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走,也不会带江墅离开曲京,还指望江墅能帮他救出傅聿知。江墅只能在当王爷和当皇上之间选一个,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也不可能让祖父独自承受皇上的天威,他才不怕,苟且偷生太狼狈了,他闻纵棹才不当逃兵。
“你啊,你要想好了,从今往后,我们只能站在江墅这边。他生,闻府生,他死,你和我都活不了。”
“放心吧祖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我呢也没那么容易死。至于江墅,听说身子不大好,我明日就叫他们拿大补的东西送去,一定让他想死也死不了!”
这般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最难得便是这任何困难都无法磨灭的雄心壮志。
白关之战事发突然,此次又联合了金日部的力量,竟显得势如破竹,颇有直捣曲京之态。
游融光缺乏作战指挥的经验,朝廷大军一时间伤亡惨重,连日来朝堂之上众人纷纷上奏请求更换主帅。
华沧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选,但他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不仅要顺理成章撤了游融光的职,还要让他有去无回。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质问皇后,是否真如闲言碎语说的那般与安国公有瓜葛,此时皇后身边的飞星竟亲口承认了此事。
飞星照顾莫叹萍前曾是贤王府的侍女,就如掬珠夫人照顾华沧一样,莫叹萍也是由她一手带大。将近二十年的陪伴和服侍,飞星可谓是皇后身边最亲近之人。就算仅仅是主仆,也是荣辱与共,华沧想不出她背叛皇后的理由。
“奴婢不愿再看着皇后执迷不悟,妄想让江山改姓,求皇上治奴婢知情不报之罪。”
“飞星姑姑,你可知道欺君也是死罪。”
苏台好心提醒她千万得慎言。皇上近来脾气可不大好,这种事情搞不好会影响江山社稷。
“奴婢的主子从始至终都姓华,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皇后秽乱宫闱,腹中胎儿乃是……”
“住嘴!”
华沧没让她继续往下说。
够了,类似的话他早已听过无数次。
他的父皇至死都在怀疑他非亲生,而是他母妃与太子不伦的孽种。可那又如何,他还是姓华,依旧有资格坐拥天下。
飞星心存死志,抱着和莫家人、游家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不给自己留一丝后悔的余地。
她又提到皇后住在国台寺那一个多月,游融光几次三番造访,打着护驾的旗号
多次留宿寺中,这事不止她一人可以作证。
这些事情华沧已经派人调查过,但他此前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心爱之人。飞星有没有说谎不重要,只要他爱皇后就足够。
可是他仿佛失去了阻止飞星列举皇后不忠的力气。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凌迟。
直到听见苏台的惊呼,他才从与莫叹萍往日美好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让太医去看看,没死的话先关起来。” 华沧已然十分疲倦,捏了捏眉心接着说,“皇后那里先不告诉她,换个人去服侍。”
苏台连忙应下,出去后赶紧拍拍自己的心口。这是真活腻了,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咬舌自尽。
唉,多事之夏,就指望富贵人能哄皇上开心些,不然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苦命人。
富娆这几日胃口不太好,请太医瞧过却又没诊出什么。倒是宝雀提醒她多出去走走,自进宫以来圆润了不止一圈。
她心大得很,既没争宠的心思,又少了她娘时刻督促,除了最近为傅聿知的事情苦恼以外,可谓是宫里最乐哉的人。
“要不去拾春宫瞧瞧太后?小姐您可缺席好几次晨起请安了。”
“那能怪我们小姐么,还不都是皇上……” 宝雁嘴快,又觉不妥,后面的话就含糊过去。
皇上常来遗贤宫,做下人的自然替自家小姐高兴,她们都盼着富娆早日母凭子贵,再把位份升一升。
富娆其实无所谓皇上来不来她这里,她看得出来,皇上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用膳时吃到好吃的菜,都会问一嘴皇后那边有没有,还不许她去找皇后闲话。
真是奇怪,既然这么牵挂放心不下皇后,为何好几次绕路经过仰凤宫又不进去看看她。
她哥最近忙着贤王府的事也没空进宫看她,富娆本想向他打听一下傅聿知的事。她可不敢问皇上,有一回给皇上送汤,正巧赶上前线情报送来。皇上看了以后顿时勃然大怒,斥道一帮废物吃得五大三粗,上阵杀敌的时候只会喘气。
吓得她汤也不送了,连零嘴儿都戒了,生怕皇上迁怒于她。没想到皇上发火的时候比冷脸还可怕,伴君如伴虎,她的脑袋只有一颗,还是谨慎些最好。
刚走到拾春宫门口,莫皇后也坐着凤辇来看望太后。
“姐姐小心,这儿有台阶。怎么不见飞星姑姑?”
