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雾浓稠得近乎实质,隐约可见其中扭曲的树影,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到了。”
柳承歌话音未落,剑锋已调转方向。
秦书意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随着斩红尘俯冲而下,转眼间已稳稳落在红雾边缘的焦土之上。
柳承歌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秦师妹这般惧高,日后如何御剑飞行?”
要是告诉你我连引气入体都不会,怕不是要吓死你。
“若你成了累赘……”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柄,目光仍锁定那片红雾,“我会第一个丢下你。”
语气轻飘飘的,却让秦书意后颈发凉。
她太清楚这个反派说一不二的性子。
前途无亮啊……
“那……”她小心翼翼斟酌用词,“师兄先前为何要救我?”
柳承歌忽然偏头,发带随风轻扬:“这么想知道?”
见他眼眸微眯,秦书意立刻挺直腰板:“自然!”
“不如打个赌。”他指尖轻点她眉心,冰凉的触感激得秦书意一颤,“若你能在三月后的比武大会跻身前十……”
“等等!”秦书意差点咬到舌头,“师兄莫不是在说笑?”
她指着自己鼻尖,“就我这样的……”
柳承歌但笑不语。
玄衣被山风鼓动,周身威压如有实质,逼得秦书意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师妹……”他忽然俯身,“我可是很期待呢。”
秦书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内心早已将这人千刀万剐。
这人阴晴不定的性子,简直比天气还善变。
秦书意暗自磨着后槽牙,却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火气——眼下红雾诡谲,危机四伏,若离了这尊煞神,怕是连试炼场都走不出去。
“秦师妹为何笑得这般难看?”
柳承歌眉梢微挑,看着少女眼底明明烧着怒火,嘴角却快咧到耳根的模样,忽然觉得比那红雾中的妖魔还有趣三分。
秦书意:……
人善被狗欺。
当然,她是不敢这么说的,“可能我模样不太好看吧,比不得柳师兄绝世容颜。”
柳承歌对她的奉承不置可否,只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我说的是真的,你若是能赢,我就告诉你。”
“若我输了呢?”秦书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他说,“那便把你最珍贵之物给我。”
秦书意暗自盘算,横竖这身子原主的物件都与她无关。
她险些笑出声,当即爽快应下:“师兄可要说话算话。”
一旁的柳承歌递过来一只药瓶子。
秦书意问,“这是什么?”
柳承歌笑眯眯地回,“毒药,师妹敢吃么?”
秦书意咬了咬嘴唇,手不自觉地攥紧,紧张兮兮地盯着那只药瓶子不敢说话。
秦书意盯着瓶身古朴纹样,喉头发紧。
直到瞥见他眸中戏谑,才恍然被捉弄。
“逗你玩的,清心花炼作的丹药,师妹修为低微,怕是要走着进去,抬着出来。”
秦书意磨牙,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了药瓶子,虽然尚且不知柳承歌为何处处帮助自己,但是他要害自己,也是眨眼的功夫,没必要给自己吃毒药。
她倒出里面的药丸,一口咽下。
柳承歌先她一步进入了红雾里,走进去了才发现红雾外沿竟然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让人只得进不得出。
秦书意摸了摸这道无形的屏障,转头一看,柳承歌早已走远一段距离,背影都瞧不见真切,她又忙又快地小跑上去。
走得俞深,浓稠如血的雾气翻涌着灌入鼻腔,带着铁锈与腐草的腥气。
此处遍地腐烂花草,干枯的树枝在雾气里宛若无数狰狞的鬼影。
走了有一段时间,前方的浓雾深处传来女子幽咽的哭声,“救……救我……”
秦书意左右察看,却突然撞到了人,前方的柳承歌不知何时停下了步伐,秦书意捂着额头,哎呦了一声。
“柳师兄,这是怎么了?”
