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门扉的轰然巨响,如同天罚之锤,狠狠砸碎了殓房内凝固的杀机与血腥!
汹涌的光线撕裂了室内的昏暗,将一切污秽与狰狞暴露无遗。门口逆光处,那抹明黄的身影虽未踏入,却似有千钧之重,瞬间压垮了王尚宫精心构筑的杀局。她脸上那副“人赃并获”的震怒与杀伐决断,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面具,猝然崩裂!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她刻板的脸上飞速掠过,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阴鸷所覆盖。
两名凶神恶煞、棍棒已高高扬起的内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偶,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戾气瞬间冻结,转为一片茫然与骇然。他们僵硬地扭过头,望向门口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明黄,手中的短棍仿佛有千钧重,再也无法落下半分。
柴守玉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沾满污血、尘土和那致命的寒潭月魄粉末,破碎的瓷片在她手臂脸颊划出细小的血痕。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尸臭与异香混合的窒息感。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大脑一片空白,唯有那一声破门的巨响在耳中嗡嗡回荡,如同救赎的天音。
“陛……陛下?!”王尚宫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她几乎是扑跪在地,深深叩首,宽大的深青色官袍铺陈在肮脏的地砖上,身体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奴婢王尚宫,叩见陛下!不知圣驾亲临,惊扰天威,奴婢罪该万死!”她语速极快,试图用请罪掩盖方才的杀伐。
那两名内侍如梦初醒,慌忙扔掉手中的短棍,如同烫手的烙铁,紧跟着王尚宫扑通跪倒,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门口的光影微微晃动。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并未立刻踏入这污秽阴森之地,只是负手立于门槛之外,目光如深潭寒水,缓缓扫过室内一片狼藉的景象:伏跪在地的王尚宫三人,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宫女,以及木板床上那具盖着半幅白布、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尸体。他的面容在逆光中不甚清晰,唯有一股沉凝如山、不怒自威的气势弥漫开来,让整个殓房的温度骤降。
“惊扰?”皇帝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平缓,却像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朕倒不知,何时这宫禁之内,朕的内侍省女官,竟有了不经三司会审,便可立地杖毙宫人的权柄?”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紧随其侧、低眉垂首、身形枯瘦却气息沉凝的孙内侍身上,“孙伴伴,你执掌内侍省,可知此等规矩?”
孙内侍立刻躬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回禀陛下,宫规森严,凡宫人获罪,纵是死罪,亦需详查案情,录供画押,报请陛下或皇后娘娘御览勾决,方可明正典刑。立地杖毙……此乃僭越宫规,形同私刑!奴婢……失察!”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珠却似不经意地扫过伏地的王尚宫。
王尚宫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明鉴!奴婢岂敢僭越!实是这贱婢柴守玉,胆大包天,偷盗御药房秘藏奇药‘寒潭月魄’,更以此剧毒之物暗害管事李德海!人证物证俱在,奴婢激于义愤,恐其暴起伤人,或再行凶顽,才……才下令将其拿下!绝无私刑之心!请陛下明察!”她猛地指向地上碎裂的青瓷瓶和散落的灰白粉末,又指向柴守玉,“此药瓶便是物证!她满身毒粉,便是铁证!李管事咽喉深处,亦有此女方才探出的毒针为凭!请陛下圣裁!”
一番话,颠倒黑白,字字诛心,将柴守玉牢牢钉死在“窃药杀人”的罪名之上。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蜷缩在地的柴守玉身上。那目光沉静、深邃,不带丝毫情绪,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最深处。
柴守玉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眩晕和恐惧。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上半身,不顾手臂被瓷片割破的刺痛,将那只沾着污血、指尖沁着微小血珠、并粘附着那枚诡异黑针的右手,高高举起!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在死寂的殓房里清晰响起:
“陛下!奴婢冤枉!奴婢以命起誓!此毒针,是奴婢方才查验李管事尸身时,于其咽喉深处取出!针上剧毒,正是寒潭月魄!奴婢指尖便是被此针所伤!”她猛地指向王尚宫,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而这药瓶!是王尚宫方才亲手从其袖中掷出,栽赃奴婢!奴婢在御药房当差时,曾亲眼见李管事将此瓶交予太医院医童!李管事暴毙,是被人灭口!王尚宫欲杀奴婢,亦是灭口!请陛下……请陛下明察秋毫!为奴婢做主!为枉死的李管事伸冤!”她嘶喊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管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血口喷人!”王尚宫厉声尖叫,猛地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女官的雍容,只剩下扭曲的怨毒,“陛下!此贱婢巧舌如簧,攀诬构陷!她满手污血,分明是行凶时沾染!毒针更是其自藏凶器,伺机栽赃!奴婢忠心耿耿,侍奉皇后娘娘多年,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请陛下切勿听信此等卑贱罪奴的疯言乱语!”她叩首如捣蒜,声音凄厉。
皇帝的目光在柴守玉高举的、沾血带针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地上碎裂的药瓶和散落的粉末,最后落回王尚宫那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殓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尚宫急促的喘息和柴守玉压抑的抽噎声。
“孙伴伴。”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淡无波。
“奴婢在。”孙内侍立刻躬身。
“此女,”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柴守玉身上,“你认得?”
