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败予美》 第1章 少年帝后 长和二年除夕 荷国皇宫 华沧昨日出宫去国台寺祭天,回宫之后接着处理政务,才歇下没几个时辰,苏公公就来叫醒他说该起身为百姓祈福了。得亏今日是在宫里拈香行礼,才没辜负他辛苦树立的勤勉形象。 新帝登基不久,正是受文武百官注目的时期,言行举止若有差池,不免又要被那些三朝元老唠叨一番。华沧提心吊胆活了二十年,哪怕如今已登大宝仍旧是一日也不敢有所松懈。 他的太子之位废了再立,若不是平渊帝无所出,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皇帝。 先帝华渊渟是华沧的皇兄,一生南征北战,后宫只有一个妃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不知内情的人也许会觉得先帝深情,空置后宫只为一人,孰不知其驾崩时遗诏上分明写着与先福裕皇后同棺合葬陵寝。 原来这份深情早寄他人。 华沧会去国台寺祭拜也是因为先帝和先福裕皇后的长明灯供奉于此,先帝还在世时,年年都要拨重款修缮国台寺。 其实对于先福裕皇后,华沧着实没什么印象,听说她在先帝还未登基之时就已崩逝,甚至都未来得及嫁给先帝,是先帝力排众议追封其为皇后。虽然当今太后是开晖帝为先帝立的皇后,但先帝驾崩之前,二人并未生育子嗣。 开晖帝只有三个皇子,已废先太子华渭流放岭南,领诏返回曲京时不幸溺水身亡,先帝也只做了短短十五年的皇帝,戎马一生病逝后无子嗣可继位,最终皇位只能传给华沧。 荷国皇室子嗣单薄,华沧与皇后莫叹萍成婚三年,迟迟未有喜讯传出,若非这几年恰好是在国丧期间,不然请皇帝纳后妃的奏折早堆积如山。大概这个除夕夜过后,礼部就该有动静了。 其实华沧一点也不着急,他与莫叹萍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在宫里长大,又得先帝赐婚,自认为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对皇嗣一事不以为然。就算将来要纳妃,嫡子自然是中宫所出才作数,太子也只能是皇后所生。 “嘶” 华沧想这些事情入了神,一时不察竟被香灰烫了手。一旁服侍的总管太监苏台立即上前,适时说些吉祥话哄他开心:“定是皇上心诚,神仙显灵,保佑皇上所愿皆成!” 既有如此好的兆头,华沧赶紧丢开擦拭的帕子,一扫早起的不快,心中祈求上苍保佑他们夫妻二人早得龙儿。 “皇后起了么?” 今日是除夕,华沧还得接受百官朝贺,一时脱不开身。 苏台一边手脚利索地为皇上更衣,一边回话:“仰凤宫来回过话,说是皇后娘娘去给太后请安,正好游夫人和富夫人、掬珠夫人也进宫来了,约摸这会儿正说着话。” “她们倒是比朕还勤快,别以为朕不清楚她们去给太后请安存的是什么心思!” 正在为皇上佩戴香囊的宫女被这帝王之怒吓得手一抖,好半天穿戴不上。华沧不耐烦等她,拂开人大踏步往太后的拾春宫走去。 “笨手笨脚!怎么能在御前伺候,别说苏公公不抬举你,实在是你没有服侍贵人的福气。” 苏台匆匆训斥了几句,快步跟上皇上。 当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苏台得了青眼做上总管太监,巴结他的人不少,若能得他引荐,在皇帝跟前混个脸熟,说不定就能沾得君恩平步青云。比起宫外的女子难见天颜,胆大的宫女早就想搭上苏公公这条快船。 只可惜皇帝并不沉溺于美色,暂且不论皇后风姿绰约,皇上的母妃,已故的岚贵妃,当年可是艳冠曲京,芳名远播,皇上必不可能轻易为平凡姿色之人动心。苏台也怕惹皇帝不快,牵线时都万分小心。 华沧刚踏进拾春宫,便摆手不让宫人通禀,以为只有几位年长者在此,他也不想多做停留,想着请了安把皇后接回去就罢,省得太后给皇后脸色看。 都说婆媳不对付,更何况这还不是他亲娘,华沧担心太后提起充实后宫一事,不欲让皇后为难。 “儿臣恭请太后圣安。” “皇帝来了怎么不让他们通传一声。” 太后游茶星把茶碗重重一放,奴婢梅蝉见状立时续上了热茶。 待华沧入座后,才发现不止几位夫人在此,竟把家中女儿也带上了,他不免迁怒苏台,先前怎么不说清楚还有其他人在。 苏公公心里有苦说不出,今日是除夕,是皇上您自己邀请游大人和富大人全家赴宴。 富大人原名浮休,与富夫人纤云先前同为先帝的仆从,因为从龙之功得赐富姓。富大人如今已是礼部郎中,与富夫人育有一子。 诸位女眷给皇上行过礼后静坐一旁,皆不敢造次,虽说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但皇上就是皇上,可不敢拉着皇上说家长里短。 即使不是亲娘,华沧也得做足孝子的样子:“姨母近来身子可好?” 太后游茶星是他母妃游岚雾的堂妹。 太后无儿无女,在后宫又没人敢给她气受,尽享荣华富贵,可以说是一辈子顺风顺水,比起在座的其他三位已为人母的夫人更显天真。只见她倚着凭几,懒洋洋地开口:“托皇上洪福,本宫就是多几个孙儿绕膝也有余力。”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明白太后这是提醒皇上不可拖延皇嗣一事。 富夫人倒还淡定一些,反正她膝下只有一子,纵使有心与皇室结亲也无力,况且富家是先帝的心腹,哪怕照顾过幼年的皇上,也不见得代代能受荫庇。 坐在她一旁的游夫人胆子就小得多,屋里烧着炭火本就暖和,她揣度着太后的心思更是热得出奇,频频抽帕子拭汗。 游夫人乃是华沧二舅父游柏森的妻子名叫兰月,二人育有一女。她原先是太后亲姐姐的侍女,即使现在是他们的长辈,但也不敢拿乔,在外头是万万不敢自称太后的嫂嫂,皇上的舅母。 现下她也拿不准太后的意思,游家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儿,恰好都是可以许人家的年纪。若是太后有意让游氏女入宫,那该选谁进宫才合适。她心里自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当妃子,想来她的夫君也不会乐意。 于是游夫人也一言不发,还塞了好些吃的给自己女儿,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生怕皇上和太后注意到她们。 幸亏有人抢先一步接住了太后的话头。 掬珠夫人轻笑启唇:“是呀,二皇子是奴婢看着长大的,要是以后有了小殿下,奴婢也希望能有这个福气服侍。” 华沧是开晖帝第三子,当时华渭还是太子,先帝华渊渟为大皇子,便称呼他为二皇子。掬珠是他母妃的侍女,从小照顾他起居饮食。后来华沧当了皇帝,她自恃身份不同,逢人就说当年护主情谊。 掬珠早就嫁给了富大人做平妻,生有一女。她恐怕是最想让自己女儿嫁给皇上的人,好延续皇上的恩宠,她在宫里待惯了,若是女儿能进宫为妃,那才是称心如意。 莫叹萍闻言没有一丝讶异之情,她早知道后宫不会只她一人,不论是纳多少妃子,她都不甚在意。微微偏头扫了一眼掬珠夫人,勾唇轻蔑一笑,端起茶碗并不搭腔。 太后见话说开了也不再掩饰,她干脆挑明:“先帝无后,本宫已然愧对祖宗,皇帝不可虚设后宫,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当为皇帝分忧才是,不然日后本宫有何颜面去见开晖帝。” 倏尔又柔声劝道:“沧儿,你露表妹难得进宫一趟,今日除夕,你领她出去转转,我们几个妇人说说话,她们女孩子家就不便听了。” 顿了一顿,似是十分不情愿又补了一句:“带上富小姐,和皇后做个伴。” 华沧依旧领命,顺从太后的意思,只是不分半分眼神给旁人,只携了皇后先出去。游夫人嘱咐自己女儿别多舌,稍微逛一逛就回来。另一边不知掬珠夫人吩咐女儿了些什么话,富小姐满脸不情愿地跟着皇上他们走了。 少年人都离开后,富夫人这才施施然开口:“皇上和皇后的感情真好,不禁让人想起了先帝与先皇后。” 她指的自然是先福裕皇后,太后一听脸色几变,冷茶也将就喝下去,过后才发作婢女:“人走茶凉,还不赶紧添热的上来。” 冬岁日短,皇上一行人并未在宫里闲逛。不多时华沧便派人将游小姐和富小姐送回去,自己则陪着莫叹萍雪中赏梅。 “冷吗?” 莫叹萍给自己堆了个小雪人,捡了朵梅花贴在雪人胸口的位置,双手冻得通红。华沧见她兴致高就没阻止,只是用手心给她暖手,呵气说道: “太后的话不必放在心上,这么冷的天少请几次安也没事,不如等我下朝了一起过去。” 莫叹萍微笑着摇摇头:“她毕竟是太后,那样就太失礼了,传到前朝去又是我们的不是。而且我觉得她一个人在宫里很可怜。” 说完她目光沉沉地盯着雪人,好像预见日光一出梅花溅雪的景象,转头笑着对皇上请求。 “华沧,你是皇帝,我不会因为纳妃的事同你怄气,我觉得富小姐挺好,看着就是很有福气的人。” 华沧叹了口气,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似是无奈地说:“你啊,我倒情愿你跟我闹脾气,否则我都觉得我太可怜了。” “我的皇后这么大气,先可怜可怜我行吗?” 雪梅香气袭人,透出一抹春色,宫人们纷纷低头背过身去。可怜的雪人没见到暖阳便已被人一脚踏碎。 第2章 寻觅良婿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游夫人和富夫人起身向太后请辞准备赴宴。太后单留下掬珠夫人叙话,允她们先行一步。 恰好出了拾春宫便碰见两个女儿,省得再叨扰太后一并带上往宴会走。 太监宫女前后夹道,夫人和小姐各自挽着手说话。 游夫人和富夫人早年在兵荒马乱之时结伴同行过,算是有点患难之交的意思,而且富大人从前打理贤王府时,也有和游府的生意要经手,两家人情往来自然少不了。 大人们的交情延续到了下一辈身上,游夫人的亲生女儿和富家的小女儿自幼熟识,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二人又都在曲荷书院进学,跟在二位夫人后头似是有说不完的小话。 “富娆果真是我见犹怜,难怪掬珠奔着后宫去,依我看,倘若真进了宫,将来说不定真能和那位平分秋色。” 游夫人和掬珠夫人从前同是游府侍奉小姐的婢女,如今虽然各自嫁为人妇,真要论资排辈,游大人还是掬珠夫人的前主子。 富夫人目不斜视,她与掬珠夫人虽是平妻,但毕竟先过门是大娘子,还是贤王府出身,当家主母的气度尚在。只要家宅和睦,人丁兴旺,就不在意其他细枝末节。 为人父母,她亦能体谅掬珠夫人想为女儿谋个好前程的打算,就像她也是时常操心自己儿子。女子终归是要嫁人,凭掬珠夫人照顾过皇上的情谊,富娆进宫也不会受委屈。 “我看太后的意思,是中意露儿,这样也好,她们两个以后在宫里也能做个伴,不至于太孤单。” 富夫人又想起游家另一个女儿,“怎么凝雨没和你们一道进宫?” “还不是跟着她父亲游山玩水,我家老爷也真是,女儿家大了不让她本分待在家中,非得由着她胡闹,这不今年又赶不回来团聚。” 富夫人默默听着游夫人一番埋怨,不禁感慨继母难当。 游大小姐游凝雨乃是游大人的原配夫人所生,只是生产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可怜女儿尚在襁褓中就已失去娘亲,游大人是既当爹又当娘。 游府家大业大,游大人一边打理生意一边忧虑爱女,不免心力交瘁,只好立即娶了续弦好操持家业,照顾幼女。 话虽如此,不是亲生的就是端不平水,实在教人难做。后娘不易,游夫人肯定不能像管教自己女儿那样约束游凝雨,否则闹出个恶毒继母的名声在外更难堪,不如撇开了手让她父亲亲自教导,到底怪不到自己身上去。 “他们父女俩得年后才到曲京,潇洒得很,不过雨儿已经及笄,要是宫里选秀,过了年需得留在京中。” 游夫人想到游大人在信中写到,来年会在家中多待些日子,还是十分高兴,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应付太后,只能等老爷回家再和他商量。 “我看你在太后面前不作声,难不成不愿意露儿进宫?” 也是奇了,富夫人知道游夫人从前是太后亲姐姐的侍女,既然游家必须送女儿进宫,这种好事还要推给游凝雨么。 游夫人往后看了一眼两个女孩,回头轻声说:“你也知道游府女儿折在宫里的太多了,不仅我怕,就是我家老爷也不见得会同意。” 这倒也是,游大人的五个妹妹,其中有四个都嫁给皇室,只有太后勉强算命大,好端端地活到现在。难怪游家不愿意,但这事关键得看皇上怎么决定,圣命难违,一道圣旨寥寥几句话却能压死人。 “其实不用那么担心,不管是谁进宫,都要叫太后一声姑母,有太后在不能叫人欺负了她去。” “实话跟你说,我宁愿露儿嫁个寻常人家,游府的荣华富贵够她享用一辈子,多陪些嫁妆还怕夫家待她不好么,何苦……唉,要真进了宫,想见一面都难。” 富贵命是好,可也得有命享福才行,游夫人真害怕女儿被高耸的宫墙困住一生。 富夫人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幸亏她自己是个儿子,不然真怕像别的女儿家这般身不由己,万一所托非人岂不是悔恨终身。 “现在还没有说法,要是你们真不愿意,也不是没有法子,曲京城不乏高门贵子,等游大人归家,你们夫妻俩可以好好相看一番。” 两位夫人刻意和前头带路的宫人们拉开距离,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游兰露和富娆在后头嘀嘀咕咕半天,无非就是些琐碎的小事。她们自小锦衣玉食,从未有过什么天大的烦恼,更不知道自己母亲有多么忧心她们的婚事。 “都这个时辰了,你大哥进宫了没?” 富娆从游兰露袖兜里掏出一把吃的,边嚼边说:“着什么急呀,等会儿不就知道了,放心吧,他肯定来,我们家年年都在宫里守岁。” 少女心事不难猜,游兰露不仅和富娆熟悉,她还对富娆的大哥富豫颇有好感。每次见面都会脸红,小时候倒不妨事,大了不想叫人发现,总是避嫌不敢直视富豫,只能向富娆旁敲侧击打听她大哥的动静。 “还吃,等过了年你脸又圆润一圈,到时候皇上不喜欢你了。” 游兰露不是不知道刚刚太后她们在打什么算盘,富娆之前也告诉过她,掬珠夫人有意送她进宫。 “小气,吃你姑母一点东西而已,就吃还吃。” 游兰露打掉富娆捣乱的手,自己取出一捧吃的慢慢嚼着:“你说你大哥去贤王府,是去找傅聿知?” “肯定是啊,他们两个形影不离,从鸿文馆下了学也不各回各家,不是一起去贤王府就是到我家来,亲兄弟都没他俩粘得紧。” 游兰露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头,皱着眉头继续问:“你大哥会不会是断袖?” “什么!” 富娆惊叫出声差点呛住,游兰露赶紧拍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引得前面两位夫人回头用眼神示意她们噤声。 “不能吧,我大哥这么魁梧,不是那种粉面书生,你不要胡说毁我大哥清誉。” 富娆之前偷偷和游兰露跑去落红阁听曲,那里的小倌个个长得弱不禁风,还涂脂抹粉,跟她大哥半点不沾边。 “那傅聿知呢?或许他是……” “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每回见了我都夸我漂亮,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你别瞎猜。” 富娆说起傅聿知时一抹红绯横铺双颊,感觉嘴里的滋味更加甜蜜。 “你娘真要送你进宫?那你不就和傅聿知没戏。” 游兰露作为富娆的好友,自然知晓她的心事。 “可我能怎么办,父母之命不可违,况且傅聿知又没……呸呸呸,苦的。” 游兰露侧了侧身子,免得新做的衣裳遭殃,热心地给富娆支招:“你家和贤王府关系这么紧密,等过了年及笄后就去求求你父亲,让他去和郡主说说,没准能成。” “我还不知道傅聿知是怎么想的。” 富娆心里没底,要是人家不喜欢自己,那不是闹了个大红脸,平白给人看笑话。 “他今晚也来赴宴吗?不妨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 “怎么试?” 游兰露思忖了一会儿,想起话本上拈酸吃醋的经典桥段,觉得甚好。情节俗套不碍事,奏效就行。 她附在富娆耳边,悄摸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 “能成吗?不行不行,万一被别人发现了,不知要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游兰露倒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肯定可行:“放心好了,我给你望风,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再说了,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傅聿知的心意?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如听你娘的话趁早进宫当妃子。” 富娆思来想去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先应承下来,游兰露就是话本看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真的都是好结局么。 其实嫁给皇上也不错,莫皇后看着很和气,皇上也没有别的妃子,要不是她心里先对傅聿知暗生情愫,富娆并没有游兰露那么排斥进宫。 等她们都到了筵席上,被邀请来的达官贵族也陆续入座。 前几年服国丧,大家也不敢放肆庆祝,今年倒是可以放开一些,切实体会除夕夜的热闹。 富夫人进殿后先去了柔嘉郡主那边,郡主如今就住在贤王府,和富家毗邻。郡主从前回曲京探亲时也住在贤王府,先帝将她们接来曲京后还安置在此处,方便两家彼此关照。 “郡主,我还担心您不肯来。” “不来岂不是抗旨不遵,先帝早不在了,我也该识时务些。” 虽说皇上也是柔嘉郡主的堂弟,但哪能和先帝比,她本就是罪臣之女,没几分旧情可念。 富夫人怕被有心之人听去做文章,连忙岔开话题,问起别的:“富豫一早就去找傅少爷了,怎么没看见他们。” “我们一起进的宫,后来碰上了浮休,他拉着两个小子去帮忙了。” “我家富豫毛毛躁躁,可别给他爹添乱才好。” 柔嘉郡主眼皮都没抬,对向她行礼问好的人只端坐着微微颔首,才接着说:“皇上器重富豫,听闻年后就去兵部。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可惜聿知他姓傅,不姓富。” 富夫人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干笑两声:“刑部也不错,外人听了都要抖三抖,多威风。”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平定安北侯叛乱,柔嘉郡主的父亲已故安北侯畏罪自尽,先帝顾念昔日情分不忍株连侯府,只把柔嘉郡主和其子接回曲京,也未削爵。 如今的安北侯正是柔嘉郡主的丈夫,已故安北侯的义子傅原。一家人分隔在曲京和白关两地,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团聚。 不远处游夫人看见江大人也在,便过去打了声招呼。 江大人祖籍严州,和游府渊源颇深。他已故的兄长江乘舟就是游大人的二妹夫,当年游府唯一一个远离皇家的女儿游载星,太后的亲姐姐,就是他的嫂嫂。只可惜也是红颜薄命,夫君以身殉国后,她生产遗腹子时一尸两命。 江大人在元和初年考中榜眼,礼部孙尚书又是他的老师,还有一个为国捐躯的兄长,虽然不是什么显赫的门第,如今却也官至内阁大学士。 “江夫人和江小姐没来么?许久不见江大公子,愈发玉树临风。” 江寄舟的长子江墅规规矩矩地跟在父亲身边,身量极高,游夫人仰着头才能看清人。 江大人向游夫人问好并解释:“内人身子不适,小女留在家中服侍。” 曲京谁不知道江夫人常年疾病缠身,不论谁家宴请宾客,就没见过江夫人露面。连游夫人上门拜访过都不知道江夫人长什么样子,她要真出现在这里才是奇事。 不过江家的一双儿女却是远近闻名。 长子江墅,惊才风逸,师从礼部尚书,国子监太学生。次女江斓筠亦是才情横溢,和富娆一起跟着教坊司司乐钟念学习舞乐。 游夫人早就想和江家结亲,也能全了当年的主仆情谊。就是听说江墅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根,身体较寻常人弱些,不过无伤大雅,区区病容更添风采。游夫人仿佛在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第3章 最佳损友 富豫懒散地倚靠在门边,颇为无奈地看向屋内来回走动的人。他来贤王府少说也有半个时辰,全打发在看傅聿知换装上了。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个好友今日又是哪来的好兴致,一会儿嫌弃这身衣服太俗气,一会儿又说那身衣服太素净不出挑,总归都有毛病。也是奇了怪了,虽说知道平日里傅聿知就爱弄些新鲜花样尝试,可再挑剔下去怕是真得误了进宫的时辰。 “得了,依我看屏风上挂着的那件就很好,今日是除夕,红红火火的多喜庆。” 富豫给服侍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椅子上那些衣服都抱走。 傅聿知疑心富豫在诓他,富豫只会舞刀弄枪,哪里懂得欣赏美丑。邀他去落红阁喝酒,他顶多分辨得出男女,半点不解风情。 “你看不出来这一身衬得人黑如焦炭,天色一暗更不出色。” 傅聿知已经比刚来曲京时白了好些,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肤色稍显粗鄙。 富豫耐心几近告罄,这人要不是傅聿知,他早甩袖走人了。 “宫里都是皇上的女人,你打扮得再用心也是白搭,还是你有相好在宫里?” 傅聿知罕见地没有立即反驳他,富豫以为自己猜中了,“真有啊!是谁?我认不认识?” “我知道了,是不是鸿文馆整理书籍的女官?上次我们去借书,你可和她聊了有一盏茶的工夫。” 傅聿知穿好衣服后又在腰带上犯了难。 翻年他就十九了,个子估计不会再长多高,常年习武身材倒是不错,可他又担心过于魁梧,这段日子有意少食。郡主不知内情,听下人禀报说少爷食欲不佳,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请了太医过府给他瞧病。 “再有一盏茶,你去了几趟落红阁我都交待清楚了。” 那个女官分明是看上了富豫这个不开窍的木头,想从他口中了解一下富豫的喜好,谁叫自己和富豫天天在一块儿鬼混。 “哎,我不过是去听个小曲儿,喝点酒水罢了,文人雅士不过如此,有什么打紧。” 话虽如此,有一回他们两个去落红阁消遣,居然碰上了自己的妹妹富娆,吓得他之后好长时间都不敢再去,不然管教妹妹时总是理亏。 好不容易穿戴齐整走出房门,富豫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活动了一下久等变僵硬的四肢,嘴里也停不下来:“你要是个姑娘家,叫我这一通好等,怎么着也得有个表示吧。” “你娘说你是个木头你还真不谦虚,我要真是个姑娘,别说一个时辰,就是让你等上半天都不够,还想要尝甜头,做梦去吧。” “怎么个说法?等的时间越久越好?” 富豫比傅聿知小一岁,还没定亲,也没有喜欢的姑娘,对于男女之事较傅聿知木讷许多。 “这才是其中的妙处,等待使人思之若狂,高岭之花采撷不易,若轻易获取有何滋味可言。” 两人终于坐上了马车向皇宫急驰而去,傅聿知坐得极为端正,生怕压皱了衣服。富豫总觉得他不大对劲,好似在紧张,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他闲聊。 “又不是头一回进宫,你今日才重视起衣冠是否迟了些,皇上不会治你御前失仪,好歹你要叫他一声皇舅。” “我一个罪臣之子,侥幸活着已是天恩,哪敢攀这门亲戚,你以为皇上真会接纳我这个便宜外甥。” “虽然不是血亲,但你称呼郡主为母亲,那便是一家人,朝堂议政事,饭堂话家常,你别老是贬低自己。” 说起傅聿知的身世倒不复杂,传言他是前安北侯义子傅原与一外族女子所生,后来柔嘉郡主嫁给这义兄,他便养在郡主名下。理论上他的确是皇亲国戚,可知道内情的依然觉得他血统卑贱,生母非我族类,背后免不了由人说道是非。 富豫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正色提醒他:“等进了宫,肯定会碰见安国公,你远着他些,别被他惹怒,他那人轻佻无状,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安国公乃太后之弟,名叫游融光,原本是严州游府三房的六少爷,先福裕皇后的亲弟,幼时就过继给了二房。 不管他记在哪一房名下,那都是实打实的国舅爷,威名在外,更不用说当时跟随先帝剿灭叛乱,战功赫赫,回来便封他为安国公。 好巧不巧灭的就是傅聿知他爹作的乱,自此两人的梁子就算结下。 游融光此人心胸狭隘,见识短浅,奈何投胎投得好,两个姐姐都做了凤凰,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就算是个草包,也没人敢当面给他不痛快。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时想斩断也难。 要说最走运的就是跟着先帝打下白关之战,虽不知他在其中出力多少,可这一契机便可保他一世荣华富贵不假。 也不知他和傅家有什么深仇大恨,都说祸不及妻儿,就连先帝都没有追究郡主的过错,还将她们母子二人接来曲京长住。偏偏游融光像是很看不起傅聿知,但凡两人碰上面,不讥讽几句他就不是安国公。 傅聿知自是不解,他只觉得安国公这个封号压安北侯一头,像是刻意显摆,时刻提醒他爹吃了败仗。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游融光那厮,怎么老是和他一个无名小辈过不去。 “我没空和他叫板,一个绣花枕头,上回你没看见他脚步虚浮,一猜就知道没少眠花宿柳,身子都掏空了。” 其实傅聿知没那么确信,好像游融光几乎不去落红阁。 但曲京这么大,多得是勾栏瓦肆,说不定安国公专挑一些不为人知的去处。毕竟落红阁是他二哥游柏森的店铺,去那的人非富即贵,他好面子怕被人认出来影响名声也情有可原。 “这话你可千万别往外说,他最不喜别人说他外强中干。” 富豫也是练家子,他自然能看出安国公的异样,但谁叫他手握兵权,一般人开罪不起。 “年后你要去了刑部也好,不会直接跟他对上,我在兵部,多早晚都会落到他手里。” “上头还没批下来,成不成还两说,我又不想去刑部。” 除夕热闹,街上人头攒动,马车行进不快,晃得人难受。傅聿知觉着有些热,也顾不上端庄雅正,反正没人看见,歪着脑袋用手撑着打瞌睡。 “不然去户部?户部有钱,你这满身丁零当啷还挺合适。” “我能挑的话就骑马回白关了,做什么官,做官有什么意思,搜刮民脂民膏?” 傅聿知不是头一回提起回白关的事,但两人都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官有好有坏,你做个好官不就行了。在曲京做清官有点难,像内阁的江大人,据我所知已经是清流中之最,就他那样两袖清风还有不少人下绊子。” 傅聿知忽地睁开眼,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口:“江寄舟江大人?谁给他使绊子。” “那我哪知道,我爹也有人看不惯,奏折不就是你弹劾我我检举你,皇上私下里和我说,他天天看这些老头子口诛笔伐无趣至极,恨不得大家打一架,谁赢谁说了算。” 华沧和富豫相差五岁,富豫小时候就被富夫人抱进宫陪华沧玩耍,长大以后也在一起读书写字习武,华沧当皇帝之前他们就像现在他和傅聿知一样要好。 “江大人今日也要进宫?” “是啊,礼部拟好的名单上写着呢,你之前不是问过了。” 富豫终于聪明了一点,“哦,我知道了,你莫不是看上了江大人的千金,嗯?” 富豫学着闺中小姐娇羞的样子,朝越坐越没正形的人挤眉弄眼,一副我懂你的模样,傅聿知随手扯了个果子扔过去。 “学不来就别学,恶心谁呢。” “你也该多看两眼曲京城的美人,别只惦记白关了,别的不说,白关的姑娘有曲京多么,有曲京这么千娇百媚柔情似水么。瞪我作什么,你先前去落红阁点小倌的时候,我寻思你是要为白关哪个青梅守身如玉,问你又说没有。” 曲京好男风不是新鲜事,会和年间大名鼎鼎的靖王华暄从来不掩饰,与莫皇后之兄莫吟啸生前风流往事至今为人乐道,写他们的话本屡禁不止,而且年年不重样。 富豫和傅聿知去落红阁时,点过小倌作陪,两人都未经人事,不过饮酒作乐而已,再过分的就没有了。 “难道你有竹马?” “你是兄长,你都没定亲,小弟我哪敢越过你去不是。说起户部,你记不记得户部的游大人,就是皇上的舅舅。” “怎么了,我还得叫他舅爷爷?” “喊一声不吃亏,他生意做得大,造船、茶叶、丝绸,还有酒楼,你想想看,活生生的财神爷啊。你要能跟他攀上亲戚,稍微传授你一点生意经,是不是一辈子吃穿不愁!” 傅聿知想的却是,要是有钱怎么不拨给白关,那样他们的人就不用为了争夺粮食抢地盘造反,他也不用在曲京受安国公的气。 “游府有两个女儿,上次和富娆一起的就是游大人的小女儿,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我看你别去兵部了,去钦天监学卦象,回头给人看面相算了,再在国台寺支个摊子,作为好兄弟我天天光顾你生意。” 富豫看他心情好了自己也不恼,接着往下说:“别说兄弟不仗义,我小娘最近老撺掇我爹让富娆进宫,你也知道富娆从小没心没肺,我也怕她在宫里受委屈,凭我们俩这关系,你要不给个准话,能不能亲上加亲。” 贤王府的马车刚好停在宫门前,旁边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富大人,火急火燎地向郡主借了两人去礼部帮忙。 碍于自家老爹在场,两人也没有再提女眷的事。 等忙完富大人分配的活,差不多到了用膳的时辰,富豫熟悉宫里的路,宫人也认得他,都不用人领路就单独带着傅聿知去赴宴。富大人脚程慢,稍稍落后他们一些。 “你爹太实在了,怎么刚好抓到我们两个壮丁,礼部一年的活都攒到今天才做么,骨头都累散架了。” 不怪傅聿知抱怨,礼部干的都是精细的活,又是抄录又是分拣,傅聿知才来曲京没几年,字都认不全,更别说写了。 好在一身力气没白费,刚才的体力活都给他包揽了,谁叫礼部的老头最多。就是弄得他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顿时黯然失色。 “要不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这也太脏了。” “我不也一样,看看我袖口这墨渍,礼部最是抠门,舍不得用点好墨好纸,半晌干不了。” 富豫不是很在意,大丈夫不拘小节,勾着傅聿知的脖子拍拍他的衣裳。 “来不及了,今天人多,没人往我们身上看,你放心好了。来,小弟我给你吹吹脸上的灰!” “走开!你个臭男人,别想占我便宜!” 傅聿知顺势给了富豫一肘击,被他眼疾手快躲开了。 平时他们也开这样的玩笑,掐尖了嗓子扮一扮,好玩罢了。谁承想今日遇见了最讲究礼义廉耻的江大人和清流之子江墅。 第4章 相顾无言 富大人前脚刚踏进聚贤殿便被自家夫人拉住,追问他怎的来得这样迟。他先向邻座的郡主行过礼,才坐下听富夫人絮叨。 富大人这些日子为了除夕饮宴忙得晕头转向,今日要不是有富豫和傅聿知两个小子出份力,怕是还得耽搁一阵子。 “富豫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不是说在礼部帮忙么。” 富大人闻言扫视了一圈殿内的人,果然不见他家那个愣头小子,别又在宫里闯出祸来:“我哪里晓得,腿长在他身上,比他爹的命还长,我管的住么,大概又和聿知胡闹去了。” “今夜一过马上十八了,年后的差事也定了,要不给他定门亲事收收心,业立家成,你觉得如何?” 富夫人想着富娆十有**是要进宫,富豫是兄长,先定个亲也不为过。思及此处又放低了声音说:“方才从太后那出来,看样子今年要选秀,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我公务繁忙,你多留意着,最要紧的还是富豫自己的意思。” 富夫人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自己儿子除了和傅聿知两人天天同进同出,何时袒露过心上人姓甚名谁。若非听下人说,两人偶尔会去落红阁,她真就担心富家无后了。 “你儿子和你一样,嘴笨不会哄姑娘开心,当年要不是我先捅破窗户纸,你还要多打几年光棍。” 富大人憨笑两声,安静听着夫人唠家常,“你看游小姐,和富娆一般大,模样多出挑,就是太后好像有意让人进宫。” 富夫人轻叹一口气,她原先属意游兰露,因为两家知根知底,与富豫的姻缘可谓是天作之合。但要截胡太后,倒真叫人为难。 “选秀的事还没影,不用多操心,你要真喜欢游家的女儿,多去走动试探一下口风,保不齐人压根不想进宫。” 富大人根本不担心太后,从先帝到当今圣上,拾春宫那位大多时候只是个摆设而已。 聚贤殿内欢声笑语不断,只等皇上到来便可开席,人人忙着应酬交际,宫人们躲不了闲,除了早上侍奉皇上更衣被苏公公呵斥的宫女卉儿。 她只恨自己不争气,好不容易攒够钱贿赂苏公公,终于能够近身侍奉皇上,结果脑子不够机灵,眼睁睁失去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天子威仪不容小觑,不怪她手抖,凭谁被皇上看一眼都会吓丢魂。看来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小宫女算了,等年纪大了自然就能出宫,再嫁个老实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惜那点银子,都不够苏公公塞牙缝,却是她攒了好久的钱,这下全打水漂了。今晚她也不能进殿服侍贵人,怕手脚笨拙再闹笑话,只敢在殿门外接应一二。 富豫和傅聿知堪堪赶在皇上进殿前一小会儿落座,免不了被自家长辈数落几句。 旁人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们两人眉间发梢都沾了水珠,鼻尖耳廓冻得通红,不知在外面吹了多久冷风。 富豫顾不得礼仪风度,几杯热酒下肚才觉暖和起来,摩挲着僵硬的双手,省得待会儿连筷子都握不住。 转头再看傅聿知也好不到哪里去,仿佛没了知觉般一动不动卸力坐着,双手紧握成拳搭在腿上,目光下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富豫连喊他两声都没反应,看见他鬓边有水珠未拂,欲抬手用袖子帮忙擦拭。傅聿知这才被惊动侧头躲开,迅速瞟了一眼对面的人。 富豫讪讪地收回手,朝对面干笑一声,不由回想起刚才碰见江大人父子二人的尴尬情形。 彼时江大人重咳出声提醒他们注意有人经过,富豫一只手还搭在傅聿知肩上,另一只手试图去勾他的下巴,乍一看不就是调戏人的手法,霎时间在场的人脸色各异。 引路的宫人见怪不怪,只低头不语。江大人毕竟是长辈,一副即将说教的模样,但又与二人不大相熟,只语重心长劝诫:“宫闱庄重,谨言慎行。” 直至江大人一行人离去,江墅都目光平静,没有打量探究,只在富豫出声和他打招呼时才微微点头示意。 “呼!怎么偏偏碰上江墅,你刚刚看没看见,他最擅长拿鼻孔看人,长得高就是了不起。我以前和他做同窗的时候,他还没我高,不知道养病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可千万别再长了,我看他真该弃文从武,不然白瞎这大高个子。” 富豫和江墅曾师从礼部孙尚书,但江墅体弱多病常常称病告假,无奈之下只能在家自学,长大一点才入了国子监。 “哎!你干嘛去?” 傅聿知头也不回,直奔池子而去,天寒地冻,他非得凿冰取水洗脸,富豫拉不住,干脆也泼了自己一把冰水。 “你怎么不说话?冻傻了?” 富豫还想揽着傅聿知,毕竟挨着人暖和一些。可傅聿知走路快一阵慢一阵,富豫以为是江大人的话让他不痛快,就出言安慰他。 “江大人就是这样的人,正直且古板,那话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他说不定都不记得我们是谁,你要还不放心,等见到他我和他说。” “我不放心什么,你要和他说什么?” 江大人记不记得他们不清楚,一看江墅那样子就明白他不在意。 “你不是想让他当你岳父大人么,放心,小弟我肯定帮忙!” 幸亏已经到了聚贤殿,不然傅聿知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富豫的话。想叫江大人岳父这事,说出来不知会吓到谁。 入座后凑巧对面就是江大人父子,富豫仿佛认定傅聿知想做江大人女婿,对这事十分上心,一刻不停在傅聿知耳边抖落江府的事。 “江夫人深居简出,没人知道她长相如何,江墅应该像他娘多一些,反正不像江大人。他身子不好,冬日极其畏寒,你看此刻在殿中,又无风雪,他还是穿得那样多。” 相较于旁人,江墅的确穿得更厚实,但他身量高,肩宽挺拔,并不觉突兀。 “江墅模样的确生得好。” 富豫突然感慨一声,惊得傅聿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富豫对江墅也抱有别样的心思? 富豫还没有察觉好友怀疑他心存不轨,捂嘴低语:“告诉你一个好玩的事,江墅虽然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但桃花运是真的好,病西施也是西施。女子不敢向他表白心迹,男子就胆大得多,我们十四岁那年,出了一件稀奇事,你猜是什么?” 说到这里还卖了个关子,见傅聿知歪头认真在听,他又接着往下说:“哎,就是吏部李尚书的孙子以为江墅是个女子,他不是字域阑么,姓李那小子以为叫江玉兰,又见他长得俊俏,将人堵在国子监……” 许是背后说人是非心虚,富豫总觉得对面的眼神有意无意往他们这边飘来,于是更小声地说:“后来知道江墅是男子,哎,姓李的小子更来劲了,竟然说江墅比落红阁的小倌更美。这可把江墅给气坏了,整整一年都没去国子监上学。” “他气性这么大吗?” 傅聿知不知富豫是否往夸大了讲,毕竟在他印象中,江墅一直都是波澜不惊,想象不出他生气是什么样子。 “他应该是觉得恶心,虽说曲京不禁男风,但他家教甚严,别人把他和青楼妓子作比较,能不动怒吗?” 听故事的人饮尽杯中酒,低垂眉眼,不再往对面看去。 富豫说尽了兴,再看向对面,已经感受不到江墅的目光。看来做人还是要光明磊落,不然总是于心不安,但为了傅聿知的婚姻大事,他也是豁出去了。 “可惜江小姐今日没来,富娆倒是认识她,回头我问问富娆有关江小姐的事……” “别问,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对人名声不好。” “我心里有数,问些喜好而已,不会供出你去,旁人若真问起来只说是我自己要打听,不是你说追人要投其所好么。” 富豫铁了心要当一回红娘,他对傅聿知喜欢江小姐这事深信不疑。 皇上和皇后、太后高坐殿中央,不时和众人遥相祝酒,宫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好在各位大臣携家眷在旁劝道不至于醉酒失态。 游兰露和富娆挨着坐,可两人心思不一。美食在前,富娆顾不上说话,游兰露却还惦记着给她出谋划策,打探傅聿知的心意。 “少吃点,赶紧漱口,难道你想等会儿傅公子闻着一嘴肉味。” “咳咳咳,你别催我,今晚还要守岁,不多吃点怎么御寒。” 这话可不假,每年除夕,富家都得在宫里守岁,因着他们与先帝的主仆之情。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先吃着,我找人去请傅公子。” 富娆扯住她的袖子,小声说:“要不然算了,人多眼杂,以后再找时机问不行吗?” 游兰露不和她废话,她自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为了将来小姑子的终身大事,谁还能有她上心。 “就是人多才好办事,谁会注意我们,到时候你悄摸出来就行,没人会发现。” 游兰露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做的事就忍不住雀跃,多亏平日里没白看话本子。夜黑风高,不正是男女互诉衷肠的绝佳时机。 游兰露溜出殿外,看见廊下站着一个宫女。她正愁找不到无所事事的人帮她忙。 “你过来。” 卉儿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身子都开始麻木了。 本来早就到了交接换班的时候,但天寒地冻,别的宫人偷懒,宁愿花点小钱让人替班,于是她就还在这里挨冻。冷不丁听见有人喊她,虽然不认识,但想必也是哪家千金,都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人,赶忙上前听候差遣。 “你等会儿进去送酒的时候把这个纸条给傅公子。” 卉儿根本不认得她说的是哪位公子,自打她进宫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些公子小姐。而且自己也不往里头送酒,可是嘴唇好似冻住一样上下打颤,话都说不利索。 游兰露没见过这么不会来事的宫女,以为是没给好处的缘故,便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她:“喏,就是把纸条交给他,别的你不用管,去吧!” 