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校外便利店的自动门发出"叮咚"的机械音。顾芷站在冷藏柜前,透过凝结着水雾的玻璃门,看见自己的倒影被分割成模糊的色块。冷气从柜门缝隙钻出来,缠绕在她裸露的脚踝上。她的手指在酸奶货架前徘徊,指尖轻轻点过不同口味的包装盒——原味的素净,草莓味的娇艳,蓝莓味的深沉。最终她选择了最朴实的原味,又拿了一个红豆面包,面包包装袋在她手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收银台前,她的目光被旁边货架上的薄荷糖吸引。那种蓝白相间的糖纸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和昨天沈栀给她的那颗一模一样。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伸向糖架,又在中途停顿,指甲轻轻刮蹭着校服袖口的线头。最终还是拿了一包,糖纸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
便利店的角落位置正对空调出风口,顾芷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金属拉链贴着她的锁骨,冰凉坚硬。她小心地撕开酸奶盖,乳白色的凝乳上浮着一层淡黄色的乳清。吸管刺破锡纸的瞬间,发出"噗"的轻响。红豆面包的馅料甜得发腻,黏在她的上颚,需要不断用舌尖去舔舐。
手机屏幕亮起时,反光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傅景发来的消息几乎要冲破对话框:"看看这道题!我们数学老师绝对是变态!"下面跟着一张模糊的试卷照片,最后一道大题被红笔圈了出来,红色的圆圈像一道伤口般刺眼。
顾芷把吸管咬扁,塑料管在她齿间变形,发出细小的"咯吱"声。她盯着那道题,眼前浮现出无数数字和符号,像一群黑色的飞鸟在她脑海中盘旋。函数求导、参数分离、极限逼近......思路像蛛网般在意识里延展,解题步骤在她脑中自动排列组合。便利店的广播正在播放一首甜腻的情歌,歌词和数学符号在她意识里奇怪地交织在一起。
直到拖把的水渍漫到她的帆布鞋边,深色的水痕像一只伸向她的手掌,她才猛然回神。她回复了一个"嗯",锁屏时看见时间显示七点二十七分,秒针正划过表盘上一个小小的划痕。
晨光中的校园比昨天更显嘈杂。顾芷贴着围墙走,粗糙的砖面摩擦着她的书包,发出"沙沙"的声响。她避开主路上嬉闹的人群,那些笑声像尖锐的玻璃碎片扎进她的耳膜。教学楼前的樱花树已经开始落叶,粉白花瓣沾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带上,像一串小小的脚印,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
"顾芷。"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她差点撞上走廊的消防栓。金属消防栓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她闻到了上面淡淡的油漆味。沈栀站在两级台阶下方,晨风吹起她额前过长的刘海。她今天换了件米色高领毛衣,毛线纹理细密整齐,衬得手腕上的医用胶布更加醒目。
"你的笔。"沈栀递来一支黑色水性笔,笔杆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在阳光下像一道闪电。顾芷接过时,笔杆上还残留着体温,温暖得几乎发烫。她想说这不是她的,但对方已经转身走进教室,毛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片飘落的叶子。
上午第四节是体育课。顾芷以生理期为由坐在看台上,铁质看台被太阳晒得发烫,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递到她的皮肤。她看着操场上的人群像色彩斑斓的蚂蚁般移动,喊叫声、哨声、球类撞击声交织成一张嘈杂的网。操场另一头,沈栀也在树荫下安静地看书,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件流动的衣裳。体育老师破例允许她免修,顾芷注意到她时不时按压右手手腕,指节泛白,眉头皱起又松开,像在忍受某种持续的疼痛。
下课铃响前十分钟,顾芷溜去便利店买水。冰柜似乎没电了,里面的矿泉水冒着白气,瓶身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滑落,在柜底汇成一小片水洼。她伸手去拿,冷气立刻缠绕上她的手臂,汗毛竖起的触感清晰可辨。
回程时,她远远看见沈栀抱着几本书独自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光晕里。她的步伐很轻,书本抵在胸前,像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篮球场的喧闹声突然拔高,一颗橙红色的球划着抛物线朝沈栀飞去——球体在空中旋转,黑色纹路扭曲成奇怪的图案。
"小心!"