“回陛下,此女名柴守玉,原在集贤殿书阁整理典籍。前番奴婢因头风旧疾发作,需辨识些古方残页,知她略通草药,便向韩学士暂借调至御药房,做些粗使杂役。后奴婢伤愈,便将其遣返书阁。此女……性情沉静,做事勤勉,韩学士亦曾提及。”孙内侍的回答滴水不漏,看似陈述事实,却在“性情沉静,做事勤勉”几字上,不着痕迹地加重了语气。
“哦?韩卿也知她?”皇帝似乎略感意外,目光转向门外侍立的另一名内侍,“传韩卿即刻至御书房候见。”
“遵旨。”内侍领命,快步离去。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殓房内的混乱。“李德海之死,疑点重重。王尚宫,你既言人证物证俱在,此案便由你主理,协同内侍省详查。”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然,私刑宫人,僭越宫规,此风断不可长!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难辞其咎。自去皇后处领罚,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王尚宫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这等于暂时剥夺了她执掌宫务、调动人手的权力!她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陛下,奴婢……”
“嗯?”皇帝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目光如冰锥刺来。
王尚宫所有的话语都被堵死在喉咙里,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她深深伏下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艰涩无比:“奴婢……遵旨……谢陛下隆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至于此女,”皇帝的目光再次投向柴守玉,带着审视,“既涉命案,又指证尚宫,身份特殊。孙伴伴。”
“奴婢在。”
“将其带往御书房偏殿,着人看守。传太医院院判即刻前来,一为李德海验尸,详查死因毒源;二则,替此女处理手上伤口,查验那枚毒针。”皇帝的声音条理清晰,不容置喙,“在韩卿与太医院院判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不得讯问。待诸事齐备,朕要亲审。”
“奴婢遵旨!”孙内侍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皇帝不再多言,仿佛这停尸之地污秽了他的龙目,转身拂袖而去。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目的光晕中,留下殓房内一片死寂和浓重的压迫感。
王尚宫依旧跪伏在地,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两名内侍更是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孙内侍缓缓直起身,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柴守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浑浊的目光扫过她高举的、粘着毒针的手指,又掠过她满身的狼狈与血迹,最终停留在她那双因恐惧和决绝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起来吧。”孙内侍的声音嘶哑低沉,听不出情绪,“随咱家去御书房。”他示意身后一名随行的心腹小内侍上前,将几乎虚脱的柴守玉搀扶起来。
柴守玉双腿发软,全靠那小内侍的支撑才勉强站立。她紧紧攥着那枚粘在指尖的黑针,仿佛攥着自己唯一的生机。经过王尚宫身边时,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投射过来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和刻骨的杀意。柴守玉没有回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任由小内侍搀扶着,踉跄地跟随着孙内侍,一步一步,踏出这充斥着死亡与阴谋的殓房,走向那象征着最高权力、却也可能是另一个更危险漩涡中心的——御书房。
御书房偏殿,并非正式朝见之所,而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召见近臣的小书房。此刻,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柴守玉被安置在一张硬木圆凳上,离御案不远。孙内侍指派的两名心腹内侍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立在殿门内侧,目不斜视,却将殿内一切尽收眼底。柴守玉身上的污秽已被一名沉默的老宫人用湿布简单擦拭过,手臂和脸颊的细小划伤也涂上了清凉的药膏。但她依旧觉得浑身冰冷,指尖那被毒针刺破的细微伤口传来阵阵麻痒,提醒着她方才经历的生死一线。她紧紧攥着拳,那枚小小的黑针被她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帕子包裹着,藏于袖中,紧贴着腕骨内侧的肌肤,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殿内焚着沉水香,清雅宁神的气息,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她垂着头,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御案后端坐的明黄身影。皇帝正在批阅奏章,朱笔偶尔落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孙内侍侍立在一侧,如同泥塑木雕。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通传声:“启禀陛下,集贤殿学士韩愈、太医院院判张济世奉召觐见。”
“宣。”皇帝头也未抬,只淡淡吐出一个字。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韩学士依旧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色儒袍,背脊挺得笔直,步伐沉稳。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御案前数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朗而平静:“老臣韩愈,叩见陛下。”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看向角落里的柴守玉。
紧随其后的太医院院判张济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深青色太医官服。他亦步亦趋,神态恭谨中带着医者的沉稳:“微臣张济世,叩见陛下。”
“平身。”皇帝放下朱笔,目光抬起,在韩学士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张济世,“张院判,殓房之事,孙伴伴可已告知?”