说完自己先掀了门帘进去,卉儿攥着纸条和银子很是烫手。 这人出手真是大方,想来不过是捎个信的事,钱都收了,正好弥补之前孝敬苏公公那份。今晚进出的人这么多,不会有人在意她一个小宫女,于是卉儿也大胆地往殿里走。 进殿之后却是灯火通明,比外面暖和多了,卉儿禁不住开始哆嗦。 她本想向别的宫人打听哪位是傅公子,却恰好看见了给她纸条的小姐朝她使眼色,并向一个位子挥了挥衣袖,像是指着谁。 卉儿赶紧走到那位公子面前,把手里的纸条借倒酒之时压在酒杯下,岂料她止不住哆嗦把酒洒了一桌。 第5章 赐婚乌龙 江墅不得不起身避开倾倒的酒水,一旁的江大人同样受牵连,他们还没开口,倒酒的宫女却先伏身跪地,发抖不止。 皇上正好往他们这边看来,便问发生了何事。不问还好,皇上一开口,殿中立马安静下来,全部人皆往江墅这里看去。 “回陛下,适才不妨酒沾袍身,扰了陛下雅兴,还望恕罪。” 江大人躬身作揖,说明缘由。 “无妨,江大人只需尽兴,酒香加身乃是雅事,方才朕就想说,江大人之子气度非凡,将来也必然是栋梁之才!” 众人纷纷附和,皇上举杯示意给江墅赐酒,苏台端着御赐的酒来到江墅面前,瞥见桌上被酒打湿的纸条,多留了个心眼拿走呈给皇上。 卉儿怕惹事端想偷偷退下,不料这时皇上又开口:“哦,雅事又多一桩!看来不止朕爱惜人才,还有人先朕一步邀江公子见面!哈哈哈!” 华沧年纪本就不大,这会儿身心放松,君臣同乐的时候更是没有架子。 纸条上的墨已晕开,字迹辨认不清,隐约是邀人见面之意。华沧接着问起:“不知是与哪家千金有约,可别耽误了!” 又是一阵哄笑,荷国民风开放,其实无伤大雅,况且皇上不像是要追究的意思,只是不乏有好事者揶揄江大人,非得恭喜他。 “回陛下,学生不曾与人有约,想必是误会之举。” 江墅不卑不亢,字字清晰,一时竟有些冷场。 苏台急忙打圆场,假意呵斥卉儿办事不麻利,可华沧此时倒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慢着,朕倒想问个明白,你来说,谁让你传的信,又是给谁的信。” 卉儿被吓破了胆,话也不敢说,只用手指向游兰露。 游兰露心中一惊。 她看着那个宫女把纸条给错人,但又没法出声阻拦,原本想着上面没署名,弄错了也没事,她们不去赴约也就罢了。没想到引起了皇上的注意,这下真是骑虎难下。 “游表妹?原来是游表妹!” 华沧不经意间掠过太后看了一眼,瞬间计上心头,“表妹,你约江公子见面所为何事啊?” 这叫她如何作答,人不是她想约,约的也不是江墅,乌龙闹大了只能装聋作哑。 但看在众人眼里,活脱脱就是说中了小女儿心事娇羞的模样。于是华沧装作了然的样子,趁热打铁:“江墅,朕这表妹定是仰慕你的才学,想向你请教一二才贸然相邀,但游家显赫,表妹绝不是轻浮之人。既如此,你意下如何?” 不等江墅表态,华沧又开口:“除夕之夜喜事连连,才子佳人佳偶天成。朕今日高兴,就做主了,赐婚你们二人!”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傅聿知更是捏碎了酒杯,惹得郡主转头频顾,他不动声色地将碎片割伤的手藏进袖子里,以免郡主多心。 太后首先出声反对:“这怎么行!她……皇上,这事不可儿戏,还得仔细斟酌。” “是啊,君无戏言,请皇上三思!” 安国公见太后反对此事,便也帮忙劝阻。 他知道太后想将游兰露嫁给皇上,对游府对他而言都有利,没道理不帮着太后。 “哼,朕难道会害了表妹不成?表妹要不喜欢江墅,怎会让人传信,多么风雅的事,朕好心促成一桩美满姻缘,旁人却要来推阻又是为何。” 华沧亲政多年,并不真正受制于人,若真动怒极少听得进去劝。 莫皇后出声安抚:“本宫瞧着游表妹有话要说,皇上今晚贪杯心急了些,你且还有话未说明?” 游兰露看向富娆,后者躲在掬珠夫人身后,战战兢兢不敢吭声。游兰露自是不能出卖朋友,这事也是她惹出来的风波,只能由她担责平息。 “感激陛下赐婚,只是对江公子……恐怕只是我一厢情愿,若是江公子无意,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游兰露求救般看向江墅,此时只能寄希望于江墅能顺着她的意思回复,她与江墅并不相熟,心中十分有把握可以推了这桩赐婚。 “朕的表妹言辞这般恳切,真心一片寄付于人,如何不叫听者动容。江墅,你可愿意?” 众人都会错了意,还真的以为游小姐对江公子痴心一片,就连江墅也深深地望了一眼游兰露,终于松口:“承蒙游小姐抬爱,但凭皇上和家父做主。” 江大人哪敢忤逆皇上圣意,江府与游府结亲也不是头一遭,便替江墅应下。 “好好好!可喜可贺啊!安国公,你看看,连表妹都找好婆家了,你这个当叔父的可得上点心啊,太后说是不是?” 游融光陪笑着敷衍过去,决心以后不掺和太后和皇上的事,免得连累他遭殃。要是皇上哪天赐婚到他头上,自己那个秘密不就藏不住了。 除了皇上将了太后一军心情大好,就属游夫人最满意赐婚。 虽然之前从未听自己女儿说起仰慕江墅的事,但歪打正着叫两家又结成了亲家,怎么不算天赐良缘心想事成。 游夫人想拉游兰露去见江大人,两家既已被圣上赐了婚也就不用扭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人之常情。但游兰露死活不肯去,无奈游夫人只好与江大人约定等游柏森回曲京,两家再行商议婚嫁之事。 “老天保佑,总算不用进宫了,你爹肯定高兴。我要赶紧修书一封告诉你爹这个好消息,他要做老丈人了!” 游兰露心如死灰,恨不得撞柱而亡。 游家母女俩一个喜笑颜开,一个面如死灰,殊不知同样心境的还有掬珠夫人和富娆俩母女。少了一个将来和富娆争宠的后妃,对掬珠夫人而言真是再好不过。 富娆内心十分忐忑,既感激游兰露没有说出事情原委,又为好友骤然被皇上赐婚而愧疚,毕竟她也清楚这桩婚事本不是游兰露自愿。 推杯交盏结束,众人纷纷离去,待明日开启新年,向皇上贺岁的时候还有很久。他们只是天子的臣,家中有更亲近的客要招待。除却富家留宿宫中陪着皇上守岁,偌大的皇宫又恢复了以往的肃静。 席间落下的大雪渐渐收势,深浅不一的脚印蜿蜒朝着宫外延伸。都说猫步重叠,叫人分辨不出有几只,但人迹可循,不会轻易重蹈覆辙。 来时柔嘉郡主和傅聿知坐的不同马车,回去的时候郡主等着傅聿知,贴身婢女清微引着他上了一辆马车。 车轮碾着细雪,贤王府众人推开风雪缓缓朝王府归去。 傅聿知喝了不少酒,但面上不显,只是斜倚着窗棱不语。听闻郡主咳嗽,他才转头给郡主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柔嘉郡主从前喜爱热闹,可如今物是人非,曲京的故人都不在了,这里对她来说已然陌生。本该是一家团聚的日子,但他们一家人却分隔两地,不知白关的雪又压塌了多少屋舍。 皇上请他们进宫,无非是想告诉旁人,他没有苛待贤王府,好成全明君的贤名。如若他真的有心,就该放他们回去白关跟真正的家人团聚。 但倘若真是那样,柔嘉郡主也不愿意,她思念自己的亲生孩子傅濯缨,但对于丈夫傅原,时至今日也依然无法面对。 从前在白关,大家都说傅聿知长得不像傅原,应该更像他的亲生母亲一些。 可谁也没见过那个外族女子,傅原当初把傅聿知抱回侯府,只说是他的儿子,生母已逝。当时傅聿知还不会说话,柔嘉郡主嫁给傅原以后,自然就是他的母亲。 “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郡主单刀直入,她早就觉得傅聿知今日在宴会上的表现十分反常。 傅聿知仍旧低着头,抠起手上常年握长刀磨出的茧子,答非所问:“濯缨是不是就十四岁了,我买了好些新奇玩意儿,等哪天托人送回去,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宽敞的马车内又是一阵缄默,傅聿知自知失言,他不该提起郡主的伤心事。当日一别,他们便再未相见。傅原无诏不得离开白关半步,身在曲京的郡主和傅聿知亦然。 满两年了,傅濯缨应该长高了许多,有一回柔嘉郡主寄回去的衣裳,回信说做小了穿不下。亲生孩子不在跟前承欢,连她身量几许都拿不准。 “阿娘……” 傅聿知不想惹郡主伤心,将额头抵在郡主肩头摇晃。从小他就学会了这招,每当傅原要教训他时,只要搬出郡主来,阿爹就无可奈何。 “多大人了还撒娇,白长这么高个子。坐好,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上游家那姑娘了?” “谁?” 傅聿知猜想刚才自己不慎捏碎酒杯,的确会令人生疑,以后还是得谨慎些。 郡主只当他是故意装傻,若非心中介意,断然不会那般失态,况且傅聿知马上就十九岁,有心上人也不足为奇。 她立马反思自己平日是否疏忽了他,要是先帝尚在她倒还有机会在官场上为他争取一官半职,如今却是半分面子也没有。 “你早说属意她,我也好请媒人上门说说亲,成与不成那是后话。” 郡主话锋一转又安慰道,“但看她对那江公子情深意重,你也没戏。” 傅聿知无奈叹口气,不愧是他阿娘:“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游姑娘和江公子多般配。” 看他一脸强颜欢笑,郡主当真要替他说亲:“游家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别了,娘,我就想陪着您就行。” 傅聿知担心戏演太过,郡主真以为他喜欢游小姐。 “这说的什么话,就算你娶了媳妇也还是陪着我,难不成你想当赘婿?也不是不行,真入赘游家倒不算委屈你,游柏森人不错,我和福裕皇后也是旧相识,等他回曲京……” 第6章 沉没往事 马车终于停在贤王府门口,傅聿知扶着郡主下马车时还听见她念叨着往事,说皇上和他父皇一样喜好给人赐婚,圣谕难违无法转圜。 傅聿知没有辩驳,任凭郡主以为他是为了游小姐赐婚消沉。 昭告新年的烟火爆竹响起,傅聿知背手立于廊下,院中白雪映空,驳影灼灼。回想起刚才在宫里见到那人,心中一片惆怅。 月白锦袍擦身,鹤氅翻飞,如墨青丝半挽,发间唯有一支玉簪。 傅聿知不常见到他,席间不敢错目,尽管那张面孔早已铭记于心。出宫时有意落后于人,才注意到他今日一身装束。 是了,江墅这样出众的人,怎么会只入了他的眼。 花火易逝,硝烟终散,他们二人从未相交,既然赐婚一事已成定局,遥祝他康健美满才是。 江墅跟随父亲回府,江夫人还未睡下,正和江斓筠围炉谈天。看见父子俩前后脚进来,便把炉子上煨着的药汤倒出先叫江墅服下。 待两个孩子回屋歇息,江寄舟才把皇上赐婚一事说给江夫人知晓。 江夫人闻言久未吱声,似是回忆起一些事情,好半晌才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看来是我们与游家的缘分未尽,域阑身边有个体己人,我也就放心了。” 兜来转去命运依旧如此安排,剩下的话两人咽下不表,只期盼往后年年岁岁依然像过去十几年一样安然无恙,风波不起。 “眼下游大人外出未归,婚事暂且不论,待域阑春闱一试,再做安排即可。” 江寄舟又问,“届时大小事宜,照例交与旁人料理,你……” “还是托病不露面,你多费心,咳咳……” 江夫人咳嗽的旧疾每到冬日更难强忍,江寄舟拢紧被褥,轻拍其背,柔声安抚:“你不用操心,我待域阑如亲儿,他的事我不会懈怠。” 十几年的夫妻情份,江夫人知他说的不是假话,只是终有一日江斓筠也要出嫁,到那时她又该以何面目示人。 曲京故人太多,风雪裹挟着秘密,他们无一日不害怕哪天会有不速之客叩响门扉。 是日雪霁天晴,谓长和三年春。 不出两日便要赶到曲京,一行商队进了摘星楼下榻。 如今摘星楼不仅是酒楼,也做旅店的生意,荷国全境有十几家摘星楼,分店越开越多。 掌柜的取来账簿给游柏森过目,他直接推给坐在一旁的青年人查看。这青年虽束发男装,但肩窄腰细,赫然是女儿家。 游凝雨对过账后确认无误,重新把账簿交还给父亲。待不相干的人离开,父女俩才说起家常。 原本以为赶得及回曲京吃团圆饭,没曾想绕路回了趟严州就多耽搁了几日。毕竟要给游府三房都上柱香也不容易,游柏森这一辈八个兄弟姊妹,竟只有他带着孙辈回乡给先人叩头,怎能不令人唏嘘。 游凝雨年方二八,精通珠算,从年初至年尾都同父亲一道走南闯北,有时甚至出海经商。路途颠簸也会经历日晒雨淋,但到底是花样年华的妙龄女子,即使不施粉黛依然难掩秀丽之色。 数月前,他们的商队经过岭南一带,游柏森年年都会在沿海村庄借宿歇脚一段日子。借宿是假,打听故人下落是真。 那日他们又空手而归,游柏森年年都在暗中打听,但始终没人见过十八年前大船倾覆的残骸。海阔壑深,当年就没打捞上来任何遗骸,这么多年过去,更没什么指望。 游柏森不是不知,但那是他妹妹,哪怕能寻得一两个遗物也好,好埋在她的坟冢里落叶归根,不至于漂泊在外变成孤魂野鬼。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个佝偻妇人拦住他们,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包袱,问能不能跟他们换点银钱。 游凝雨见妇人可怜,便给了她一些银两,没要她的东西,但那妇人坚持以物易钱,还打开包袱给他们看。 包袱里只有一些衣裳,看着像是年轻女子穿的样式,妇人抖落一件曳地裙裾,瞧着不似寻常人家的衣物。 游凝雨还想着也许是这妇人年轻时候的衣裳,保不齐后来家道中落才换成粗布麻衣,毕竟天灾**可谓是防不胜防。 但游柏森突然上前仔细端详起包袱中的物件,眉头紧皱,哑声问这些衣物从何而来。 原来他认出其中有一件衣服上刺绣的针脚走线很是熟悉,游府各位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同学女红,手艺十分相似。譬如他的原配夫人凝霜在世时没少为他亲自缝制衣裳,与这件衣服别无二致。 游柏森也做纺织生意,他自然认得出这些衣物价值不菲。一个小小的渔村,怎会凭空出现此等衣帛,其中定有隐情。 果然如他所料,佝偻妇人开始时还不愿详细解释,最终无奈领着他们去了自己的茅舍,这才将过往旧事一一说明。 妇人自称代大娘,十八年前,她与丈夫独自生活在江边,靠打渔为生。一天傍晚她在江边浣洗,竟发现两个年轻女子倒在岸边,便将她们救回家中。待两人醒转问起缘由,她们说是返乡时被水匪打劫不慎落水。 可怜两个弱女子身上已无盘缠行李,又一身病痛,她住的地方离衙门远,左右没有邻舍,她也只好暂时收留二人,想等丈夫捕鱼归来再做打算。可是那次丈夫并未平安归家,海盗猖獗,渔民遇难者不计其数,一夕之间她就成了寡妇。悲痛之余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一时间悲喜交加。 那日救起的两个女子自称主仆,小姐名齐雨,丫鬟唤朱儿。而且齐小姐当时也身怀有孕,如此她们三人便互相帮扶,直到齐小姐先诞下麟儿。 可惜还没出月子,齐小姐便因落水留下的病根撒手人寰,丫鬟朱儿又照顾她生产。等她能下地劳作后朱儿就向她辞行,说是要去江南寻亲,这些衣物就是当时她们换下以免引来好事者所留。 代大娘也生了个男孩,只是最近要娶亲实在是凑不足聘礼,这才想起昔日两人留下的衣物或可典当些银子。就算她乡野村妇不识货也知道是好东西,不然也不会一放就是十几年。 “当日我和齐小姐还说笑,要是生个一男一女还能结个娃娃亲,结果都生了男孩。” 妇人觑着游柏森若有所思的脸色,怕误会她势利,连忙又说,“当然我们高攀不上,只是缘分一场,不知道朱儿有没有找到家人。” 齐雨合而为霁,十有**就是三妹妹游霁晓,那个丫鬟想必就是竹影。游柏森心里已有答案,然口上只说这些东西的确值钱,他愿出个高价买下,并且还给了这个妇人一笔银子封口,要她发誓切不可将这些事情再往外传。 怕引起猜疑,他也没立即就去齐雨的坟地。十几年已过,除了森森白骨也辨认不出什么,当务之急是去寻找丫鬟朱儿,只要能找到她一切就都明了。 元和第一年属实不是个太平年。 对游柏森来说更是如此,先是传来五妹妹去世的噩耗,等他赶到曲京,接着又是瘫痪在床的二叔逝世,还没等他料理好后事,开晖帝驾崩,国丧又至,诸事不宜。 再加上会和末年,大哥游望山获罪斩首和三妹妹游霁晓落水失踪,那几年游柏森陆续不断地在失去亲人,孝服仿佛从未脱下。外人都戏说,幸好他不考取功名,否则肯定与仕途无缘。 四妹妹游茶星虽是开晖帝给平渊帝封的皇后,可平渊帝当时性情大变,状似癫狂,他也不放心将二婶和游融光孤儿寡母留在曲京,只好两地奔波。边境战事不息,终于还是把家安在了曲京,一晃就过去这么些年。 他们游家和皇室剪不断理还乱,全部都是孽缘。自己的四个妹妹都折在皇家,现在他的两个女儿绝对不能以身饲龙。 就算当今皇上是大妹妹游岚雾的孩子,他也不会妄自托大自称国舅,绝不能像大哥那般贪婪害人害己。如今只在户部挂职让皇上安心,绝不涉足干政。 连寻找前太子妃游霁晓的下落都不敢声张,就怕圣上起疑,要是被他知道游霁晓可能还有个孩子活在世上,谁敢保证他会容忍前太子的血脉存世。 从妇人那得知消息后便一路往严州方向去,只是此事年岁久远,打探消息着实不易。 今日刚收到家书,夫人兰月在信中写道皇上除夕晚上给小女儿和江寄舟的公子赐了婚,催促他赶紧归家议事。 游柏森和游凝雨父女俩皆觉震惊。 游柏森虽然高兴自己女儿不用进宫,但又揣测不明圣上此举是何用意,毕竟太后先前几次提起想纳游兰露入后宫。不管怎样,倒省去他一番口舌。 而游凝雨则有些猝不及防,她认识江斓筠,也见过江墅谪仙之姿。她原以为江墅高不可攀,却突然被告知将要成为一家人。 不饮冰雪气自洁,在她看来江墅就应该远立云端,怎么会有朝一日跻身红尘俗世,况且还是成为她的妹夫。只要想到以后二人见面是何种身份,好似肌肤灼烧般不适。 她从来不敢肖想江墅,可大抵曲京不少痴心妄想也都成空了。 “正好这次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可以给露妹妹添妆,原本是想当作及笄礼送给她。” 游凝雨和游兰露虽生母不同,但没有红过脸,她对小娘兰月即使不十分亲近却也很恭敬。 “不用动你的私库,爹给你们都攒了嫁妆,我游家女儿嫁人必定叫他们都羡慕。你妹妹这亲事说得急,等回京为父一定替你好好相看人家。” “女儿不急,小娘一直盼着一家团圆,往后常在京中可从长计议。” 游凝雨望着远山雪峰,心中无限叹息,日照金山雪消散,可惜曲京再无第二个江墅。 第7章 灯日偶遇 转眼上元节已至,今年皇宫开了先例,整个新年都十分热闹。曲京城内为庆佳节着实费了不少工夫,舞龙舞狮的队伍穿梭于街头巷尾,黄口小儿跟着一路游行嬉闹。 各式各样的花灯惟妙惟肖,天色将晚,惯会做生意的摊贩们瞅准时机就向路人吆喝。 平日少有上街出游机会的王公小姐自是觉得新奇,就是苦了随侍的下人,既要防着小偷小摸占便宜的人,又得忙着殿后付钱拿东西,还得紧跟主人的步伐,否则一个不留神自己就有家不能回了。 江家和游家既已结了亲,两家往来又如同当年一般密切。 不仅开始商量聘礼嫁妆此等重要的事项,还有心让江墅和游兰露多见面,是以早就约好一道出游赏花灯。 江夫人照例称病不出,游夫人便也不同行,正好让小辈们自在些游玩。正巧富夫人约她过府一叙,到了富府才知道,宫里已传出旨意,正月过后便要册封富娆为贵人迎进宫去。 “到底还是让掬珠得意了,她也不顾及富娆的心意,富娆哪里是愿意的意思。” 富夫人心直口快,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富娆这几天闹着绝食,掬珠夫人看管得紧,不肯让她出门。好不容易趁过节的由头便叫富豫带着出去散散心。 “我也不知道进宫究竟好不好,你想想太后和福裕皇后,唉,只能说都是命。” 富豫带着富娆先去了贤王府,果然见了傅聿知,富娆的相思病立马好了一大半。 “多看几眼,别说哥哥不帮你,回家就好好吃饭行么。” 富豫也是被自家妹妹闹得头疼。 除夕那晚的事,后来富娆同他说,原本纸条是想给傅聿知的,谁知阴差阳错换来了赐婚的旨意。 那照这样看来游二小姐本对江墅无意,而他听郡主的意思,傅聿知很可能心系游二小姐。富娆还嫌不够乱,又说游二小姐其实对他有情,吓得他不敢把此事对傅聿知全盘托出。 这都叫什么事,怎么能够对好兄弟横刀夺爱,万万不可。于是他一合计,还是将错就错,毕竟圣意不可违,况且他对游小姐并没有男女之情。 富娆即将册封贵人一事实在突然。 太后和礼部一同向皇上施压,原本太后心仪的游兰露不能如她所愿,继而转向游凝雨,奈何皇上还是不想纳游氏女,直接一道圣旨封了富娆进宫。听说太后在宫里气得饭都吃不下,安国公进宫请安的次数只多不少。 “圣旨已下,看了也是白看,徒增伤心罢了。” “我何尝不清楚和他没有缘分,想再见面已是痴人说梦,娘根本不用担心,我哪有那个胆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不过想看他一眼。” 富娆从小就听话,掬珠夫人一心要送她入宫,只要是有利于得到皇上青睐的事,她就必须去学。 若是没有遇见傅聿知,可能就稀里糊涂地被安排进宫。谁叫命运偏偏让她有了喜欢的人,这才头一次敢忤逆掬珠夫人。 傅聿知本来不想出府游玩,郡主这段时间染上风寒,他着实忧心。但郡主见富豫他们来找他,硬是不让他待在府里,假装说自己爱清净。 几人带着仆从漫无目的地闲逛,又都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富豫做主去摘星楼吃饭,省得在街上人挤人难受。傅聿知无可无不可,也就跟着他走。 恰逢节日,酒楼饭馆的好位置可遇不可求,摘星楼更是如此。几人正准备移步别的地方,上头传来止步的声音。 游兰露领了母亲的命令,不得不和江墅出来过节赏景。奈何实在没有心情,就在自家酒楼上随意消磨时间,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富娆他们。 “富小姐,富公子,我们家小姐有请。” 傅聿知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在喊自己,他现在最不想看见游府的人,于是转身欲走。 可游兰露大声招呼富娆上去坐,富豫想着今日恐怕别的地方也没有好位置,他还得照看富娆,就拉着傅聿知走上楼。 “兰露,快坐好,别人都往我们这里看了。” 说话的正是游凝雨。 “那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这样,谁要是看不惯尽管自戳双目,还省得碍本姑娘的眼。” 游兰露故意行为粗俗,一条腿支在椅子上晃荡,坐得东倒西歪,生怕别人不对她指指点点。 “江公子,你怎么不饮酒,无须担心,记在我账上就行。” 游兰露存心找江墅的茬,她猜想没有哪个家世清白的人家愿意娶一个不循规蹈矩的媳妇。 “多谢游姑娘好意,在下不胜酒力,菜肴可口,清茶亦可代酒。游姑娘若不尽兴,待姑娘的好友上来一同畅饮即可,不必有所顾虑。” 真没意思,游兰露最不喜欢文绉绉的酸秀才,像富豫那样武能安邦的男子才是她中意之人。 也不知道她娘是如何向她爹描述除夕当天的事,她爹真信了她对江墅情根深种。她又无从辩解,那张纸条就是无法消灭的罪证。这半个月来,唯有悔字可以概括,这就是咎由自取,她真想回到那天掐灭帮忙富娆的那个想法。 两人的丫鬟悄悄报信,才知道富娆被她娘禁足府中,游兰露连个知情商量的人都没有。好在江墅要参加今年的科举,两家人打算等春闱过后再行婚嫁之事。 要是江墅不满意这门亲事,由江家提出退亲最好。 她和江墅本就不熟悉,像他这种心高气傲之人肯定忍受不了言行粗鄙的女子,游兰露打定了主意要惹江墅不快。 “富娆,快来!今日你娘怎么松口让你出门了?” “我哥跟着,还有傅公子,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怎么会,我们都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游兰露拉着富娆过去栏杆处说话,其余众人点头致意入座。 席间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江墅的妹妹江斓筠今日也跟着兄长一起出游,她与游凝雨交好,倒也不显得过于拘束。 傅聿知方才在楼下没看见坐着的人,否则今晚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摘星楼半步。沉寂了半月的心蓦地死灰复燃,非叫他飞蛾扑火才甘心。 富豫和江墅有同窗之谊,从前都是礼部孙尚书的学生,就寒暄了几句。 “恭喜江公子,日子可定下来了?到时我可要讨杯酒喝。” 富豫留心看傅聿知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示才放心往下说。 “最快也要等放榜之后,富公子肯赏脸是再好不过,今年武状元非富公子莫属。” 傅聿知算半个外邦人,没资格参与比试,外祖父和父亲谋反的罪名还没被遗忘,也考取不了功名,只等皇上赐官混日子,这事大家都知道。 “哪里哪里,借江公子吉言,也预祝江公子金榜题名,到时双喜临门真是佳话。” 傅聿知心情郁结,酒喝得急,一时不察被呛住。 偏过头捂嘴咳嗽的空当,一方洁净的帕子递至眼前。富豫从来不带巾帕,女子也不会随意给出这类贴身之物,傅聿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 “天冷,酒凉,这样喝容易伤身,小二,再拿一壶热的来。” 游凝雨吩咐自家的伙计去取温酒。 傅聿知攥着帕子,不知真醉假醉,撑着脑袋歪坐在椅子里,他握着酒杯的手边正坐着江墅。 “聿知,你是不是喝醉了,喝点浓茶醒醒酒。” 富豫坐在另一边,虽离他更近却听不真切。 “暖阁是有些热,不如撤了屏风吹吹风,酒也醒得快些。” 江斓筠提议。 “我看傅公子脸色不大好,万一着凉就不好了,我们再坐一坐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去叫她们进来。” 看见游凝雨出来寻她们,游兰露和富娆才止住了互倾苦水。 原来富娆也是身不由己,比起嫁给皇上,自己和江墅的婚事还不算太糟。游兰露心烦意乱,还在盘算如何能把这门婚事搅黄。 一行人下楼的时候,因要护着女眷走在里边,即使楼梯够宽敞,也难免和上楼的客人正面对上。 “哟,这不是江域阑么,嚯,艳福不浅啊,身后跟着这么些小娘子!” 李百驰在别处喝了酒,这会儿是到摘星楼接着续摊,身形摇晃还得小厮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我也要看看,哪个是正牌夫人!” 江墅一动不动牢牢挡在几位姑娘面前,不让李百驰打量。 李百驰醉得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扯过他的披风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突然放肆大笑:“好老远就闻到药味,果然是你,域阑啊域阑,你非得做别人的新郎是为何?” 这话说的极其露骨,跟着李百驰一块儿来的人听见了都掩嘴偷笑。 李百驰就是吏部尚书的孙子,从前骚扰江墅的事在狐朋狗友间流传甚广。今日狭路相逢,李百驰酒气上头,就是不肯让路。 “域阑啊,你这病怏怏的身子,怕是无福消受小娘子,不如让我来替你做这新郎!” 李百驰不知危险已近,还不知死活地说:“或者我做你的新郎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他就如油锅里的死鱼被人一个颠勺摔出,直到撞断了桌腿才停下。好半晌都吭不出声,他的小厮想扶又不敢扶。 富豫没拉住傅聿知,心想他这一脚不会直接送这孙子见阎王去了,赶紧上前查看,幸好只是晕了过去。 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摘星楼肯定是没法做生意了,游凝雨和游兰露忙着疏散客人并赔礼道歉,又叫人赶紧去请大夫来。 富豫派人先送富娆回府,自己留下来解决此事。江墅也想让江斓筠回去,但江斓筠却说自己可以留下做人证。 “此事因我们而起,哥,我必须留下来帮忙。” 富豫见她和富娆一样被这场景吓坏,还以为是弱质女流,没想到这般讲义气。 原先傅聿知走在最后,看见李百驰拉扯江墅已不能忍受,富豫见状拼命阻拦。偏偏这货还满嘴污言秽语,真是令人反胃。 这一脚使的力气不大,只是正好一上一下借了个势。傅聿知冷眼盯着躺在地上装死的李百驰,还想接着揍他几拳。 心里这样想着,加上刚才气血上涌,傅聿知整个人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江墅不知何时解了披风给他虚盖着。感受到披风原主人残留的余温,傅聿知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第8章 火烧披风 富娆到家后,急忙将摘星楼发生的事情禀告给父母,游柏森来接游夫人也在富府,于是同富大人一道往摘星楼赶。 李百驰的小厮自然早就给李府通风报信,不一会儿摘星楼里就又挤满了人,看着竟比之前庆祝节日还要热闹。 李尚书年事已高,下了轿子须得由人搀扶才行,就门口进来这几步路走得都不利索,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消息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 大夫来得比他们都要早,左看右看说没大毛病。富豫也看出来猫腻,吓唬李百驰说既然还不醒那就施针放血,李百驰听了吓得眼皮一抖,哼哼唧唧叫唤起来。 “谁干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竟有此等刁民公然行凶,还不快抓了去见官!” 李尚书不良于行,中气倒是十足,教训起人来一点也不马虎。李府的小厮直奔傅聿知而去,但到了他跟前又不敢动作。 傅聿知裹着披风,好整以暇坐着,任凭李尚书对他吹胡子瞪眼也丝毫不畏惧。 此事虽与富家无关,但多少是个见证人,富大人出来打圆场:“李老,不过就是小孩子玩闹,一时分不清轻重也是有的,何必大动肝火,闹到公堂上多不好看。” 李尚书偏不吃他这套,要伤人的是富豫倒也罢了,同样在朝为官也可以卖彼此几分薄面。 但是傅聿知打得人,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无权无势又不是曲京人,要怕了他那才是笑话。 “等闹出人命才知道着急就晚了,就算今日不是我那孙子倒霉,难保他下一次不再作威作福。愣着做什么,把他给我绑起来!” 江墅不动声色挡在傅聿知身前,向李尚书微微躬身作揖,缓缓开口:“此事因我而起,若是李尚书想要天理公道,学生愿意与李公子公堂之上对质。” 他轻轻按住傅聿知不让他起身,接着又说:“李公子出言不逊在前,字字句句不堪入耳,今日在场的都可以作证。李尚书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人询问。” 李尚书当然知道李百驰是什么德性,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儿子死得早,可不就养成这无法无天的样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顶多算唇舌相讥而已,就值得动手了?那还得了,必定是你们理亏说不过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 李尚书喘了口气继续怒骂:“你父亲见了我还要自称学生,无知小儿还敢跟我叫嚣,等将来挣了功名再来分辩。” 见他倚老托大还搬出官威来,几个小辈不好再出声,毕竟在场的官职都没有李尚书高。 游柏森虽在户部挂职,但好歹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不能按一般品级算。 “大夫也说了李公子没有大碍,今日大伙儿都喝了酒,彼此言行都有失,不如这样,各自赔礼道歉,此事就算了。” 到底是小孩子瞎胡闹,要真押到公堂上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游柏森心里也清楚,李尚书不过是借机搓磨人罢了。 富大人也顺势说:“是啊,咱们几个都在这里,难不成这点小事还要麻烦兵部和刑部,李尚书你说呢?” 李尚书没料到这两人会为傅聿知这小子开脱。是了,江墅是游柏森的准女婿,富家又和贤王府渊源颇深。此番是自己失策,但他还不肯拉下老脸说和。 “等着,这事儿没完!” 撂下一句狠话,还是由下人扶着出门上轿,只不过多带了个人。 “李尚书真是越活越糊涂,迟早要被他那个不成器的孙子给拖累。” “儿女债不好还,他就一个孙子可以操心,哪像你和我,还有两个祸害。” 游柏森和富大人说笑。既然事情告一段落,就各自领了儿女回去。 富豫想顺路送傅聿知回贤王府,岂料江墅先开口提出送人一程。 “傅公子,请。” 江府的马车不如贤王府和富家的宽敞,此时马车上坐着三人更是错不开眼。 离得近了,马车里暖炉熏着,似有若无的药香萦绕在傅聿知鼻尖。他想俯身嗅闻是否是披风上传来的气息,又惊觉此举多有冒犯。 耳边传来压抑的咳嗽,江墅看到抵足而坐之人关切的眼神,淡然一笑:“无碍,旧疾而已。” “多谢江公子送我回来,外面风大,你就不必下车了,免得热气跑走。” “本来应该亲自登门说明缘由,但今日天色已晚不好叨扰,烦请傅公子将此事说与郡主,万一李尚书发难,也好早做准备。” 傅聿知点点头,解下披风还与他,站在贤王府门口目送江墅的马车远去。 柔嘉郡主早就歇息,傅聿知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她。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信李尚书能翻出什么花样。 从白关带来的侍卫浪叶上前把在李府打听来的事情一一说与他听,果然李尚书这个老糊涂,他就等着看李百驰怎么摔得更惨。 与贤王府相邻的富府也才落锁,富豫回来告诉富娆说傅聿知没事,她才放下心来。 而后心头泛起一片酸涩,之前听富豫说傅聿知喜欢游兰露她还不信,没想到竟然为了别人冒犯她大打出手。这就由不得她不信,原来单相思真是一场易醒的梦。 难怪她娘掬珠夫人经常念叨,情爱都是一场空,帝王之爱不外如此。 她娘常说,人一定要会忍耐,只要熬得下去就能出人头地。她娘就是,从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今也挣得一个诰命夫人出来。 “爱慕荣华富贵有什么错,总比真心错付反遭厌恶好。世上男子多是薄情寡性,寻常人家也是三妻四妾明争暗斗,不妨大胆些住进椒房殿,再不用受外面那些凄风苦雨。” 也许她娘说得没错。反正皇上也不会对她上心,就当换个地方过日子,日子跟谁过不都是一样。 只是可惜红线系错了人,两头连着的不是一心人。 江斓筠问她哥:“李尚书真会对傅公子不利么?” 江墅把披风扔给侍从,吩咐烧了,一想到李百驰那副嘴脸真叫人恶心。 “他背后还有郡主和贤王府,闹大了皇上也会兜底,外男的事你操什么心。” 江斓筠撇撇嘴,小跑着进门先把事情说给爹娘。江墅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他并不似小妹这般与父母亲近。 江寄舟一听心里不安,便说明日去李府看望。江墅早料到父亲会这样做,方才就没让人回家报信。 “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安心读书,不用外出应酬交际。” “爹,此事原是李百驰无理,不用忍气吞声。” 他爹不善言辞,很少与人争辩,从小教导他做一个正人君子。 可君子活该受气,不能动手么? “入朝为官处处都需小心谨慎,万一将来圣上考校你品行,被人参一军岂不是得不偿失。幸亏是贤王府惹的祸,他不入仕途,这点小事无关紧要。” 江墅还欲说话,江夫人打断他,叫他喝了药去休息。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 江寄舟状似无意的一句话惹得江夫人又犯了咳疾,江墅帮忙拍背顺气,也顾不上和他爹理论。 一直蹲守在江府的放鹤回贤王府复命,说是昨晚江墅烧了一件披风。 傅聿知听完沉默了半天,才吩咐说做件新的送去。 “混在其他衣服一起,别让人发现。” 放鹤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这是什么用意,但照做就是。除夕之后傅聿知让他不用再监视江墅,可没过两天又问他江墅吃了什么药,见了什么人。 他想不通,江墅身上究竟有什么机密值得主子这样费心。 碰上浪叶,两人交换了一下情报。 “听说主子踹了李尚书的孙子一脚。” “那孙子又干什么坏事了?” “调戏江公子。” “那他不冤,去年有人说江公子是短命鬼,结果家里闹鬼三天。” “还说呢,你找的什么仙人,说什么花钱消灾,一下就露馅了,害我白白扮鬼吓他们。你说主子没事老盯着江公子干什么?” 浪叶和放鹤跟着傅聿知从白关来到曲京,是傅原留给傅聿知的左膀右臂,两人平日里只听傅聿知差遣。 放鹤在江家盯了快两年的梢,关乎江墅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禀报给傅聿知,就差没在江墅沐浴时画出浴图了。 浪叶最近得了个新差事,倒是不用扮鬼,改成混进李府当下人,打听李百驰的事。 也不知道李百驰哪里得罪了他家主子,但比起江墅这样清风霁月的人,李百驰可谓是一身漏洞。且不说素日仗着李尚书之孙的名号肆意妄为,竟然丝毫不遮掩。 李百驰不学无术,虽不至于目不识丁,但也无甚墨水,整日花天酒地不思进取。眼看科举将至,别人都恨不得啃书为食,他倒好,完全不担心名落孙山。 浪叶有一回听见李百驰趾高气昂地说:“小爷我是谁!肯定榜上有名,不会丢李府的脸!” 人贵有自知之明,像他这样厚脸皮不清醒的人还是难得。但他既如此说,必定留有后手,浪叶不敢掉以轻心,不知道这个李百驰究竟要搞什么鬼。 李尚书果然不肯善罢甘休,一道折子将上元节之事添油加醋呈给圣上。 华沧问过富大人,很快就明白其中实情,本不想插手,但礼部孙尚书又说:“此子目无法纪,骄纵不羁,若不加以约束,来日必成祸患。” “那孙尚书以为如何是好?” “近朱者赤,依老臣看,此事与江家也有关,江墅人品厚重,有他时时在侧引导,必定能使其迷途知返。” “江墅就是孙尚书的学生,青出于蓝,朕也觉得此法甚好,就这么办。” 华沧早就不耐烦听这种芝麻小事,“李尚书,春闱迫在眉睫,诸多事宜待办,可千万不能懈怠,要是身子不济,朕允你在家休沐。” 第9章 一日为师 很快旨意传到贤王府,皇上要傅聿知每隔三日去一趟江府,由江墅教导其礼义律法。 柔嘉郡主自是不忿:“我就知道那些人看不惯我们母子,变着法子要叫我们出丑。阿鸷不怕,娘这就进宫面圣。” 傅聿知拦住了柔嘉郡主,哄她说自己也想好好学一学荷国的规矩,将来做官说不定用得上。 “你不是不想做官么,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其实我也想过了,贤王府不愁吃喝,你又志不在此,不必与那帮人虚与委蛇。”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像傅聿知这样不清白的身世,即使皇上赐官也讨不到好。还不知道会遭受多少白眼,柔嘉郡主不忍心他受那样的委屈。 “不做官皇上也不放心,他们多的是不满意的说辞,不用理会。” 当时他刚来曲京,也是这个孙尚书看他不顺眼,非说他的原名过于桀骜不驯。猛禽岂会安分,逼着他改了现在这个名字。 就连富豫也忘了他原本叫傅驭鸷,只有郡主在家还叫他阿鸷。 他没有忘记孙尚书替他改名之事,但今日可一笔勾销了,多谢迂腐的言官把他送去曲京最后一片净土。 他这个外乡人心安之处不多,有郡主在的贤王府是一处,江墅的身边也是。 可惜天公不作美,自旨意下达起便连日阴雨,稍有不慎便寒风浸骨。柔嘉郡主犯了头风,一日消瘦过一日。 傅聿知自小由郡主抚养长大,虽然郡主身边不乏像清微这样一直服侍着的老人,但他也着实不能够放心离府。 江墅那边派了人传话,说是不要紧,等雨停日晴再上门即可。想来他准备大考才是头等大事,自己不去害他分心更妥。 一日终于放晴,傅聿知一早去看望郡主,见她气色已然不错,之后他带着放鹤打马前往江府。 放鹤在江府门外栓好马,见自家主子杵在大门外没动,门房也不见动静,以为是江府的下人偷懒。 “主子,您头一回来江府,我给您带路,这江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我门儿清!” 说着就要往里进。 傅聿知拦下他:“不可无礼,万一冲撞了女眷,回头罚你抄书。” 放鹤一听要抄书便不敢放肆,他们马背上长大的小子,最烦握笔杆子,马鞭不比那玩意儿趁手。 “我就是说着玩儿,江府人少,江夫人又鲜少露面。有一回总算让我看见她庐山真面目,原来脸上有疤痕,难怪不爱见人。” 放鹤经常在犄角旮旯观察江府的大小动静。 小小江府地方不大,人物关系简单,江大人既没有三妻四妾,也没有儿女成群。只有一个毁容的妻子,还当作宝贝似的藏起来。 从前他以为主子想要拉拢江大人,就把江大人的事情也说了,傅聿知却让他只盯着江墅就行。 真搞不明白,江墅没财没权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等大考一过,说不定真被主子押中宝。 “这段日子江公子都未出门,也没有接见外客,主子放心,他一定能高中。” “这还用你说,皇上给我安排的老师能是池中物么。” 傅聿知语气轻快,听见这话就知道他心情很好。放鹤又叩了叩门,等下人应答。 “您这几年看了不少书,不用太担心江公子考校。要是学问上入不了他的眼,我们可以塞点礼,不怕他不为我们所用。” 放鹤自顾自说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江府没几个大钱,贤王府可比他们富裕多了。不知道等游小姐嫁进去,能添多少嫁妆,不过他们也要出聘礼,但肯定比不上游府财大气粗。” 