柳承歌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斩红尘。”
那把利剑立刻出现在他手中,柳承歌一转手腕,提着剑就往前走去。
秦书意看他如此谨慎,在听着这幽幽的哭声,顿时心鼓如雷,跟紧柳承歌的身后,随他共同往前走去。
前方浓雾中出现一道人影,看似侧坐在地,那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走近些,才发现那是一个纤弱的女子,衣裳上凝着血污,披散的头发上也沾满了草屑,她双手紧紧捂着左腿,那里血迹最重,想来是受了伤。
那女子看见他们,神情欣喜,仿佛瞧见了希望,“救救我,我是青云门的弟子。”
秦书意正要上前去问,肩上一疼,扭头一看,是柳承歌按住了她的肩膀。
柳承歌眉梢微扬,“你说你是青云门弟子,可我怎么瞧着如此面生,竟从未见过。”
女子泪珠滚滚,哽咽道:“我是新入门的弟子,师兄师姐自然未见过我。”
柳承歌看向秦书意,“你也是新入门的,你来说说看,你认识她么?”
秦书意哪里敢说,自己其实谁都不认得,原身的记忆是一点都没有的,但怕柳承歌生疑,只得硬着头皮说:“似乎有些眼熟,应该是见过的,我记性不大好。”
柳承歌盯着她的眼,似乎要看进她的心里头去,将她所有的想法都读去了。
秦书意心虚地偏过头,望向那个女子,那裙钗凌乱的女子抬起挂泪的脸,眼眸湿润,我见犹怜。
“柳师兄,我看这个师妹也受了伤,不如先帮她看了看。”
她动了动被擒住的肩膀,柳承歌放开了她。
秦书意走向那女子,身后的柳承歌突然幽幽地说:“秘境凶险,焉知跟前人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都比不过你可怕,原书里屠戮满门,性情凶戾,滥杀无辜的反派。
她问,“我也是青云门弟子,我叫秦书意,既是同门,叫我书意就好,我怎么称呼你呢?”
女子怯生生地看了眼柳承歌,才说,“书意姐姐,我叫白芝,唤我阿芝便好。”
“你可是受了伤?”
白芝垂眸,楚楚可怜地说:“我原本路过此地,瞧见有人在跟一只蛇妖缠斗,那声势浩荡,我修为低微,正想离远些,却还是不小心被波及,这才受了伤困在此处。”
秦书意想了想,跟蛇妖缠斗的人应该就是江蔓儿他们了,原书里,本是江蔓儿、陈时鹤和柳承歌一同讨伐这只蛇妖,柳承歌却不知为何走偏了剧本,带着她去了别处,让江蔓儿和陈时鹤两人对上了这只蛇妖,怕是凶多吉少。
毕竟,原书里,就算是三人一同讨伐双头蛇妖九婴,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江蔓儿以自己的神血为饵,柳承歌设下阵法,配合陈时鹤的法器,才将九婴暂时擒住。
后来青云门的执事掌门察觉试练场内的异常,才派了男主季唯舟前来降伏蛇妖,季唯舟在青云门众弟子里,实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书意,书意你怎么了?”
白芝的声音唤回神智,秦书意回过神来,只见白芝正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阿芝,你可记得与蛇妖缠斗的,共有几人?”
白芝回忆了一下,“有两人,一男一女,女子持剑,男子执扇,只是我实在害怕,匆匆瞧了一眼便走了,不知后来如何了。”
这下可以确定了,那二人便是江蔓儿和陈时鹤。
秦书意抿唇,手心出汗,没了反派相助,万一女主她们没打过蛇妖该怎么办,要是女主死掉了,那这世界会不会坍塌,她这个异世幽魂,会不会再也回不去呢?
柳承歌走到她的身侧,正用手帕轻轻擦拭她的额头,在她心慌意乱时,额头便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垂眸盯着她,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秦师妹为何如此紧张?”
秦书意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柳承歌的手,“柳师兄,我怕江师姐她们遭遇了不测,不如我们赶紧向前去看看。”
一旁的白芝听到他们还要往里走,连忙惊慌失色地说道:“书意姐姐,里面很危险的,我们不如先出去,等安全了再寻人来救他们,可好?”