张济世立刻躬身:“回陛下,孙内侍已将李管事暴毙及柴氏宫女所呈毒针之事,简略告知微臣。”
“好。”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德海尸身已移至偏院,你即刻带得力人手前去详验。首要,查明死因,是否确系中毒,所中何毒;其次,查验其咽喉深处是否确有异物刺入痕迹,与柴氏所呈毒针是否吻合;其三,检视其全身,看有无其他可疑伤痕或线索。验明后,速将尸格呈报于朕。”
“微臣遵旨!”张济世肃然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
“韩卿,”皇帝的目光转向韩愈,“此女柴守玉,原在你书阁当差?”
“回陛下,”韩学士拱手,声音平稳无波,“柴氏确系集贤殿书阁整理典籍之宫人。其人性情沉静,做事勤勉,于辨识古旧药典残页略有心得。前番孙内侍因辨识草药所需,向老臣暂借此人至御药房协理杂务。差事已毕,已于数日前返回书阁当值。”他言语简洁,只陈述事实,未加任何评判,却将柴守玉的“本职”和“性情”再次点明。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终于落在了角落里的柴守玉身上:“柴守玉。”
柴守玉浑身一颤,慌忙从圆凳上滑跪在地,额头触地:“奴婢在。”
“抬起头来。”
柴守玉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只敢落在皇帝明黄色袍服的下摆,那威严的龙纹如同活物般盘踞,让她心惊胆战。
“你于殓房之中,指认王尚宫栽赃陷害,言李德海乃被灭口。朕给你一个机会,将你所知、所见、所疑,据实详陈。若有半句虚言,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敲在柴守玉的心上。
柴守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将自己在御药房当值时,如何发现李德海对香料药材(尤其是安息香)的异常关注,如何偶然撞见他与王女官(刘皇后心腹)私下交接,如何因孙内侍伤情恶化而冒险用土法清创、察觉伤口甜腻异香,如何怀疑安息香与金疮药相冲引毒,如何在珍库角落发现“寒潭月魄”粉末和那个小巧的青瓷药瓶(与王尚宫今日摔碎的一模一样),又如何发现李德海将同样的药瓶塞给太医院医童……一桩桩,一件件,条理清晰,声音虽因紧张而微颤,却努力保持平稳。
她没有提及自己偷藏“寒潭月魄”和铁牌的秘密,只将一切归结为“偶然发现”和“心中存疑”。最后,她着重描述了今日在殓房,如何发现李德海咽喉深处的毒针,如何被刺伤指尖并嗅到寒潭月魄异香,以及王尚宫如何突然掷瓶栽赃、悍然下令格杀。
“……陛下明鉴!奴婢身份卑微,命如草芥,若非王尚宫欲将奴婢立毙当场以灭口,奴婢岂敢攀诬贵人!那毒针之毒,张院判一验便知!那药瓶样式,太医院或御药房必有记录可查!李管事若非被人灭口,何需用此等隐秘阴毒之法?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柴守玉重重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皇帝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如同敲在人心上。韩学士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孙内侍低眉顺眼,枯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时间在沉水香的氤氲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柴守玉伏在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张济世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卷宗,脸色凝重异常。
“启奏陛下,李德海尸身已验明。”张济世的声音带着医者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死因确系中毒。毒物霸道无比,直侵心脉肺腑,致其七窍流血,脏腑糜烂。毒性发作迅猛,当在顷刻之间毙命!”
他顿了顿,双手将卷宗呈上:“微臣于死者咽喉深处,发现一极其细微之创口,深达肌理,创口边缘呈青紫色,有剧毒侵蚀之象。经比对,其创口大小、深度及残留毒性反应,与柴氏宫女所呈之乌黑毒针,完全吻合!此针,便是致命凶器!”张济世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继续道:“此外,微臣在死者指甲缝隙内,发现极少量残留的灰白色粉末,其气味清冽悠远,与陛下所示之‘寒潭月魄’粉末,以及柴氏身上沾染之物,气味、性状皆同!此毒针之上,亦淬有此毒!另……”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死者右臂内侧,有一极淡、已近愈合之旧针孔,观其色泽形态,似非同一日所刺,但……其位置隐秘,手法……亦非常规针灸之术。”
张济世的话,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御书房凝重的气氛中。人证(柴守玉的指认和经历)、物证(毒针、粉末、药瓶碎片)、尸格(咽喉创口、指甲残留、旧针孔),所有线索,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虽然尚未直接扣死王尚宫,却已清晰无比地指向了阴谋、栽赃和灭口!那条锁链的尽头,无可避免地,指向了刘皇后!