傅聿知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自己兴冲冲赶着来见江墅,却忘了他身上还有婚约这事。 他一边听放鹤在耳边絮叨,一边在心中计较。 满打满算只有一月就要大考,那之后就是游江两家成亲。曲京有人还戏称,游府姑娘到底是命好,都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不像寻常人家只能榜下捉婿。 之前听富豫提过,原本富家和游家打算一起给富娆和游兰露过及笄礼,只是富娆马上进宫不能延后,这及笄礼便提前操办。 那日傅聿知在城外办事,赶不及回去观礼,过后放鹤打听回来禀报说江墅也没去,只派人送礼给游小姐。 “是支白玉簪子,大抵是成色不好,游小姐就看了一眼也没拿起来,反倒是对富少爷送的礼物赞不绝口。” 派去送礼的是江墅的小厮栖谷,脸皮薄不经逗。游兰露如此明显厚此薄彼,叫他在众人面前几乎下不来台,闹了个大红脸。 回去跟他哥枕山诉苦,两兄弟心疼自家少爷的心意不被重视,又担心往后少夫人进门会搅得家宅不宁。 傅聿知忧心郡主身体,近来睡得也不好,这么一会子工夫竟生出困意,直到放鹤喊了他一声才回过神。 “傅少爷请进,我家少爷在书房等您。” 来接人的是枕山,和江墅一样惜字如金。 “不是我说大兄弟,你们府里下人也太少了,这好半天才有人答应一声,万一真有什么急事怎么来得及。” 枕山向来话少,习惯了自己弟弟栖谷每日同他絮叨,对放鹤滔滔不绝自来熟的样子没多大反应。 “我们还好说,要是别的贵客登门吃了闭门羹,小心参你们老爷折子。” 傅聿知咳嗽了一声,放鹤才闭上嘴。贤王府人多,放鹤跟谁都能称兄道弟,也没几人嫌他聒噪。 “到了,江府客人少,一般先下了拜帖才到,招待不周请傅少爷见谅。” 枕山说完就走开,也不说帮他们倒杯茶。 “哎,主子,他什么意思,怪我们不请自来?我们可是奉了圣旨才来这里,谁稀罕来一样。” 放鹤嘴里嘀咕着,轻车熟路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去等。 傅聿知轻推虚掩的门进去里间,略微一打量书房内陈设,心想果然是书香门第。尽管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琳琅满目的书籍整齐叠放好,墨香纸香交错扑鼻。书房内升起炭火取暖,上面还架着一盅药汤,味道微苦但不难闻。 除了笔墨纸砚并无其他珍玩异宝,全然不似贤王府的书房。 听贤王府的老人说,福裕皇后生前一直住在贤王府,和先帝经常在书房舞文弄墨,只是后来福裕皇后所有的墨宝都陪葬先帝陵寝。 “咳咳……” 屏风后传来几声轻咳,傅聿知不由捏紧拳头手心冒汗,这还是头一回和江墅单独共处一室。 江墅早起看书也有些疲倦,听说有客人来便洗了把脸清醒。傅聿知脚步放得轻,他没注意人已经走进来,乍一见到人还有些诧异。 “傅公子。” 江墅半拢着长发,象牙白的发带穿过青丝束在脑后,他走路的步子稳当,几乎看不出发带摇曳的痕迹。 “傅公子?请坐。” 傅聿知如梦初醒,慌忙移开眼睛看向别处,随着江墅指向坐在另一张书桌前。 “郡主可还好?” “好多了,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他这张桌子比江墅的要小一些,一比较真有点夫子教学生的意味。 “白关现在应该更冷一些,不过年纪大了病痛磨人。” 傅聿知抬头看了一眼江墅,见他神色如常,不疾不徐从汤罐中倒了一碗药出来。 “这是养神的汤水,我屋里没有茶水,傅公子要喝茶吗?” 话虽如此,江墅却将手里的汤碗微微向前递出,“碗是干净的。” 傅聿知接过一口气饮下,汤水温热并不烫人,将碗放下时后知后觉舌尖有些发苦。 江墅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喝下,嘴角沾着一滴水渍,被他屈指拂去。傅聿知收回视线,突然记起摘星楼那方帕子此时正揣在他怀中。 “是不是屋里太闷,要不我叫人把炭火移到外间。” 江墅见傅聿知面颊微红,以为他是被炭火熏的。江墅怕冷,但凡府里他在的地方,炭火都要比别处更旺盛,左右就他一个人待着,碍不着旁人。 “没事,刚喝了这汤有些热,写写字就凉快了。” 傅聿知松了松衣襟,装模作样拿起毛笔蘸墨。 反观江墅手里拿起一卷书,不紧不慢踱步至他跟前,好像真的想看看傅聿知打算从何下笔。 离得近了,熟悉的药香又往傅聿知脑子里钻,他现在稀里糊涂仿佛醉酒一般不清醒,蓦得站起来到书架上乱翻。 “我一下想不起来有句诗怎么写,我找一找。” 江墅勾起唇角,在他背后出声:“傅公子如此好学上进,皇上若是知晓肯定大为感动,说不定就免了到我这里报到。” 傅聿知不敢转身,只能胡乱编说:“那不行,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我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江公子博学多闻,许多事情还要向你请教。” 又怕江墅觉得他烦人,赶紧补充道,“不过你不用管我,你的学业要紧,我保证在旁边不会出声。” 感觉身后的人又走近一步,傅聿知习武,对别人的方位捕捉十分拿手,但此刻他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脚步声。 “哦,是么,那你不说话怎么请教?” 江墅饶有兴致盯着眼前人僵硬的背影,他料定傅聿知心里有鬼。 傻子都知道皇上让他来自己这里不过是敷衍孙尚书,打发李尚书的场面话,哪怕傅聿知一次也不来又有何妨。傅聿知为自己出头,他自然不会不为他美言,况且皇上哪里有闲心过问这等小事。 可偏偏傅聿知有事来不了还专门派人过来递信,今日又亲自登门。再细观他言行,怎么都不像坦荡之人。 江墅不喜与人过分深交,可对人情世故并非一窍不通,傅聿知分明是有意接近示好。只不过他到底有何企图,江墅还没琢磨清楚。 第10章 南北歧路 江墅比傅聿知高出半个头,从背后就能看见他红得快滴血的耳尖,心中升起一团疑云,转身退后坐回自己的书桌前。 “傅公子,恐怕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傅聿知微微偏头松了口气,没等他开口又听见江墅说:“上次的事情多谢傅公子,但我和傅公子不是一路人,以后就不必过来我这里了。” 江墅顿了顿,“大考在即,我着实分身乏术。” 傅聿知悬着的心没地方放,有气无力地说:“那好,我不打扰江公子,祝江公子一举夺魁……百年好合。” 放鹤还以为自己主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没想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要打道回府,他忙叫栖谷不用添茶,自己要走了。 “主子,怎么不多坐坐,您和江公子都聊了什么?他是不是答应帮我们办事了?” 傅聿知跨上马鞍,蹬脚前忍不住回放鹤一句:“你再这么啰嗦就把你送回白关。” “我做梦都想回去,不说了不说了,主子我们去哪儿?” “老地方。”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急需找个地方发泄。 栖谷进来收碗,江墅问他认不认识傅聿知的小厮。 “见过几次,不太熟。” “刚才都聊了些什么。” “他问我少爷喜欢什么,书读得可好,对了,还问我您和游小姐感情怎样。少爷您不用担心,我嘴巴可严了,半个字都没透露给他,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坏心。” 栖谷心虚地退出书房,他没敢说刚才他在放鹤面前大放厥词,笃定地说自家少爷和游小姐心心相印,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 他怕傅公子横刀夺爱,毕竟贤王府和游府的渊源也颇深,于是无中生有把话本上那一套用来糊弄人,反正放鹤看起来也不像聪明人。 无事献殷勤,不怪他有小人之心。江墅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再细想傅聿知的事,自己没什么利可图,只怕他野心太大害人害己。 第二日天明傅聿知才偷溜回府,昨天属实练得狠了,一躺下便觉得四肢酸痛不已。 从昨天到现在,他脑子里就只剩下江墅,睁眼闭眼都是江墅的模样。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分神肩上挨了一棍,好久没那样痛过,回来也没上药就让它痛着。 他后来不是没想到江墅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才会说那些话。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马脚,明明他隐藏得这样深。 是盯着他看的时间太久了,还是本就不该看他,又或是那天踢李百驰的一脚太重了不像喝醉酒的人才惹他怀疑。 不能回想,细想都是破绽。其实他根本瞒不住,要是他控制得了不听不看他的事,就不会连他定下婚约之后还让放鹤去探消息。 他们不是一路人,若是真如他所想,自己这样的心思更不能被江墅知晓。 也许等人成婚之后一切不该有的情愫都会消失,毕竟自己做不了什么大官,两人没机会多见面。 更何况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白关,以后就再也不见。自己只要继续瞒着,瞒得更好就行,至少在离开之前不能被他厌恶。 浪叶在李尚书府混了少说有两个月,总算取得了李百驰的信任,现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不再避着他。 这王八犊子还挺谨慎,浪叶苦不堪言,当纨绔子弟的小跟班真是太憋屈了,等这事完结非揍得他满地找牙。 李府有个后院,平日里笙歌不绝,但院门紧闭,面生的小厮根本溜不进去。 本来浪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官宦人家养个戏班子听歌唱戏的太平常不过,奇就奇在李百驰日日留宿在那里。 姓李的这小子通房一堆,虽然还没迎娶正妻,但也没有让枕边人夜夜独守空闺的道理。浪叶不相信李百驰在后院搞什么正经勾当,于是某天月黑风高就摸进去一探究竟。 结果也没什么稀奇事,就是脐下三寸那点事。原来李百驰真不爱吃脂粉。 李尚书虽然平时对自己孙子十分纵容,但也三令五申不许李百驰养男宠。他在外面还要装装样子以免惹李尚书生气,谁料转头便在后院搞了个后宫。 而且李百驰这人属实有点不正常,他偏好性子刚烈这一口,像青楼里那种媚主逢迎的小倌反倒不喜。 后院里都是他派手下强掳来的清白人家。文弱的掰不过他,比他力气大的就下药,实在要死要活的就绑起来折磨。 李百驰为满足他这种私欲,不惜花费重金雇人到曲京城外抓人。曲京人多眼杂不好频繁出手,但出了曲京多的是叫天天不应的偏僻之地。 他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论男女遇到这种事,肯定不敢轻易报官让人看见自己身上所受的屈辱,大不了说自己是好心收留他们。再说了他抓的都是男子,也没谋财害命,玩厌了还送盘缠给他们回家,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但他一直不太满意这些人,穷苦人家空有一身犟脾气,没一个比得上出身好的矜贵公子。 他不止一次对心腹说起,要是能找个像江墅那样姿色的人,要他立刻就死也甘愿。 大考在即,李尚书不许李百驰出去花天酒地,安分待到进考场。他天天我行我素,反正不出府也不妨碍后院一片火热,读书声倒是有,但不是从李百驰嘴里念出来的就是了。 李尚书并不指望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光耀门楣,做官这些年他攒下不少家财,到时候给李百驰捐个官职不成问题。再者他年事已高,身居高位树敌也不少,要是后人站得太高反而遭人嫉妒。 加上李百驰实在不争气,他自知自己护不了家人一世,不想他出大风头,更看重家族血脉传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后院搞什么鬼,赶紧料理干净,免得污了人眼睛。” 这几日朝中人都在议论今年大考又会涌现出多少后起之秀,为人熟知的就有江墅。有人奉承说李百驰也不差,李尚书面子上挂不住,下朝回来看见李百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再看看人江墅,你要把我气死才罢休么!” “江墅怎么了?” “混账!” 李尚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讨债鬼居然对江墅还是念念不忘,“李家就你一根独苗,不管怎样香火不能断在你这里。” “祖父大人,那些庸脂俗粉太没意思,您老当益壮,要不您都笑纳了,我不介意再多几个叔父。” 一个空茶碗擦着李百驰的耳朵飞过,李尚书气得坐在椅子上直捶腿。错就错在他年轻时候没多纳几房妾,不然今日何必操这份心。 “冤孽啊,罢了罢了,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我管不动你。等大考过去我就跟圣上提辞官回乡,你也跟我回去,咱们祖孙俩一起去向祖宗请罪。” “别啊祖父!我才不回去,那里哪有曲京好玩。” 李百驰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安抚自家老爷子的计策,“要不您给我娶了江墅他妹子,我保证明年您就能抱上曾孙!” 浪叶在一旁听得心惊,李百驰太不是人,居然使出这种阴招。 李尚书还算没有被气昏头,茶碗都摔没了,干脆抡起拐杖就往李百驰身上招呼,边抽边骂:“你算什么东西,江寄舟会看得上你?别想跟江墅扯上关系,还嫌不够丢人!” 别看李尚书在外人面前特别护犊子,但关起门来照打不误。 李百驰上蹿下跳狼狈地躲开他祖父的抽打,浪叶在后头忍不住憋笑,装模作样替他挨了一棍子,顺势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祖父真是老糊涂了,他要是打死我,李家就绝后了!” 浪叶扶着李百驰往后院走,腹诽他活该讨打,像他这样的坏种留着也没用。而且打了也白搭,照样还是绝后。 “辞官?哎你们说,老爷子不会真这么想吧,不行!离了曲京我到哪儿快活去,不就更见不到江墅了么。” 这人简直无药可救,都这副样子了还惦记他那点龌龊心思。 这时另一个狗腿小厮神神秘秘地说:“少爷,后院来了个新人,南方人,水灵。” 李百驰一听便顾不上刚挨的几棍子,一把撇开浪叶就着急忙慌往后院赶:“不早说,害我为了让老爷子消气特意挨了打,等下使不上劲怎么办。” “小的听见动静就进去帮忙,不会让少爷受累。” “美的你们,这回这个有几分像?” “呃,眼睛像!” “哼,回回都找些哭哭啼啼的烦人精,一点趣儿也没有,这回再不好玩就把你们都卖去落红阁!” 这些小厮也不怕李百驰吓唬,落红阁服侍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连门槛都摸不到。 浪叶真心不想成为这等肮脏事的帮凶,毕竟自他知道后院关的都是哪些可怜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来新面孔。 他还没想好借口溜走,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 被抓来的人自然不肯轻易就范,手上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柴刀,李百驰的人一时近不了身。 这更合李百驰的胃口,但似乎不太满意这人的长相,皱眉说:“怎么这么黑?你们从哪里搞来的人?” “少爷,您别看他不太白,不是干粗活的,是个读书人,听说是来曲京赶考的。” “读书人?真的?” 李百驰没见过哪个读书人像这人一般,说他是逃难的都有人信。 “少爷您不是最喜欢他们读书给您听么,这是他的行李,都是书。” 李百驰随意翻了翻,果然是个学生,这段时间进京赶考的学子不少,怎么挑了个这么不起眼的货色。但人都抓来了,岂能放过他。 “这位仁兄,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也是读书人。来,把刀放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百驰让其他人退后,换上假惺惺的笑脸,哄人放松警惕:“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你,你说,谁对你不敬,我替你出气!” 对面这人一看就涉世未深,竟被李百驰三言两语说动,主动放下柴刀走向李百驰。浪叶心道糟糕,白瞎他使劲朝他使眼色,怎么会天真至此。 第11章 李府倒台 手下立马筑起人墙,这人没了武器根本逃脱不了。李百驰见人已上钩,也懒得继续装正人君子。 “听话,这样还能少受些苦。你不是还要参加大考,等完了事,我就派人送你去考场。” 这人还没转过弯来:“什么事?读书给你听?” “哈哈哈” 在场知道内情的小厮都下流地笑个不停。李百驰也觉得好笑,捂着肚子差点跪倒在地上。 浪叶守夜那几天,没少被这王八蛋房里那点事恶心到。那哪里是读书,存心辱没那些书生,边背书边哭,心里肯定跟他一样咒骂这个孙子,巴不得圣贤立马索了李百驰的命去。 “对!读书!我最爱听书,你可要好好读,读得好我再送你更多银子。” “不用,我盘缠够了,此次来曲京就是为了考试,要是能再谋个一官半职就是先人保佑了。” “哦,你学问很好?” 李百驰笑累了,倒也不着急办事,反倒坐下来和他说话。 “还成,我有把握能中个进士,你也是读书人,可以看看我做的文章,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听他这样讲,李百驰来了兴趣,仔细翻阅起那些文章。好歹是吏部尚书的孙子,自小耳濡目染,他自己不是这块料不代表他不识货。 发现这不起眼的书生还真有两下子,李百驰想了想,突然改变了主意。 “哎!你们想干什么!放我出去!” “少爷,今晚不办了他?” “你懂什么,你少爷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法子,去,把我的文房四宝取来。” 这晚开始,后院靡靡之音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夜不绝的烛火。 开考这日,考场外人流络绎不绝,送考的赶考的内心大多忐忑不已,很少有像李百驰这样姗姗来迟的考生。 按规定要打开随身物品检查,李百驰毫不在意,任凭他们一一打开,反正他留的后招不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 李百驰看着搜出来的东西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赶紧为自己辩解:“这不是我的!谁干的!” 作弊被当场抓获,二话不说就将他逐出考场径直扭送官府。 “等等!你们知道我是谁么!快!快去找祖父!” 李府的小厮赶紧去给李尚书报信,他们少爷企图舞弊被抓了。浪叶没有回李府,而是趁乱混入人群中回了贤王府。 刚才他趁其他人忙着讨好李百驰,不露痕迹接过食盒,把一张折成极小的书抄塞到缝隙里,再不经意露出一角。 这是他从那个书生房中取来的练笔文章,上面仿的李百驰的字迹足以以假乱真,署名也是李百驰。 找人代笔就是李百驰想好的后招,浪叶不过是顺水推舟送他早点见官罢了。 考官在开考前把这件事情当作反面例子告诫诸位学子,千万不可心存侥幸。 “还是李尚书的孙子,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代阳听见其中一位考官对着另一人这样说。 代阳就是被李百驰抓去的书生,这些日子被关在后院挑灯夜读,不仅如此,还要模仿李百驰的笔迹。 李百驰威胁他在考场上给他代笔,最后署他的姓名,若不照办就杀了他。 代阳最初不肯,可是李百驰有的是折辱人的手段,竟然叫人押着他去看自己是如何教人读书的。代阳根本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不堪入目之事。 “你们!你!你枉读圣贤书!放开他!” “怎么,你也想试试?” “不!你不如杀了我,我绝对不会同你做这种事。” “杀了你?那不是便宜你了,你以为他们不想死,死不了的。我不是说了么,替我考个试,要求也不高,榜上有名就行。” 李百驰不担心他假意答应,“凭你的本事不可能落榜,要被我发现你没办好这件事,你还有你娘的小命都别想要了。” “唉,不就是写个名字的事,多简单。事成之后我就放你回去,三年之后再进京考,该是你的跑不掉。” 代阳不知道李百驰到底有多大本事,但是听下人说他是尚书府的少爷,想必家大业大,自己如果不照办真的会没命。 他不过是一个没有靠山的穷学生,逃也没地方逃,一想到家中老娘还等着他回去给他娶亲就发愁。他娘变卖贵人留下的衣裳才凑够了聘礼,要不是他非要进京,何苦遭此劫难。 大不了当做件好事,这功名送给李百驰了,总好过没命还乡。前一晚他还在自暴自弃这样想,突然房中多了一封信。 信上写道让他不用担心李百驰,就以自己名义考试,等考试结束直接去城外北郊,有人会接应他送他回家。 代阳不确定能否相信信中所言,连进了考场还在犹豫该听谁的。直到李百驰被抓,才终于放下心来。这就是报应,感谢那位壮士,代阳连日的担惊受怕都化作笔下助力。 出了考场,代阳不敢多做停留,他怕李府的人会堵他,赶紧出城去北郊。 好心人不仅帮忙把他的行李从李府拿出来,还多给了他许多银钱,足够他返回家中,还能修葺一番旧屋。 “敢问义士姓名,将来也有处报恩。” “不会再见,帮你不过是顺便,我们和李百驰本就有仇,你快走,要不想惹祸上身,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代阳巴不得少一事,但还是忍不住询问起那些被关在李府后院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否像他一样走运可以逃离苦海。 “顺手的事!都回家了。” “那就好,多谢义士!” 这下他娘也不用愁他娶妻的事,果然还是好人有好报,一定是他娘当年救了两条命的福报。回去他要把那座孤坟好好修一修,离家前听说有人去祭拜过,不知道是不是拜错坟了。 “人送走了?” “一刻不敢多留,他肯定怕李家回过神来报复。呼,终于不用再忍李百驰,主子下次别派我去干这种事了,我真想一刀削了他脑袋。” “这点事还不足以让他掉脑袋,皇上施行仁政,绝不会让李尚书断子绝孙,不然肯定落百姓口实。” 舞弊之事可大可小,要是一般人一定会有牢狱之灾,但李百驰始终是李尚书之孙,他祖父绝不会坐视不理。 皇上感念李尚书为朝廷所做的过往功绩,只罚李百驰二十年不许参加科考,又允了李尚书辞官归乡。李家此时乱成一团,树倒猢狲散,家仆卷财跑路的都有,少了几个人也不会被发现。 “皇上居然没抄李家,李尚书可没少敛财。” 放鹤觉得有点可惜,这个惩罚也太轻了。 “有钱也没人花,李百驰还能花几年,那个老头更没几年好活。” 浪叶像是想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先前他将李府后院的事悉数禀告给主子,试探地问要不要废了李百驰。 他们和李百驰并没有多大仇,主子费这个力气整李百驰不就是为了给江公子出气。他算是看出来了,主子对江公子的确有些与旁人不同。 “什么意思?” “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哎,那玩意儿他用不上了。他不是爱玩么,以后也尝尝被人玩的滋味。” 其实浪叶还不是很解气,他真想套个麻袋把人狠狠揍一顿,或者交给那些被李百驰伤害过的人处置。但是他们在曲京必须小心行事,李百驰滚出曲京就算了,他们不必再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主子叫你盯着江府,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有新花样,江府就是一滩死水,能翻出什么水花。” 放鹤不以为意,“下次咱俩换一下,我去卧底,你当探子,我这差事一点也不好玩。” “叫你去玩的么,再过不久江公子就要成亲了,肯定热闹非凡,不知道主子何时能成亲。” “成什么亲,我们都要回白关,拖家带口的多麻烦。” 浪叶敲了一下放鹤的榆木脑袋。但这也不怪他,放鹤今年才十六,正是想家的年纪。浪叶当然也想回白关,主子肯定比他们更想。曲京没有他们的亲人,连两人的身份都要伪造,只有回去白关他们才能做回自己。 华沧批了一天奏折,却不想回去歇息。苏台催了两遭也不敢再开口,他知道皇上是因为皇后不在宫里才不高兴。 富娆进宫后,皇上依然日日宿在仰凤宫,太后听说后就借着为荷国增强国运的理由,带着皇后出宫去国台寺祈福,一住就是一个月。 苏台觉得皇后再不回宫,皇上马上就要相思成疾。 “皇上,富贵人来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她来干什么,不见。” 苏台无法,只能出来劝:“贵人请回吧,皇上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见您。” “这是我亲手熬的梨汤,劳烦苏公公给送进去,多谢公公了。” “这……行吧,奴才相信皇上一定会明白贵人的良苦用心,贵人慢走。” 苏台面上为难,却也端过梨汤进去服侍皇上。 “他装什么,收了我们给的好处,也不帮我们多说好话。” 富娆的侍女宝雁忿忿不平。 “就是,我们小姐自进宫来,才见了皇上几面,那些人背后不知道说的多难听。” 宝雀着实替自家小姐委屈。 富娆走得极快,她倒不像两个丫头这般忧心,连送汤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她娘交代要办的事情。 掬珠夫人自幼照顾皇上,对皇上的饮食起居不能不说是了如指掌,尤其是皇上爱吃什么,她都教给了富娆。 要是富娆不隔三差五送点东西给皇上,被她娘知道了又是一顿说教。富娆心想,不是说只要进了宫就万事大吉,怎么还要讨皇上欢心,她娘果然又是诓她。 比起皇上,她更喜欢找皇后说说话,皇后贤良淑德,不愧是一国之母。太后就不太好相与,她爹是贤王府出身,太后似乎非常不喜欢有人提起贤王府的旧事。 “不知道莫皇后几时回宫,宫里也太闷了,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富娆甚至想过怎么不办个选秀,那样还能多几个姐妹进宫陪她聊天解闷。 “皇后不回宫不是好事么,夫人说要抓住机会多和皇上相处。” “对啊对啊,小姐,这是多好的机会,宫里就您一位妃子,皇上只能召您侍寝。” “可是皇上就来了一次,唉,那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小皇子啊?” “我喜欢公主,一定会像我们小姐一样好看。” 宝雀和宝雁争着到底是皇子好还是公主好,富娆真没想过这个,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当娘亲。听人说女子怀孕并非易事,有时会难受得吐上好几月,那样的话她就吃不了好吃的,想想都遭罪。 第12章 旷世大婚 “游二小姐是不是要办婚事了?” “下月初八就是游小姐和江公子的大喜之日,听说游府准备从初六起就开始宴请宾客呢。” “那可不,游府多气派,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可不得好好操办一番。说实在的,嫁到江家还是有些委屈她,游家姑娘就没有低嫁的。” 宝雀想到游五小姐,即使终生未出阁,不也是追封为福裕皇后。 “有什么委屈的,游小姐嫁的可是江公子,江墅。全曲京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做梦都想嫁给他,除了皇上还有人比得上他么,再说了不是她自己心仪江公子么。” 别人不知道那个乌龙,富娆可是再清楚不过,但她也没法往外说。 宝雁又说,“当然了,我们少爷也是气质不凡,小姐既已出嫁,想来少夫人就要过门了。” “小姐可是想出宫贺喜?” 宝雀见自己小姐闷闷不乐,便宽慰她,“游小姐是皇上的表妹,宫里一定会派人去观礼,等回宫奴婢就去问问,那日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道听途说哪里比得上亲眼所见,富娆在宫里不清楚宫外的情况,许久没有游兰露的消息,难不成她如今真的愿意嫁给江墅? 婚期将近,游兰露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游府消磨日子。不是量体裁衣就是清点嫁妆,她对这些事提不起半点劲。 偏偏她娘每日在她耳边对这门亲事赞不绝口:“游江两家是世交,如今能够再续前缘定是你二姑母保佑。若是二小姐和姑爷还在就好了,可怜她未出世的孩子。” 游夫人提起从前服侍过的二小姐游载星不免又要感伤一阵子,接着又说,“虽然不知道江夫人脾气如何,但从未听说有苛责下人之事,想必等你嫁过去,也不会经历后宅争斗。” 要说这事也奇,作为两家的主母,按理说婚礼操办大小事宜都得商量着来,而江夫人却从未露面,只是委托了别人前来。 江夫人的病当真半分好不了,难道等成亲那日也见不了光? 游兰露有时竟也被她娘说动。 古往今来男婚女嫁再寻常不过,不外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这桩乌龙婚约却像是顺了她的意,不正是她自己“求”来的么。正因如此,她始终无法向她爹娘说明其中隐情,心想要不将错就错嫁了。 富娆说已经将她对富豫的心事说明,可也没见富豫有半分表态。那个愣头青真是一点风情也不解,不如嫁给江墅算了,好歹文人会写酸诗,勉强有些意思。 就这样一直犹犹豫豫到了放榜这日,游兰露的婢女银椿眉开眼笑地从外头跑进屋报喜。 “恭喜小姐!新姑爷高中了!” “瞎喊什么,又没成婚。” 游兰露今早也有些紧张,尽管早就知道不用担心江墅的本事,可临了又松了口气。 “怎么说?” 银柳也着急。 “哎,是探花郎!我还听说新科状元姓闻,是首辅大人的孙子。” 江家还真是一门三杰,江乘舟是状元,江寄舟是榜眼,如今江墅又得了探花。 据说皇上也很高兴,已经下旨择期为进士们举行庆贺宴会,以表朝廷爱才之心。 由于江墅在曲京的名声无人不晓,是以探花郎的风头远远盖过状元郎。簪花打马游街这日,江墅怀中众人投掷的花束最多。 傅聿知远远站在围观的人群后,看着游行的队伍由远及近经过长街。 江墅骑在高头大马上,往日苍白总不苟言笑的面庞,受到此情此景感染,与怀中鲜花相比更明靓许多。 那年傅聿知跟随皇上祭祀游京,坐不惯软榻轿辇,非得骑马。彼时初来曲京心高气傲,哪怕沿街的百姓对他这个罪臣之子指指点点也不甚在意,他偏要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叫别人知道他不是随便可欺。 江墅也像他今日这般站在人群中,但实在是打眼,傅聿知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傅聿知只记得江墅如潭水般幽深的眼神,不经意间从他身上掠过,忽而璨然一笑。他身边的百姓全都模糊了面孔,傅聿知不禁扭头去追江墅的背影,直到一旁的富豫问他在看什么。 “哦,那是江墅,我们做过同窗。” 富豫顺着傅聿知指的方向看去。那时江墅已请先生在家中教习,许久未见刚才朝他点头打招呼,江墅还冲他笑了一下。 只被江墅轻轻看了一眼,傅聿知头一回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身上依然带着白关难以驯服的野性,像是没有开化的小兽,连皮毛都没褪干净。更不用说明显与荷国普通百姓不同的面容,深肤浅瞳,粗眉弯发。一切进京之后的格格不入都被那一眼勾了出来,逼得他不得不明白一件事。 他离白关越来越远了。 可是他不能背叛白关,他必须回去。阿爹和小妹在白关,浪叶和放鹤的家人也在那里,他必须带郡主回去。 这是他离开白关时对雪山发下的誓言。若违此誓,雪埋白骨,不见天颜。 初见江墅,他仿佛看见了雪山上的神明,而不顾一切向神明奔赴朝拜是每个信徒的使命。 神明不语,只是高坐于山之巅。神明展颜,能消融雪水濯魂魄,不会叫他离魂故里。 可是傅聿知想得到神明的垂青。 仅凭他一人之力,要想回到白关太难了,他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派人暗中监视他,他可信任的人屈指可数。 神明为什么不肯帮他,还收回了赐予的力量。傅聿知只能亲眼看着江墅越走越远,也是,雪山怎么会披红装。 曲京城永远不缺热闹,游江两家大婚成了这之后又一锣鼓喧鸣的大喜事。 游府嫁女本身就是一件津津乐道的事情,毕竟游家出过好几位皇妃,地位显赫且富可敌国,办婚事的排场比前几位嫁进宫里的小姐还要气派。加上江墅探花郎的无限风光,曲京人人翘首以待二人大婚之日的喜庆。 “主子,您真不去么,游府和江府都送了喜帖过来。” 放鹤和栖谷混熟了,他想着去讨杯喜酒喝,说不定能沾沾喜气,等回了白关就能娶个媳妇。 “郡主不去主子当然不去,娶妻有什么稀奇的,你在白关没见过?” 浪叶瞅了两眼主子。放鹤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没看出来主子心中不快么。 傅聿知拿布缓慢擦着佩刀,可能是刀钝了,最近即使使出十分力,刀风听起来也不利落。得找个机会和富豫比试一场,看看自己手生到何种地步。 “那哪能一样,曲京人成亲披红戴绿,拜来拜去的,可好玩了。你不想去看看?” 浪叶有点心动,他也就比放鹤大两岁,听说宴席已摆了两日,他也想见识一下游府到底有多大方,是不是真的连路边的狗都能分一杯羹。 “我不去,主子都不去。你也不许去,走,你今天还没练功,别想偷懒,又不是你成亲。” 放鹤被浪叶拖着一步三回头想看看主子有没有回心转意。傅聿知扔了布,把桌上的喜帖抛给两人:“赶紧走,别在我眼前瞎晃,这么爱凑热闹,干脆别回来了。” 二人稳稳当当接住请帖,脚底抹油就往外跑,还不忘给自己找借口:“主子,我们去看看府里送去的礼有没有送到啊,别人哪有我们俩办事靠谱对吧!” 郡主和傅聿知虽然人不去喝喜酒,但也以贤王府的名义送了贺礼给新人。 江府今日再不会是只有冷清几人,反倒是贤王府愈显空旷。明明江府的鞭炮声不可能传得这么远,可傅聿知好像还是听见了宾客道喜的声响。还没到拜堂的时辰,他终于忍受不了驾马出城去了。 富家也在受邀之列,富娆在宫里出不来,富豫则跟着富大人和富夫人来赴喜宴。 其实富豫也得了武状元,但不比先帝为了南征北伐而重武,荷国如今四海升平难起战事,武将自然比不上文士风流。 富豫本来想和傅聿知一块儿过来,去贤王府接傅聿知的时候才知道他不在家。等见到放鹤他们一问说是不来参加了。 唉,果然自己这个痴情种兄弟还是对游小姐情有独钟,连她的喜酒都喝不下去,居然躲起来了。 从小富夫人就给他讲先帝和福裕皇后还有太后的爱恨纠葛,真正是至死方休。他认定情爱伤身,大丈夫顶天立地,要是被儿女情长束缚手脚,又如何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而见到忙着接待宾客满面红光的江墅之后,更加惊觉成亲果然令人堕落。 从前觉得江墅多少沾点仙气,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怎么成了别人的夫君就和他们没什么两样,看来以后又多了个把酒言欢的兄弟。 但想到傅聿知可能会心中不悦,富豫还是把江墅从自己酒友的名单中划去。江墅酒量如何他不清楚,傅聿知可是千杯不醉爽快得很。 “恭喜恭喜!江公子,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你这一下就占了两样,真叫人羡慕啊!” “哪里哪里,多谢诸位!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我先自罚三杯。” 江墅今日的确高兴,酒也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在江府大门外等着迎亲的花轿把新娘从游府接来。 可左等右等都不见送亲的队伍前来,众人纷纷发出疑惑。 “新郎官别急,肯定是游府陪嫁的东西太多,所以才迟了些。” “对对对,游府说不定正在撒钱铺路,被沿街的乞儿绊住了,稍等片刻就来了。” 江墅才有些上头的酒意已渐渐冷却,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长街两旁不少百姓夹道引颈,就是为了一睹游氏女和探花郎的旷世大婚,以后好传给自己的小辈听。哪怕当年先帝和当今皇上即位都没有今日盛景,多亏如今过的是太平日子才能有这种热闹看。 盏盏红灯点亮,江府门前明如白昼,可晚风徐徐吹来,春末不容忽视的寒气依旧冻人。 不仅江墅的脸色不好,旁人也逐渐说不出玩笑话来暖场。 吉时已到,依然不见花轿的踪影。江寄舟正准备派人去游府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乞儿从长街尽头跑来,边跑还边大喊: “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第13章 一顶盖头 临上花轿前,游兰露的侍女银柳才来报信说二小姐不见了。 游府上下偷偷找了个遍也没有游兰露的影子,连封书信也不留,要不是曲京城没人敢得罪游家,游柏森真要怀疑她是被歹人掳了去。 问下人也问不出个名堂,思来想去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要逃婚,游柏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小女儿会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 江府的花轿在门外催促莫要误了吉时,可到哪里去变个新娘嫁过去。游柏森和游夫人面面相觑,过了大半辈子到头来栽在自己孩子手里。 游夫人提议不如先将游凝雨送上花轿充数,可以披上盖头没人会知道,总之不能叫别人看两家的笑话。 “这怎么行!不行,雨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干这种有损名声的事。” “那你说怎么办,这可是御赐的婚事,要是被人知道露儿逃婚那可是大罪!又不是真要他们如何,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等找回露儿再换回来就是了。” 游夫人更想不通游兰露怎会毫无预兆就做出这事,江墅不是她的心上人么。 “她能跑多远,赶紧先把人找回来。瞒肯定瞒不住,我亲自去向江寄舟请罪,至于皇上,要怪罪便怪罪,我一力承担。” 游柏森正要去江府说明原因,此时一旁的游凝雨出声道:“爹,既然露妹妹不愿嫁,女儿愿意嫁给江公子。若是此时反悔,我们两家都会颜面扫地,沦为曲京的笑柄。” “雨儿……” 游柏森不想她受这替嫁的委屈。 “只要是游家的女儿嫁了,想必皇上也不会过分追究,爹,就请应允了女儿吧。” 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游柏森不放心又问一遍:“你当真心甘情愿?不如这样,你先替你妹妹拜完堂,等爹接你回来。爹会给江家一个交代,你暂且不要在人前露面。” 游柏森一面派人出府暗中寻找游兰露,一面将游凝雨送上江家的花轿。他们是亲家,不出席会惹人怀疑,为了不让人发现换了新娘,他和游夫人必须假装无事发生。 另一边游兰露出了游府正在城中晃悠,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幸亏城中百姓这会儿都聚集在江府门口,她们挑了条小路准备出城去避避风头。 “小姐,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跑出来真的不会出事么,游府现在肯定找您都找疯了。” 刚刚她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就脱下嫁衣翻墙逃婚,可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好接下去该怎么办,就打算先去国台寺投奔太后姑母。 等她们出了城,深一脚浅一脚往东郊赶,才有些后怕起来。天色已晚,她们两个女子夜间行路,若是碰上不法之徒可如何脱身。 “小姐,您有没有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银椿不敢回头看,紧紧挨着自家小姐,声音都在发抖。 “别自己吓自己,快些走,前面有亮光,别怕。” 其实游兰露也不敢回头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要不是她一时糊涂,现在应该坐在舒适暖和的屋子里,而非自讨苦吃摸黑赶路。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吹得树枝乱晃,游兰露和银椿实在走不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连个挡风的破庙都没有,再继续走下去怕是要冻死在路上。