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台的聚光灯刺眼得让人想流泪。顾芷眯起眼睛，视线穿过炫目的光晕，在观众席第三排找到了严老师的身影。严老师今天穿了藏青色的西装外套，里露出浅灰色衬衫的领子，手里的数学竞赛指南被卷成了筒状，正有节奏地轻敲着膝盖。
"团体组一等奖，淮江市一中，顾芷、沈栀！"
主持人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顾芷身旁的沈栀一如既往地镇定，只是在接过沉甸甸的奖杯时，左手不自觉地按了下右手腕。
颁奖嘉宾是去年IMO金牌得主林修远，现在就读于清华数学系。他给两人颁奖时微微颔首："第三题的反证法很精彩。"顾芷认出他就是《数学通讯》上那篇《数论中的构造性证明》的作者，顿时觉得手中的奖杯又重了几分。
回校的班车上弥漫着空调的霉味和零食袋的窸窣声。严老师把两人的奖状收进印有校徽的牛皮纸文件袋。"竞赛结束了。"她推了推金丝眼镜，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试卷，"下周三联考，数学不要掉以轻心。"
顾芷刚翻开第一页，就看见扉页上严老师用红色签字笔写的批注："注意第三题的第二问，需要分类讨论。"墨迹在纸面上微微凸起，像是某种盲文。沈栀已经用2B铅笔在边缘写下三种解法，笔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喂，你们两个！"班车后排突然探出个脑袋。体育委员程野举着手机，"班长在群里@你们呢！"顾芷这才发现手机里班级群已经炸开了锅——班长陆明远发了二十几个放礼花的表情包，学习委员苏晓楠则严谨地标注了历届获奖数据："这是我校近五年首次在该赛事团体组夺冠。"
高一（4）班的后墙贴着崭新的喜报，浆糊还没干透。顾芷正往课桌里塞奖牌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语文科代表林小满抱着一摞《古文必背50篇》冲进来，马尾辫上的草莓发绳一晃一晃的："周老师让你和沈栀放学后去一趟语文组！"她喘着气补充，"说是要准备下周的作文大赛初选。"
"还有英语组。"英语课代表陈默不知何时出现在课桌旁，拿着手机给顾芷两人发了几段录音，"王老师录的听力专项训练。"他推了推黑框眼镜。
沈栀的课桌上静静躺着本《高考议论文范文精选》，书角卷边处贴着周老师常用的樱花粉便利贴。顾芷探头看见上面写着："重点标注第三篇的论证结构"，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段落衔接处。书页间夹着几张活页纸，上面是沈栀用不同颜色区分的批注——蓝色写论证逻辑，红色标修辞手法，绿色记典故出处，像幅严谨的作战地图。
数学课上，严老师用木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今天我们复习函数与方程。"她的粉笔头突然停在半空，在y=f(x)的表达式上留下一个尖锐的白点，"某些同学不要用竞赛解法，联考阅卷是按步骤给分。"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扫过顾芷草稿本上正在画的极坐标系，又掠过沈栀笔下即将成型的拉格朗日乘数法算式。
午休时的数学组办公室弥漫着咖啡香。新来的实习老师郑毅正在角落的打印机前整理资料，机器发出规律的嗡鸣。严老师把顾芷的竞赛试卷铺在阳光下，纸面上的墨迹在光线里微微发亮："这个数论解法很漂亮，但联考时记得先写常规步骤。"她的红笔在跳步处画了个波浪线，像道温柔的提醒。窗外传来篮球场上的哨声，高二的体育特长生正在训练。
"你的几何证明总想走捷径。"严老师的尺规在试卷上划出完美的辅助线，铅笔芯在纸上摩擦出细碎的沙沙声，"联考时这样画，能多拿两分步骤分。"她突然转向正在批作业的郑毅："小郑，把去年联考评分细则给她们看看。"实习老师手忙脚乱地翻找文件夹。
语文组的玻璃窗上贴着《兰亭集序》的临摹作品，宣纸边缘已经微微翘起。周老师用英雄牌钢笔点着沈栀的作文本，笔尖在"综上所述"四个字上画了个圈："你的议论文像数学证明。"她摘下玳瑁眼镜揉了揉眉心，"试着加些''正如古人云''这样的过渡。"
