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顾芷推开卧室门时，厨房里飘来阵阵米香。妈妈系着碎花围裙，正将刚蒸好的饭团装进保温盒。"今天有数学竞赛培训吧？"妈妈说着"天气预报说午后有雷阵雨，伞给你放在书包侧袋了。"
顾芷叼着半片吐司，低头系鞋带时发现左脚的鞋带已经磨得起毛。妈妈蹲下身，利落地帮她换上新的纯棉鞋带，指尖灵巧地翻飞着。"好了，这样就不会散了。"她拍了拍顾芷的小腿，又往她书包里塞了瓶牛奶，"记得趁热喝。"
校园里的梧桐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枯黄的落叶在水泥路上打着旋儿。顾芷踩着"咔嚓"作响的落叶往教学楼走时，远远看见公告栏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沈栀穿着浅蓝色校服外套，右手捧着黑皮笔记本，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那里戴着一个浅灰色的针织护腕，在晨光中泛着细腻的绒毛。
"早。"顾芷走近时，沈栀转过头微笑。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镜片上投下跳动的光斑，让人看不清眼神。
顾芷凑近公告栏，发现上面贴着去年数学联赛的获奖名单。沈栀的名字赫然在第三列，但后面标注的不是奖项，而是"因故退赛"四个刺眼的小字。
"没什么，随便看看。"沈栀合上笔记本，右手在翻页时明显停顿了一下，指关节微微发白。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一个穿着藏青色校服的男生快步走来，省重点中学的校徽在他胸前闪闪发亮。
"沈栀同学？"男生在两步开外站定，声音清朗。他比她们高出半个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我是省重点的林淇文，去年联赛我们同考场。"
沈栀微微点头示意，左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右腕的护腕。顾芷注意到她的站姿悄悄调整了角度，将右手藏在了身后。
"听说你今年参赛，我很期待。"林淇文的声音很平静"去年那道几何证明题，你的辅助线画法很独特。"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我后来研究过你的思路，用黎曼几何的引理确实比传统方法简洁。"
数学培训教室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老师敲了敲投影幕布，激光笔的红点落在一道复杂的几何图形上。"这道题去年全省只有五个人做对，"她推了推眼镜，"其中完整的证明过程只有两份。"
顾芷咬着铅笔尾端，草稿纸上已经画了七八种辅助线。前排的沈栀坐姿端正，右手执笔在笔记本上记录，偶尔换成左手时，笔迹会突然变得虚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笔记本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那些微微颤抖的笔画就像水中的波纹。
"听说去年三考场出事了..."后排传来同班同学李苓刻意压低的声音。"考试时有人突然晕倒，摔下来时右手正好撞在金属制品上，手腕那划了一条口子。"
顾芷的铅笔"啪"地折断，铅芯在草稿纸上溅出几粒黑点。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声源处。沈栀的背影纹丝不动，只有握着钢笔的右手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给。"沈栀转过身，递来一支新的铅笔，尾端有个小小的"Z"字母浮雕——顾芷后来才知道，那是沈栀外婆给她定制的生日礼物。
课间休息时，走廊上挤满了打闹的学生。林淇文抱着一摞资料站在窗边，见到顾芷出来立即上前两步。"打扰了，"他礼貌地保持着一臂距离，"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沈栀同学吗？"递过来的文件夹里整齐地装着去年联赛的全部试题解析，每道题后面都附了三种不同解法，其中一页贴着黄色便签纸，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第四题第二种解法存在漏洞，建议参考附件三的修正版。"
"你们省重点的资料都这么详细？"顾芷忍不住问。
林淇文摇摇头："这是我个人整理的。去年考完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和沈栀同学探讨..."他的话被上课铃打断，匆匆道别时差点撞到路过的值周老师。
午休时分的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书架间灰尘飘落的声音。顾芷在数学区寻找《组合数学进阶》时，听见资料室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所以真的是低血糖？那个在考场晕倒的..."李苓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好奇。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紧接着响起林淇文的回应 "作为参赛者，我更关注题目本身的价值。"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起，"这道数论题的设计确实精妙..."
顾芷将手中的《几何原本》放回书架，书脊与木质隔板相碰，发出轻微的"咚"声。资料室的门突然打开，李苓捏着手机快步走出，差点撞到顾芷。紧随其后的林淇文抱着一摞厚重的资料，最上面是装订成册的《国际数学奥林匹克历年真题集》。
林淇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顾芷怀里的参考书，"你在研究拓扑学？"他指着那本《纽结理论入门》"去年联赛的压轴题其实暗含了拓扑思想。"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是发现同好的学者 。
窗边的阅览区，沈栀正伏案疾书。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连发丝边缘都泛着微光。她用右手书写，时而换成左手，每次换手前都会轻轻咬住下唇，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走近后，顾芷才发现沈栀面前摊开的正是去年那道"魔鬼几何题"。她的右手在画辅助线时微微发抖，铅笔尖几次偏离轨迹，却依然固执地一笔一画继续。草稿纸右侧有大片擦改的痕迹，像是反复尝试又推翻的过程。
"需要帮忙吗？"顾芷在她对面坐下，木质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沈栀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谢谢，只是例行练习。"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右腕上的护腕在阳光下显出细密的针织纹路。
林淇文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阅览区。他站在三米外的书架旁，似乎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最终只是将一本《竞赛几何的十大思维方法》放在相邻的空桌上，轻轻推了过去，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开。
放学时分，天空突然阴沉得像是泼了墨。顾芷在教学楼后门的屋檐下遇见正在整理书包的林淇文。暴雨将至的风卷着枯叶打旋，他的白衬衫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这份资料可能对你们有帮助。"他从防水书包里取出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工整地贴着标签："2019年省联赛试题多维解析"。里面除了装订整齐的试题分析，还有张手绘的思维导图，将十二种常见几何模型归类得清清楚楚。
"我对去年那道几何题做了三种解法分析。"他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着用红笔标注的部分，"这里用到了非欧几何的引理，虽然超纲但确实精妙。"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热切，"沈栀同学当时也想到了这点，可惜..."
豆大的雨点突然砸落，在水泥地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林淇文匆忙合上资料，却还是有几滴雨水落在纸页边缘，晕开了墨迹。他懊恼地皱眉，从包里掏出纸巾小心吸干水渍。
雨幕中，沈栀撑着一把藏青色长柄伞从教学楼走出来。林淇文立即站直身体，将文件袋递给顾芷："麻烦转交了。"他的目光在沈栀右手腕的护腕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祝你们比赛顺利。"说完便撑开自己的黑伞走进雨中，背影很快模糊在雨帘之后。
沈栀走到顾芷身边，伞面微微倾斜为她遮住飘雨。
第二天清晨，医务室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顾芷推门进来。
沈栀活动着右手手指，将护腕解下来放在一旁。晨光透过纱帘照在那道细长的疤痕上，像给淡粉色的伤痕镀了层金边。疤痕从腕横纹向掌心延伸，在阳光下能看清缝合时留下的细微针脚。
"林淇文他..."顾芷欲言又止。
"整理资料很有一套，他去年就坐在我斜后方，全程都在用两种方法验算。"
"今年..."沈栀突然拿起铅笔，在晨光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游走，画出去年那道几何题缺失的关键辅助线。阳光在她的镜片上跳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斑，"会是一场纯粹的比赛。"
窗外，雨后的梧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一滴水珠从叶尖坠落，在阳光下闪烁如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