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老爷和夫人不会责怪您的。” “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 “我是真不明白小姐您为何不想嫁给江公子,以江公子的人品,难道会待您不好?就算真有那样的一天,您不还有游府给您做靠山,不用怕他们。” 游兰露心中已经开始后悔,渐渐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银椿见自家小姐动摇了便赶紧拉着她往回走,生怕小姐反悔。 “站住!” 她们已经望见城墙上燃烧着的篝火,却在这时杀出一伙山匪来。个个面目狰狞,手握武器,游兰露二话不说就将身上的银两全部丢给他们。 “都……都给你们!千万别伤人,这里离城门口很近,我们一喊守城的士兵就能听见。” “哟,原来是两个小娘子!正好我们缺个压寨夫人,跟我们回去,保证不伤你们一根手指头。” 其余几人也哄笑起来,只能庆幸天黑看不大清楚游兰露她们长什么样子,否则连商量的工夫都省了。 匪徒没有点火把担心引起守卫的注意,只是听见两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心想送上门的羔羊不宰白不宰。 “听说今日游府办喜事,不知道新娘子漂不漂亮,不过我们今晚也能当新郎官,嘿嘿,喜从天降啊!” 说着就一把捂住游兰露她们的嘴巴想将人带走,尽管游兰露拼命挣扎,连踢带咬不肯遂他们意,但终究力量悬殊。 眼看离城门口越来越远,游兰露的内心在哀嚎。她此刻万分后悔,早知道就老实做江墅的新娘算了,谁能想到竟然把自己折腾进土匪窝,都怪自己太愚蠢。 这时一匹骏马从他们这行人身旁飞驰而过,游兰露有心无力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看着最后的希望消失不见,她心如死灰,想着等会儿哪怕自己受辱也要拉这些恶人陪葬。 他们还没走两步,刚才那匹马竟又折返回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只听见骑在马上的人开口说:“你们肩上扛的什么。” “没什么,你看错了,不要多事。” 游兰露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她一定在哪里听过,但是她脑袋倒挂着难受得紧,想开口喊救命更是不能。 “我都没说是什么,你就知道我看错了,老实交代,饶你们不死。” “我看你才是不知死活,兄弟们上!” 匪徒把两人重重扔在地上,一拥而上对着马上的人挥刀砍去,一时间只能听见兵器相撞的声音,不知道谁吃亏了。 游兰露和银椿赶紧爬起来,刀剑无眼她们动也不敢动,心里已经跑出十里地,脚却被钉在地面移动不开。 等到眼前只剩下一个黑影,再听不见打斗的动静,游兰露才大着胆子准备和银椿偷偷溜走。那伙匪徒不是好人,可不见得后来的人就没有坏心。她们实在是怕极了,那些歹徒好像一个出气的都没有,猜得出来救命恩人也不好惹。 好在这个人只是牵着马跟在她们身后,像是要护送她们进城,游兰露这才把心塞回肚子里。等到了城墙下有亮光的地方,她正要感谢一番出手相助之人,却听见对方先开口。 “游小姐?” “傅公子!” 傅聿知出城以后跑了几圈马,心中依旧烦躁不已,没过多久就准备回去。当时路过这伙人直觉不对才调头一探究竟,没想到救下的竟是游兰露,她不应该在和江墅拜堂么。 “游小姐,你这是什么打扮?你逃婚了?” “我……说来话长,多谢傅公子仗义相助,改日一定备厚礼登门道谢。” 游兰露不愿多说,她后知后觉逃婚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况且还是皇上赐婚。她也是仗着和皇室沾亲带故才没想过后果,可万一真害爹娘获罪那该怎么办。 “我不管你因为什么要反悔,但游小姐还是好好想一想,此举会连累多少无辜之人。江……江公子也会因你一时任性而遭受耻笑,人言可畏,游小姐好自为之。” 说完径自跨上马鞍,仿佛从未见过她们一般。 游兰露猜想,傅聿知这意思是劝她回去接着成亲,她也懒得走了,说不定再晚吉时都过了。 “哎,等等!不如你送我回去吧,快一点还能赶上拜堂。” “你不会再出尔反尔?” 傅聿知坐在马上没动,神色严肃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扔下一个烂摊子给别人收拾,我得自己和他们说。” 傅聿知拉她上马,一路飞快朝江府奔去。 今夜的风好似不合时宜,半点不解风情。 江府的花轿姗姗来迟,新娘落轿那刻,恰好一阵晚风吹过,披在新娘头上的盖头随风吹起,露出了底下又惊又羞的女子。 “这不是游府大小姐么,怎么换人了?还是我记错了?” 人群中不约而同发出这样的疑问。 江墅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锁住,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身穿嫁衣的人。 而被风掀起的盖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傅聿知的手里。 他带着游兰露赶到的时候,花轿刚刚落地。两人心中都很疑惑花轿中坐着的会是谁,一时不敢上前引起人注意。 没想到盖头之下竟是游凝雨。 游兰露不清楚她姐姐为何会坐上花轿,可眼前这种情形已经不是她能解决的了,正想先回游府找爹娘问清楚,有眼尖的人已经看见了她。 “新娘在那!快看!” “她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旁边骑在马上的人是谁?” 富豫一看傅聿知和游兰露在一起,心中大惊,难不成他们俩私奔去了?那还回来做什么,不会是傅聿知一厢情愿抢亲不成,才只能把人送回来。 本想悄无声息送游兰露回去,没想到所有人都看见了。傅聿知面色不改,翻身下马把盖头随意一扔罩在游兰露头上,刀鞘托着人胳膊走到江府门口。 “游小姐贪玩迷路,我正好路过就把她送回来,人我送到了,可否讨杯酒喝?” 富豫差点笑出声,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得看傅聿知。成亲这么重要的事还能当作儿戏,游小姐到底是贪玩还是逃婚一看便知。 新娘不仅迟到,还多了一位,今晚的笑话都够说书先生出个新本子了。 江寄舟面上也是一阵白一阵红,他推了推江墅,示意他先带人进府,不管捅了多大的娄子,关起门来都是家事。 接着忙将宾客请进府里开席,至于拜堂仪式暂且延后,还不忘叫人立马去请游柏森前来。 富豫捶了傅聿知一拳,笑他善心泛滥:“怎么,居然舍得将心爱之人拱手相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反正他们还没拜堂。” “你怎么知道?” 第14章 一醉方休 “这还用说么,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游小姐痴心一片,实在是让兄弟我都动容了,我看你还有戏,江墅总不能两个都娶,不如你再抢一次婚!” 富豫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件事一直不敢告诉你,富娆跟我说游小姐之前对我似乎有几分情意,但你放心,我对她没有半分非分之想。” “难怪她要悔婚,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如果游兰露不喜欢江墅,那张纸条又是怎么回事。 “别的也没有什么,其实除夕的纸条是富娆给你的,我知道你对富娆无意,你没收到也是好事,皇上他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傅聿知深吸了一口气,才忍着没被富豫气死。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居然会造成今日这般难堪的局面。 他抬脚往江墅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他该不该告诉江墅事实,可他又凭何身份。 “我们别跟门神似的杵在门口了,走,进去喝酒!” 出了这样的闹剧,祝贺的人虽然抱着看好戏的想法,但来做客的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好太失风度,各自入席吃起酒来。 江府只是个三进院的宅子,东西厢房若有一点大动静,也是躲不过耳尖的人听了去。 江墅等人一进书房便紧闭房门,枕山和栖谷守在门外不让外人靠近。 屋内四人一言不发,每人心中各有计较,都不好先说出口。 最后还是作为唯一的长辈江寄舟开了头:“游……二位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是大小姐穿着嫁衣,二小姐你又是去了何处?” 游兰露才经历过那么惊心动魄的一遭,着实有些灰头土脸,发丝凌乱,一点也看不出是今日准备出嫁之人。 “我……江公子,是我对你不住,任凭你处置,我绝无怨言。” 江墅背对众人,没有转头看她,亦不出声。 天已渐渐暖和起来,可江家的书房依然烧着炭火。 游家两姐妹心中忐忑,一个刚从虎口脱险,而另一个则是担心自己的希冀落空,两人都坐立不安,只觉喘不过气。 游凝雨听说游兰露逃婚,诧异之余更是隐隐期待这个机会回到自己手里。她一点也不觉得替嫁委屈,没人看到花轿抬向江府这一路她有多开心。 本打算等拜了堂后,再说出游兰露不愿与江墅成亲的事情,而自己仰慕他已久,到时已无转圜的余地,她便能如愿以偿。 上天给了她机会,叫众人看见是她入了江府的大门,可没料到游兰露又重新出现。她怕游兰露会反悔。 “江公子,此事和游家无关,是我不愿成亲才一走了之,我姐姐定是想要替我隐瞒迫不得已才上了花轿。” “不是……” 游凝雨情急之下想对江墅把心意表明,正好被赶来的游柏森打断:“寄舟老弟,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管教好她,今日所有损失全部由我游府承担。” “这不是银子的事,若是二小姐不愿意同小儿成婚,为何不提早说,事到如今你我两家如何下得来台?” “不如就说今日是给贤侄庆祝高中才设宴款待,千错万错都是小女的错,我向二位赔罪了。” 江寄舟虚扶了一扶游柏森,没叫他真拜下去:“柏森兄,你我两家素有姻亲,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可闹成这样实在是圆不了场。” “是是是,江墅是个好孩子,露儿顽劣难当良配。贤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伯父一定尽力满足。” 江墅缓缓转过身,眼底泛上猩红,直视游柏森:“既然是先前不愿,但人都送回来了,想必已经回心转意。吉时误了也不要紧,还请二小姐换好嫁衣,随我拜堂。” 几人俱是一惊,没想到江墅会这样说,担心他是否受了刺激太过。 “域阑……” 江寄舟想要告诉他不要对游柏森无礼,可突然对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感到十分陌生。 从接回江墅母子到江家,他对江墅说不上亲近也没刻意疏远,视如己出并非嘴上说说而已。但始终不是自己的亲儿,身上又流着那人的血,不自觉会感到尊卑有别。 江墅又向游兰露越走越近,逼得她不得不仰视他。 “我可以不计较今日你给我的难堪,只要二小姐日后克己复礼,我一定好好待你。” “不……” 游兰露从没见过江墅这副样子,从前的温润有礼不复存在,只剩下富有压迫力的眼神。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一旁的游凝雨快速伸手捞起游兰露,扶她站稳。江墅此举已是十分失态,她不免暗自心惊,原来岿然不动的山也会为凡人哗然。 “江公子,我愿意代替露妹妹嫁进江家,希望江公子不要再为难她。” 江墅像是听见了极其好笑的笑话,对游凝雨的话嗤笑出声,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的婚服扔进火盆,继而大声斥责游家人。 “怎么,我江墅是什么死物滞货么?我为难你们?呵,游小姐可真会颠倒黑白。除夕表白的是二小姐,赐婚不拒的也是二小姐,逃婚的还是二小姐,我有没有说错!” 话说得急,江墅扶住书桌猛咳几声,“大小姐当我是什么,街上摇尾乞怜的弃犬么,嫁给我是觉得我可怜,想要施舍我?” 枕山和栖谷透过门缝看见屋里有火光冒起,一下子从门外冲进来,赶紧把衣服从火里拨到地上,拼命踩灭火苗。 江墅推开枕山递过来的茶杯,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 正在院里吃饭的客人也听见屋内争吵的声音,不少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听个究竟。 傅聿知他们坐在离书房最近的一桌,他和富豫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对江墅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江墅也是倒霉,幸亏他是男子,吃亏也不是什么大事,被人笑几日就过去了。看来二小姐是铁了心不嫁他。” 富豫轻声说,“他一向被人捧得极高,大概是头一回不如意,可别再被气出病来。天涯何处无芳草,太痴情也不好。” “聿知,你也别太迷恋游小姐了,就算你追到人,说不准将来她也敢逃你的婚。” 这话就说得更小声了。 方才傅聿知送游兰露回来肯定会惹起非议,要是江墅今日成不了亲,曲京城明日就会上演狗血的三人行。 屋内一片狼籍,游兰露和游凝雨不好出去露面,只能是其他几人退出去。 江寄舟和游柏森出来后忙着给来宾敬酒,只是对大婚之喜避而不谈,心里都想着赶紧把人都送走。 江墅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平日穿的常服,还是熟悉的月白色。 脸上早就不见了先前饮酒的喜色,也没有像一般新人那样挨个去敬酒,而是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来。 好巧不巧就是傅聿知这一桌。 “江公子,恭喜啊!齐人之福不是一般人消受得了的,你可要多吃点啊!” 若是放在平时,酒桌上的浑话说说倒也无妨,可显然不适宜对今晚的江墅说,听起来不像是无心,倒像是讽刺他无能一般。 “多谢,不过不劳你费心。来,我敬你,今晚不醉不归。” 江墅看上去丝毫不介意,只是一味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旁人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的喝法,一个两个都起身推辞先走一步,喝到最后这一桌只剩下寥寥几人。 冷酒伤身,江墅却像是浑然不觉,一壶喝完立马叫人续上,仿佛要把过去没喝的酒一饮而尽。 枕山和栖谷不敢下去休息,站在自家少爷身后担忧地看着,想劝又不敢劝。 浪叶和放鹤寻过来,想问问他们主子要不要回贤王府。其他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告辞离去。 富豫先站起来,他也喝了不少,搭着放鹤的肩膀打酒嗝:“别管你家少爷了,先扶我回去。聿知,我先走了,你慢慢喝啊。江公子,你想喝酒就找他,他能陪你喝到天明!” 宝锋一个人架不住富豫,无奈放鹤和浪叶也帮忙搭了一把手。 “你们去吃饭,不用管我。” 江墅摆摆手让枕山和栖谷走开,这下整个院子只有他和傅聿知两人还没下桌。 “你怎么还不走,还想继续看我笑话?” “游小姐在城外遇到劫匪,我路过救下她和她的丫鬟。” “呵,哦,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要不要夸你英勇,还是你要别的什么嘉奖?” 傅聿知按下他想要接着倒酒的手,夹了几筷子菜放到他碗里。 “你喝太多了,吃几口菜垫垫肚子,否则夜里睡不安生。” 江墅撇开他的手没理会,继续倒酒喝。冷风随酒入喉,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去。 感觉到傅聿知拍在他背上的手,江墅回头看了一眼,眼里一半清醒一半朦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傅聿知没有回答他,稍一用力把人扶起来:“走得动么,冒犯了。” 说完揽着他的腰送人回屋,入眼是刺目的红。 门关上的一刹那,原本整个席间都安静不露破绽的江墅,在看到装饰好的新房这一瞬间突然失控,疯了一般把红绸缎喜被枕头一股脑全撂在地上。 又想去砸杯盘烛台,傅聿知怕他伤到自己,赶紧环腰拦住他。江墅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双臂卸了力垂在身旁两侧。 喝醉了酒的人比清醒时要重上许多,饶是傅聿知整日习武,也不能支撑住完全倚靠在他身上的人。 二人双双跪倒在刚才拂下地的被褥上,傅聿知双手撑住江墅,想看看他有没有事。 江墅闹了一通过后顿觉头重脚轻,没有力气推开眼前的人,脑袋一下又一下点在傅聿知的额头上。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口渴么,要不要喝点水?” 傅聿知腾不开手去拨开挡住江墅眼睛的发丝,只好用脸轻轻蹭开,而江墅正好顺势偏头倒在他的肩膀上。 “不喝,要喝酒,拿酒来!” “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我没有,你也看不起我?” 明明江墅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傅聿知却听得愈发清晰,因为他们两人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今日江墅身上并没有药香只有酒香,傅聿知觉得自己似乎也醉了。 “江墅,我想亲你……” 第15章 悔不当初 当晚游家两位小姐被接回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出过游府,倒不是觉得丢脸,只因为游兰露受了惊吓大病一场,还未顾得上听说外头的闲言碎语。 游柏森接人回去时并未有意避人,照样还是从江家大门出去,街上经过的百姓也能看见。 隔日上朝时,皇上便向游柏森和江寄舟问起此事。 游柏森经商多年刻意少与官场的人士交往过密,户部挂的虚职还是先帝非要赐给他做。难得上一次朝碰上这样难以侃侃而谈的家事,纵是皇上的舅舅也不能敷衍了事。 下朝之后又再三给江寄舟赔不是,幸而不是正经做官,否则弹劾他治家不严的折子会把他砸死。 游柏森倒是不惧流言蜚语,他活了大半辈子,生离死别见得太多,只盼望能够与家人团团圆圆,灯火可亲。 先前他真以为游兰露是自己看上江墅,才有赐婚的旨意,他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游兰露此番做出悔婚的举动,多半是由于自己常年不着家,对她缺乏关心,她才不敢对自己坦白,不然早些说清楚也好及时补救。 眼下小女儿正在病中,他和夫人更不忍苛责,不管别的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至于大女儿那边,他也看出来点苗头,私下里问过她是否对江墅抱有不同的心思。 “您多虑了,爹,女儿只想挽救游府的声誉,免得落个言而无信的罪名,既然皇上都说没事了,此事就揭过不提吧。” 就像游兰露没和爹娘坦诚逃婚的缘由一样,游凝雨选择隐瞒自己的心意。 大婚之日坐上花轿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此刻回想起来很是懊悔。当时她是如何做出那样不明智的决定,竟一门心思想嫁给江墅。 “委屈你了,幸亏他们没同意替嫁,不然看江墅那气极了的模样,你嫁过去也不会好过。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对不起他,以后看看能否弥补一二。” 城外匪徒的尸首很快就被过路的人发现,此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那日当值的守卫看见了傅聿知他们,一一排查出城进城的人之后,嫌疑就落到了他们二人头上。只是游兰露尚在病中不方便问询,傅聿知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能无罪开释。 虽提供证词歹人有错在先,但律法当前,且傅聿知并无官职,无权随意处死他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都说白关来的野小子藐视本朝律法,在曲京乱开杀戒。 交手的时候傅聿知并没想那么多,当时天黑,对方人多势众,局势对他不利,而且又想速战速决回城去,出手便一击毙命。 总不能在人家都不顾你死活的时候,还有空扮菩萨心肠。杀了便杀了,本来在曲京也没有得到过半点好名声。 富豫知道来龙去脉后,又开始打趣他:“居然还有英雄救美的桥段,这下游小姐真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等她病好了,你再寻个机会表白心迹,说不定她一感动就答应以身相许。哎,反正我爹娘常说,贤王府和游府不分彼此,你们俩真要成了也是美谈一桩。” 福裕皇后一直到离世前都住在贤王府,而其遗言中也交代游家,以后她名下的进账依旧归于贤王府。只要柔嘉郡主和傅聿知住在这里,所有的开支都不用担心,先帝特允他们随用随取。 傅聿知好不容易从官司中全身而退,想起那晚自己情不自禁说的话内心只剩后悔。 “江墅,我想亲你,你能亲我一下么?” 当时江墅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他又问了一遍,“就亲一下,可以吗?” 他没听清江墅是怎样回答他的,刚好枕山和栖谷进来照顾江墅了,他也就没脸继续待在那里。 他怎么敢亵渎神明,还是乘人之危,这样的行径比打家劫舍更可恶。他无法容忍自己对神明的不敬,只好把心中的郁结悉数发泄在和富豫比试武艺上。 富豫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一招比一招难接下,连忙喊停:“我又没做坏事,壮士,手下留情啊!” “别废话,你不是已经进了兵部,这么不禁打怎么行。” “你当现在是元和年间啊,哪里有仗可打,皇上以和为贵,是百姓之福。我们没有用武之地才好,收拾一些毛头小贼之类绰绰有余。” 傅聿知想到平渊帝,虽说他打败了自己的阿爹,可的确是一位骁勇善战之才,输给这样的人才是心服口服。 “先帝在外征战不也是为了造福百姓,难道大家都忘了梨国如何进犯荷国疆域的了?” “但不也有说是为了复活福裕皇后么,虽然这肯定是无稽之谈,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每次听爹娘说起先帝和福裕皇后之间的事情,富豫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不然真想看看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是否属实。 “还不如说是为了求得长生之法,世人居然荒唐到这般地步,帝王之爱怎会如此狭隘。” 傅聿知听后想了想问他:“那要是你当了皇帝,却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你会怎么做?” 富豫才散去一身热汗,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又被吓出一身冷汗:“你是我祖宗,这种话千万别说给别人听。梨国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巫术,不然那姓苗的还不用在自己身上,他最后不也死了么。” 这些事虽然不是什么秘辛,但也不便公开谈论,毕竟当今莫皇后是梨国上任国主的外甥女,其生母苗宛嫁人前是梨国公主。 “先帝是个好皇帝,不管是对你和郡主还是对我家,就连皇上求娶莫皇后,也允许他们成婚,试问哪个皇帝能做到像他这样宽厚。” 傅聿知没有应和。 不否认平渊帝杀戮有度,师出有名,可敌人始终是敌人,当年他们白关是手下败将,可不会一直都是。况且越是不甘心被打败就越要将耻辱铭记于心,他们比平渊帝活得久,这何尝不是一种没有硝烟的胜利。 “好了,不聊这个。皇上给你派了翰林院的差事,你怎么说?” 真想不明白那个伪善的皇帝又想出什么法子找他的不痛快,居然力排众议封他做翰林院的检讨,存心恶心人。傅聿知的脸又黑了下去: “我才读了几本书,就给我这么大的官,他倒是慷慨。” “哎,你别嫌官小,你没听说么,新科状元闻纵棹也才是翰林院编修,皇上大力提拔可塑之才,将来有的是晋升。那群老古董是时候享享清福了,你看闻首辅不就经常闭门谢客么。” 说起那闻首辅闻著,又是和皇室有着不可斩断的联系。 闻著的妹妹闻薇是开晖帝的皇后,也是已故废太子华渭的母后。闻著为官几十载,在官海中几经沉浮,不仅和奸臣游望山交过手,也替平渊帝守过社稷,还亲自教导过当今圣上。 失意时也曾想过辞官隐退,可舍不得闻家辛辛苦苦帮忙打下的荷国江山,只好明哲保身退居幕后,极少插手朝廷纷扰。 鸟尽弓藏的道理亘古不破。当初为了保住华渭的太子之位,也看不惯游岚雾狐媚惑主,曾几次向开晖帝进谏,要求他废妃,更是努力撇清她与华渭的关系。 争夺太子之位败了以后闻家也颓废过一阵子,甚至于心灰意冷到其子闻鸿请求外放蒙州去做知府。但后来平渊帝即位,重新重用闻著,监国之事也拜托给他,这才又重振旗鼓。 可当今圣上乃游岚雾所生,拐着弯与闻家有一些龌龊。闻首辅不知道皇上能念几分托孤的情意,他不敢赌。要不是闻氏九族也包括皇上,很难不令人担心哪一天皇上会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们。 闻纵棹今年才十七,跟随父亲闻鸿一直在蒙州生活,本来只是打算参加一回大考试试自身水平如何,没想到捡了个状元到手。 “祖父,您真没买通考官么,这也太容易了。我还说过几个月就回蒙州去,这下好了,白赚到个七品芝麻官当当。” 闻著看着自己孙子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担忧。他的年纪这么小,自幼又不在曲京生活,自由散漫惯了,在宫里束手束脚肯定会不自在。 “我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祖父老了,不比当年,你可要好好干,要是闯出祸来千万别说姓闻,我不认的。” 闻纵棹知道祖父是在说玩笑话,也顺着接话:“那不行,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闻纵棹的大名响当当,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姓闻。” “你这个小兔崽子,要是真做得不顺心就辞了去,祖父跟你去蒙州,早就想一享天伦之乐了。” “曲京我还没玩够呢,不着急,等哪天觉得没意思了我再带您回去蒙州赏花。” 他刚来曲京没多久,好玩的地方也没去过几个,先是高中状元朝廷请客喝酒,又是游街抛花凑热闹,还赶上同榜探花郎新婚邀请,一桩连着一桩,忙得不可开交。 他觉得和不同的人打交道非常有意思,如此一来才不算闭门造车。树木花草参差不齐才能雨露均沾,繁盛茂密,人也一样。要是人人都是正人君子,世道也会大乱,做不成英雄就得做枭雄。 细数进京以来最有印象的莫过于赴江墅的婚宴。 那日他去得晚了,但正巧赶在落跑新娘游二小姐和骑马的男子后面,就坐在马车里看了一眼外面发生的事。 本以为那骑马的男子是去抢江墅的亲,没想到是个好人,杀了城外的绑匪解救下游小姐,还送人回来成婚,如此古道热肠实在令人侧目。 落座之后正好又和那名男子同桌,闻纵棹立马认出这人,正是前三甲游街那日在人群后站着的那位。 傅聿知那日的神情特别落寞,闻纵棹当时骑在马上就在想,这人难不成今年落榜了,望着他们的眼神里既有艳羡又有崇拜。 沿街的百姓抛花枝给他们,他觉得好玩也抛回去,见傅聿知小心翼翼站在后面不敢上前,就向他抛了一朵牡丹花,正好落在这人怀中。 第16章 怀瑾握瑜 华沧一心想把莫叹萍接回宫,殿试已过,加上匪徒一事,太后再也没有借口搪塞,他便以担忧太后凤体为由把人都接回来。 小别胜新婚,帝后从前便不分彼此,有时莫皇后也会帮忙料理政务,回宫以后两人更是一刻也不舍得分离。 这日苏公公在一旁服侍几欲张嘴说事,但顾及皇后还在便没作声。等到莫皇后回了仰凤宫,他才有机会向皇上禀报。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叫皇后疑心朕背着她不干好事。” “奴才哪敢啊,这不是岭南那边传消息来,说是有太子妃的下落了。” 苏台口中的太子妃便是华沧同父异母的皇兄,华渭的妻子,也是他母妃游岚雾的妹妹游霁晓。 “这回的消息可靠么?” 自从华沧登基之后,便暗中派人寻找姨母。当年沉船死不见尸,他始终觉得姨母尚在人世,感念姨母在宫里时对年幼的他的照拂,一直没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年初探子回说游柏森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人,还专门遣人去岭南某个偏僻地方祭拜孤坟。如此谨慎行事,怕是另有隐情。 他母妃的娘家祖籍严州,从没听说在岭南有亲戚,如此巧合的话,华沧猜测只可能是与姨母有关。便派人去打听当年那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本来那个佝偻老太一口咬定无事发生,但赶巧她儿子从曲京返回,身上带着不少银子。 探子便威吓她说,若不交代实情,就告他们谋财害命。原本只是想诈他们一下,没想到真问出来个惊天秘密。 此老太的儿子就是代阳,他揣着好心人给他的银两欢天喜地回到家,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被曲京来的人吓破了胆。 他一开始以为是李百驰的案子查到了他头上,后来发现来者不为那事,况且又的确不能解释为何他们一户穷苦人家,怎会突然多了笔横财。 于是母子二人只好把十八年前救下两名落水女子的事情说出,物证已经被游柏森买走,人证躺在坟里。 再一追问姓名,便不难猜出那二人就是游霁晓和她的丫鬟竹影。 “你是说姨母当时怀有身孕,产下一子后才离世?” “没错,生的是个儿子,后来由那个丫鬟带走了,此后的踪迹便寻不到了。游大人也一直派人在江南一带找,想必是觉得会回严州家去。” 游霁晓若已不在人世,他那不问朝政的好舅舅如此费心费力要找的肯定不会是一个丫鬟,只能是那个孩子。 “呵,没想到那早死的皇兄还留了一份大礼给朕。继续给朕找,朕倒想看看姨母的孩子有几分肖母。” “那岭南那对母子……” “还用朕吩咐怎么处置,先帝妇人之仁,朕只知道斩草除根。” “是,奴才这就叫他们去办。” 可怜的代阳,至死都没娶上媳妇,那些钱财倒是可以给他们母子俩办个风风光光的丧事。 “另外还有一事,据这姓代的交代,李尚书之孙李百驰曾拘禁胁迫他代笔参加大考,只是后来李百驰东窗事发,他被人所救才逃回家,那些银子就是救他的人给的。” 李百驰的案子早就完结了,华沧对李府中藏污纳垢之事也早有耳闻,但不足以让他插手,毕竟他要的是李尚书自请致仕,免得说他不体恤老臣。 “只是他并未看见那人的脸,不然倒可以指证一番,说不定背后会有什么阴谋。” “不就是那个李百驰自作孽不可活,招惹了一堆仇家。现在李尚书告老还乡了,不过空出一个尚书之职,为了这个就有人敢来左右朕的旨意。” “陛下英明,那些老臣仗着过去的一点功绩,竟然敢和陛下您唱反调,真是无法无天。” 华沧近期提拔了不少新面孔,就是想换下一众老臣,他们在高位上太久了,分不清大小王,不会还以为他是当初那个不受重视的小皇子。 “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为何陛下似乎对傅聿知一再宽容,本来乱杀匪徒一事可以叫他吃些牢狱的苦头。” “你是不是想说有个词叫养虎为患,等着看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掌握之中。” 先帝仁慈,不忍心惩治郡主,还把这猛禽养在曲京。可是任凭他再凶猛又如何,还不是一只笼中鸟,他现在飞得有多高,将来摔得就有多惨。 华沧对贤王府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没有动作,除了顾忌先帝的追随者反对,也是在等一个绝妙的时机。 傅聿知不知天高地厚,绝不可能安心盘踞在曲京,只要牢牢抓住他的把柄,有朝一日便能把贤王府一锅端掉。 没有哪个帝王不想成就一番伟业,平渊帝天之骄子,又保了荷国十五年的太平,对其功绩狂热的褒奖追随者不在少数。华沧内心没有嫉妒,因为他坚信自己会做得比平渊帝好,更会比他们的父皇开晖帝好。 父皇和皇兄根本比不上他勤政爱民,一个自以为是,丝毫不顾念妻儿,一个瞻前顾后,拘泥于儿女情长。他华沧才不会和他们一样废物,荷国的江山只能交给他的子孙,绝不会落入旁人手里。 “江墅和游家的事怎么样了?朕可听说表妹病了好些天了。” “游大人亲自上门赔礼道歉,给江家送了不少好处赔罪,听说江大人已经既往不咎了。” 皇上批完奏折照常往仰凤宫去,看来今晚还是宿在皇后宫里。 没走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问苏台:“富贵人说身子不适,请太医瞧过没有,她要是想家了,请她家里人进宫来陪她说说话,省得老是说宫里闷。” “朕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工夫陪她说话。” 苏台心里想说,您有点空闲都花在惦记皇后身上,哪还想得起富贵人。可惜宫里也就两位妃子,不然前朝就得插手后宫之事,独宠一人可不明智。 但他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皇上除了对莫皇后有所不同,其余全部心思的确只放在政务上,一点也不耽于享乐。 话说自荷国建国以来的三位皇帝,每个都是兢兢业业,虽然也有被世人诟病的地方,但实在无伤大雅,不然荷国也不会□□这么多年。 “太医说富贵人是吃多了积食,已经叫尚食局注意娘娘饮食了。” “富豫这妹妹真是没心没肺,和她哥一样老实,不像朕的表妹。她可绝对不敢做出逃婚的事来。” “二小姐性子飒爽,富贵人娴静,各有千秋。” “你倒是机灵,哪个都不得罪。江墅心里肯定有气,只是不好发作,朕也不是有意偏袒游家,女怕嫁错郎,唉,世间能有多少像朕和皇后这样伉俪情深的夫妇呢。” 苏台连忙称是。 等到伺候皇上和皇后用晚膳时,却出现了岔子。 席上有几道荤菜,华沧想着前段时间礼佛忌荤腥,便多夹了几筷子到皇后碗里,没想到皇后突然有呕吐之意。 这可把华沧吓了一大跳,赶紧召御医来看。莫叹萍身子一向不错,许是爹娘都是将军的缘故,从小很少生病,就连当年闹瘟疫也没什么事。 “微臣给皇上和皇后娘娘道喜,娘娘腹中已有龙胎,只是月份尚小胎象不稳,还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真的!” 华沧一直期盼着他能与莫叹萍有个自己的孩子,奈何成婚后一直没有喜讯。 “看来是佛祖显灵了,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苏台送太医出去,挥手吩咐其余宫人退至殿外听候差遣,不打搅帝后温情。 华沧拥住莫叹萍,把耳朵贴在她的腹部,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小子,我是你父皇,你可要听话些,别折腾你母后,不然等你出来看我不教训你。” 莫叹萍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话他小孩子脾气:“没听太医说么,他才多大,你就跟他一般见识了。” “我的孩子自然像我,我就是担心他太皮实,害你不能好好休息。” “听人说害喜越厉害,生出来的小孩越好养活,我倒希望他在肚子里捣蛋,可千万别生出来才叫人替他操心。” “我们俩小心一些,我们的孩子肯定能平安出生。你宫里缺什么就派人跟苏台说,太后那边也不用再去请安了,只管安心养胎就行。” “知道了。我听说你就去了富贵人那里一回,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你多去看看她,我现在怀有身孕也不能侍寝,这些日子你去富贵人那儿吧。” 华沧难得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这殿里只有他们二人,不用端着皇上的架子,搂住莫叹萍开始撒娇: “你别推开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可是发了誓的,要是对你有二心就叫我……” 莫叹萍一把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往下说。 当年华沧求娶她时,曾立下重誓,日后若敢负她必定国破城亡,沦为庶人。 如今他们俩有了孩子,莫叹萍不忍心看他应誓。她早在国台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孕,但那时并未下定决心留下来。只是这不仅是华沧的孩子,更是与她血脉相连。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受制于人,莫叹萍不禁在内心自嘲,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能替父母兄长报仇,还要怀着华家的骨肉。该遭天谴的人应该是她,要是当初随二哥死去就好了。 这么多年她在曲京举目无亲,虽贵为皇后,那也是华家欠她莫家的。 “有飞星照顾我,你就放心好了。早点歇息,明日还要上早朝,你看你,眼下乌青又加重了,苏台也不提醒你多保重身体。” “想你想的夜不能寐,能不难看么,你回宫就好了。你远在城外不知道,这些个文武百官个个不让我省心。” “大考过了,新官上任,你让他们多做些事分分忧,别都一个人扛。闻首辅是你的老师,有事可以向他请教。” “哼,我可不想当了皇帝还被他训斥,我又不是他妹妹生的,他能真心辅佐我?要不是华渭他……” 华沧本来想说华渭没有子嗣能继承大统,突然想起那个下落不明的男孩便没继续往下说。 第17章 冤冤相报 “我也没亏待过闻家。倒也是奇了,我那太子皇兄没什么本事,闻著的儿孙倒很争气。闻鸿就不用多说了,把蒙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连他的儿子闻纵棹也很是不凡。” “一下就高中状元,看来闻家果然是人才辈出,难怪先帝要重用闻家。你说翰林院编修给的高了还是低了?” 莫叹萍没见过新状元,只听说年纪很小,但毕竟姓闻,不妥善安排不行。 “你给探花礼科左给事中,傅聿知翰林院检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闻状元日后肯定要进内阁倒也罢了,傅聿知你这样安排有何深意?” “苏台也觉得我对姓傅的太好了,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日后你就会明白。” 莫叹萍也不多问,华沧再宠她,也不会事事都告知于她。寻常夫妻互相隐瞒的事情也多,人心隔肚皮,况且他还是一国之主。 “该给我们的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和皇兄从水,要不我们的孩子从土如何?” “现在想未免太早了些,也不知是男孩女孩。” “皇子和公主都行,反正我们会有很多个孩子,若生下皇子,我即刻宣布立他为太子。” 那这一胎一定得生个男孩了,荷国的江山是你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拼死才守住的,你要尽早坐上皇位,才不算辜负他们。 莫叹萍盼望着自己能生下男孩,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和自己一条心。 再也不用忍受游融光的逾矩之举,一想起游融光那副狡黠猥琐的嘴脸,她就直犯恶心,自己最初怎么会蠢到想借助他的帮忙毁掉华氏。 游融光和她还有华沧也算是自小便相识,但这人少时就顽劣不堪,沾他两个姐姐的光又走了大运才当上安国公,其实就是草包莽夫一个,唯一有点用的就是他如今手握重兵。 莫叹萍也是看重这一点,才挑拨他和皇上的关系,想着有朝一日能借刀杀人,以此来搅弄荷国的风云。 她从前一心想要荷国不得安生。 凭什么她的父母和兄长全都惨死沙场,而其他人却能一家团圆欢欢喜喜过日子。荷国既然由她莫家人的血肉筑成,那就由她来推翻,改姓莫也没什么不同。 等到她的孩子出世,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荷国从此不仅是华家的,也是她莫家的,以后世世代代都将流着莫家的血。 