英语老师的手机正播放着BBC新闻。王老师按下暂停键："顾芷，你每次都在转折词后面漏听关键信息。"她把录音倒回去，"注意''however''之后的句子，去年模考这里三分之二的人都错了。"
联考前夜的图书馆，顶灯在雨水中晕开朦胧的光晕。顾芷突然戳了戳沈栀："这个''nevertheless''后面是不是答案？"她的自动铅笔在题干上留下几个银色的小点。沈栀正往作文本里夹文言文翻译卡片，闻言在顾芷的英语卷上画了条波浪线："王老师说过，转折词是题眼。"她的百乐钢笔在"although"下面点了点，墨水晕染成小小的星形。
"你们果然在这儿！"程野抱着篮球出现在书架间，运动服上还带着雨水的气息，"老班让我通知你们，明天考试前记得去教务处领准考证。"他压低声音，角落里突然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值班的图书馆管理员吴老师从报纸后露出严肃的脸。
考试当天的晨光穿过梧桐叶隙，在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考场里监考老师正在分发草稿纸，纸张摩擦声此起彼伏："草稿纸写完了可以找我要。"
语文考试前，周老师特意等在考场外："作文留足四十分钟，审题时要把关键词圈出来。"预备铃响起，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严老师正在办公室批改随堂测验。她看着顾芷工整的数学卷子，解题步骤像士兵列队般清晰有序，嘴角微微上扬。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面的成绩栏上，正好盖住去年联考榜首的名字——那里很快就会换上新的笔迹。实习老师郑毅抱着刚复印好的习题集进来，袖口沾上了碳粉。
放学路上，秋风卷着试卷般的梧桐叶。沈栀突然从书包里拿出盒新磁带，索尼的包装还没拆："王老师给的进阶听力。"耳机线缠在一起，像她们刚解开的函数图像。街角书店的橱窗里陈列着新到的《奥数精编》，顾芷看见自己的倒影和书封上的烫金标题重叠在一起。
"下周该学立体几何了。"沈栀说。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渐次亮起，每个窗口都是坐标系中明亮的点。食堂飘来晚餐的香气，广播站正在播放今天的赛事快报："在刚刚结束的全国中学生数学联赛中......"
程野骑着山地车从后面追上来，车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喂！一起啊。"程野随即从车上下来，推着车跟她们一起走。他的书包侧袋插着折坏的物理试卷，在风里哗啦啦地响。
路过便利店时，顾芷突然停下："等我一下。"玻璃门开合的叮咚声里，她站在货架前犹豫片刻，最终拿了瓶罐装咖啡。转身时看见沈栀正踮脚去够顶层的气泡水，藏在校服袖口下的护腕在冷柜灯光下白得刺眼。
"一起结账。"顾芷抢先把两瓶饮料放上收银台。沈栀去摸零钱时，她下意识按住对方手腕——触到的瞬间，沈栀倒抽冷气的声音让收银员都抬头张望。
"对不起！"顾芷连忙道歉，付完钱之后拉着沈栀出了便利店。直到站在便利店落地窗前，她还盯着沈栀摘下护腕的手腕发呆。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横在腕骨上，像道写错的公式被橡皮擦去了大半。
"我已经没事了。"沈栀用吸管喝着气泡水，碳酸泡沫涌上来时，她突然笑了，"你耳朵红了。"玻璃窗映出顾芷涨红的脸，和货架上《奥数精编》的烫金标题叠在一起，像幅曝光过度的照片。
路口红灯亮起，三个人的影子在斑马线上交叠，像一道等待求解的联立方程。程野的单车碾过满地梧桐叶，发出脆响。沈栀把护腕重新戴好，气泡水的凉意混着秋风吹过来，顾芷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刚才考场结束铃还要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