顾芷的声音和身体同时冲了出去。她的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篮球撞击手背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疼,那一瞬间她感觉骨头都在震颤,疼痛像电流般顺着神经窜上手臂。她整个人踉跄着撞上沈栀的肩膀,闻到了对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味,混合着那股熟悉的中药气息。
"没事吧?"顾芷慌忙后退半步,手背火辣辣地疼,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沈栀的瞳孔微微扩大,黑得像两滴墨汁落在水面上。她的目光落在顾芷泛红的手背上,抓住顾芷的手腕,指尖冰凉,力道轻得像蝴蝶停驻,却又让人无法挣脱。"去医务室。"她说,声音比平时急促,呼出的气息拂过顾芷的耳际,温暖而潮湿。
医务室门上的蓝漆剥落成地图的形状,顾芷恍惚觉得像某个国家的轮廓。校医不在,白大褂挂在门后的挂钩上,随着她们推门的动作轻轻摇晃。沈栀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冰袋和喷雾剂,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塑料包装被她纤细的手指撕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芷坐在床边,铁架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看着对方低头处理伤口的侧脸——睫毛在颧骨上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沈栀的鼻梁上有一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褐色。
"经常来?"顾芷问,声音在空旷的医务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嗯。"沈栀用棉签沾取消毒水,液体渗入棉纤维时发出轻微的"嗤"声。"贫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冰袋的寒气渗入皮肤,顾芷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窗外传来学生跑过走廊的笑闹声,脚步声杂乱如雨点,医务室的挂钟滴答走着,突然显得格外响亮,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鼓膜上。
"谢谢。"沈栀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医药箱边缘,指甲与塑料表面摩擦发出细小的声响,"上次的教材,今天的球。"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顾芷从口袋里摸出那包薄荷糖,塑料包装在她掌心发出脆响:"不用谢。"
沈栀怔了怔,忽然笑起来。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眼睛弯成月牙的那种,衬得她这个人更温柔了。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保持着半臂的距离。顾芷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了她的注意力——沈栀走路时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她呼吸的节奏,甚至是她发丝在风中飘动的弧度,都异常清晰地传入顾芷的感官。
经过二楼拐角时,沈栀突然停下,她的影子在地面上与顾芷的交叠。"你解题很快。"她说,声音里带着顾芷从未听过的温度。
"什么?"顾芷的心跳突然加快,像是有一只小鸟在胸腔里扑腾。
"早上在便利店,我看到了"沈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
顾芷耳根发烫,热度一直蔓延到脖颈。她没想到沈栀会看到,还跟她说了。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就在这时,严老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下午的语文课讲《荷塘月色》。语文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白色的轨迹,粉尘在阳光中飞舞。顾芷假装认真听讲,实则偷偷在笔记本上画函数图像,钢笔尖划破纸张的触感异常清晰。余光里,沈栀在课本空白处画了朵小小的栀子花,铅笔的痕迹轻柔得像是怕惊动什么,花瓣边缘晕开淡淡的铅灰色,像是被晨露打湿。
放学铃响时,沈栀递来一张对折的便签纸。纸张很薄,透光能看到背面的字迹。顾芷等到教室没人了才打开,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将纸上的字迹镀上一层金边。上面写着一道函数题的三种解法,第三种用红笔标注:"这种最简洁,但需要跳出常规思维。"红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像是滴在水中的血。
纸角画着微笑的简笔表情,线条简单却生动。顾芷把纸条夹进数学课本,纸张摩擦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窗外,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相邻的课桌上,二十厘米的距离变成了交叠的一片,分不清谁是谁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