莫皇后被接回宫后,游融光还是和先前一样经常进宫,打着探望太后的名义,却是往仰凤宫去。 从前便是如此,他对皇后这点心思,太后都瞧出来了,但并未横加阻拦。 游茶星就是看不惯皇上和皇后恩爱有加,那样显得没有得到过先帝恩泽的她更加可悲。 先帝驾崩以后她才敢脱下素衣,只因为先帝只允许她穿白衣。 自从她进了宫,便一直模仿五妹妹的样子讨好先帝。那时先帝失忆,记不起心爱之人,错信了她这个世子妃的一面之词。等到心爱之人离开人世,他才终于找回过往记忆,可斯人已逝,再痛心也无法改变。 先帝震怒之下一度陷入癫狂之态,恨极她欺骗隐瞒,从此不再踏入拾春宫半步,她便只能继续当她名存实亡的皇后,再是太后。 五妹妹又不是她害死的,是她自己命薄,无福消受天恩,为何要把事情怪到她头上。自己又没不允许她进宫嫁给先帝,有什么好想不开非要一死了之。 活着多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没人敢对她颐指气使。要怪就怪天意弄人,可不是她游茶星的错。 “你是不是总往皇后宫里去,她现在肚子里揣着龙种,你小心点,出事了我也保不住你。” “能有什么事,我不过是去看看皇后,还能干什么。” 莫叹萍有了身孕以后,对他更是爱搭不理,游融光已经在她那里吃了不少闭门羹。之前在国台寺皇后分明对他还有好脸色,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你还不打算娶亲?还要耗到几时,皇上和皇后感情好得很,都有孩子了,你多操心自己的事,没事别总往宫里跑,不然皇上又要敲打我。” “我帮他打江山,他敢对你不敬!老子总领全军,谁敢对我大小声!” “行了,跟我有什么好吹嘘的。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安分,二哥一家我管不到,你和我是一家,要是再不给游家添些人丁,以后哪里有脸去见爹娘。” 游茶星自己没有孩子,也没教养过小孩,更没亲自带过一天皇上。她这样说,不过是表示自己尽了规劝的职责,游融光听不听就不能指摘她了。 “这有何难,大不了去严州游氏旁支里挑个男孩过继给我,我不信他们不想跟着我在曲京吃香喝辣。” “自己能生干什么要养别人的孩子,你以为养不熟的白眼狼是怎么来的。二哥就是过继给大伯父一家,你看他和大哥、大姐姐有几分亲近,更别说和我们了。” 游融光不自在地挠挠鼻子,咳嗽了两声。他倒是想生,可不是没有办法么。 “你再好好相看一番曲京城的好姑娘,不管看上哪家,四姐都替你做媒,我好歹也是太后,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他哪敢娶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就是青楼的妓子他都不敢让人近身,要是被人发现他堂堂安国公居然是个不举的废人,以后还怎么在曲京城混,更别说在军队树立威信。 到时皇上一定会趁机夺走他的兵权,发配他去守边关,他才不想去吃那种苦,动不动就会丧命敌军之手。 他想起莫叹萍曾经试探他的话: “游将军只在白关之役中一战成名,难道不想再多打出点名气来,后浪推前浪,将军莫要松懈才好。” 游融光自知没别的本事,白关那场仗纯粹是跟在先帝后头捡了个大便宜。而且先帝十几年间扫平四海阻碍,他又不可能无中生有打出战神的名号来。 一想到白关他就恨得咬牙切齿,该死的傅原,都是他害自己变得如今这副凄惨模样。 当时双方交战,傅原一箭射穿他下身,后经军医全力救治才保下一条命,但也从此不能人道,绝无可能拥有自己的子嗣。 游融光听到后立马斩杀了所有知晓此事的人,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出去被人耻笑。因此他对傅聿知也是恨之入骨,父债子偿,要不是他打不过傅聿知,非要把他变得和他一样。 不过不举并不影响他的花花肠子作怪,宫里兴不起风浪就到宫外潇洒。 落红阁新来的异域舞姬腰肢纤细,舞姿曼妙,引得曲京各路公子哥争相一睹风采。游融光自然少不了约上三五好友也凑个热闹,权当去照顾他二哥的生意。 “少爷,老太爷不是不许您喝花酒么,要是被他知道了,小的可撒不来谎。” 这日闻纵棹心血来潮,闯进这落红阁,他偏要看一看曲京的销金窟有多了不得。 “玉斧,你真是越活越胆小,有什么好怕的,有少爷我给你兜着,大不了就挨一顿训么。” “就是,少爷都入仕了,难道还不许逛逛花楼,以后少不了要来这里应酬呢。” “还是玉笙上道,走!挑个好位子,本少爷今日也要做一回风流人物!” 主子都这么说了,做下人的岂能不依。无奈玉斧帮忙叫了乐伎和舞伎过来,不然和三教九流挤在一处实在是不像话。 他们对曲京不熟悉,不知道来落红阁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凡事都讲究规矩。 很快点的歌舞都呈上来了,但因闻纵棹实在年轻,且生得气宇轩昂,被异域来的舞姬一眼相中,自荐为其表演。 这边闻纵棹还没看完一支舞,屋外便吵嚷了起来。 “老子花了大价钱来看她跳舞,这小贱人酒也不喝,反倒钻到别的男人屋里,怎么,看不起老子!” 高声喧哗的人名叫赵满,是兵部尚书赵德的儿子,也是落红阁的常客。今日他约了游融光等人到此喝酒,多喝了酒想调戏舞姬,没想到被人拂了面子。这可把他给气坏了,闹着要把那个舞姬找出来。 “是不是进这屋了,等我抓住她,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她!” 说完也不顾管事的劝阻,一脚就把门踢开了,闻纵棹还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被人扰了兴致脸色也不大好看。 “你们是谁!也敢在这里放肆!” 玉斧冲在前面发问。 “你问爷爷我是谁!哈哈哈!叫声爷爷我就告诉你!小子,怕是毛都没长齐吧,也敢学人狎妓。” 赵满的小厮都跟着哄笑,玉笙气得脸都红了,挽起袖子就想上去打架,被闻纵棹拦了下来。 “哦,那想必这位,毛发浓密的大哥,应该很受欢迎才是,怎么还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闻纵棹故意吊儿郎当地说话,存心戏弄他,“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这位美人儿自己就有青丝三千,没看上大哥你茂密的须发,才宁愿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弟这里,各位觉得呢?” 这下轮到玉斧他们嘲笑赵满,门边凑热闹的客人也不嫌事大,纷纷给闻纵棹叫好。 赵满恼羞成怒,他爹是兵部尚书,谁敢给他这样的气受,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我见的多了,满嘴的漂亮话,尽会唬人。把美人儿交出来,爷爷我饶你一次!” “哎,大家伙儿给评评理,我可没有拦着这位姑娘,人家不愿意供你消遣,何必强人所难。这事儿本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对不对?” “人姑娘看不上你个大老粗,要我我也选这位小哥,长得多俊秀啊!”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哄笑声。 赵满心中燃起一团怒火,捏紧了拳头似要出手:“死小子,你究竟是哪家的,敢不敢报上名来,你赵爷爷我好送你回家!” 第18章 有仇报仇 很多人还不认识闻纵棹,但看他衣着光鲜,也以为他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是故赵满虽然生气,但也不敢贸然出手。 “出门靠朋友,我姓甚名谁不重要,你说你姓赵,哪个赵?” 不等赵满回答,他身边的小厮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家老爷是兵部尚书,你说哪个赵。怎么样,怕了吧!” “哎呦,这可是赵尚书的儿子,看来今日这个小公子要吃哑巴亏了。” “那不一定,我看他丝毫不惧,说不定来历亦不普通。” 看热闹的人围在门外窃窃私语,闻纵棹了然一笑,无所谓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赵尚书家的公子,失敬失敬!” 众人还以为他这就服软了,没想到下一句紧接着出声,“赵公子在这里为一个舞姬与在下争风吃醋,赵尚书知晓此事么,还是说堂堂兵部尚书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岂有此理!本想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你一回,没想到你竟敢对我爹出言不逊,来人,给我打!” “哎,是你们问我怕不怕,我真说了你又不高兴,说不过我就要动手,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胡来?” “这话留着问阎王去吧!关门!” 不仅要打人,还准备玩阴招,明知如此,众人也不敢得罪赵满,就等着看这位小公子是否福大命大。 游融光等了赵满半晌,不知道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便出来看看。 他左右不能人道,有没有舞姬作伴并不在意,而且又不关他的事,刚才就没跟着去找人。 这会儿事情闹大了,他才慢悠悠地过来装和事佬:“算了赵兄,一个不懂事的小毛头,你跟他计较什么,给我个面子,回去继续喝酒。今日我请客,都算我账上!” 落红阁毕竟是游家的生意,要被游柏森知道,他明明在场却无作为,回头肯定被唠叨。 可此时的赵满气昏了头,哪里肯罢休,一心只想给闻纵棹点颜色瞧瞧。口不择言道:“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人,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不过会写几首酸诗,还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了?放屁!” “不就跟江墅那个病秧子一样是个窝囊废,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老子看上的人,没有让给你的道理!” 闻纵棹想说,有本事你也考个状元试试。但没等他反击,赵满背后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这熟悉的招式顿时就让他想起一件事。 上元节那日他刚到曲京,祖父要给他接风洗尘,他想试试摘星楼的饭菜是否和蒙州的那家一样好吃,就选了那里。上楼时和一群人错身而过,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人就给了别人一脚。后来摘星楼暂不接待客人,他们就换了一家吃饭。 擦身而过之时,那人上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而下半张脸朱唇皓齿。出去前又看见那人,但裹在宽大的披风里微低着头瞧不真切。他当时有股莫名的冲动,真想抬起那人的头看个仔细。 后来他也没太在意这件事,祖父告诫他不许惹是生非,曲京是个是非之地,安心备考为好。 原来他那么早就已经见过傅聿知了,真是有缘。 傅聿知和人约在落红阁谈事,经过他们这边时正巧听见赵满这句话,没忍住给了他一脚。 赵满骂骂咧咧起身,见打他的人是傅聿知更是来气。 “傅聿知你找死么!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就是脚滑了,对不住啊。” 傅聿知在曲京人眼里一直是个惹是生非的人物,这下热闹了,不知道他和赵满谁更无赖。 “你也想找打是吧,行,你们一起来,今日爷爷非揍得你们满地找牙不可!” “不用这个小兄弟帮手,我一人就够了。” 闻纵棹刚想说自己和他没相差几岁,赵满已经先动手了。 傅聿知也不废话,几下就制服住赵满,但并未使全力,不想叫人看出他的真本事。 本来傅聿知已经打赢了,可突然游融光出现在背后偷袭他。 游融光一开始没帮赵满,是因为赵满不给他面子,还当众提起游兰露逃婚一事,才懒得管他挨不挨打。 但打人的是傅聿知,这事又不一样了。他早就想找借口收拾这小子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不动手岂不可惜。 闻纵棹没给他机会接近傅聿知,甩出扇子从侧面给他痛击,傅聿知一个过肩摔把人重重撂到地上。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相顾会心一笑。 傅聿知不欲与他们纠缠,打完就准备走人,闻纵棹更不管地上躺着痛呼呻吟的几人,急忙追上傅聿知。 “你跟着我做什么?” “顺路而已。” 闻纵棹编了谎脸颊发热,一摸衣袖又发现扇子落下了。 “丢东西了?” “忘记捡扇子了,回去我祖父又得说我败家。” “不就是一把扇子,我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不是曲京人吧,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闻纵棹听见他这样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位仁兄居然如此健忘,不说自己抛给他的花,就是江墅成亲那日,他们可是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的关系。 傅聿知不明白这人眨着眼睛扮无辜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记得见过闻纵棹。 他眼里只有江墅。 簪花骑马的江墅,失意伤心的江墅,还有醉酒昏睡的江墅。 放鹤已经不在江府盯梢了,傅聿知怕江墅已经怀疑他别有用心,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扇子丢了是么,我带你去买一把。” “多谢大哥!大哥你人真好,不仅热心肠还慷慨,我怎么现在才认识你啊!” 这人真是天生的自来熟,不知道怎么惹到赵满那帮人,会不会遭到报复。 “你近段时间别去落红阁了,赵满他们可能会在那里蹲你。曲京还有别的寻欢地,换个地方玩吧。” “大哥对那些地方很熟么,真该早点认识大哥!” 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是不引人注意,傅聿知不得不找些隐蔽的接头场地,花街柳巷是不二之选。 “别一口一个大哥,说的我跟多大年纪似的,你今年多大?” “十七,大哥你呢?” 闻纵棹顺着他的话问,其实他早就把傅聿知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不能把天聊死。 “十九,真满十七了?看着不大像。啧,个子倒是没白长,就是不像已经十七的人了。” “姓赵的说我小白脸,大哥也这样觉得吗?” 这小孩说的每句话都像在撒娇,傅聿知和富豫两个粗人不拘小节惯了,不知道怎么应付娇贵的人。 连声音都不自觉软了下去:“当然不会,他长得五大三粗,肯定不招姑娘喜欢,嫉妒你长得好看罢了,别听他胡说。” “大哥觉得我长得好看?” “你不高兴?不喜欢别人这样夸你?” “怎么会呢,别人是别人,大哥你一定是真心的。” 等到了卖扇子的店铺,闻纵棹看中店里最贵的一把,傅聿知二话没说就替他付了银子。 “大哥,这把扇子是好看,就是太贵了,你等我换一把。” “就这把了,眼光不错,很适合你。” “太贵重了,害大哥破费了。” 傅聿知很久不见傅濯缨,觉得这人天真有趣,洒脱率性,近日来消沉的心情也散去不少:“没什么,好歹你都叫我一声大哥了,大哥没这么小气。” “认得回家的路么,我就不送你了,后会有期。” “等等大哥,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么?” “有缘自会相见,走了。” 傅聿知笑笑转身离去,留下闻纵棹腰间别着新买的扇子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叫我们一通好找。哎,怎么又有把扇子,少爷你的扇子我给你收着呢。” “缘分,妙不可言。” 玉笙摸不着头脑,他家少爷的魂被谁勾走了,怎么突然开始大彻大悟。 落红阁的闹剧不可避免被人捅到了皇上面前。 不怕虎父无犬子,就担心不肖子孙成天打着老子的名号胡作非为。赵德早前拥兵自重,华沧早就想灭一灭他的威风,正好他的儿子给老子丢脸,不做点文章岂不浪费。 文官向来喜欢玩文字游戏,硬是把赵满喷成欺压百姓,目无法纪的大恶棍。虽然撼动不了赵德的地位,但也要重罚他儿子,然后再慢慢削减其实力即可。 “他娘的!这个小皇帝真是小瞧他了,才坐了几年龙椅就忘了是谁替他在打江山!” 赵德心里清楚得很,华沧正挨个收拾先帝的部下。 “没娘教的野种,要不是先帝无所出,哪里轮得到他捡便宜,现在嫌我们碍眼了,也不想想没有我们给他华家打天下,他能睡得着么!” “爹,您别气,都怪儿子一时冲动,才让人抓住把柄。皇上对傅聿知那小子真是格外开恩,回回都不治他的罪,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也有人说明是傅聿知先动的手,可皇上连传人对质都不用,话里话外都在为他开脱。 “还能因为什么,他不敢跟贤王府明着作对,只能拿我们开刀。小人!” “那游融光不也打了傅聿知,怎么他一点事没有?” “你被人揍傻了?他那是公报私仇,你不会以为人家真好心帮你,他和姓傅的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依我看来,游融光这人可以多拉拢,毕竟皇上动不了他,除非他想落个不孝的罪名。皇上做事圆滑,打个巴掌再给颗枣,实际上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先帝经常御驾亲征,打起仗来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赵德留守曲京,替先帝卖命,上头没人能管他。哪怕是闻著在朝时,他们一直都相安无事。 华沧还没继位之时,对他们这些老臣哪敢像现在这样说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荷国的江山现在姓华,将来也能姓别的,把他惹毛了休想坐稳皇位。 “我看呐,人过久了安逸日子,就忘了来时路。爹,不如……” 第19章 蛊惑人心 赵满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赵尚书会心一笑。杀了皇帝简单,但不能言不正名不顺,不然后患无穷。 “这事不能我们来做,他继续挑衅下去,有人会出头,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华沧一而再地敲打老臣,其用意已被审时度势之人猜出。之后各位大臣更加小心行事,以免被皇上拿来开刀。 游融光挨了傅聿知一顿揍,躺床上三四天没下得来地。 “小王八犊子,等老子养好伤,再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国公爷,小的听说姓傅的那小子对江墅似乎有意。” 一旁的小厮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 游融光狐疑地看了小厮两眼:“可有什么根据?” “您想想看,那小子要不是对江墅时刻关注着,怎会如此凑巧救了咱们二小姐,还好心送她回来。” “那你怎么不说他对二小姐有情。” “哎,小的要是不知道点内情敢跟您胡说么。听说他去落红阁从不碰姑娘,还点过小倌!您想想看,他既没娶亲,又无妾室,怎么可能忍得住?都是男人,咱们能不了解么。” 虽然知道不是在说他,但游融光仿佛脸上挨了两耳光,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越想越恨傅原,父子俩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傅原远在白关算他走运,可傅聿知不就在曲京么。他弄不死老子,还能让小子逃出他的手掌心? “这王八羔子,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自己没学问就肖想那学问好的,真有意思。不管他是不是真对江墅有心,本来这个侄女婿也该走动走动,你说对不对?” 游融光想好了,要是能把江墅拉到自己的阵营,不仅以后在朝堂上能有个帮自己说话的文官,免得自己老被那些文人奚落又还不了嘴,还能让傅聿知不痛快。重要的是后者。 他派人给江墅送了不少礼,但都给退了回来,猜测其大概还是在生游兰露逃婚的气。这天上朝的时候,游融光正好碰见江墅,拉着人就不撒手。 “唉,侄女婿,都过了这么些天了,气也该消了。男人么,用得着跟个女子一般见识,未免太小肚鸡肠。” 江墅斜乜他一眼,拂开他的手,掸了掸袖子,冷淡地开口:“安国公,莫要乱认亲戚。高堂上端坐着的才是你正经亲戚,我等卑贱之人,配不上游府高门大户。” 探花就是探花,话讲得也漂亮,可碰上游融光这个莽夫却说不通。 “这么见外做甚?做不成亲戚也可以做朋友,要不我认你做小弟如何?” “安国公若无要紧事,下官还赶着面见圣上,您请自便。” 江墅抬脚就要走,不想又被游融光拦住。他没想到江墅这么不好说话,想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你江墅还敢跟他拿乔。 “哎,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你们这些人都一个毛病,看不起武官是吧,我跟你说,朋友多了路好走。做人太清高有什么好,到哪里都吃不开,等撞上南墙就知道后悔了。” “下官岂敢对安国公不敬,安国公若实在无聊缺个消遣,不如去找别人切磋切磋武艺。” 这不就是在嘲讽他技不如人被傅聿知打伤的事,游融光面露愠色:“不知道江大人认不认识傅聿知,哦,一定是认识的,毕竟之前皇上指派你给他补习。这样说来,外面的传闻是真的了?” “你还不知道吧,外面都说他傅聿知是个断袖,专好男风。哎呀呀,江大人,他不会对你也有龌龊心思吧!那你可要小心了,连我都打不过他,你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肯定是奈何不了他的。” 游融光心想,这下你江墅该害怕了,还不赶紧求他庇护。 “安国公有这样的口才,不去当个说书人真是可惜了。” 一道清亮的嗓音从旁边传来。闻纵棹头一回上朝就听见这么动人心魄的故事,不禁想要再给游融光点教训。 “江大人早。” 游融光一下子没认出闻纵棹就是那日落红阁和赵满起争执的小公子,他那日去得晚没怎么注意,后来又只顾跟傅聿知杠上,而且当时闻纵棹并未自报家门。 闻纵棹今日穿戴整齐,官袍加身,不像打架那日风流倜傥,反倒多了一些端正雅方。 “你又是哪个?” “这是新科状元闻纵棹闻大人。” “哦,闻著的孙子。难怪之前没见过你,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你就跟着我混,这样才不容易误入歧途!” “谢过安国公的盛情,不过我不敢答应。” “怎么,你祖父说我什么了?” “祖父并未提起过你,只是我这等出尘气质,世间少有,万一你看上我怎么办?” 看见他们三人围在一处说话,也有几人停下来旁听。没想到新状元语出惊人,其他人还以为游融光真有分桃之癖,想着现在写个折子参安国公一道还来不来得及,要不直接告诉皇上得了。 游融光更没猜到闻纵棹话比他还粗,顿时怒不可遏:“岂有此理!满嘴胡言,我……我什么时候,不对,我怎么会看上你一个大男人!” “我听说的啊,安国公年近三十都还未娶妻,这着实令人费解。像安国公这样有钱有权之人,早就应被媒人踏破门槛才对,怎会至今还打着光棍。要不是不爱红妆,那又是为何?” “道听途说岂能当真!” “原来安国公也知道市井流言不可信啊。” 闻纵棹挑了挑眉,无视游融光恶狠狠的眼神,径直进殿上朝。江墅走在后面,暗自思忖他们刚才的话。 大婚那日他醉酒头痛,不大清楚傅聿知扶他回房之后发生了什么。隐约记得有人在他耳畔问话,但又觉得十分荒唐。 “少爷,您以后再别喝这么多酒了,吐了半宿多遭罪呀。” 栖谷心疼自家少爷,“我和枕山进来收拾的时候,您还抱着人傅少爷不放呢。” 枕山也说:“是啊,傅少爷脸都红了,可见您下了死力气不放开他。” 正在喝醒酒汤的江墅听见这话一下子记忆复苏,他想起来昨晚傅聿知对自己说了些什么混账话了。 “我想亲你,你能亲我一下么?” 没错,傅聿知的确是这么说的。原来他没有记错。 再想到之前傅聿知来江府那次的奇怪举动,还有为自己打抱不平教训李百驰,桩桩件件江墅想装作巧合都不行。 他自然无法向傅聿知求证,而在那晚之后再没见过他,江墅也只好当作不知情。 可他没料到游融光会对自己提起傅聿知。他听闻两人宿怨颇深,只当作是游融光恶意中伤。闻纵棹来横插一脚,分明是在帮傅聿知说话,他们难道也有交情?否则闻纵棹何必多管这个闲事去得罪游融光。 再抬头却看见闻纵棹和傅聿知两人有说有笑进了殿内。 闻纵棹才来曲京多久,两人就这般熟稔,难怪闻纵棹不惜开罪安国公也要为他说话,傅聿知还真是有收买人心的好本事。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们早一点,刚才看你们凑一堆在聊什么?” “没什么,给人添堵罢了。” “你还真是一天不闯祸就难受,少得罪人。” 傅聿知也是昨日去翰林院当值的时候,才知道叫他大哥的居然是新科状元。两人同天上任,年纪又相仿,闻纵棹还喜欢围着傅聿知转,很快便熟悉起来。 而且闻纵棹不仅学识过人,还武艺超群。傅聿知本来还担心往后在翰林院要和老学究大眼瞪小眼,结果天降甘霖,这下不用发愁怎么精进武功了。 其实他俩的活也不打紧,荷国建国也才短短数十年,哪里有那么多事情好做。要说朝廷最忙的当属礼部,现在再加一个吏部。 李尚书卸任之后,皇上迟迟没有指定新的尚书接任。这就好比没了混混头子,大家各干各的,谁也不服谁。出了问题互相推诿,半天扯皮不出个结果。 可即使这样,华沧也没想好推谁上位。他想用自己人,可新人资历不够,老人又怕有异心,一时半会儿真不好决定。 他在前朝受累待的时间更长了,连仰凤宫都没时间踏足。 “皇后今日胃口可还好?” “宫人来报,说是午膳比昨日多用了一些,陛下今晚摆驾仰凤宫么,奴才叫他们去准备。” “算了,太医不是说皇后需要静养么,这么晚去了又要打扰她休息,朕继续看看折子。” 苏台端出温热的汤盅,状似无意提起:“皇后娘娘心疼皇上龙体,吩咐奴才提醒皇上多加歇息,正好富贵人送来了明目醒神的甜汤,皇上要不要尝尝?” 华沧尝了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富贵人这手艺跟她娘一样,想必掬珠夫人没少下工夫教她。” 苏台还以为皇上不高兴,想把东西撤下去,没想到皇上全给喝了。 “既然她们这么用心,朕也不能辜负不是,走,今晚去遗贤宫。” 白昼渐渐拉长,要搁在寻常百姓家,日头西落之时,丈夫荷锄归来,妻子在灶头忙碌,一家子说说笑笑等着开饭。 可是宫墙高耸,连只燕子都飞不进来,谈何炊烟袅绕。 “皇上这些日子都歇在何处?” “回皇后娘娘,是在遗贤宫。奴婢听人说,皇上下了朝就往富贵人那里去,还特许富小大人进宫陪富贵人解闷。” 后宫只一方小天地,皇上的妃子除了她就是富娆,不往她这来可不就是在富娆那么。 太医日日来仰凤宫为她请脉,安胎药喝下去不少,却始终不见精气神好转。说是忧思太重,凡事该多看开些。 她竟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诞下龙儿,将来为莫家带来无上光荣。 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皇上向来爱惜她重视她,不过几日没来仰凤宫而已,她又在害怕什么。 “真羡慕她有一个好哥哥,听说富豫很疼她。” “娘娘不也有两个兄弟么……” 这宫人自知失言,先跪在地上自扇耳光。 皇后娘娘没喊停,宫人也不敢住手。等到打得两边脸都高高肿起,飞星姑姑才来解救她: “还在这里碍事,笨手笨脚的,伤了小皇子拿你问罪。” 第20章 生不逢春 飞星端来养胎药服侍莫叹萍喝下,漫不经心道:“安国公差人给奴婢递信,问娘娘好。” “不必理会他,太给他脸了,也敢要挟我。不过是我脚下的过溪石,如今舟桨齐备,何须看他脸色。” “娘娘这是心软了,娘娘可别忘了莫大哥是因何身故,莫小公子又是为何早早离世。” “我没忘!我永远不会忘记,华家欠我们莫家的下辈子也还不清,华晖、华暄、华渊渟!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娘娘不要因为怀了仇人的孩子就不顾血海深仇,要是失去安国公的助力,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飞星照顾莫叹萍接近二十年,说是半个娘亲也不为过。莫家一门死绝后,独留下莫叹萍一个孤女。二人相依为命,从贤王府到皇宫,一直都是飞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从小飞星就不断叮嘱她,千万别忘了靖王等人是如何陷害她爹,逼死她二哥。 那时莫叹萍不满五岁,别的孩童尚且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吃糖,她却只记得自己披麻戴孝,笨拙又茫然地替二哥守灵。 她常常做噩梦,梦见爹娘和两个哥哥浑身是血来质问她,为何不替他们报仇,为何要爱上华沧。无论她如何请求他们的原谅,都不能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 每当她和华沧耳鬓厮磨之时,总会想起飞星说过的话。她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否则不配为人。 要是当初没把她送到曲京就好了,一家人死也能死在一处。 她不能爱华沧,她有罪。 可是请求上天放过她的孩子,华沧和她一样是孤儿,她实在割舍不了和他的孩子。 “皇上只有一位皇后,但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富贵人,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了,才会乖乖听你话。” 飞星说完就离开,她知道今晚莫叹萍又会做噩梦。皇上不在仰凤宫过夜,她总睡得不好,更不用说现在还怀着身孕。 但是她就是要让莫叹萍无法安心承恩,以后才会继续和游融光接触。 她不在乎江山姓谁的姓,只有天下大乱她才解气。 凭什么莫叹萍能得到华沧独一无二的宠爱,姓莫的、姓华的和姓游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傅聿知当了几天差就腻了,但白关那边气温回暖,水草丰茂,暂时用不着担心粮食药物等事,他也就安心在翰林院按时点个卯。 巧的是他总能碰见闻纵棹。 闻纵棹这小子鬼点子多,头脑比他灵光得多,再枯燥无味的日子有他作伴倒也不算太难熬。 这日富豫请他去摘星楼吃饭,说是犒劳放松一下。闻纵棹听说了也想跟去,反正富豫也是爱结交朋友的人,傅聿知就带他一块儿去了。 “闻状元,久仰大名!” “富豫兄,早就听大哥说他有个顶好的兄弟,今日总算见到了!” 富豫在兵部武选司做员外郎,人又闲不住,经常外出练兵,要不就是被皇上硬拉着一起去看望富娆,一直没机会好好和闻纵棹说上话。 “哎,以后都是好兄弟了,你叫聿知大哥,我比他小一岁,听说你今年才十七,那我托大当个二哥不为过吧!” 闻纵棹也不跟他客气,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你这小弟收得好,爽快!来来来,快满上,好久没喝这么畅快了!” 富豫连喝了好几杯酒,长呼一口气,倚在座椅里撑着脑袋开口诉苦: “你们在翰林院干得如何?幸好不在兵部,赵尚书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疯了一样折磨下面的人。” “虽说居安思危,但也没有立刻就上战场的事,他着什么急,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不知道闻纵棹和赵满起冲突的事,以为当时只有傅聿知在场。 “他那个儿子赵满,逮着机会就给我穿小鞋,跟游融光一个鼻孔出气,看着就心烦!” “你让皇上给你调到御前去,正好你也能常去看看你妹妹。” “那不就正中他们下怀,以为我怕了他们去,我偏不!还就赖在兵部了,我比他们年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傅聿知笑笑,敬他一杯,谢他代自己受累。 但富豫从小就崇拜先帝,领兵打仗做将军一直是他的心愿,能进兵部历练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哦对了,我还听说一件事,游融光居然玩阴招,到处散布你是断袖的谣言。亏他还是军中统帅,居然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安国公又不是武将出身,不过是运气好,跟着先帝捡了个大便宜,他有什么真本事。” “没错,还是小弟你看得明白。不过聿知,你若是还念着游小姐,那这事可难办了,游融光处处跟你过不去,以后怎么做亲戚?” 傅聿知刚想开口叫他别瞎说,闻纵棹却是抢在他前头追问:“什么游小姐?” “就是游二小姐,游融光的侄女,差点和江墅成亲那位。” 富豫靠近酒桌,一脸兴奋地出卖兄弟,“他是不是没告诉你?你别看他一副不近女色的和尚样子,实际上早就对游小姐一见钟情,痴心一片呐!” 这怎么还越编越离谱了,傅聿知按着他的脸把人推回椅子里:“你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 “哎,别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你还有机会。” “我真不喜欢她,你别乱给人牵红线。” 富豫仍不相信:“你那日明明问我怎么知道的,不是喜欢她那还能是谁?” 富豫并未喝多,突然一个激灵,他不可置信盯着傅聿知,像见了鬼一样,“你你你……原来你!” “我什么,很新鲜么,游融光嘴里没什么好话,也就聪明这么一回。” 傅聿知毫不否认。 富豫是他的好兄弟,要是他也觉得恶心,那可能自己真不该这么痴心妄想。 “你喜欢谁不好,居然会看上江墅?” 富豫看了闻纵棹一眼,但傅聿知十分坦然,一点不怕人知道。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江墅是什么人,天山雪莲都没他神圣,完全是个圣人,他不可能走下神坛的,你看上他不是自讨苦吃么。” “我本就不是来曲京享福,这点苦算什么。再说了,这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不知道。” “啧啧啧,真是个痴情种,恶心死了,这顿饭换你来请!” 富豫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好兄弟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就是喜欢个男人么,有什么大不了。世间不是男子就是女子,怎么就许男女互相喜欢,不兴他兄弟与众不同。 “幸好你没看上我,不然还真难拒绝你,我们又是这么好的兄弟,要是不答应你岂不是朋友也做不成?” “那你真想多了,先照照镜子去!” 傅聿知坐得离富豫远了点,不小心碰到了闻纵棹的手肘。从刚才起就没听见他开口,傅聿知问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两个说诨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闻纵棹轻轻摇了摇头对他笑笑,继续饮酒,实则心中似有千层浪潮翻涌。 他对傅聿知喜欢男子这事并不反感,反而更加开心。但他心里的人是江墅,这让人很不快。 尤其是回想起自己撞见傅聿知两次出手都是因为江墅,怎么这人竟对他如此重要。 江墅不知道傅聿知的心意,假如知道了又会如何。他愿意娶妻都不能让傅聿知死心,究竟痴迷到了何种地步。 闻纵棹天资聪颖,多少人对状元求之不得,还不是被他轻而易举收入囊中。 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人也一样。 傅聿知的眼睛很好看,肤色不算白皙,但眸色清亮如琥珀。本人也是犹如一只高傲离群的小兽。 要是只能盛下一个人的倒影,只会乖巧等候一人归来,那会是一件多么令人心满意足的事。 他的嘴唇也漂亮,不是锋利的匕首,而是沙漠里的甘泉。 闻纵棹就这样痴痴地想着,不知不觉喝多了酒,连傅聿知什么时候送他回去都不知道。 “这事你还是先别和其他人说,本来看不惯你的人就多,再被他们抓住机会,又要找你麻烦。” 富豫和他们分别时这样说。傅聿知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也没有别人,就你和这个小孩儿晓得,你也忘了吧,免得担心我占你便宜。” “得了吧,我们比试比试,谁吃亏还不一定!” “哈哈哈!行啊,下次谁赢谁请客。快回去吧,我送他回闻府。这小子,酒量这么差,下回不带他出来喝酒了。” 闻纵棹比他矮半个头,少年人的身体还没完全长开,不比江墅身高体重。傅聿知掂了掂人,心想这样和好友把酒言欢的日子真是不错。 今岁本就打算留在曲京,即便游兰露的婚事不了了之,游柏森也不着急立即就为女儿另寻婚配。问过两个女儿的意思后,还是接着入学曲荷书院。 荷国民风开放,曲京又是都城,女子上学不是罕事。 上一辈游家几个女儿都在学堂上过学。太后和先帝就曾一起同过窗,当时还有江墅的父亲江寄舟,以及废太子之妻游霁晓。 如今江寄舟的女儿江斓筠和游凝雨她们又是同窗,所以说江游两家的缘分哪是那么容易断的。 虽然游兰露逃了和她大哥的婚事,但娘私下竟让爹大事化小,并未对游家有半分怨怼。这使江斓筠颇为她哥哥打抱不平,却也觉得像是她娘会做的事。 爹娘对哥哥一直不大亲近,他们兄妹俩只差两岁,可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没见爹娘哄过大哥。 小孩子贪玩,她和大哥儿时也会犯错,但挨训的总是她,爹娘轮番说大道理。她那时候还偷偷记恨过爹娘偏心,可后来渐渐觉得不对劲。 爹娘似乎并不在乎大哥做得好不好,对与错。就算大哥考中探花,也不见爹娘脸上露出半点光耀门楣的喜悦之情。这也太有违常理了,难怪大哥一直像冬日里的腊梅,孤芳不逢春。 第21章 身不由己 “你还要去钟司乐那儿么?” 游凝雨问她。 富娆未进宫前,江斓筠一直和她在教坊司司乐钟念那里学乐器。如今富娆不在,她一个人倒有些无趣。 “你要一起吗?你妹妹呢?” “她不去,我爹给她找了老师傅学珠算。” 游凝雨似是不好意思开口,“你兄长可好?” 她们二人从前就要好,江斓筠早就猜到她对自己大哥的别样情愫,要是大婚那日将错就错和她做姑嫂也是挺好的。偏偏闹了这么一回,她和大哥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了。 “还能如何,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总不能在我们面前哭哭啼啼。指不定心里多委屈,唉,要是我们家反悔,怕是砍头的圣旨都下来了。” 外面提起这事,哪个不认定只因游家是皇亲国戚,江家这才只能忍气吞声。但凡互换身份,这口气谁能咽得下去。 江斓筠也有私心,要是游兰露按照婚约嫁了人,那她就少了一个比她条件好的对手。 从前听富娆无意中提起,游兰露对富豫颇有好感。谁知道后来还有逃婚一事,也不知是好是坏,富府会允许一个逃过婚的女子进门么,她还真拿不准。 “谁也没想到她会那样胆大,还差点出事,又大病了一场。现在安分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她做的事,她该受着。不过多亏了傅聿知公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原是那样惊险,我光听别人说说都吓破胆。” “是啊,贤王府又救了我们家一次。” 本来游家和贤王府就有难以理清的旧账,傅聿知救了游兰露,她爹给贤王府又添了两成分红。要不是贤王府如今没有当家人,摘星楼怕是要划到他们名下。 “对了,我听我小娘说,富府要办品茗宴,这几日就会给各府下请帖。你可知背后有何深意?” 游凝雨凑近了江斓筠耳边,悄声告诉她,“听富夫人给我小娘说,她打算给富豫公子定门亲事,不然整日打打杀杀,她不放心。” 富夫人和游夫人经常往来做客,被游凝雨听见这事不足为奇。 “那富夫人提前和你小娘通气,是打算和游府结亲?” “不好说,原先富夫人应该是想要露妹妹做儿媳的,但露妹妹似乎不想谈婚嫁之事,反而对做生意十分上心。” “不还有你么,你是姐姐,理应先给你说亲。” 江斓筠心中忐忑,生怕游凝雨说出什么她不爱听的话。 游凝雨见她一脸担心,不由得笑出了声:“看把你吓的,你以为我为何偏说给你听?