郡主怎会出现在这里。
“娘!阿娘!”
柔嘉郡主飞扑过去接住站都站不住的傅聿知,拥着轻飘飘的人颤声开口:“是,是我。别怕,娘来了。”
“阿娘,您怎么来了,我身上脏,您坐……您要不站着吧,这里没有干净的地方可坐。”
傅聿知想离郡主远一些,免得郡主沾染上牢里的污浊气。可郡主毫不在意,一下又一下用手指替他梳拢好凌乱的头发,轻轻抚摸他的脸庞。
“果然瘦了,娘让清微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快尝尝。”
傅聿知看着郡主一一摆放好饭菜,全是他从小到大都爱吃的,心想或许是皇上让郡主送断头饭来了。不过他并不害怕,能在死前再见到郡主,已经很满足了。
他半点没犹豫,甚至习惯用手去抓饭菜,把嘴里全塞满,这样他才能忍住汹涌的泪意,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舍不得。
“慢点吃,不着急。你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郡主由他这样吃法,筷子放在一边没有动。
“你来侯府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柔嘉郡主缓缓说道,“我和清微一口羊奶一口饭地喂你,那时候还没有你妹妹,我不会带孩子,你又没有一刻不爱乱跑乱跳。”
“不是额头肿了就是膝盖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是揍你。也幸亏你会闹,不然我们还担心养不大你。”
听郡主说起他幼时的一点一滴,傅聿知心里愈发痛苦。
他一直以为回不去的白关才是家,可只要这些回忆不褪色,其实不管在哪里,只要郡主在,他的家就在。他原本可以和自己最珍惜的家人有无数个朝朝暮暮,如今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娘,孩儿不孝,害娘为我担心,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这些本就不关您的事,所有过错我都会一人承担。”
傅聿知朝郡主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心想要是自己不能活着出去,就当是拜别郡主,自己辜负了她的辛苦抚养。
柔嘉郡主拿自己的帕子擦拭干净他的脸和手,就像对年幼时的他一样,不管长到多高或者几岁,自己养大的就是她的孩子。
当年平渊帝问她带走哪个孩子时,柔嘉郡主选择了傅聿知。
要是她当初带走傅濯缨,如今也有此一役。但她不后悔带走了傅聿知,这样他才不会白白丧命于傅原的私心。
傅原是金日部的人,她父亲老安北侯从战场上捡回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到死都不知道他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够诱骗傅聿知帮他招兵买马,明知皇上不会放他们回去,却一次次给予归乡心切的人希冀。
而傅聿知,她可怜不自知的孩子,居然叫这样的人爹,他还不知道自己并非傅原的亲儿。
老安北侯暗地里查过傅聿知的生母,才知道傅聿知原来是金日部献祭给雪山的孤儿。
傅原早在那时就和金日部有了来往,当时觉得活人祭祀太过残忍,便给偷抱了回来,随口说是自己的孩子。
她爹见傅聿知着实可怜,便也没拆穿,只是在临终前把他的身世写进遗言中交给了她。
她想不明白,就算傅聿知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可真的只有利用与算计,半分不顾养父子之情么。
傅原救了他,又毫不犹豫抛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