莫叹萍也很是不解,飞星从昨日起就不见了踪影,问过其他宫人都只说是病了,怕病气过给她,皇上特地另指了人来服侍她。
什么病生的这样急。飞星不在她身边,莫叹萍莫名觉得心慌,想找人说说话,想来想去也只好到太后宫里坐坐。
昨夜刚下了雨,一夜苔藓绿,即使宫人们打扫个不休,难免会漏下几处。
“我看你眼下发青,昨夜雨大扰你清梦了吧。”
富娆扶着莫叹萍慢悠悠地往里走。
“我睡得沉,也是早上起来才听说半夜下过雨。不过我怕打雷,幸亏昨夜没惊雷。”
“皇上睡得好吗?”
富娆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处积水浅坑,正暗暗回想今早皇上上朝前什么表情,可惜她只记得自己手忙脚乱着急伺候皇上穿衣,哪里顾得上觑皇上什么脸色。
这时她的侍女宝雁接了话:“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们守在殿外,一夜无事。像以往若是贵人被雷惊醒,皇上会唤宫人进去服侍。”
只是说了这三言两语,莫叹萍已经能想到华沧当时的样子。
从前但凡她稍感不适,华沧总能立马察觉。每当她被噩梦惊醒后,华沧也是这般担忧,会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抚。
如今那样踏实温暖的怀抱也不再属于她了。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淡淡的腥气,富娆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不由捂了捂嘴。
略微在太后宫里坐了一坐,她们就被太后身边的梅蝉姑姑客客气气请了回去。
游茶星看见她们两人就烦心,和外姓人有什么好谈心的,要不是她二哥游柏森不答应,她还想着将游兰露接进宫里陪她。
“姐姐这肚子是一天天大了,等小皇子出生,今年除夕宫里可算能更热闹一些了。”
莫叹萍抓着富娆的手,任她扶着自己。可一想起今晚皇上依旧不会来仰凤宫,飞星也不在,空荡荡的宫殿只有她自己,就不自觉越抓越紧。
富娆的手被握得有些痛,便想抽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一旁的宫人都来不及去扶。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富娆的肚子重重磕在石阶上,背后是皇后挺着孕肚沉重的身子。
宫人们七手八脚扶起皇后,正想接着去扶富贵人时,却听见一声短促的尖叫:“流血了!”
众人还以为是皇后腹中的皇子出了意外,可没想到血却是从富贵人身下流出。
游茶星刚送走人没多久就听见外面吵闹个不停,打发梅蝉去问个明白,谁这么不懂规矩。
“不好了!富贵人小产了!”
“谁?她什么时候怀的身孕?”
刚刚人还坐在这里和她聊天,也没说怀了孩子,怎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孩子就没了。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皇后呢?她有事没有?”
“皇后没事。说是在拾春宫门外摔了一跤,等太医赶到的时候,胎儿已经保不住了。”
幸好不是在她宫里出的意外。游茶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要去看望一下富贵人,大小也是条人命。
“小孩子心性,平时见她就浮躁得很,还到处乱跑,我难道求着她们过来请安了?也真是,姓华的子嗣本就稀薄,这下又没了一个,幸亏皇后没事,不然华沧那小子定要发疯。”
游茶星恨声道,“跟他那没福气的大哥一样疯。”
梅蝉知道她说的是先帝。
“奴婢还听说,皇后身边的飞星被皇上关起来了。”
“她又犯什么事了,皇后没替她求情?”
“瞒着皇后的。”
这倒是更有意思了,皇上和皇后情比金坚,居然也有所隐瞒,看来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她懒得插手他们的事,外面战事正酣,此时惹华沧不悦不是自讨苦吃么。管他们唱红脸白脸,她只想做个富贵太后罢了。
富娆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摔了一跤就摔没个孩子,先前的确没诊出身孕,太医吓得跪在一旁不敢出声。
这事怪不得别人,天知道今日会发生如此不幸之事。
她用虚弱的声音替害怕得不成样子的宫人和太医求情:“皇上,您别生气,他们也不知道。”
华沧一言不发,看着脸色苍白的富娆,想问为何不小心一些又不忍说出口。失去孩子的母亲比他更痛苦,这时候除了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又能如何。
皇后已被送回仰凤宫,没多时苏台过去替皇上传了禁足的口谕。
“我不信!让华沧亲自来说,他是不是怀疑我害的富娆!”
“皇后娘娘慎言啊。这不是富贵人才出了事,皇上是担心您。您怀的可是皇嗣,还是待在仰凤宫安心养胎最合适。”
莫叹萍从未如此失态。
她很后怕,要是富娆没及时垫在她身后,自己肚里的孩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富娆为何不推开她,她没想害死华沧的孩子。
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和富娆没有缘分。她的孩子才是天命所归,没错,现在又只有她肚里的才是皇嗣,等生下来,华沧就会重新想起她的好。
华沧是爱她的,她还是皇后,不用害怕任何人。
一个月后,前线传来噩耗,安国公不幸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