你要真有心,我拭目以待品茗宴上你艳压群芳。” 被说中了心事,她也有些难为情。 但多亏了游凝雨的提醒。她娘从不出席曲京贵夫人的宴会,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独自赴宴多有不便,以往便是能推则推。 可适龄女儿家哪个不多在这种宴会上露面,借这种时候相看人家,不至于盲婚哑嫁。江家只是小门小户,不像游府那样显赫,她若真想嫁给富豫,爹娘肯定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她自己多下工夫。 回到江家,先是问了有没有收到富府的请帖,又是翻箱倒柜找衣物首饰,把江夫人都给惊动了。 “筠儿,你在忙活些什么?叫珠莉珠蓉她们帮你找不就行了。” “娘,我想再做两身新衣裳,曲京已经不时兴这样的了,还有首饰,太过时了。” 江斓筠拉着江夫人的手臂撒娇,“娘,行不行啊!我过几日要去富府的宴会,被她们比下去不是给你们丢脸么。” 江夫人慈爱地摸摸女儿的脸,柔声说道:“我女儿天生丽质,还有谁能比得过你。” “那也是娘生得好,才有我和大哥这么好看的儿女。” 江夫人笑意一顿,抚鬓擦过自己脸上的疤痕,指尖微微颤抖,不由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其实江斓筠对她娘的疤痕毫不在意,也不觉得骇人。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江夫人不方便出门见人。她没问过这疤是怎么来的,但好像是嫁给她爹时就有了。可见她爹有多爱她娘,不会因为小小伤疤就以貌取人。 即使脸上有疤也能看出她娘昔日一定是个大美人,而且她娘还能帮她改正功课,想必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只是爹娘曾告诉过他们没有外祖家,连祖父母都在他们出生前就已仙逝,所以江家才显得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富府要请客?娘不能陪你前去,叫你大哥带你去,正好也叫他陪你去买这些东西。” “娘,大哥的亲事就这么算了?你和爹再帮他相看相看,不然老是被人笑话。” “你不用操心他,时间久了也就没人会记得。我和你爹倒担心别人会给你难堪,有你大哥在,你就开开心心去玩。” 富豫照旧奉他爹之命亲自去贤王府送请帖,顺道还带上了给闻纵棹的那份。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回在贤王府偶遇闻状元了,不过也好,省的再跑闻府一趟。 “你们可一定要来啊!尤其是你,聿知,江府的请帖已经送过去了,说不定能见到江墅!” 自从富豫知道这件事,尽管嘴上说着不看好,可从没放过任何一个能撮合他俩的机会。 “不去,这不是为了给你相亲攒的局么,我俩去再抢了你的风头,富夫人不把我们赶出去?” “唉,我娘就是瞎操心。” 富豫无奈地挠挠头,“都跟她说了我不着急,可她就是不放心,还说什么万一我有个不测,富家还能有个后。你们说说有这么咒亲儿子的吗?” 傅聿知正跟着闻纵棹练习书法,听见此话笔锋一歪,又糟蹋一张好纸。 “你妹妹都嫁人了,你娘当然要着急抱孙子。” “郡主就不着急?你比我还年长一岁,不也没娶妻,闻状元不也是。” “我这样怎么娶妻,再说曲京城谁敢嫁给我?纵棹还小,先喝了你的喜酒也不迟。” 闻纵棹重新帮傅聿知铺了一张纸,用镇纸压平,亲自蘸好墨把狼毫递给他。 “别瞧不起人,我很快个头就赶上你们了,到那时你们可不能再说我小。” 那两人被逗得一起开怀大笑。傅聿知放下毛笔,揽过闻纵棹肩头比个子:“那你可得抓点紧,顶多今年还能再蹦一蹦,明年绝对没可能了。” “阿鸷!” “哈哈哈!” 闻纵棹听到柔嘉郡主叫过“阿鸷”之后,才知道傅聿知的原名,便也这样叫他。 “快别逗我们的状元郎了。纵棹,你可一定要来,像你这样的翩翩少年郎,不知是曲京多少千金小姐的梦中情郎。” “你也可以早做准备,你在蒙州不会有什么青梅竹马吧,还是说首辅大人早就给你定好人家了?” 富豫似乎十分热衷于打听这些事。 “对啊,祖父一直想和先帝当亲家,可惜先帝没有子嗣。” 闻纵棹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闻著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但先帝无儿无女,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闻著是想和皇室再攀一门亲,但华沧忌惮闻家,不然闻家的女儿在宫里也得占一席之地。 “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不过你姑奶奶就是开晖帝的皇后,这样说来也不无可能。” 富豫转头看见满头大汗练字的傅聿知,闻纵棹走近伸手给他揩汗,这一幕好像他娘拿帕子给他爹擦拭时的样子。富豫心中感慨道,闻状元小小年纪,倒是很会照顾人。 “哎,聿知,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么,今年多大了?” “十四。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别想打我妹妹的主意。” “嘿嘿,怎么会呢,我才不要你做我大舅哥。你看看纵棹,他做你妹夫合不合适?且不说闻家如何,光凭状元都够资格了吧。” “纵棹,你祖父不是想和先帝当亲家么,郡主和贤王府不分彼此,郡主的女儿不就是贤王府的人,你们俩多般配啊!还不赶紧认大舅子。” 谁说富豫木头脑袋不开窍,他的脑瓜子转得比谁都快。这一番话搞得两人都哑口无言,闻纵棹更是吓得咳嗽起来。 闻纵棹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还真没留意郡主远在白关的女儿。不过那关他什么事,富豫怎么不说傅聿知也是贤王府的人,就算不是郡主的亲儿子,他也姓傅。 “咳咳咳,富豫兄真爱开玩笑,我可不敢对小郡主不敬。” 傅聿知倒细细打量起闻纵棹来。 不久前阿爹寄信过来,说起傅濯缨即将启程来曲京。字里行间透露出长久待在曲京的意思,傅聿知以为妹妹是思念阿娘,想和他们一起生活。 而且郡主身体不好,要是妹妹能来陪她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他有些担心阿爹一个人在白关,会不会引起朝廷的猜忌。 先帝把郡主和他接回曲京,而将傅濯缨留在白关,就是想以此牵制住他爹。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除非傅原不要亲生儿子,不然再次谋反的可能性极小。 阿爹究竟有何打算,怎会突然要送傅濯缨进京,他难道不怕皇上怀疑么。但傅聿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自己还没离开曲京,阿爹这是把软肋都交给了朝廷,皇上应该对白关更加放心才对。 要是有一天他必须回白关,可又带不走郡主和傅濯缨的话,得先替她们找到值得托付之人。 郡主也是华家人,有贤王府做靠山,先帝曾说过任何人都不许伤害她,这也是傅聿知一直在犹豫是否独自回白关的原因,毕竟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保证。 皇上不会动郡主,可不代表他会放过傅聿知,更何况他和华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哪怕是死,他也要回到白关。 有了贤王府的庇护,若是再加上闻府,或许更能保护郡主和傅濯缨。 “纵棹,你没见过我妹妹,她和我长得不一样。她长得像郡主,你若是见了肯定会喜欢,到时候要拜托你多多关照她。” “阿鸷你怎么也打趣我,既然是你的妹妹,我自然会像你一样对她好。” “要比我更好才行。虽说她现在还小,但再过两年也可以嫁人了,你可要早点上门提亲啊,我等着你。” 第22章 不负春光 闻纵棹只能听见最后两句话,一时分不清傅聿知在说谁。 “那你等我,只要郡主同意,我立马来娶。” 傅聿知还没觉着这话不对,一旁的富豫却是像踩着了猫尾巴一般怪叫起来:“说清楚娶谁,都怪聿知,我现在看两个男子也不清白。” 闻纵棹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很高兴他能这样想。 “当然是我妹妹了,你以为我同你一样恨嫁?” “要我说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你看看我们状元郎呢?纵棹也不差啊,怎么比不上探花了?” “还说!” 富豫熟练地避开他砸过来的纸团,展开来看了看:“啧啧啧,就你这鬼画符一样的字,别说探花看不上,我都嫌弃你。” “你又好到哪里去?哼,反正我又不靠笔杆子吃饭,爱怎么写怎么写。” “我不嫌弃,阿鸷,考虑一下我呗。” 傅聿知偏过头,不去看闻纵棹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又丢了个纸团给富豫,笑骂道:“富豫!你看看你都把小状元带坏了!” “你怎么不说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呢?” 闻纵棹听见他这样说也不生气,反而挥笔写下几个大字,然后帮着傅聿知围堵富豫。 “好啊你们两个,还没成一家人就一个鼻孔出气。不讲武德,有本事一对一!” “就二打一怎么了?我看你才要早做准备,不然万一以后娶了个厉害的媳妇,也好及时求饶对不对?” “傅聿知!算你狠,纵棹,你千万别被他给骗了,当他妹夫有可能被他揍得更狠!” “纵棹这么乖巧懂事,我可不舍得揍他。你就不一样了,别跑!纵棹,快拦住他!” 富豫双腿难敌四掌,头也不回地逃出贤王府,还不忘嘱咐二人记得来参加品茗宴。 品茗宴这日,富府上下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今日过府做客的都是曲京名门,出一点纰漏那就是主人家招待不周。 今年刚摘下的新茶早就备下,还有宴席上用其或烹制或点缀做成的菜肴。整个富府绿意盎然,鲜花团簇,美景美味美人交相辉映,着实赏心悦目。 富娆进宫后渐渐受宠,口耳相传到了这些贵妇这里,都猜想富府会成为第二个游府。 况且富豫又得皇上的青睐,这样的青年才俊自是她们眼中良婿的不二人选。猜中富夫人有替他相看人家的打算才办了这样一个宴会,于是携同家中适龄婚配的女眷出席的大有人在。 一时间富府美人如云,环佩叮当。甚至要比皇上的后宫还像天上人间,未见其人就已被美人的香气勾走了魂。 富豫一直陪着他娘迎接来客,心中却暗自叫苦不迭。他根本分不清谁是周府千金,谁又是刘府千金。 只是匆匆一瞥富夫人就悄悄问他觉得如何,这不是为难人么。他总不能盯着人姑娘仔细打量,那多失礼,万一被当成登徒子岂不冤枉。只说等人多不起眼的时候再好好看一看。 既然有名门闺秀,自然也少不了英俊郎君。江墅登门的时候,各位千金不约而同都被吸引走了目光。 有时候也不能怪傅聿知对江墅一往情深,富豫自己也无法否认,若他是这些千金小姐,肯定也会陷入名为江墅的沼泽不能自拔。 话说江墅都来了,傅聿知怎么还不到。别说兄弟不为他着想,富豫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仗义了。 “江墅!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了!” 江墅顿住脚步,眼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今日来的姑娘家太多了,我嘴笨不会逗她们开心,你来了我就不用担心了。” 富豫熟络地撞了撞他的肩,掩着嘴低声解释。 “这你就找错人了,我也不会哄人。” 江墅无奈笑笑。 他今日是陪着江斓筠来富府做客。他娘不能出门,这样的事就只能交给他来做。逃婚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原本他并没有心情参加这样吵闹的宴会,可江斓筠一定要来,他拗不过她只好一起来了。 “你往那儿一坐就够了,话都不用讲,谁见了你不高兴?” “别捧杀我了,就你这夸人的本事,还有哪个不笑着回去。” 别人笑不笑富豫不知道,反正傅聿知见到你肯定合不拢嘴。 闲话说了几句,江墅正要往里走,富豫远远瞧见闻府的马车驶过来,赶紧拉着他一起接人。 “闻状元你也熟悉,等会儿我们一块儿进去。” 马车缓缓停下,先掀开帘子出来的人却不是闻纵棹。 傅聿知迎面对上江墅的眼睛,一时愣住没有下车,后面的闻纵棹探出头来问他怎么了。 “哎,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我还说你再不来我就要派宝锋去贤王府请你了。” “哪用得到你啊,我这不就是从贤王府接了人一起过来的么。” 闻纵棹跟着下了马车,挨着傅聿知对江墅拱拱手,笑着解释道,“你们两家挨得这样近,阿鸷肯定是觉得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我就自作聪明先去贤王府接阿鸷了,没来迟吧。” “迟不了,就等你们来!” 富豫立马察觉到这话他刚刚才对江墅说过,怕江墅猜到什么,但好在他似乎没怎么在意。 傅聿知要来参加富府的宴会在情理之中,但江墅没想到他会和闻纵棹一起来。方才听见闻纵棹叫他阿鸷,他们未免熟络地太快。 “走吧!哎,我们四个像不像四大才子!” “他们两个是,我们两个就算了吧,太寒碜了。” 傅聿知没由来一阵心虚,不敢直视江墅,先揽着富豫走在前头,闻纵棹和江墅走在他们身后。 “江公子,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 “哦,偶尔出来走走也不错。倒是闻公子才来曲京不久,怕都是生人会不自在。” “有富豫兄和阿鸷在足够。听说今日各府千金都会来,江公子,往事不可追,上次的喜酒没喝尽兴,我很期待下一回能吃上你的喜宴。” 江墅偏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闻纵棹的眼神正落在傅聿知身上。看似在祝福他,却更像是一种威逼。 江墅极少与人计较,此刻也不甘示弱:“是啊,春光无限好,差点就辜负了。或许是不忍明珠暗投,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我。” 说完不顾闻纵棹瞬间铁青的脸色,摇着折扇从前面两人中间借过。 “他怎么了?纵棹,你们刚刚聊了些什么?” 他们俩停下来等闻纵棹。 “没什么,我们也过去吧,今日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难得这么热闹,要是还斗诗比画的太无趣。” “又不是选秀,不过吃吃茶说说话罢了。我娘就说让我自己选个合眼缘的姑娘,反正今日来的人里无论才识人品都很不错,叫我不用担心。” “再说了我又不喜欢吟诗作对,娶个女秀才回来干什么?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哈哈哈!你那股嚣张劲去哪儿了?就该讨个那样的人回来天天叫你吃瘪才行!” 傅聿知不识好人心,亏他这么为他和江墅牵线搭桥:“你别笑,有你哭的时候!再厉害也是姑娘家,大不了哄一哄就行。你呢?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就江墅那冷若冰霜的性子,怎么也不像是会被傅聿知花言巧语骗去,就算傅聿知有那个本事,谁来当家作主? 富豫想起落红阁见过的小倌,个个软弱无骨,娇声细语。他试想了一下傅聿知要是变成那样,那他隔天的早饭都得吐出来。可是要他想象江墅服软,似乎更不可能,江墅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会为谁折腰的人。 “你在想什么,怎么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聿知,你得答应我件事!” 富豫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也不撒开。 “你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万一别人以为我俩是一对,你娘不打死你才怪。” “咦!” 富豫赶紧撇开手,嫌弃地擦了擦,“死了这条心吧。聿知,不管你以后还喜不喜欢男子,千万别委屈自己啊!” 傅聿知听不懂他又在说什么胡话,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富豫和一般人想事情的路子不同,有时都猜不到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怎么听不明白,纵棹你听懂了吗?” “哎,他一个小孩子,这种事情就别荼毒他了。” 富豫又揽上他的肩膀,小声地说,“我听说也有那种男子与男子的画本,要不要我送你两本?” “你看过?” “绝对没有!我看那个干什么,又用不到。啧,万一你用得上,对不对?” “我……我不用。” “你别嘴硬,听说第一回弄不好会受伤,男子不比女子,下手没个轻重,你不学着点怎么行!” 傅聿知脸红得要命,一把推开他,抢过闻纵棹的扇子给自己用力扇风:“别说了,我说不用就不用。” 闻纵棹疑惑地看着傅聿知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解地问一脸坏笑的富豫:“你和他说什么了?用什么?” “嘿嘿嘿,小孩子别多问,他那是害羞。你不知道吧,你傅大哥逛花楼连人小倌的手指头都没摸过。” “哎,聿知说你们是在落红阁认识的,那你亲过姑娘的小嘴没有?我猜你也不会像他一样没出息,有贼心没贼胆,就他那样怎么搞得定江墅?” 富豫晃了晃脑袋,似是为兄弟的终生大事愁坏了。 “难道富豫兄是老手?那我可得把这个事记着好告诉未来嫂嫂。” 闻纵棹使坏道。 “没有的事!怎么可能!好弟弟,下次去落红阁我请客。” “那你刚才到底和阿鸷说了什么?” “真没背着你说什么,哎呀,告诉你也无妨……” 左右都是去过烟花之地的公子哥,不一定谁比谁懵懂。 闻纵棹听完并未显露出惊讶,依旧是一脸淡然。富豫猜想他说不定早就万花丛中过,才会不觉得新鲜。 其实这可就冤枉闻状元了,他虽然见多识广,但闻府对子孙后代的管教并不懈怠。上次去落红阁的事被他祖父知道后,还罚他写悔过书,更要他立誓不再踏足烟花柳巷。 第23章 玉兰花开 描绘男女之事的画本他在玉笙那里看见过,但并不似玉笙那般着迷。而都是男子的画本他却是从未见过,他的小厮和富豫一样不会特地去买来看,他自己就更不可能。 “咳咳,不是品茶么,说这么多口都渴了,今日一定要见识一下富府都有什么好茶。” “管叫你喝个饱,哎,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江墅和闻纵棹一露面,富府再多的美景都被比了下去。又是状元又是探花,幸亏今日不是以文相亲,不然别人半分胜算也没有。 “早知道就不请他们来了,鲜花看都不看我这堆牛粪了。” 傅聿知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形容自己,敷衍安慰道:“还是有的,说不定哪家姑娘眼神不好就喜欢你这样的臭男人。” “你没请游府的人吗?” “就我娘和游夫人的交情,能不请么,反正请帖是送到了,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来。我估摸着不会来了,万一撞上江家不是难堪么。” “再说了不来正好,你可别辜负我一番美意。嘶,又打我!哎,你说江墅喜不喜欢游小姐?虽说妾无意,可谁也不知道郎有没有情啊。” 傅聿知只觉得他越来越烦人了,自己的终生大事不上心,整天惦记他和江墅八字没有一撇的事。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朝江墅在的方向望去。江墅正帮着江斓筠架古琴,看来今日江小姐是有备而来。 “你不用看别的花儿了,喏,人江小姐可能早就对你芳心暗许了,摆这么大阵仗,不就是为你而来么。” 富豫也注意到江斓筠,发现她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瞅一眼,脸上的娇羞神情更是将其未言的心事袒露无遗。 他和江斓筠此前并不熟识,只知道她和富娆同在钟司乐那里求学,再多的了解也就止于她是江墅的妹妹。 可今日有这样的机会细细观望,才发觉她的长相很是熟悉。 富豫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认识的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相似的面孔,便问傅聿知:“你没觉得她长得特别像谁么?” “谁啊?江墅?” “他们是兄妹当然像了,我是说……我想起来了,我一直都觉得江墅和皇上有几分相似,江小姐就更像了。” 傅聿知不像富豫那般经常和皇上唠家常,闻言没多少感触,可富豫越把江家两兄妹同皇上比较越觉得相似。 “都说皇上酷似他的母妃,那他要是见了江小姐肯定很高兴。可惜没人见过江夫人的面,说不定江夫人更像,毕竟江墅和江小姐都不大像江大人。” “我还觉得纵棹和江墅有些相似,你这么会看面相的话,不如支个摊去国台寺帮人卜卦。” 闻纵棹好不容易从莺莺燕燕中抽出身来,恰好听到这话隐隐有些雀跃:“原来阿鸷觉得我和你的心上人如出一辙,那真是太巧了!” 那日富豫来送请帖,待人都走后,傅聿知在整理时看见了闻纵棹写的几个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多想,还是闻纵棹无心之举。但“执鸷之手”这样简单的字他一个状元总不至于写错。 再加上闻纵棹时不时说出这样的玩笑话,听起来像是浅显的试探,实在是令傅聿知不知如何接话。 就当他是小孩子心性觉得好玩,反正自己一个大男人,口头上被占点便宜也没什么要紧。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跟人江墅比么,你是状元也没用,聿知不好你这口。” 多亏富豫心直口快,换他还要斟酌一下怕伤了闻纵棹的心。 其实闻纵棹就是故意逗他,前几天写的字料想傅聿知一定是看见了。 今日去贤王府接人的时候他就发现傅聿知眼神躲闪,还说自己走路就能去富府,不肯与他共坐一辆马车。要不是自己也要下马车陪他,他还不知要躲到哪里去。 “刚才你说谁和谁相似?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皇上。” “过来些,离那么远做什么。你们真没看出来?下次你上朝的时候仔细瞅瞅,江小姐是不是很像皇上。” 他们三人站成一排,挨得很近,就这样远远望着江家两兄妹。 别人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被盯着的人已经察觉到这几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江斓筠试音的调子不小心乱了节拍。 江墅回望他们三人,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无声询问有何贵干。 富豫见状干脆带头去了他们那边想看得更清楚,另外两人只好跟上。 等人到了眼前,江斓筠更是慌得一首曲子弹得七零八落,旁边的千金见她出丑,不好当面笑出声却是互相用眼神传话。 她们自恃身份尊贵,不屑用这种陈词滥调来给自己谋一份好亲事。她们打心眼里觉得这门亲事成与不成,比的不就是家世门第。在座的家底几乎都不薄,根本不需要毛遂自荐。 至于小门小户的江斓筠这点小心思她们更看不上,这不是自降身价么,以后还不被夫家狠狠拿捏住。 其实在外人看来,游兰露嫁给江墅原本是极好的一门亲事。游府门槛高,江家自然不会怠慢她。但要是江斓筠想嫁进富府,就不大被人看好。 富府到底是皇室亲信,女儿是皇上的妃子,儿子也前途无量。可江斓筠自身娘家平平无奇,不能为富府增添荣光,哪怕嫁进去也不会被重视。 这些千金自然也瞧不上傅聿知,一个随时有杀头风险的罪臣之子,就算再怎么英俊潇洒也不在她们择婿的名录上。 有几位主意大的频频向江墅暗送秋波。 她们原先还嫉妒游兰露得了这么一位如意郎君,却没料到游兰露不稀罕。现在江墅的人气依旧居高不下,若是他肯放弃游府另攀高枝,各位千金都自认为能供得起他这只凤凰。 “江小姐莫慌,你师从钟司乐,曲艺一定不俗,今日也不是比试,你无需紧张。” 开口帮她解围的是周小姐,这人说完微微抬眼看向江墅,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啊,莫不是富公子吓着你了?富公子,你还不快让让,挡着我们听曲儿啦!” 众人听刘小姐说完才捂着嘴哄笑起来,像是在打趣富豫紧盯着江斓筠一般。好在下人们过来请众人入席用饭,这才给了江斓筠台阶下。 江墅又帮着她把琴收好,轻声问她:“你今日一定要来是为了富豫?” 江斓筠脸皮薄,刚才被别人三言两语就说得差点掉下泪来,江墅问她,她也不愿意回话。 想着自己辛苦练了许久,就是为了能赢得富豫侧耳倾听。可是方才富豫的驻足打量并不是被琴声吸引,他的眼里没有对自己的欣赏或惊艳。 与其他千金小姐比起来,自己实在是毫无胜算,这一遭也可以死心了,不然总不甘心。 琴声寄情思,曲终与君绝。 用过饭后,众人稍坐了坐就陆续有人告辞,江斓筠也正想走,还没开口却被富夫人先拉过手说话: “江姑娘从前和我们家娆儿一块儿拜师学艺,要不是娆儿进了宫,今日也能多陪陪你逛逛家里。” 富夫人刚才瞧见富豫直勾勾地盯着江斓筠看,以为自己儿子终于开窍了,便想给他们二人凑一块儿说说话。 “富豫,你再领着江姑娘和江公子去院子里逛逛,叫下人泡壶好茶备着,什么时候逛累了再歇一歇喝喝茶。” 富豫只好照着他娘的意思做,反正傅聿知他们也还没走,几人便在院子里瞎逛起来。 “我们家没什么好玩的地方,隔壁贤王府才有意思,又大又漂亮。江墅你想不想去看看?” 傅聿知瞪了他一眼,好端端的怎么又往他身上扯。 “素闻贤王府有江南湖光水色、亭台楼榭、九曲回廊之雅趣,就是不知主人肯不肯让我们见识一番。” 这话当然是说给傅聿知听,可他也不是贤王府的正经主人,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认下。 富豫见他发呆不接话先急了,立马在前边带路,边走边说:“从我们家后罩房出去,拐个弯就到了贤王府的花园,非常近。” “这扇小门就是专门留给我们两家走动用的,不过一般人没事不敢往这儿来,我和聿知也不经常在花园赏花。” 闻纵棹和傅聿知走在最后,用江氏兄妹能听到的声音说:“贤王府的花开得极好,香气满园,让人想起蒙州,我恨不能每日都宿在花丛里。” 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闻纵棹经常出入贤王府,而谁又会独自赏花,主人家肯定不会那么失礼。 “纵棹,你干脆搬去和聿知住算了,上下朝当值都在一起,你还没看够他这张脸啊!” “我与阿鸷是相见恨晚,阿鸷,你说是不是?” 江墅终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傅聿知赶紧说:“我烦他烦得要命,富豫你赶紧把他领走。” “对对对,纵棹你过来跟江小姐说说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不同,你对这些熟。” 富豫扯过闻纵棹和自己走一起,好方便另外两人独处。他还不忘朝傅聿知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错过这么难得的时机。 “江姑娘,我们去前面看看,那边的花开得更好。” 闻纵棹哪里挣得开富豫的手腕,不情不愿地被他拖着朝前走开了。在女子面前他也不能有失风度,认真为江斓筠介绍起来。 江墅放慢了步子,等傅聿知磨磨蹭蹭走上前和自己并肩。 离醉酒那日过去这么久了,这人就没什么解释的话想同自己说么,既然如此胆小那日又为何敢酒后吐真言。 “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孙尚书给取的,他那时问我聿知这名字好不好,说是希望你能像驾驭雄鹰一般在学海里游刃有余。” “看来你是不喜欢,孙尚书给我取的字是域阑,四方之域,以身作阑。我很喜欢先生给我取的字。” 第24章 敬而远之 江墅从小体弱多病,先生怕他早夭,未及弱冠便早早取了字。 域阑,玉兰,君子高洁,守江山死社稷,是老师对他的赞扬也是对他的期望。 李百驰不懂他的志向,为他的表象所惑,把他当作可以随意捉弄之人。江墅不屑与他多说,他从不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 傅聿知听他这样说,才知道有这层含义寄托在聿知这个名字上。也对,怎么看都不像是信口胡诌取的,都怪自己没用功读书。 “我……毕竟是我爹取的名字,从小叫惯了,那我以后把它当作我的字好了。” “那我是叫你聿知好还是像闻纵棹那样叫你阿鸷?” “都行,一个名字而已。” “闻纵棹说你们相见恨晚,你也这样觉得?” 傅聿知从来没和江墅说过这样多的话,拿不准自己的回答是否会惹得他不快。 “他比我和富豫都要年少一些,又初来乍到,以后一见如故的人会更多。” “那日我喝醉了,听我的小厮说是你扶我回的房,我可有言行无状之处?” 两人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哪天,傅聿知脚下一顿,差点同手同脚不会走路了,吞吞吐吐地说:“没有,你没有发酒疯。” “我知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更是让傅聿知心中一紧。他说知道是指什么事,是知道自己不会发酒疯还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江墅停下来,深邃的目光落在傅聿知脸上,把他慌乱无措的神情尽收眼底,轻轻叹了口气说,“我都听见了。” “要我重复一遍给你听么,江墅,我想……” “别!别说出来…… ” 傅聿知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此刻只想来个人给他牵匹马过来好让他飞速逃离此地。 这件事情他连富豫都不敢说。没想到江墅会记得那些荒唐话,虽然是他自己说的,但换成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那些大不敬的话你忘了吧,我不知道……当时我……一时鬼迷心窍……” “大不敬?你把我当什么了?” 江墅觉得好笑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像是生气这人敢做不敢当,一点不像曲京小霸王的作风。 “那你做了么。” “没有!绝对没有!” 傅聿知猛然抬头。待看清他的笑眼,才发觉这人是在逗他玩。他既然一字不漏记得他说了哪些话,自然也清楚他没有做那样的事。 “你就当我喝醉了。” “富豫不是说你千杯不醉,那点酒就醉了?现在清不清醒,还想那样做吗?” 江墅缓缓用扇骨帮对面快要惊掉下巴的人合拢双唇,俯身靠近,在他耳边说,“别把我当成圣人,我不喜欢别人这样想。” 逗完人心情大好,复又抖擞着扇子往前走去。傅聿知一脸惊讶茫然的样子,倒是与他记忆中富豫旁边那个骑在马上的异乡少年重合了。 那样清且亮的双眸,果然在凝视自己。 傅聿知只觉得四肢已经离家出走,看着江墅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想追又不敢动。 他的神明告诉他自己不是神,和他一样是人。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没有背叛誓言,或是神明走下雪山宽恕了他,不会责怪他犯了渎神之罪。 可他需要神明指引,正如他需要江墅,就算他不是圣人,傅聿知也不敢轻易再进一步。 贤王府的花园的确很大,几人逛了很久才走到正院。 柔嘉郡主难得看见府里来了这么些少年人,想留他们用些茶水点心。她总是担心傅聿知在曲京过得不开心,如今交了这么多好友是真心为他高兴。 “这位姑娘是?” “这是江公子的妹妹。” “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天下父母一条心,总想着给自己儿女牵红线。傅聿知赶紧打断她:“娘,江小姐是去富府做客,富夫人叫我们陪她到处逛逛。” 郡主一听就明白这姑娘和富豫才应该是一对。傅聿知老大不小了,成天就知道往外跑,连富豫都要成家了,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真不让她省心。 “你呀,去富家做客就只是吃饭去了?难道还要我陪着去才能找到媳妇?” “娘!说什么不靠谱的事,你不如收了富豫当儿子吧,他立马就能给你找个儿媳妇。” 江斓筠的脸色白了又白,以为富豫已经有了心上人。 富豫笑骂他不正经:“你在人姑娘面前胡说八道合适吗?江姑娘别见怪,他不是在说你。” 这一解释更让江斓筠心寒,强撑着对富豫摇头微笑。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她立即就可以大哭一场。 江墅见她神色不对,就要起身告辞。傅聿知让人去富府叫江家的马车到贤王府门口等,自己亲自把人送到府外。 等马车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想起身后还有两位小弟在看他好戏。 “哟!看来刚才你们俩聊得不错,回头成了千万记得请我喝酒!” 傅聿知这回没有呛他,大方应下了。 原先他已经决心等江墅成婚后就打消自己的念头,可是这会儿内心却疯长另一种念想,也许江墅身边的人可以是他。 长久的,像山顶积年不化的雪,圈着顶峰的树梢,安心地沉睡。 闻纵棹的马车还等在富府门口,他和富豫走回去时,富豫还在兴冲冲地调侃傅聿知和江墅,说得好像他们已经成为了一对似的。 “你这么确信他们能成。” 听出来闻纵棹不看好的意思,富豫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你认识聿知时间短,他难得对一件事情这么认真。而且以他的身份,在曲京的处境其实不大好过。” “没什么人待见他,只不过多少还畏惧贤王府的威严。他若和有权势的人交往,对他只有坏处,倒是和江墅最适宜。” 闻纵棹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傅聿知,不赞同要人掩盖锋芒,而且不觉得自己赢不了江墅。 “我倒是觉得阿鸷更需要可以给他帮助的人,既然曲京不适合他,那就换个地方任他展翅高飞,何必非得折他的翼。” “他能去哪儿?回白关?皇上绝对不会放他回去,你别害了他。”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闻纵棹起先没想到白关,只是觉得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要是傅聿知愿意,他可以带他去蒙州。 但富豫提起白关之事讳莫如深,那傅聿知一定很想回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他父亲和妹妹都在那里,换作是他也会想回家,更何况曲京并没有接纳他这个异乡人。 若是傅聿知有朝一日要回去,江墅会抛下曲京的一切和他走么,高官厚禄还有高堂。 闻纵棹敢说自己就可以。做官哪有和阿鸷游山玩水快活,他闻府可保傅聿知一辈子平安无虞。 华沧来遗贤宫的次数越来越多。 富娆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该和皇上聊些什么。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她一窍不通,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能变着花样做些皇上爱吃的东西,正好她也爱琢磨这个。 华沧每日要受大臣们互相口诛笔伐的折磨,以前还能和莫叹萍诉诉苦,可现在她怀着身孕怕她伤神只能自己忍着。 他和皇后算是青梅竹马,同样的年纪,又都父母早亡。他总觉得自己和皇后天命注定永不会分开,几乎一模一样的宿命人生要他们紧紧纠缠彼此。他只要她做自己的皇后,百年之后合于一棺葬入皇陵,就像先帝和福裕皇后一样。 富娆和皇后一点也不相似。 皇后的眉宇间总是萦绕着一股忧愁气息,华沧尝试了各种办法想让她开心一些,但总不能彻底散去。他猜想或许是幼时不好的回忆令她不安,但如今天下都是他们的,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 而富娆则没有一日不开心,每回来她这里,华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遗贤宫到处都是各色鲜花,不像仰凤宫几乎只种着竹子,要不就是几叶浮萍,好不凄凉孤寂。 富娆会做不重样的糕点,吃得也香。华沧有时想派人送一些给皇后,可又怕她多想,他也不敢让富娆去找皇后,那可是他的皇嗣,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等到了年底,他和皇后就能迎来他们第一个孩子。 他一定要做这世上最好的父皇,他会和皇后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子,把他们没得到的骨肉亲情都弥补回来。有了孩子,皇后或许能够开心一些,不再纠结于过往的痛苦悲伤。 他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他就有两个皇兄。手足之情也弥足珍贵,先帝对他很好,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互敬互爱,相互扶持。 只要一想到自己也要为人父,华沧总是又期待又担忧。 他绝不会像自己的父皇对他那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他要像母妃和姨母那般耐心慈爱,若是第一个孩子是个小公主也不错,他长得像母妃,他的女儿也会像她的祖母么。 华沧忽然想到富豫跟他说江家的小女儿长得和他非常相似。 从前看江墅就有几分熟悉,像皇兄也像父皇,和自己当然也有几分相似。倒是没想到他的妹妹与自己更像,华沧有些好奇,究竟能有多像。 不免让人有些好奇那从未露面的江夫人。今日江寄舟上朝的时候,华沧有意问起他夫人的病情,却是说没什么大碍。若是无碍为何不肯见人,神神秘秘怕不是在隐瞒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小小的江府难道也值得探查。 听闻当年他的父皇开晖帝的眼线遍布曲京大小角落,连他那根本记不得长什么样子的皇叔靖王都在他父皇的监视之下。 十几年如一日地怀疑自己的亲兄弟,看来他父皇对他还是不够狠,否则也不会留他一命。大概他父皇怎么也没料到,荷国最后还是要交到他手上。 要不是他另一个皇兄没福气做皇帝,父皇还不想把皇位传给平渊帝。千里迢迢把废太子召回京不就是想重新让华渭继承江山么,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这就是他父皇的报应,赐死了他的母妃,不认自己的骨血,活该他不得善终! 华渭的孩子最好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他担心自己也会像他父皇一样背上无数命债。他现在得为自己的孩子积德,所以那个孩子永远不能出现。 可若是还活着的话,今年该多大了? 父皇废他太子之位时他还不满五岁,而今他已二十又三。 第25章 困兽犹斗 自从那日逛了贤王府回家后,江墅就一直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按照往年的惯例,初夏和初秋是他的怪病不大发作的时候。这种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宜外出走动。但不知何故,就去了一趟贤王府,反而如此不舒服。 他既畏寒也惧热,严寒酷暑之时能不出门则不出门,不然轻则头痛难忍,重则心痛如绞。 江墅是个极其能忍耐的人。 从小到大他尝试过不少治疗的法子,喝遍各种各样的药汤,他都没叫过苦。很小的时候他生病,民间有一种说法是关公袍下过,百病都能消。瘦弱的娘抱着迷迷糊糊的他跪在地上,等神仙降福。 周遭吵闹不堪,锣鼓敲得震天响。他娘紧紧搂着他,裂开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娘身上穿着破旧不合身的丑陋衣裳,脸上是愈合不久的伤疤。 许是生病的时候太多,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 有时是他和娘乘船渡江的晕眩,有时是难以下咽的馊饭菜。他分不清哪些才是真的发生过,哪些又是他的梦境。 可他为何会梦见那般荒诞的场景。他不是生在江家么,渡江去哪里,他娘怎么会穿那样破烂的衣物,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江墅无法将梦境中的碎片拼凑成完整的故事。 