皇帝的脸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已酝酿起骇人的风暴。他拿起张济世呈上的尸格卷宗,只扫了一眼,便随手置于案上。
“韩卿,”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你执掌集贤殿,博览群书。这‘寒潭月魄’,以及那毒针尾部的三眼蜘蛛纹饰,可有记载?”
韩学士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老臣惭愧。‘寒潭月魄’之名,于中原正统典籍中未见详载,唯前朝《西域异物志》残卷中,有零星提及,言其出自雪山寒潭之底,石髓所化,性诡秘,传说有定魂安神、激发潜能之效,然多与西域秘术、幻药相关,中原罕见,更遑论入宫。至于那三眼蜘蛛纹……”他眉头微蹙,似在极力回忆,“老臣似在整理前朝密档时,偶见一鳞半爪,其图案邪异,似与西域某消亡古教‘拜火圣尊’之图腾有关,该教行事诡谲,多行暗杀、蛊惑之事,前朝曾严令剿灭。此等邪物竟现于宫闱,实乃……大凶之兆!”
“西域秘药?消亡邪教?”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金铁交鸣,“好,好得很!朕的宫禁之内,竟成了藏污纳垢、邪祟横行之地!”他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文房四宝齐齐一跳!
“孙伴伴!”
“奴婢在!”孙内侍立刻躬身。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一、王尚宫御前失仪,僭越宫规,着即褫夺司言之位,降为末等宫婢,打入永巷,严加看管!非朕亲诏,任何人不得探视!二、彻查御药房!凡与李德海有密切往来者,凡经手过香料药材、尤其是安息香及不明来源药物者,一律锁拿下狱,交内侍省与大理寺严审!三、搜查刘……”皇帝的声音顿了一下,眼中厉色一闪,改口道,“……搜查坤宁宫王尚官所居值房及一应物品!凡有涉及西域邪物、不明药物、异教图腾之物证,即刻封存呈报!四、太医院当值医官、药童,凡曾为李德海诊治、煎药、送药者,隔离讯问!此案,朕要一查到底!”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将整个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褫夺王尚宫,等于斩断了刘皇后在宫中最得力的一条臂膀!彻查御药房、搜查坤宁宫(虽只提值房,但已形同打脸)、隔离太医院……这已不是简单的宫人暴毙案,而是直指中宫威严的惊天风暴!
“奴婢遵旨!”孙内侍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压抑的亢奋。他枯槁的身躯似乎挺直了些,眼中精光爆射。
“至于你,”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落在伏地的柴守玉身上,“揭露奸宄,虽涉险地,亦有微功。然宫闱险恶,你身陷漩涡,亦难脱干系。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柴守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着,杖二十,以儆效尤。”皇帝的声音毫无波澜,“行刑后,仍遣回集贤殿书阁,于韩卿处听用。无旨,不得擅离书阁半步!韩卿,”他转向韩愈,“此女交你看管。若再生事端,唯你是问!”
“老臣……遵旨。”韩学士深深躬身,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杖二十……”柴守玉心中一片冰凉,却也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比起被当场杖毙,这已是天大的恩典。背上的旧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都退下吧。”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章,仿佛方才那场搅动宫闱的风暴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奴婢(老臣、微臣)告退。”众人躬身行礼,无声地退出了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御书房。
殿外阳光刺眼。柴守玉被两名内侍架着,走向内侍省刑房的方向。经过孙内侍身边时,他枯槁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柴守玉只觉得袖中一沉,那枚被她紧握在帕中的黑针,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孙内侍取走了!她心头剧震,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孙内侍面无表情,浑浊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一丝极低、如同蚊蚋般的声音钻入柴守玉耳中:“活路……是自己搏出来的……这针,咱家替你收着……有用。”
柴守玉浑身一僵,随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孙内侍拿走毒针,绝不只是“收着”那么简单!这深宫的血雨腥风,远未结束!她刚刚从鬼门关爬回,却已被更深地卷入这无底的权力漩涡。那二十杖,不过是这场漫长酷刑的开始。
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在内侍省阴冷的刑房内回荡。柴守玉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咸腥的血味。背上旧伤叠着新创,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重击落下,都让她眼前发黑,意识模糊。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风雪夜中那双坚定温暖的眼眸,听到了那低沉有力的承诺。颈间那块紧贴着心口的玉佩,传来一丝微弱的冰凉。
郭威……
风雪中的承诺……
活下去……
活路,是自己搏出来的!
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沉入黑暗之前,她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支撑着她破碎的身躯和摇摇欲坠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