她泪光楚楚的脸上满是惊恐与紧张。
柳承歌点头,“那便进去看看,听这位白芝师妹所言,这蛇妖本领通天,我倒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到师妹两个字时,他还加重了语气,可秦书意心里想着偏离剧本的剧情,压根没注意到什么异常。
白芝慌慌张张地扯住秦书意的袖子,“别……别去……我们还是先出去……”
秦书意安抚她,“阿芝,那二人亦是我们同门,怕是凶多吉少,我们得去帮——”
下一刻,脖子就被白芝一把攥住,有尖利的东西抵在那里。
原本模样纯良的白芝竟长出了一对雪白的狐耳,身后也摆着尾巴,抵在秦书意脖子上的利器就是她暴长尖锐的兽爪。
秦书意声音都打着颤,“你……你是妖?”
白芝声音不再温软,她凶狠地说:“谁都不许进去,你们立刻助我离开此地,否则我就杀了她!”
柳承歌持剑而立,懒洋洋一笑,不置可否,“我为何要为了她,而妥协于你?”
白芝的利爪刺入秦书意的肌肤,有粘腻的血液沿着脖颈滑入衣领,秦书意的身体无法自制地发起抖来。
她要死了吗?
前不久柳承歌说的话又在脑海里回荡,“如果你成为我的累赘,我不会管你。”
因为她的粗心大意,轻信了这只狐妖的一面之词,把她当作了好人,才让自己落入如此下场。
秦书意脸色苍白,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
身后,白芝讥笑道:“你们人族不是最重情义,我不信你会弃她不顾。”
看着一脸势在必得的白芝,柳承歌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提着剑,越过白芝就要往里走。
秦书意的泪落了下来。
秦书意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穿书不给金手指也罢,偏生一睁眼就险些葬身兽口。
如今又被这喜怒无常的反派盯上,想来在柳承歌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有趣的玩物,随时可以丢弃。
她望着翻涌的红雾,喉间泛起苦涩——怕是连这第一道生死关都闯不过去了。
白芝看柳承歌竟真就不管不顾地走掉了,爪子一紧,又刺入几分,秦书意疼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开始变得冰冷。
“该死!”
白芝生气地怒喝。
下一刻,秦书意身上的禁锢没了,落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
竟是柳承歌,他为了救自己,回了头?
原本快要杀掉她的白芝正捂着心口,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哀嚎,仿佛体内有无数小虫子在啃噬,痛苦极了。
只见她心口背后正灼烧着,那是柳承歌的手笔。
“你……”秦书意怔怔地看着柳承歌。
柳承歌正眼神冰冷地看着白芝,冷冽无情,让人不寒而栗,“就凭一只杂毛畜生,也敢胁迫与我?”
“不听本狐狸的话,你们就去送死吧!”白芝恨恨道。
说完,白芝立刻变作一只雪白狐狸,一团白影立刻窜出了视野。
柳承歌垂下眼睫,一瞬的对视,秦书意仿佛触到了遥远而寂静的星河。
他抬起手,将手心附在秦书意还在淌着血的那片肌肤,一阵微光,那里便愈合如初。
柳承歌放开了她,负手而立,冷傲孤凌,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柳承歌。
“以为我不会救你了?”
秦书意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嘴角蓦然绽出笑意,“我既救了你,你最好有些用处。”
说完,他转身就走。
秦书意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跟了上去,想不明白柳承歌为何三番几次救自己,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从未害过自己。
一个念头如惊雷乍现——或许此刻的柳承歌,尚未成为书中那个屠戮苍生的魔头。
山风卷起他玄色衣袍,那道孤绝背影,宛如悬在光明与深渊之间的利剑。
秦书意忽然攥紧袖口,或许这场意外的穿书,正是为揭开他堕魔的真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