要是他没有得这个病就好了,或许他娘会更喜欢他一些。 娘从前为他的病操了太多的心,肯定害怕养不活。而妹妹康健活泼,自然比他更讨娘的欢心。这样也好,万一他真有什么不测,还有妹妹替他尽孝,爹娘也不至于太伤心。 以往他视考取功名为自己毕生所求,想自己短短的一生或许能够青史留名。况且江家是书香门第,他中了进士就不算辱没门楣。 除此之外他还想着为江家延续香火。那时游兰露没拒绝赐婚,他还以为上天待他不薄,竟然给了他圆满的人生。业立家成,本该没有心愿未了的遗憾。 偏偏天不遂人愿。 他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好运。 可也不尽然,他遇到了傅聿知。 傅聿知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凡。 他的长相,他的身世来历,他的嚣张跋扈。江墅回想起以往听到的对傅聿知的评价,与自己所接触的人恰恰是南辕北辙。 他哪里是不可一世的闯祸精,顶多是不小心误入了陌生领域的小狼狗,就算发出可怕的低吼也不过是想吓退敌人保护自己。 江墅觉得他温顺极了,毕竟一个向他讨吻却胆小到逃跑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可要是花时间驯服他,江墅还是觉得麻烦。外面那些小狗,不是给根骨头就会乖乖跟着走么,他要给傅聿知什么好。 好像什么都不用给,傅聿知要的就是一个得不到的吻罢了。 “主子,您怎么又让我去盯着江公子啊?” 放鹤还以为自家主子已经放弃拉拢江墅这条船了,结果又使唤他干回老本行。 “叫你去就去,话这么多,你不是和那个叫什么栖谷的关系很好么。” 浪叶打断他的抱怨。 白关最近没有消息递来,傅聿知也安心在翰林院当差,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傅濯缨说要来曲京却没有动静,他还没告诉郡主这件事。 据他所知,郡主和他阿爹的书信来往并不密切,但写给傅濯缨的信倒是不少。比起丈夫,她应该更想念自己的女儿。 傅原是她的义兄,要说的话从前都说尽了,老夫老妻的可能不好意思再写相思。傅原不善言辞,除了擅长带兵打仗这点还真没别的俘获女子芳心的本事。 虽然傅聿知很崇拜他爹,但跟这样的闷葫芦一起生活还真是挺不容易,难怪郡主从前看不上他爹。 郡主曾经是贤王世子妃这件事,傅聿知早就听说过,而且郡主还在大婚之日逃婚回了白关。这就是他为何见到游兰露逃婚却不惊讶,因为他娘早就用过这招了。 不过听清微私底下偷偷告诉他,郡主是因为不喜欢先帝,也就是当时的贤王世子,才不想嫁给他。他们的婚事是开晖帝做主,郡主冒着抗旨的危险逃婚,但并未被人发现。一直瞒到先帝即位,郡主才拿出和离书。 当年先帝攻打白关的时候,要不是他早就知晓这些陈年旧事,肯定会以为先帝是对郡主余情未了才想将人抢回去。 但先帝对郡主的确仁至义尽,念着祖上是一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不仅保留了安北侯让傅原袭爵,还接郡主回京休养。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他们该感恩戴德。 可是傅聿知不是和荷国皇室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郡主,他留在曲京始终是只待宰的羊羔。 没有哪只羊会跑过狼,甚至躲不开鹰爪。 只有成为狼,成为鹰,才能摆脱被掌控的命运。 他是傅驭鸷,他既能驯服得了鹰,就能杀得了狼。 等他有能力回白关的那天,要带江墅去赛马射箭,围着篝火歌舞,去朝见神明,对着雪山起誓。 尽管他还没问江墅愿不愿意。 他想见江墅。 “有去找过给他看病的大夫么,怎么说?” “说是心口难受,旧疾了。只是以往不在这个时候犯病,吃了药好了一些。” 傅聿知一直担心他的身体,怕他是因为大婚之日气坏了身子才不舒服,早知道就不让放鹤离开江家了。 “多给大夫点银子,叫他们用最好最名贵的药材送去。” “不用您吩咐早就办好了!主子,江公子这么金贵啊,值得您天天嘘寒问暖的么,他的官是不是还没闻状元的大,不如派我去盯着闻状元。” 浪叶一拍他后脑勺,揭开他的小心思:“你是觉得闻府人多热闹,天天都有故事听吧。也不想想,闻府高手如云,你还得再练练。” “你去也行啊,说不定真能打听点东西出来。” “万事小心,遇到危险先保住命再说。” 傅聿知并不想让他们两人以身犯险,当初怎么把人从白关带出来将来就怎么送回去。危险的事他自己会做,他们几个人都要完好无缺地回家。 “是!” 放鹤的武功比浪叶差一些,性子又不沉稳,只能安排他去盯梢。江家这种一点危险都没有的地方很适合他。 傅濯缨在外面野疯了一天刚回家,就看到自己阿爹板着脸在等她。 “又跑出去玩了?” 她一口气灌完半壶水,随意抹去脸上的汗珠,冲傅原咧嘴笑了声,一手抓起烤羊腿吃起来。 “你呀,也要改改这假小子的性子,等去了曲京白让人看笑话。” “不去不就好了,干嘛非得去,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提起曲京她就想到当时那个凶神恶煞的皇帝。 傅濯缨从前以为阿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可那个人如有神助一下就打破了她这种幻想,原来阿爹没有她想得那样战无不胜,顶多只能算是白关最厉害的。 战败以后她娘和哥哥就被迫去了曲京,到现在一面也没见上,只有通过短短几页信纸了解他们的近况。 去过曲京回来的人告诉她,那里没有供牛马自在奔跑的大草原,也没有豪爽热情的朋友,每个人都笑里藏刀,时刻准备从背后捅你一刀。 她一点也不想去曲京,虽然她很想娘和哥哥,但她的功夫还不够好,哥哥要保护娘已经很辛苦了,要是再加上她那不是拖累哥哥么。 “我不想去,阿爹,还不能接娘和哥哥回来么?” 傅原没回答她,沉默着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一杯饮尽,眼中已满是忿恨不甘。 他想起柔嘉郡主,他的妻子。 他年长她许多,从她出生起,他便知道将来某一天她会嫁去曲京,嫁给身份尊贵的公子王孙。而他,一个侯府里卑贱的养子,只能仰视她,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柔嘉郡主逃婚回来的时候,傅原心里非常高兴,以为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回。可是郡主只将他当作普通的义兄,更遑论男女之情。再后来是老安北侯做主将郡主许配给他。 当时新帝刚立,郡主前世子妃的身份令曲京贵族望而却步,怕摸不清皇帝的心思。而郡主的年纪禁不起一年年消磨,既然已经放弃了联姻的最好对象,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傅原始终觉得郡主肯定是委屈自己嫁给他的。要是她没有逃婚,那她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后,是拥有无上尊荣的位子,何必屈尊嫁给一个出身低微的义兄。 但他不敢问她后不后悔,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白关起兵之事,除了是为占有更多的土地和粮食,解决白关百姓的温饱,也是为了向郡主证明,他傅原一样可以称雄天下,不比那个人差。 可他太自负了。 那个人是天下共主,打过不知多少胜仗,这一次他也不会输。傅原技不如人输给了他,但抵罪的却是老安北侯。 造反谋逆不是小罪,一旦失败必须有人人头落地。傅原没想过会输,更没想到老安北侯会替他去死。 “傅原,你还年轻,有妻有子,照顾好柔嘉,以后别再做错事。” 错事,怎么会是错事? 他不过是为了不让白关的百姓再受饥寒之苦,想带他们走出贫瘠的土地而已,这有错吗?义父不是赞成的么,为什么打输了就要认错呢? 他又不是要整个天下都姓傅,凭什么那个人可以拥有大好江山,他们却只能守着这片冰天雪地熬过一天又一天。郡主总说曲京有多好,四季分明。自己只是想打下曲京送给她罢了。 他只是输了一次而已,他不认错! 曾经被开晖帝打败的金日部找他联手的时候,傅原立即就答应了。 他发誓一定要拿下曲京,要他的妻子做皇后,要天下从此改姓傅。 这将是异常艰辛的一场仗,不成功便成仁。傅濯缨留在他身边会使他分心,送到郡主那里他才能放手一搏。等他打进曲京时就可以与她们一家团聚了。 雪山上的神明肯定会收下他献出的祭品,毕竟很久以前那个孩子就该完成他的使命。 第26章 风雨欲来 “阿鸷,濯缨要来曲京?” 柔嘉郡主刚刚才接到白关寄来的信,信上说傅濯缨已经从白关出发前往曲京了。 “好端端的,傅原送她来曲京做什么,白关发生什么事了吗?” “娘您别多想,可能就是妹妹想娘了才来玩两天。” 不知怎的,柔嘉郡主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她想不明白傅原平白无故会把傅濯缨送来曲京,他难道不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么。 若是她们一家三口都在曲京,岂不是给了皇上绝好的机会出兵端他的老窝。 傅原到底在想些什么。 柔嘉郡主因和傅原年纪相差较大,从小到大都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保护和关心,在她看来本就是一家人,没什么好见外的。 与先帝和离的事实既出,她根本不可惜那个早就不属于她的后位。 反正先帝又不喜欢她,心里只容得下福裕皇后,她才懒得自讨没趣。嫁给傅原虽说是父亲的安排,但她并不排斥。这样也好,傅原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她还能待在家里陪爹,怎么想都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傅原这个人就是认死理,对她好没错,可非常倔强。 当年和她爹一拍即合要谋反,这事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其实反就反了,白关那几年过得实在是艰难,朝廷好似遗忘了他们那里,不论天灾**都不闻不问,这就别怪他们要掀桌子争粮抢地。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输她也认了,一家人死在一处也有个伴。但到底是先帝心软,放过了他们。 可先帝得给死伤将士和无辜百姓一个交代,她爹为了不让她丧夫认了谋逆主谋的罪名自尽身亡,并求先帝放过傅原。先帝本想接她和她亲生女儿回曲京,可柔嘉郡主担心她们走了以后朝廷会对傅原下手,就提出带傅聿知上京。 先帝的确对他们网开了不知多少面,连爵位都没褫夺,还让傅原做了安北侯。只可惜好人没好报,回京不久先帝就因为旧伤复发而驾崩。 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怎么能不清算前人留下的祸害。 柔嘉郡主一直知道华沧看不惯贤王府。只要贤王府存在一天,世人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先帝。她们得到贤王府的荫庇,自然也是华沧的眼中钉。 但她真的不愿再看到兵刃相接的那天。先帝为了守卫荷国一天也没停下征战的步伐,更不用说因为胜负未定的战争,他和福裕皇后死生不复再见。 她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家人,默默在心里祈求傅原千万不要再起造反的念头,只要他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晚一点再相见也无妨。 “既然已经启程了也没办法。不知道你妹妹又长高了多少,等人到了我就可以亲自比量着给她做几身新衣裳。” 傅聿知也很高兴,许久没见傅濯缨,他准备带她好好逛一逛。 “对啊,有她陪着您解闷,我就可以放心了。” “怎么,嫌我碍着你出去和人见面了?” “娘,哪来的什么人,我那是找富豫他们喝酒。” 柔嘉郡主了然笑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是过来人哪里会不晓得。随他去吧,她的孩子她放心,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风花雪月她又能管得住么。 不过她还真想早点看见傅聿知觅得良配,这样又多一个家人也热闹些。傅濯缨还小不着急,她可以慢慢替她留意着。 傅聿知最近总拉着富豫去找江墅,打着喝酒消遣的幌子借机和江墅多说几句话。 上下朝闻纵棹在他旁边,他不好意思开口扯东扯西,尤其是他察觉到闻纵棹可能对他有几分情意,更是不再提起除了公务以外的事。想来闻纵棹年纪小,没接触过他这类人觉得新奇,过段日子新鲜劲没有了就不会闹腾了。 还是富豫更令人安心,陪他来找江墅也丝毫没有怨言。 “你说说你,把人约出来喝酒非得拉上我,我在这里你们怎么互诉衷肠?” 江墅还没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 最近阴雨绵绵好不恼人,出门必须记得带伞,不然就等着乖乖当落汤鸡。不过雨天公事少,他们就更清闲。 “就说说话而已,你在才行,不然就我和他干坐着不知道怎么起头。” “和我贫嘴不是厉害得很,怎么一见到心上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傅聿知任富豫笑话他,怪不得江斓筠弹琴给聋子听,他都懒得说:“你现在就笑吧,等你栽在谁手里,看我怎么笑你。” “哎,你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傅聿知想了一会儿才说:“除了见到他会紧张,更多的是开心,就像今天,想着要是一处待着,然后雨永远不会停就好了。” 此时窗外并未落雨,等人来了,雨就会困住他们。 其实傅聿知带了伞,不管江墅什么时候想回去,他都不会阻止他。 “可是总有天晴的时候。” 富豫不明不白说了半句话,傅聿知没等到他的下文,江墅就来了。 江墅倒是很喜欢和他们出来坐坐,不管怎样可比对着一帮迂腐古板的老头要轻松得多。 再者富大人也算他名义上的上级,和富豫多来往并不是坏事。况且江斓筠喜欢富豫,正好可以考量一下他够不够格做他妹婿。 起先和他们一块儿出来,他还以为傅聿知会是话多的那个,没想到反而特别安静,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接话,并不过分打听他的事。 江墅有些疑惑傅聿知对他的情意,难道不只是见色起意?毕竟男人么,更看重皮囊不是一件稀罕事。 傅聿知实在是过于小心翼翼对待他,江墅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的言行。傅聿知没看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猜测是否哪句话让他接不上了。 “等会儿肯定要下大雨,你又穿这么白净的衣裳,沾上泥点不好看。” 富豫拼命想话题。 江墅的衣柜里几乎都是这样颜色的服饰,或许是书香门第不想太过张扬的缘故,他们家就差不多都是打扮得很素净。 “到时候叫马车就行,这身衣服很好看。” 果然傅聿知又偏袒上了。 富豫就知道傅聿知看江墅哪哪都很好。 “上次应该亲自送你们回江府的,后来我娘好一通说我,什么时候请我们去你家做客啊?” 傅聿知飞快地瞪了一眼富豫,他可没想这么快就去人家里叨扰。 “随时恭候,我家你们又不是没去过,两三步就走到头了,着实没什么看头。” “说起来我从未见过江夫人,我娘还说要请你娘再去我家做客,不知道江夫人肯不肯赏脸。” 江墅抱歉得朝他敬了一杯酒,才开口解释:“我娘喜清净,而且身子一向不好,实在是不能出门,以后吧,或许能见面。” 他娘对江斓筠疼爱有加,要是富豫做了江家的女婿,自然也就能见到了。 “你和你娘长得像么,令妹和你长得都不大像江大人,想必这美貌是得益于江夫人了。” 江墅不疑有他,如实相告:“我妹妹更像一些,我倒不大像,可能因为我是男子。” “哦,聿知也有一个妹妹,过些天要来曲京,到时候可以一起出来逛逛,她们女子更合得来。” 富豫适时又将话题引到傅聿知身上去,好让他们二人多聊几句。 “那不知令妹和你长得相似么?” “不像的,她长得像郡主,像我就糟了。” 江墅听他这样弄不清自己的长相,不由低头浅笑起来。 这人每日都不照镜子的么,他这样打眼的长相,谁若是像他两三分都能靠脸横着走。 傅聿知还不知道江墅为何笑了,用眼神求助般询问富豫,可富豫心里在想别的事,没注意听他们的对话。 皇上自从听他说了江氏兄妹的事便十分在意,知道他经常和江墅见面,要他多向江墅打听江夫人的事。 虽然富豫不清楚皇上的用意,但他还是一一照做。他和皇上一起长大,不仅是玩伴,更是君臣,只要皇上需要他,富豫都无法拒绝。 华沧派去江府打探的人回禀,说是江夫人面貌丑陋,看不清和画像上的人有几分相似。 画像上画的是他的母妃游岚雾。 怎么会面貌丑陋,他的姨母和他的母妃长得那样相像,都是极美的女子。一定是他们办事不力,随意敷衍他。 其实他可以下旨召江夫人进宫看个究竟,可是没有好的由头,无缘无故宣一个臣妇觐见容易叫人拿住他的把柄。 不如封江斓筠做个妃子,这样成了亲家就能见到了。 不行,他不想惹皇后生气,让富娆进宫已经觉得对不起她了,后宫不能再添人。 “再去探,给朕看仔细了,到底像还是不像!” 若真是姨母,他必须把人接进宫来,把她当作亲娘一般侍奉。他从小便没了母妃,不想再失去姨母。 只有姨母对他好,太后算什么,掬珠夫人又算什么,她们通通都比不上他的姨母。 另一边又有探子来报,说是白关或有异动。 “傅原把他女儿也送来曲京,还真是舍得,妻子儿女都交到朕手上,他哪来的胆子,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傅濯缨到达曲京这天,贤王府热闹非凡。 放鹤见了白关来的人很是开心,一不小心饮多了酒,等想起今晚还得去江府盯梢的时候,整个人已是烂醉如泥。别说隐匿在树间,怕是连屋顶都翻不上去。 “哎呀,浪叶,你替我去盯一晚,就一晚,下次你有事我替你去。” 浪叶嫌弃地推开没骨头似的某人。他就知道这个不靠谱的人今晚肯定会喝醉,即使放鹤不开口他也准备去代班。 但他还是存心想逗逗放鹤:“叫声哥哥来听,我就替你去。” “哥哥,好哥哥,浪叶哥哥,最好的……” “行行行,真没骨气,哎!别吐我身上!” 最初派放鹤来江府时,浪叶不放心他一个人,偶尔有空会转来这里陪他。 江府夜里出奇地安静,谁不知道江寄舟几乎两袖清风,从不与人争执,自然也没有仇敌,不论是盗贼还是杀手都不会光顾。 第27章 死亡号角 浪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守着,这一晚看来也是稀松平常,除了虫鸣风吹叶响不会有其他异动。 第二日天刚亮,放鹤耷拉着宿醉的脑袋,打着哈欠去敲浪叶的房门。照理这个时辰他早该回来了,可不论放鹤怎么敲门都没人给他开门。 “奇怪,天都亮了他跑哪儿去了?” 放鹤问门房看见浪叶出去没有,门房却说没见他回来过。 放鹤正打算出去找他,却撞见贤王府的守卫慌慌张张跑进来,边跑边喊: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看看吧,你大哥死了!” 他们一直对外称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兄弟,被傅聿知买进府做奴仆。贤王府里除了傅聿知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放鹤跟着那个人飞奔至他说的地点,办案的官差已经给死者蒙上了白布,等着人来认尸。 “你认识他?你是他什么人?” 放鹤手抖得不像话,他不敢掀开白布,心里不断在否认,这肯定不会是浪叶。 可惜没有用,旁人已经不耐烦他哆嗦半天不揭开,一把替他掀了。 是浪叶没错。 他们从小一起在白关长大,没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尽管脸上糊满了血迹,可放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可能,这不是……” 放鹤没有一刻像此时此刻希望眼前只是个噩梦。 昨晚明明才和浪叶说过话,拜托他替自己去江府,人走的时候还不忘喂自己喝水,为什么他现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放鹤去握他的手,早已没有了脉搏,整个人都变得冰冷。 “别愣着了,你们到底认不认识,不认识闪一边去,别妨碍官府查案。” 说着就要将放鹤推开,可怎么也扯不开。 放鹤死死抓住浪叶不肯放开,声嘶力竭大哭,却说不出半个字。在场的人见他如此悲痛,想必肯定认识死者,但眼下问不出个究竟。 傅聿知听说此事立马赶来,听见放鹤的哭声令他不敢立即上前确认,他也不愿意接受事实。 “……浪叶,浪叶他……” 放鹤泣不成声,傅聿知强忍住悲痛,深吸一口气,叫人扶放鹤回府,他留下来处理这事。 “你先回去……把浪叶交给我。” 仵作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验明死因,说死者应是凌晨与人持械打斗所伤,身中数刀,深可见骨,最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傅聿知仔细查看了浪叶身上的伤口,和仵作所说并无二致。 “傅少爷,这人既然是您府上的奴才,那您打算怎么办?” 若是牵扯到贤王府,此事可就不是死一个下人这么简单。谁也不清楚背后是否有人故意谋划,毕竟与皇室有关,办案的人也拿不准要不要往上报。 傅聿知深知浪叶的武功非常好,寻常人不可能杀得了他。而且浪叶在曲京从不和无关人士来往,更不可能与人结怨,究竟是谁要痛下杀手。 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竟逼得浪叶出手,对方武功还非同一般。 太多疑问缠绕在傅聿知心头,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头绪。若要交给别人继续往下查,恐怕浪叶的身份就会暴露,他只能自己暗地里调查真相。 傅聿知把浪叶的尸体带回贤王府,对外人只说是遭遇强盗抢劫意外身亡。官差以为真是一个倒霉的下人而已,既然贤王府不打算深究,那他们更不用多此一举,于是便照此说法潦草结案了。 可是贤王府死了人,还是横死,这事立即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原来是贤王府里的人,杀了便杀了。不过他去江府有何目的,死之前问出来什么没有?” 地上跪着的探子就是与浪叶交手的人。 昨夜他去江府替皇上办事,不小心被江府的下人发现,正欲杀人灭口。不料还有人潜伏在江府,见状出手救下那名下人,还对自己穷追不舍,于是两人在长街上打斗了一番。 他倒是没忘记套那人的话,可那人口风很严,半个字不肯透露,反倒想抓自己的活口回去拷问。只可惜终究武功不敌他,先白送了性命。 “那人死不松口,只能速战速决以免暴露行踪,望皇上开恩。” “全是废物!一点事情都办不好,朕养你们是吃白饭的么!” 华沧有些头痛。 姨母的事还没有查清楚,皇后不知怎的开始和富贵人不对付,再加上白关越来越不安分。所有事情堆积在一起,他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宫里渐渐传出些不好听的流言,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如今传得有鼻子有眼,华沧一想到仰凤宫就心烦。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皇后,可宿在遗贤宫的次数依旧没减少。 “把富豫给朕找来。” 富豫领了赐婚的圣旨亲自去江府宣读。 江府全部人跪接圣旨时,他终于见到了从未露面的江夫人。但除了那些陈旧的伤疤,他也无法从陌生的江夫人脸上看出什么。江夫人会是皇上要找的人么。 皇上给他和江斓筠赐婚,并要求江夫人携女亲自进宫谢恩。 多么荒唐的旨意,不仅江家人一头雾水,搞不明白皇上为何会突然下这么一道圣旨,就连富豫听到皇上这样说时也沉默半晌。 但他还是接了这道圣旨,赐婚而已,不算坏事。俗话不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皇上只是赏了他一门亲事罢了,容不得他不愿。 离开江府后他去了贤王府找傅聿知,听说浪叶死了,他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不让人起疑,不能给浪叶大肆操办丧事,只能按照寻常仆役的丧仪来办。 放鹤一直跪在浪叶的灵柩前烧纸,哭晕好几次也不肯下去歇息片刻,谁劝也不听。 他认定是自己害死了浪叶,要不是浪叶替他去了江府,就不会遇上祸事丢掉性命。 傅聿知双目通红,一直在想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对江府感兴趣。 放鹤说浪叶是代替他去了江府盯梢,那必定是在江府遇见杀手才会紧追不舍。不然照浪叶的性子,他绝不会是多管闲事之人。 武功高强的杀手出现在江府究竟是为何,难道江府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派放鹤去江府只是为了了解江墅的情况,对江府其他人或事并没有多少了解。 一个不声不响的内阁大臣,一个足不出户的内宅妇人,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 除了江墅,江家其余这三人身上会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若是普通的杀手,不能立即解决对手时会选择逃命,不会纠缠不清,而浪叶身上有多处伤口,说明他们过招不少。那又为何非得杀人灭口,一定是被浪叶发现了端倪。 杀手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背后说不定还有人指使。 无论如何,浪叶的仇他记下了。 富豫也给浪叶上了香,劝慰了放鹤几句。命运真会捉弄人,苦命人连个伴都留不住。 “你多保重,世事无常,别让你哥不放心。” 他拍拍傅聿知的肩膀,知道他心里不好过,便没告诉他自己被赐婚的事。 也挺应景,他的心情就和死气沉沉的灵堂一样,半分要成亲的喜悦都没有。 宣读完圣旨之时,他只记得看了江夫人一眼,没注意到江斓筠什么反应。其实他后知后觉,江斓筠和皇上只是长得像,又不是同一个人。他不该告诉皇上江小姐与他相似,否则就不会误了两人。 伴随着断续的哭声走出贤王府,富豫回头望了一眼。 从外面看不出贤王府有一丝异样,又有谁知道里面的人有多伤心。 浪叶下葬之后,傅聿知不再派放鹤出门办事,叮嘱他就待在府里,如果遇到任何危险,先保住性命再做打算。 若是杀害浪叶的人只是和江府有关倒还好说,倘或对方多心势必会查到他头上。他手里没有线索,只有等对方先按耐不住才能反击。 但是先等来的却是白关造反的消息。 傅聿知得知此事之时,贤王府已被朝廷派重兵层层包围,其他人原地看押不得出府。 而他作为傅原独子,皇上要亲自审问,被抓了去严刑拷打。与白关有关的所有信件往来统统作为罪证,再加上他暗地里往白关运送过物资的事情败露,更是雪上加霜。 傅聿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分不清过去了几个日夜。一拨又一拨人来审问他,要他签字画押认罪。 浸过盐水的鞭子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抽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其实根本不用他开口,他的罪名早已成立。 皇上已派游融光作为统帅出兵白关,先不论最终输赢,只要这场仗一天没结束,傅聿知就别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皇上也不算太冤枉他,那些信和接济不是凭空捏造,傅聿知的确帮傅原做过一些事。比如拿贤王府的银子购买白关所需的粮草,在郊外偷偷练兵,还有打探曲京的消息传递回去。 这些事他否认不了,原来皇上早就心知肚明,此前对他的纵容默许就是为了坐实他的反叛罪行。 傅聿知只是没想到他爹会突然造反,他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收到任何密信告知他这一计划。 他想不通他爹为何不等他回去以后再和朝廷开战,他们之前有过约定,时机成熟会接他回去。既然要反,也得让他有个准备,不至于等朝廷来捉拿自己还一无所知。 如今他身陷大牢,无法帮白关一丝一毫,也不清楚外面的形势,这和他们当初设想的情况远远不同。郡主和傅濯缨有没有受到伤害也无从得知,难道他爹不担心皇上会对他们不利么。 日复一日的严酷刑罚让傅聿知勉强保持清醒。 正值酷暑天,馊饭馊菜引来蚊蝇不断。傅聿知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新伤叠旧伤,连个人样都快看不出了。 第28章 身世之谜 最近这几日,栖谷的房门整日都上着锁,哪怕他在屋里头也要闩门。好在江府人不多,没人多嘴问一句。 栖谷用过午饭后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往怀里揣了两个馒头,若无其事溜回自己屋里。 进屋后赶紧拴好门,生怕被人撞见什么了不得的事。 “咳咳,水……” 他的床上躺着一个病恹恹的男子,听见动静知道是栖谷回来了,憋了好久才敢低声咳嗽几声。 “怎么吃了药都不见好,那个大夫莫不是骗我钱。” 栖谷给他喂了水,掏出还热乎的馒头掰开一块块递给他吃。这人也不挑剔,有什么吃什么,求生的念想比任何人都重。 白关勾结金日部造反的消息传到曲京那日,放鹤正巧出门去采买给浪叶头七祭拜的东西。人还没到贤王府,就听到街上到处在说皇上派兵围了整个贤王府,还抓走了傅聿知。 若被朝廷发现他是白关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只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是清点人数时很快就发现少了一人,搜查抓捕他的命令传遍大街小巷,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在侥幸逃脱官兵的抓捕时,他身受重伤又走投无路,竟凭借仅剩的力气逃到了昔日最熟悉的江府。 那晚栖谷早就睡下,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谁知一打开房门就见到一个像是从乱葬岗爬出的人。幸亏他眼神好认出是放鹤,没被吓出声引人过来,于是留他住了下来,没有去官府揭发他。 黑夜掩盖了放鹤的行踪,给了他逃脱的时间,一场大雨又帮忙洗刷走血迹,没人发现他躲进了江府。 栖谷故意在自己身上弄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好去医馆买药回来给放鹤用。他干这些事情无不觉得心惊肉跳,毕竟要是被人发现窝藏逃犯可不是闹着玩的。 枕山察觉出自己弟弟这些天很不对劲,尤其是不让自己进他屋,之前从未有过。 这日他跟在栖谷身后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知道人在屋里便非要他开门让自己进去。 “开门,栖谷,我找你有事。” “哥,等会儿,我马上就出来,你等会儿啊!” “赶紧开门,你在里面干嘛呢,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坏事了。” 敲门声一直没停,好似不给他开门就要硬闯进来一般。栖谷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嘱咐放鹤千万别出声,他先打发走人。 “哥,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说,哎!别进我屋……” 枕山根本不等他说完,刚打开门就硬挤进屋,果然如他所料,屋里不简单。 “他怎么在这里?你们……” 栖谷见他哥回头想出去,怕他告诉别人放鹤的事,立马重新把门关上,拉着他哥求情。 “他都病成这样了,要是被抓走就真的活不成了。哥,我们帮帮他吧。” 放鹤连起身都做不到,忐忑地看向枕山,心里害怕他会不同意。 这些天他始终不忘提醒自己主子说过的话,必须先保住自己的命。浪叶已经不在了,只有他活下去,才有机会救出主子。 枕山带着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低着头叹了口气,再开口说话时仿佛有一丝哽咽:“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离开。” 不管怎样终究没有立刻赶他走,放鹤感激地向他道谢,栖谷也松了一口气。送他到门外,还不放心地问: “哥,你不会告诉少爷的吧,我怕少爷不同意。” “有我帮你瞒着,少爷不会知道,你要当心些别再被人发现了。” 栖谷没想到他哥这么好说话,竟会跟他一样做出这么大胆的事,要知道平日里他哥可是最循规蹈矩的。 不收留放鹤能怎么办,他还欠他大哥一条命。 浪叶死前见过的人里就有枕山,这事连栖谷都不知道。 那晚轮到枕山值夜,正走到正房窗户外,忽然撞见一个黑衣人藏在阴影里。没等他喊人来抓贼,自己就被黑衣人扼住了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没命时,岂料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正是浪叶。 他不知道浪叶为何刚巧就在江府,但若是没有他出手相助,自己早就命丧黄泉。浪叶和那名黑衣人追赶打斗出了江府,他叫醒自家少爷告知此事,两人本打算天一亮就去报官,可是先收到了浪叶惨死的消息。 案子很快就结了,若是他们再去报官,就会把贤王府又牵扯进去。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浪叶和黑衣人为何会同时出现在江府。这一晚的扑朔迷离怎么也解释不明白,于是只好暂时先不说,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调查清楚。 可还没等到这个机会,贤王府就出事了。 枕山自认为浪叶救他一次,帮忙隐瞒放鹤就当还他这份恩情。但他不敢瞒着江墅。 江墅听到放鹤被栖谷救了,眼下就住在自己家里,只是点点头并未感到诧异。 他知道外面一直在搜捕放鹤,既然没抓到人那肯定是找到地方藏起来了。原本以为会是富豫,毕竟他一向和傅聿知交好,再不然就是闻纵棹,这人天天不怕死地在皇上面前为傅聿知说好话。 人在江府也好,别人肯定猜不到会躲在这里。 浪叶的事他还没找傅聿知打听,就出了白关的事。这样前后一联系,很难不让人怀疑江府也与此事有关,否则浪叶有何理由半夜出现在江府。 莫非真是傅聿知派来打探情报,可是江家会有什么东西值得人接二连三光顾。 那傅聿知接近自己也并非真心么,都是为了替白关做事? 可是他从未向自己索取过任何,就连见面聊天也难得,实在无法怀疑他。 江斓筠赐婚一事太过蹊跷,江家除了江斓筠是真的开心,江寄舟和江夫人内心都很担忧。 “这回真的瞒不过去了。” 江寄舟不安地在房中踱步,眼里满是忧心。 这个秘密他们保守了十几年,为此更换了江府所有仆役,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江墅的身世。 江夫人同样愁眉不展,但她觉得江寄舟晃来晃去惹人心烦,出声让他先坐下,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应对。 “要不实话告诉皇上?你毕竟是他的姨母,你劝劝他,说不定他不会追究域阑的事……” 十八年前,游霁晓和竹影被代阳他娘救了以后,化名为齐雨和朱儿。但当时有身孕的是竹影,那个孩子就是江墅,也是前太子华渭的孩子。 那时也不知道曲京是什么情形,登船前分明是要华渭回去继位,可现在只剩一个遗腹子,能否顺利生产还两说。仓促之下没能考虑周全,只顾得上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边想着有人来找她们,一边又怕有人对她们不利,不敢随意打听曲京的事,怕引人怀疑。很久之后平渊帝登基的消息才传到她们这里,于是更加不敢声张。 就这样捱到了江墅出生,竹影却因落水的病根生育后不幸离世,游霁晓只能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另寻出路。她不敢去曲京,害怕平渊帝会报复。便往严州去,想着先投靠游府再商量之后的事。 可一个美貌的妇人带着孩子一路上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为了不被歹徒惦记,她忍痛划破自己的脸庞,以此保全自己。 快到严州时偶然遇到了江寄舟,没想到江寄舟一眼就认出了她。 彼时江家二老刚刚去世,江寄舟虽中了榜眼也得守孝三年,扶棺回乡安葬之际恰巧遇见了游霁晓。虽然姣好的容颜不再,江寄舟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全当做是上天的恩赐,竟然圆了他的心愿。 乱世之中游霁晓无处可去,只得依靠江寄舟救助。后来江寄舟就带她回了曲京,府里都是新换的奴仆,没人知道江夫人是什么来历。 而江寄舟一直以为江墅是她与华渭的孩子,不仅游霁晓的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这太子遗孤更是不能被发现。江墅和江斓筠更不知道这件事。要不是到了不得不说实话的时候,恐怕他们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游霁晓没说孩子不是她生的,认为这无关紧要,反正只要江墅和华渭有关,那他的身份就很棘手。就算她说是竹影和别人生下的孩子,也没人会相信。 她不确定华沧会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接纳江墅,甚至她担心华沧根本不念她的旧情。 太子遗孤不论何时都能引起朝堂动荡,万一有拥护华渭的朝臣想要借机闹事,江墅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盛世明君都不敢养虎为患,如今华沧才坐上皇位没几年,真的能够放心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皇侄么。 “既然当年你能够认出我,皇上自然也能,就算我说域阑不是我的孩子,他也不会相信。” 江寄舟心头一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皇上如果不放心,那么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说不定还会灭了江家的口,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我先带域阑去闻府认亲,有首辅相助,说不定能保住他的性命。至于其他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希望皇上还能记得当年微不足道的粥饭之恩。” 闻著是华渭的舅父,也就是江墅的舅爷爷,闻府有开国之功,辅佐过三代君王。有他替江墅保驾护航,想必不至于只有死路一条。 江寄舟和游霁晓把这些事告诉了江墅,这可比家里窝藏罪犯更令人难以置信。 活了十八年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世,还是太子遗孤,换成谁一时也无法接受。 “皇上因为白关的战事一时无暇顾及进宫谢恩的事,但终究要见上一面,你爹已经派人给闻首辅送了拜帖,到时候你和娘一块儿去见见他老人家。” 真真假假令江墅分辨不清。 他做了江家十八年的儿子,突然告诉他亲爹不是江寄舟而是前太子华渭,那么他本该姓华么。 为何要先见闻首辅,而非直接觐见皇上。 他娘隐瞒这么久不说出实情,是觉得他们的真实身份会招来杀身之祸。那么那晚的黑衣人会是谁派来的?是来杀他们的么? 第29章 托孤闻府 此时闻府正被闻纵棹搅得没有片刻安宁。 “你是嫌自己命太长,非得上赶着找死!” 闻著许久不曾动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乖孙儿竟会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囚徒神智不清。 “你不说与他割席,居然还替他求情,你糊涂啊!” 闻纵棹自知理亏,他的确找不出证据证明傅聿知没做过那些事,但他不在乎,只要人活着就行。 他不如祖父人脉深厚,便想央求祖父出面,哪怕能让他见上傅聿知一面也成,说不定事情真相不仅只有外人说的那样。 他已在祠堂跪了四个晚上,玉斧和玉笙心疼他,劝他跪在软垫上,但他不肯。傅聿知所受的刑罚肯定比他痛上千倍万倍,要不是白天需在外面打听消息,这招苦肉计就会更早见效。 闻著当然心疼孙儿,但又觉得他头脑不清醒。 若是不涉及国事,或许皇上还能宽大处理,可一旦打起仗来,只有不死不休的道理。更何况桩桩件件足以定他的死罪,找一线生机谈何容易。 “我宁愿你跪死在祖宗面前,也好过为一个外人白白送命。” 自从傅聿知被抓走,闻纵棹就成了富府的常客,一天不落去蹲守富豫。 皇上不让任何人探视傅聿知,他连人都见不到,而富豫被指派去看押贤王府众人。闻纵棹想拜托他向皇上给傅聿知求求情,至少在牢里别受太多苦。 “你以为我不着急么,除非傅原即刻投降,否则聿知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经过刑讯呈至御前的证据,傅聿知出卖情报,偷运物资已是共识,就连富豫因为往日和傅聿知走得极近也被审问了一番。 本来看守贤王府的差事理应避嫌,但他为了避免旁人损害府里任何事物才主动请缨。幸好有他在,贤王府众人被审查完毕后,除了不能外出,府里的日常起居仍旧照常。 富豫最担心的就是傅聿知。他多次向皇上请求探监,可无一例外全部驳回。纵使傅聿知体格再强壮,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战事一天不停止,他就要多受一天苦。 “现在除了你我愿意救他,没人肯为他说半句好话,我祖父那里也行不通,你爹能不能帮忙?” 富豫摇摇头。他甚至想过让富娆帮忙,可又怕连累她惹皇上不快。 旁人和傅聿知都没有关系,自然不会惹祸上身。郡主几次三番请求面圣也全被挡了回去。他们都清楚,整个曲京再没人能救得了傅聿知。 惟愿战事早日平息,胜也好败也罢,至少傅聿知的痛苦能早点结束。 “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忙。” 富豫突然说。 “谁!” “江墅。” 闻纵棹不大相信,虽说江墅和傅聿知的关系还不错,可他也不是什么大官,家中更是没有门路,何以见得比他和富豫有用。 “我只是猜测,你也知道皇上给我和江小姐赐婚的事,说不定皇上其实很看重江家。” “江家?江大人?从未听说他与皇室有何牵扯,还不如我家,至少我那素未谋面的姑奶奶当年真的是皇后。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还能多条路走。” 但转念一想,她若是还活着,怕也轮不到这位当皇帝了。唉,闻府和现在这位皇上真攀不上亲近关系。 处处碰壁之后,闻纵棹只能先回闻府。跪祠堂也没用了,还不如留着精力想别的法子。闻纵棹甚至开始谋划花重金雇人到时候直接劫法场算了。 “少爷,您猜今早谁来府上了?” “我怎么知道,没用的事别来烦我,我脑子乱得很。” 玉笙这人最爱学舌,府中但凡有一丁点动静,他都不放过。 “江大人带着江夫人还有江公子一块儿来了!” 江家人突然来闻府做什么。闻纵棹心生疑惑:“他们来说了什么?” “不知道啊,老太爷把下人全赶了出去,门关得可严实了,管家和门神似的守在屋外,想偷听也听不见。” 玉笙一拍脑袋,像是恍然大悟,“哎呀,不会是来提亲,呸,说亲的吧!” 净说些废话,闻纵棹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累得连筷子都拿不动。但他忧心傅聿知,嘴里也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胡乱往口里塞。 “玉斧,你觉着呢?” 玉笙觉得自己肯定猜对了,越说越起劲,“就差江小姐没来了,和咱们少爷正是差不多的年纪……” “江小姐和富豫少爷定亲了。” 玉斧面无表情给他泼了一头冷水。 富豫和江斓筠被赐婚的事太不凑巧,根本不及战事为人乐道。江家和闻府也没有交情,故而没人放在心上。 “这我倒忘了。那他们一家子来这么齐是……和我们做买卖?还是得罪什么人了?” 没等他们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闻著就亲自来找闻纵棹,还让玉斧和玉笙去外面守着。 “祖父,出什么事了?您别吓我。” 闻著坐下后半天没开口,末了长叹一口气,弄得闻纵棹还以为闻府要大难临头了。 “用完饭你即刻回蒙州,今晚连夜走。” 这饭还吃得下么。 闻纵棹这会儿觉得自己真是不孝,祖父年事已高,自己还让他不省心。 “祖父,之前的事您别放心上,我以后不冲动了。” 看来解救傅聿知还得瞒着他祖父,不然人见不到不说自己先得被遣送回蒙州。不过也没事,他再偷偷回来就行。 “你没见过你太子叔父吧。” 太子?叔父?那是谁? 闻纵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祖父指的是谁,他不知道祖父为何突然提起那人。 而闻著却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眼眶湿润说起往事。 “别人都说他顽劣、愚蠢,只记得他做过的错事。可若是他母后还在世,也会像你一般无忧无虑。” “他不是做太子的料,但开晖帝还要拿他与平渊帝比,偏要他们兄弟阋墙,闹得一死一伤,我连那孩子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闻纵棹对于这个世人争议不休的太子叔父,听得最多的还是他与自己父皇的宠妃之间那些不好的传闻。最离谱的当属还有人对当今皇帝是他这个太子叔父与那宠妃所生深信不疑。 这事闻著当年就问得明明白白,他那糊涂外甥再混账,这件事也不能算在他头上。可是还是因此被废,贬至岭南,最终丧命在那里。 开晖帝那时也后悔不已,若非华渭不在了,平渊帝也不会是唯一的继承人。华沧就更不用说了,但凡华渭或平渊帝有个一儿半女,怎样都轮不到他做皇帝。 一个两个怎么都栽在姓游的女子身上,想到这里,闻著突然庆幸江墅没和游兰露成亲。 “江墅是他的儿子。” 闻纵棹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是祖父被他气糊涂了。 “我早该认出来了,他长得和渭儿那么像。” “祖父,您该不会是老眼昏花了吧?哪里像了,他不就长得有点像皇上么……” 江墅像皇上,江斓筠更像,从不露面的神秘江夫人,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赐婚。闻纵棹终于想起富豫的提醒,原来他说的皇上看重江家是指这个。 “那江夫人是?” “游柏森的妹妹,你叔父的太子妃。” 难怪他们和皇上相像,原来母亲是皇上的亲姨母,甚至是比太后还要亲近的关系。 那江墅不就是太子遗孤,大小也是个王爷了,他是不是就能帮忙救傅聿知了! 闻纵棹一心只想着救人,还觉着自己没有哪里得罪江墅的地方,应该能有几分胜算求人帮忙。 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想起祖父要他回蒙州的事,犹豫地开口:“您是不是担心皇上会害他,连带着闻家一起除掉?” 闻著只是望着他,眼中有不舍更有坚定。 事已至此,他必须帮江墅认祖归宗,得赶在皇上有所动作前,让天下人都知道江墅是太子遗孤。今晚不仅要送闻纵棹离开曲京,他已经吩咐手下将江墅的身世散播出去,等明日进宫面圣,才能不做瓮中之鳖。 闻著明白这样的做法十分冒险,万一皇上秋后算账,闻府还是逃不了干系,但至少闻鸿手里也有兵马,还能护着家人。 “明日我会替你告假,或者干脆辞官,等时局稳定,不,你就和你爹待在蒙州,我会写封信给你爹,你赶紧走。” “祖父,孙儿不能走。生死关头弃您于不顾,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我和您一块儿去见皇上,这事没准儿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糟糕。” “不行,其他事你胡闹也就算了,这事必须听我的。祖父老了,仍自责当年没保住渭儿,如今他的孩子我不能听之任之。” 可闻纵棹铁了心要和祖父同进退,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曲京,祖孙俩谁也劝不动谁。 “祖父您想想,要是皇上翻脸,我还能帮忙制服他,反正江墅也能当皇上,谁当不是当……” 闻著喝止住他,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怎能轻易说出口。 闻纵棹却不以为意,既然江墅是华渭的儿子,那本就有资格继承皇位。皇后又还没诞下皇子,如果皇上要赶尽杀绝,不如趁早换成江墅做皇帝。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抢夺。 谁当皇帝都行,毕竟寿终正寝的皇帝没几个,好与坏都有人要反。觊觎皇位的难道会少,江墅又是闻府的亲戚,左右都被绑在一起,倒不如扶持他做皇帝。现在又在打仗,趁乱换个皇帝有何不可。 “那也不是现在,仅凭我们还不够,江山坐不稳。你别趟这浑水,听祖父的话,回蒙州去。” “要走一起走,您不想让他死,那我带他去投奔我爹总成了吧,天高皇帝远,让皇上慢慢找吧。” 第30章 缘分已尽 他不能走,也不会带江墅离开曲京,还指望江墅能帮他救出傅聿知。江墅只能在当王爷和当皇上之间选一个,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也不可能让祖父独自承受皇上的天威,他才不怕,苟且偷生太狼狈了,他闻纵棹才不当逃兵。 “你啊,你要想好了,从今往后,我们只能站在江墅这边。他生,闻府生,他死,你和我都活不了。” “放心吧祖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我呢也没那么容易死。至于江墅,听说身子不大好,我明日就叫他们拿大补的东西送去,一定让他想死也死不了!” 这般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最难得便是这任何困难都无法磨灭的雄心壮志。 白关之战事发突然,此次又联合了金日部的力量,竟显得势如破竹,颇有直捣曲京之态。 游融光缺乏作战指挥的经验,朝廷大军一时间伤亡惨重,连日来朝堂之上众人纷纷上奏请求更换主帅。 华沧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选,但他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不仅要顺理成章撤了游融光的职,还要让他有去无回。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质问皇后,是否真如闲言碎语说的那般与安国公有瓜葛,此时皇后身边的飞星竟亲口承认了此事。 飞星照顾莫叹萍前曾是贤王府的侍女,就如掬珠夫人照顾华沧一样,莫叹萍也是由她一手带大。将近二十年的陪伴和服侍,飞星可谓是皇后身边最亲近之人。就算仅仅是主仆,也是荣辱与共,华沧想不出她背叛皇后的理由。 “奴婢不愿再看着皇后执迷不悟,妄想让江山改姓,求皇上治奴婢知情不报之罪。” “飞星姑姑,你可知道欺君也是死罪。” 苏台好心提醒她千万得慎言。皇上近来脾气可不大好,这种事情搞不好会影响江山社稷。 “奴婢的主子从始至终都姓华,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皇后秽乱宫闱,腹中胎儿乃是……” “住嘴!” 华沧没让她继续往下说。 够了,类似的话他早已听过无数次。 他的父皇至死都在怀疑他非亲生,而是他母妃与太子不伦的孽种。可那又如何,他还是姓华,依旧有资格坐拥天下。 飞星心存死志,抱着和莫家人、游家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不给自己留一丝后悔的余地。 她又提到皇后住在国台寺那一个多月,游融光几次三番造访,打着护驾的旗号 多次留宿寺中,这事不止她一人可以作证。 这些事情华沧已经派人调查过,但他此前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心爱之人。飞星有没有说谎不重要,只要他爱皇后就足够。 可是他仿佛失去了阻止飞星列举皇后不忠的力气。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凌迟。 直到听见苏台的惊呼,他才从与莫叹萍往日美好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让太医去看看,没死的话先关起来。” 华沧已然十分疲倦,捏了捏眉心接着说,“皇后那里先不告诉她,换个人去服侍。” 苏台连忙应下,出去后赶紧拍拍自己的心口。这是真活腻了,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咬舌自尽。 唉,多事之夏,就指望富贵人能哄皇上开心些,不然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苦命人。 富娆这几日胃口不太好,请太医瞧过却又没诊出什么。倒是宝雀提醒她多出去走走,自进宫以来圆润了不止一圈。 她心大得很,既没争宠的心思,又少了她娘时刻督促,除了最近为傅聿知的事情苦恼以外,可谓是宫里最乐哉的人。 “要不去拾春宫瞧瞧太后?小姐您可缺席好几次晨起请安了。” “那能怪我们小姐么,还不都是皇上……” 宝雁嘴快,又觉不妥,后面的话就含糊过去。 皇上常来遗贤宫,做下人的自然替自家小姐高兴,她们都盼着富娆早日母凭子贵,再把位份升一升。 富娆其实无所谓皇上来不来她这里,她看得出来,皇上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用膳时吃到好吃的菜,都会问一嘴皇后那边有没有,还不许她去找皇后闲话。 真是奇怪,既然这么牵挂放心不下皇后,为何好几次绕路经过仰凤宫又不进去看看她。 她哥最近忙着贤王府的事也没空进宫看她,富娆本想向他打听一下傅聿知的事。她可不敢问皇上,有一回给皇上送汤,正巧赶上前线情报送来。皇上看了以后顿时勃然大怒,斥道一帮废物吃得五大三粗,上阵杀敌的时候只会喘气。 吓得她汤也不送了,连零嘴儿都戒了,生怕皇上迁怒于她。没想到皇上发火的时候比冷脸还可怕,伴君如伴虎,她的脑袋只有一颗,还是谨慎些最好。 刚走到拾春宫门口,莫皇后也坐着凤辇来看望太后。 “姐姐小心,这儿有台阶。怎么不见飞星姑姑?” 莫叹萍也很是不解,飞星从昨日起就不见了踪影,问过其他宫人都只说是病了,怕病气过给她,皇上特地另指了人来服侍她。 什么病生的这样急。飞星不在她身边,莫叹萍莫名觉得心慌,想找人说说话,想来想去也只好到太后宫里坐坐。 昨夜刚下了雨,一夜苔藓绿,即使宫人们打扫个不休,难免会漏下几处。 “我看你眼下发青,昨夜雨大扰你清梦了吧。” 富娆扶着莫叹萍慢悠悠地往里走。 “我睡得沉,也是早上起来才听说半夜下过雨。不过我怕打雷,幸亏昨夜没惊雷。” “皇上睡得好吗?” 富娆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处积水浅坑,正暗暗回想今早皇上上朝前什么表情,可惜她只记得自己手忙脚乱着急伺候皇上穿衣,哪里顾得上觑皇上什么脸色。 这时她的侍女宝雁接了话:“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们守在殿外,一夜无事。像以往若是贵人被雷惊醒,皇上会唤宫人进去服侍。” 只是说了这三言两语,莫叹萍已经能想到华沧当时的样子。 从前但凡她稍感不适,华沧总能立马察觉。每当她被噩梦惊醒后,华沧也是这般担忧,会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抚。 如今那样踏实温暖的怀抱也不再属于她了。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淡淡的腥气,富娆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不由捂了捂嘴。 略微在太后宫里坐了一坐,她们就被太后身边的梅蝉姑姑客客气气请了回去。 游茶星看见她们两人就烦心,和外姓人有什么好谈心的,要不是她二哥游柏森不答应,她还想着将游兰露接进宫里陪她。 “姐姐这肚子是一天天大了,等小皇子出生,今年除夕宫里可算能更热闹一些了。” 莫叹萍抓着富娆的手,任她扶着自己。可一想起今晚皇上依旧不会来仰凤宫,飞星也不在,空荡荡的宫殿只有她自己,就不自觉越抓越紧。 富娆的手被握得有些痛,便想抽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一旁的宫人都来不及去扶。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富娆的肚子重重磕在石阶上,背后是皇后挺着孕肚沉重的身子。 宫人们七手八脚扶起皇后,正想接着去扶富贵人时,却听见一声短促的尖叫:“流血了!” 众人还以为是皇后腹中的皇子出了意外,可没想到血却是从富贵人身下流出。 游茶星刚送走人没多久就听见外面吵闹个不停,打发梅蝉去问个明白,谁这么不懂规矩。 “不好了!富贵人小产了!” “谁?她什么时候怀的身孕?” 刚刚人还坐在这里和她聊天,也没说怀了孩子,怎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孩子就没了。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皇后呢?她有事没有?” “皇后没事。说是在拾春宫门外摔了一跤,等太医赶到的时候,胎儿已经保不住了。” 幸好不是在她宫里出的意外。游茶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要去看望一下富贵人,大小也是条人命。 “小孩子心性,平时见她就浮躁得很,还到处乱跑,我难道求着她们过来请安了?也真是,姓华的子嗣本就稀薄,这下又没了一个,幸亏皇后没事,不然华沧那小子定要发疯。” 游茶星恨声道,“跟他那没福气的大哥一样疯。” 梅蝉知道她说的是先帝。 “奴婢还听说,皇后身边的飞星被皇上关起来了。” “她又犯什么事了,皇后没替她求情?” “瞒着皇后的。” 这倒是更有意思了,皇上和皇后情比金坚,居然也有所隐瞒,看来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她懒得插手他们的事,外面战事正酣,此时惹华沧不悦不是自讨苦吃么。管他们唱红脸白脸,她只想做个富贵太后罢了。 富娆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摔了一跤就摔没个孩子,先前的确没诊出身孕,太医吓得跪在一旁不敢出声。 这事怪不得别人,天知道今日会发生如此不幸之事。 她用虚弱的声音替害怕得不成样子的宫人和太医求情:“皇上,您别生气,他们也不知道。” 华沧一言不发,看着脸色苍白的富娆,想问为何不小心一些又不忍说出口。失去孩子的母亲比他更痛苦,这时候除了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又能如何。 皇后已被送回仰凤宫,没多时苏台过去替皇上传了禁足的口谕。 “我不信!让华沧亲自来说,他是不是怀疑我害的富娆!” “皇后娘娘慎言啊。这不是富贵人才出了事,皇上是担心您。您怀的可是皇嗣,还是待在仰凤宫安心养胎最合适。” 莫叹萍从未如此失态。 她很后怕,要是富娆没及时垫在她身后,自己肚里的孩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富娆为何不推开她,她没想害死华沧的孩子。 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和富娆没有缘分。她的孩子才是天命所归,没错,现在又只有她肚里的才是皇嗣,等生下来,华沧就会重新想起她的好。 华沧是爱她的,她还是皇后,不用害怕任何人。 一个月后,前线传来噩耗,安国公不幸阵亡。 第31章 养育之恩 华沧立即派富豫挂帅出征,他就等着游融光一死好让自己的亲信顶上他的位置。 赵德很是不满皇上的安排,但只得服从命令,国难当前,其他恩怨暂且不表。赵满也在前线,他们跟着先帝打过不少仗,区区白关又算得了什么,想当年攻打梨国的时候那才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或许是为了补偿富娆,也或许是给富豫吃定心丸。皇上不仅封富娆为富贵妃,还提拔了富大人做吏部尚书。 惯会审时度势的曲京人纷纷惋惜没早和富府攀上亲,江家小姐倒是个有福气的。 但江斓筠已经从最初的狂喜中冷静下来,尤其是富豫出征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的安危。 赐婚的旨意说下就下,要不是对方恰好就是自己心仪之人,她怕是要学一学游兰露。 父亲带着全家进宫谢恩之时,除了她以外其他人着实谈不上欣喜,个个心事重重。 那是她第一次见皇上,惶恐之余惊讶地发现她娘和皇上眉目间极其相似。而皇上一见到江夫人就走过来跪在地上,抱住江夫人喊姨母。 这一声把她给叫愣住。她只知道当今太后是皇上的姨母,听说太后同辈的游氏女子都已离世,自己的娘怎会变成皇上的姨母。 所有人都跟着下跪,江斓筠瞥见她爹似乎松了口气,而自己大哥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不知在想些什么,看来他们早就知道这事。 皇上留江夫人在宫里叙旧,派人送他们先出宫。江斓筠没忍住好奇,悄声问她大哥:“哥,你不高兴么,我们家以后就和皇室沾亲带故了。” 今日上朝时许多大臣向闻首辅打听太子遗孤的事,想要证实江墅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乃是太子妃所生。 皇上当时并未过问此事,但锐利的眼神在他和闻首辅之间扫视了好几个来回。即使现在已经见过他娘,也没提起给他正名的事。 君心难测,江墅只觉得前途白雾蒙蒙,江家不是他的家,皇宫也不是他的家。 他娘对皇上这个十多年未见的外甥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仿佛皇上才是她亲生的孩子。要不是一声声姨母犹言在耳,真像是母子相认一般。 江墅不禁细想皇上会如何看待他,是把他当作姨母的孩子,还是兄长的孩子。其实从皇上不称呼他娘皇嫂就能窥见一二。 但要是不让他认祖归宗,皇上也无法和自己的姨母相认,凭他的相貌,现今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江寄舟所生。 他高兴么? 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到现在,他不断回想他叫了十几年的爹是如何对待他,原来一切真的有迹可循。 他一直以为自己爹和天下所有人的爹一样不善言辞而已,并非对他疏离冷漠,如今他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假客气,江寄舟真没把他当作一家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若是没有自己,他娘早就可以和皇上相认,就不用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虽然江寄舟不是他的亲爹,但无论如何江斓筠都是他的妹妹,自己害他和娘提心吊胆这么久,只要他们还在一天,自己就会尽力孝敬他们。所幸他娘没丢下他,养育之恩大于天,一辈子也还不完。 “高兴,又多了许多亲人怎能不高兴。” 江斓筠还没反应过来江墅的身份已经天翻地覆,反而想到这样一来她就是皇上的表妹,岂不是和游兰露一样,自然配得上富豫。只待富豫得胜归朝,她便能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命运真是奇妙,她和游兰露终归还是成为了一家人。 就当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白关之战时,无人在意潮湿阴暗的地牢里,已经从鬼门关捡回好几次命的傅聿知。 他很想开口问问狱卒外面怎么样了,可是喉咙嘶哑说不出话,那些人也视他为无物,料想他绝无翻身的可能,连口水都不愿施舍给他。 “怎么还不斩头?打仗的兄弟都死了多少了,还留着这个罪人。” “你懂什么,现在仗难打得很,不留着一个把柄怎么要挟反贼。” “不过也是奇怪,他老子真那么厉害,都打了多久了还没拿下。” “唉,要说打仗还得是先帝爷,其他人都比不上,要是先帝还在,早就打赢了。”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又要打仗,听说这次还有金日部掺和,难怪白关突然要反。” 傅聿知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间听见狱卒聊起这些话。什么金日部,白关什么时候和金日部扯上关系了,他爹究竟要做什么。 地牢昏暗无比,似乎只关押着傅聿知一人,狱卒大概贪了这点油钱从未点灯,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严刑拷打的日子已经过去,带给他一身难以抹去的伤痕。狱卒偶尔想起来才给他一口剩饭吃,想不起来三四天什么也没有,连老鼠在他身边都抢不到东西果腹。 每隔几天会有人下来喊他一声看还有没有气,可能是怕他的尸体烂在牢里更加不好收拾。 待他又一次死里逃生之后,还未睁开眼却闻到一缕浅浅的药香。 来人察觉他醒了,低声说道:“小闻大人托我告知你一声,千万挺住,他正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是闻纵棹派来的人,这太危险了,要是被皇上发现,他肯定会被连累。傅聿知气若游丝,艰难开口:“不用……再来,叫他别……别担心。” 原来闻纵棹花了好大力气终于被他买通了一个狱卒。 皇上迟迟不发落傅聿知,要死要活一个准信都没有。想救傅聿知出去是真,可若是劫狱难如登天。但听说好在不用遭受酷刑了,为了让他在牢里过得不那么难熬,闻纵棹便托人多照顾他。 有了闻纵棹的嘱咐,轮到这人当差时,傅聿知总算能吃上一顿饱饭,还有干净的水喝。但看押他的人不止一个,为了不让别人起疑,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傅聿知还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宽大的囚服破烂不堪,一点也看不出他从前有多肆意潇洒。 那方帕子也早就不知和他被剥去的衣物一起扔到了哪里。看来他还是触怒了神明,才会变得一无所有。 只希望临死前能再见郡主一面,叩谢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孝子要先走一步了。 距被抓走三个月后,柔嘉郡主第一次获准看望傅聿知,还未走近将人看清便已红了眼眶。 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过活,傅原啊傅原,你造的孽,却要一个无辜的孩子受如此非人折磨。 “阿鸷!” “娘?” 傅聿知怀疑自己再次出现幻象,郡主怎会出现在这里。 “娘!阿娘!” 柔嘉郡主飞扑过去接住站都站不住的傅聿知,拥着轻飘飘的人颤声开口:“是,是我。别怕,娘来了。” “阿娘,您怎么来了,我身上脏,您坐……您要不站着吧,这里没有干净的地方可坐。” 傅聿知想离郡主远一些,免得郡主沾染上牢里的污浊气。可郡主毫不在意,一下又一下用手指替他梳拢好凌乱的头发,轻轻抚摸他的脸庞。 “果然瘦了,娘让清微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快尝尝。” 傅聿知看着郡主一一摆放好饭菜,全是他从小到大都爱吃的,心想或许是皇上让郡主送断头饭来了。不过他并不害怕,能在死前再见到郡主,已经很满足了。 他半点没犹豫,甚至习惯用手去抓饭菜,把嘴里全塞满,这样他才能忍住汹涌的泪意,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舍不得。 “慢点吃,不着急。你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郡主由他这样吃法,筷子放在一边没有动。 “你来侯府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柔嘉郡主缓缓说道,“我和清微一口羊奶一口饭地喂你,那时候还没有你妹妹,我不会带孩子,你又没有一刻不爱乱跑乱跳。” “不是额头肿了就是膝盖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是揍你。也幸亏你会闹,不然我们还担心养不大你。” 听郡主说起他幼时的一点一滴,傅聿知心里愈发痛苦。 他一直以为回不去的白关才是家,可只要这些回忆不褪色,其实不管在哪里,只要郡主在,他的家就在。他原本可以和自己最珍惜的家人有无数个朝朝暮暮,如今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娘,孩儿不孝,害娘为我担心,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这些本就不关您的事,所有过错我都会一人承担。” 傅聿知朝郡主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心想要是自己不能活着出去,就当是拜别郡主,自己辜负了她的辛苦抚养。 柔嘉郡主拿自己的帕子擦拭干净他的脸和手,就像对年幼时的他一样,不管长到多高或者几岁,自己养大的就是她的孩子。 当年平渊帝问她带走哪个孩子时,柔嘉郡主选择了傅聿知。 要是她当初带走傅濯缨,如今也有此一役。但她不后悔带走了傅聿知,这样他才不会白白丧命于傅原的私心。 傅原是金日部的人,她父亲老安北侯从战场上捡回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到死都不知道他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够诱骗傅聿知帮他招兵买马,明知皇上不会放他们回去,却一次次给予归乡心切的人希冀。 而傅聿知,她可怜不自知的孩子,居然叫这样的人爹,他还不知道自己并非傅原的亲儿。 老安北侯暗地里查过傅聿知的生母,才知道傅聿知原来是金日部献祭给雪山的孤儿。 傅原早在那时就和金日部有了来往,当时觉得活人祭祀太过残忍,便给偷抱了回来,随口说是自己的孩子。 她爹见傅聿知着实可怜,便也没拆穿,只是在临终前把他的身世写进遗言中交给了她。 她想不明白,就算傅聿知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可真的只有利用与算计,半分不顾养父子之情么。 傅原救了他,又毫不犹豫抛弃了他。 第32章 水火无情 这叫她如何开口向这孩子解释,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阿爹不要他了。 “娘,您别哭,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吧,娘老了,哪还在乎那些。阿鸷,娘要走了,娘想再抱抱你。” 傅聿知笑着闭眼伏在郡主膝头。 想起他还没长到郡主膝盖高的时候,下雪天总是躲在郡主的毛氅里,郡主替他挡住了漫天风雪。 好想再和娘看一次飞雪飘舞啊,娘一点也不老,娘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郡主走前像哄小孩一样哄他睡觉,没过几个时辰狱卒打开牢门喊他起来,出去一看才知道天亮了。 “傅公子,节哀。” 那个被收买的狱卒轻声对傅聿知这样说。 他不解,难道放他出来不是要处决他么,怎么他快死了却要他节哀。 傅聿知以为他们是来押他去刑场砍头,否则不会突然放他出来。可是等他进宫见到皇上后,才知道事情并非他预想的那般。 满朝文武为他让路。 傅聿知戴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停歇,走至御前顿了一下才慢慢跪下。 他看起来立马就会昏倒,富豫和闻纵棹站在他两旁,随时准备扶住他。 端坐在最上方的华沧摆摆手,让苏台替他开口,这些话要是从他嘴里说出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昨日柔嘉郡主拿着先帝遗诏来求他饶恕傅聿知时,华沧没想过她已然抱着一命抵一命的决心赴死。 “此前反贼傅原业已伏诛,柔嘉郡主已认下通敌所有罪状,昨夜纵火**,以谢罪于白关之战。陛下宽厚仁慈,特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傅氏族人罪责。” “今免去傅聿知死罪,即日起从白关傅氏族谱中除名,降为奴籍,听候发落。” 傅原终不敌荷国大军,白关从此不再归安北侯管辖。 傅聿知只听见“郡主**”几个字,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之后就再也听不清面前的人张合的口里在说些什么。 他想问清楚**的是谁,身上的负累绊住脚阻止他往前。 富豫蹲下身按住他,不让他靠近皇上。 苏台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人都山穷水尽了,难不成还想冒犯皇上。见富将军制住他,才放心接着宣读,“柔嘉郡主之女傅濯缨,念其年幼丧母,故接进宫中抚养,承袭郡主封号。” 在场百官暗自唏嘘,同为傅氏后人,一个降籍为奴,一个赐封郡主,投胎到谁的肚子里真的看命。 此时傅聿知已经完全说不出话,胸口似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他回头看向富豫,想问问他自己娘究竟如何了。 富豫捏着他的肩膀转过头,依旧只是说了一句“节哀”。 不可能,不会的!昨晚他明明才见过他娘,还吃了那样熟悉美味的饭菜,娘还给他梳头发,难道那一切只是他的梦吗? 大殿之中突然起了争执声,原来是有人不满傅聿知的去向。 “皇上,臣愿担起管教约束傅聿知的职责,请允许臣将其带回富府。” “富将军向来和这罪人要好,他去了你府上,岂不是和从前无异,又何谈改过自新。” 富豫他爹还未置可否,反对声就出来了,落水狗谁都想踩上一脚,没人想看傅聿知再有翻身的机会。 “皇上,臣想……” 闻纵棹刚开口想要人,就被他祖父瞪了回去。 闻著对他收买狱卒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点也不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接回家。 华沧本想放逐傅聿知到岭南,只要远离白关,他想作乱也无法。但听见这些呛声,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 “舒王先前提过要以此罪人挟制傅原,虽未见效但也出了力。眼下又才搬进新府,正是缺人手之际,如此便将这奴才交与你,要杀要剐全凭你一句话。” 众人转头看向新封的舒王,不久前他还叫做江墅。 华沧封他为舒王,改姓华。他抛这个难题给舒王,就是想看看他会如何对待傅聿知。 若是苛待他,百姓就会唾弃,而优待他,又没有雷霆气概,同样撑不起江山大厦。 华沧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只有他才是一国之主,哪怕出现十个八个舒王,都别想从他手里夺走一丝一毫。 江墅看了一眼已经心如死灰的傅聿知,干脆应下。 “无论是谁皆为皇上子民,教化万民乃天授神职,臣自当为皇上分忧,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舒王这一番话既出,顿时无人再有异议。 而且他们还记得舒王成亲时,傅聿知凑巧救下逃婚的新娘这事,猜想他们以前或有龌龊,以后傅聿知的苦日子怕是过不完了。况且皇上已经开口,料想舒王不敢不应。 他们还没从江墅是太子遗孤这事中缓过劲。 老臣口口声声称赞皇上宽厚仁德,舒王回归皇室乃帮助皇上巩固江山之举,定能保佑荷国福泽绵延不绝。实则早已在观望舒王能否胜过皇上,毕竟他们苦皇上处处打压久矣。这时候出现一个年纪身份合适的候选人,说不定自己能帮舒王添点火候。 闻著毫无疑问已经加入拥护舒王的阵营,这可由不得他不承认。可能江墅本人还未察觉,围绕在他身边的已然全是豺狼虎豹。 富豫送晕过去的傅聿知先出宫后,特意等舒王出来。 “先让他在我府上住几天,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吧。” “他怎么样了?” “已经请了大夫去医治,在牢里关了这么久,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还出了此等噩耗。” 短短数天双亲先后离世,任谁也无法轻易躲过这场雷雨。 富豫和他爹上朝前才从贤王府离开,他们仍不愿相信柔嘉郡主已经葬身火海。 贤王府火光冲天,毗邻的富府最先赶到救火,可等他们破开郡主的房门时才发现来不及了。 柔嘉郡主悬梁自尽前吩咐身边的侍女清微烧了她的屋子。即使扑灭了火,也已经无力回天。清微想要殉主,被富豫他们救了出来。 此时郡主的遗体还躺在贤王府的废墟之上,富豫还得赶回去处理那一地狼籍。庆幸此时傅聿知昏迷不醒,要是见到这样的场景只会更加难受。 富大人看着熟悉的贤王府,不禁感慨道:“人非物非,先帝不在了,贤王府也就不能再存在。这场大火就算不由郡主来烧,迟早也会发生。” “唉,你出生前那个冬天,贤王府也起过一次大火。我那时不在,听说还是福裕皇后救了莫皇后的二哥。谁能想到十八年后又起一次大火,要是福裕皇后还在,一切就又都不同了吧。” 富大人一直都很后悔当年没早点回来曲京。 如果他们能早点回来,哪怕先帝一时认不出福裕皇后,也能从他们口中知道真相,就不会受太后蒙蔽。 最令他和夫人纤云不解的是,当时先帝分明询问过飞星,福裕皇后究竟是否如太后所言那般,而飞星居然没说实话。 先帝在登基前那个除夕永失此生挚爱,可就在第二日去国台寺祈福时突然恢复记忆,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谁也无法预料短短几个时辰就能改变人的一辈子。 帝王也一样,后来先帝穷其一生都在寻找能使福裕皇后复活的秘法。世人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凡世根本没有圆满,尘归尘,土归土才是凡人的最终归宿。 富大人其实宁愿先帝仍相信世上有此法。正是抱着有朝一日还能与福裕皇后见面的心愿,先帝才能愈战愈勇。一旦发现所做之事皆为徒劳,打碎了梦幻泡影,先帝就会对人世再没有任何留恋。 江山依旧,春风几度。贤王府还能重建,可再也没人能住进去了。 富大人又问富豫打算如何安置傅聿知。 “爹知道你们是挚友,他虽然不是郡主的亲生孩子,但郡主也曾拜托我们照拂,于情于理都不应置之不理。” “可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既然誓死效忠皇上,就不能插手舒王的事,以后须得离舒王越远越好,万不能卷入党派之争。” 富豫苦笑说:“爹难道忘了,舒王同母异父的妹妹要进富府,做您的儿媳。这还是皇上赐的婚,我就算想避嫌又能怎样。” 不说这个富大人倒真的快抛到脑后了,多事之秋谁有心思去谈儿女情长。 “好像江夫人不愿意随舒王入住舒王府,要是江小姐以后能和舒王划清界限,或许皇上会少些疑心。” 他爹对皇上的误解实在是太深了,皇上不是先帝用人惟贤,只有朝廷里里外外全是他自己人才会稍微安心。 他去看望富娆时,听见她说皇上某天忽然提起游兰露逃婚之事。 原来华沧早就怀疑除夕宴会上那张纸条有蹊跷,游兰露若是心仪舒王又怎会逃婚,除非当时给错了人。 当时宴会上不就这么几个男子,要不是舒王,就极有可能是傅聿知或是富豫。他既已给江斓筠和富豫赐婚,同是表妹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便派人问过游兰露。 回话却说当时只是个乌龙。 “真是儿戏,要是舒王因此记恨上朕,那朕可就太冤枉了。不过本来可以如太后所愿亲上加亲,呵,你哥不会怪朕乱点鸳鸯谱吧。” 虽然皇上没问她是否知晓这个乌龙的内情,富娆却听得心惊肉跳。不知皇上是不是在试探她的反应,毕竟她和游兰露从前交情很深,皇上不会没听说过一点。 “哥,要是皇上问起我和傅公子的事,我该怎么说?” “你和聿知什么事也没有,闺中女子怎会和外男有关系。还有,别再称呼傅公子,皇上拿他当作阶下囚,不是座上宾,你对他越客气,对你和他都不利。” 深知皇上因为皇后的事对枕榻边的人更加忌惮,富豫告诫富娆勿结交不相干之人。不管是从前的傅聿知,还是现在的舒王,都和她无关,她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你以后别再去找皇后,就算需要请安,也要小心一些。” 富娆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