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柳树初见新绿,夏寅更的信如期而来。
他意外容汐机缘巧合下找回了那封信,并告知容汐万事用小心。
信中,夏寅更让容汐找机会接近贞元帝,取得信任。
按照里程,夏寅更写信时应该还未得知尚食局的事情,但容汐知道夏寅更在京都绝不止她一个眼线。
他的消息不比身处京都的她闭塞。
上次回信,容汐特意隐含了程诀的出现,下意识的。
她想,或许程诀是个突破口,一个能够打破她和夏寅更之间平衡的突破口。
向夏寅更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成为不可替代。
……
“姑娘,家里来了好些人,堵得门口水泄不通。”
容汐放下笔墨,秀眉微凝:“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堵在门口?”
连翘顿了顿,张口道:“是程公子的聘礼。”
春闱放榜,程诀名在榜首,中了探花。
小厮喜庆洋洋一路飞奔回广和楼,高喊:“中了,中了,程公子考中了!”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考中了。
一时间,人人都知广和楼里住了个探花。
探花俊俏,不但才华出众,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亏得小厮没在榜下大喊,不然又一场榜下捉婿上演。
容汐赶到家门时,程诀正躲在屋内,外面江水将一箱箱聘礼往外搬。
他搬出一箱,外面的人抬进两箱。
张媒婆膀大腰圆站在院中,挥着手中的手绢,撮合道:“今日到府上,就瞧见喜鹊绕梁,叫个不停,合该是个好姻缘。”
“不错不错,我也听见那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别提有多喜庆了。”另外一个头上别着红花的媒婆接话道。
张媒婆脸色一沉,白了红花媒婆一眼。后继续说道:“那也得瞧瞧是哪家的姑娘,冯家商通四海,陪嫁铺面十间,抵得一生荣华。”
“听闻冯家姑娘足不出户,恐不是有什么隐疾吧。”红花媒婆有备而来,“程公子清贵门第,高中探花,前途不可限量,哪里是在乎这点铜臭之气的人。”
言罢,换了副口气道:“李家姑娘貌若天仙,性情温婉,知书达理,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
“李家,莫不是城南包子铺的李家。”张媒婆嗤笑一声:“敢问李家姑娘年方几龄?”
红花媒婆面上有些挂不住。
“俗话说,妻长三抱金砖,这么算起来李家姑娘合该堆成黄金屋了。”
两个媒婆你一言我一语,房头喜鹊的叫声都被淹没了,听得江水脑袋嗡嗡。
他已经不知道几次开口说道:“我家公子今日身体抱恙,暂不见客,烦请二位将东西收回。”
江水从来没有这么被无视过。
他好歹是堂堂金戈军的小统领,世子的左膀右臂。
“请问这里是程探花府上吗?”来人一袭锦衣马褂,虽言语礼貌,动作中却透露着蛮横二字。
两位争执不休的媒婆也因此安静下来,瞧着随行的下人将一摞摞礼盒往下搬。
相较之下,自己拿来的那份就显得有些弗如远甚。
江水应道:“是这里,请问您是?”
来人递上名册:“这是吏部韩侍郎的请柬,侍郎千金三日后在家中举办春日宴,听闻探花郎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便想相见一二。”
这哪里是春日宴,分明是鸿门宴。
收与不收,都很难办。
韩侍郎千金亲自上门揽婿,两位媒婆对视一眼,默默降低存在感。
“这不是张巡张大人吗,怎么几日不见你到广和楼吃酒,竟直接寻到家中了。”容汐拨开碍眼的人,边说边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院中的胜景不觉惊呼:“得亏当初听了官牙的话,置办了一间大的院子,不然这东西还真有些放不下。”
容汐的视线从程诀屋前滑过,敏锐地捕捉到了程诀藏在窗后的视线,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明日府上有客人来访,还请诸位按江水所说将东西收回。”
容汐话音刚落,两位媒婆默契地指使下人将东西原路抬回。工部侍郎的千金都来上门说媒,她们还是不要不识好歹了吧。
倒是一旁的张巡,依旧杵在门口不动。
“韩侍郎千金的帖子,江水还不快快替你家公子收下。”
江水拱手道:“我家公子偶感风寒,病气缠身,韩千金身娇体贵……”
江水还未说完,容汐惊呼:“程公子又病了?”
流畅的话术被打破,江水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真是不凑巧,听闻韩侍郎千金娇俏可人,习得四书五经,才冠云霄。”
张巡缄默,过了一会说道:“程探花的病可真不是时候,误了侍郎千金的春日宴,来日病好,自当亲自登门。”
“多谢张大人体谅。”
张巡眼睛看向一箱箱礼品:“侍郎千金的一片好意,程探花可就勿要推辞了。”
言罢,张巡带人离开。
春风和煦,院中的海棠树枝叶嫩绿,随着清风似波浪般拂动,映照在枣红的漆盒上。容汐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站到一旁的树荫下。
“人都走了,你家公子还躲在屋内不肯出来吗?”
江水汗颜,回道:“我家公子卧病在床,并非不想出来见客。”
“哦,是吗?”
此时那个卧病在床的人已然站在门口,容汐视线略过江水,水灵灵地落在程诀身上。
“你家公子看的是哪家郎中,如此妙手回春,说是华佗转世也不为过。”
江水察觉不对,梗着脖子转头,看到自家世子长身而立,俊朗的面目哪里是生病之人会有的状态。
程诀高中探花,这是容汐意料之外的事情。
自打那日从静需堂回来后,容汐便对程诀书生的身份存疑,不拆穿是想看他还要招摇撞骗到几时。
赴京赶考可谓是极好的由头。
春闱每三年一次,只有通过乡试的举人才可进京赴考,容汐当时一门心思想着先把人留住,哪里查看过程诀的举人身份,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他不是举人,放榜时无他姓名,他自可称是时运不济,名落孙山。
容汐想去验证也无处可去。
谁成想,他竟名在榜首,中了探花。
容汐以为自己已经将程诀看透,心里憋着坏等他露出马脚,撕了他脸上的面具。
到头来发现这马脚只是他春来换衣脱下来的厚衣袜。
看不透,也猜不透。
“欺瞒容姑娘,绝非程某本意。”
容汐站在海棠树下,斑驳的阴影落在她身上,衣衫上的海棠似是枝叶上的海棠。
江水维护程诀道:“算上刚才的三个,今日已是第七个到府上来的媒婆了,世……公子是真被这些媒婆搞怕了。”
上午的媒婆拿着一支发簪,说是程诀留下的定情信物。发簪样式普通,上面嵌着的珍珠磨损严重,掉下一层浮漆。
这一看就不像是程诀送出的东西。
那媒婆却一口咬定,言之凿凿。要不是江水这几年常伴程诀左右,当真以为世子的眼光差成这样。
还有刚刚那两位媒婆,真当程诀是什么寒门出身的穷书生。
他家世子可是武昌公主之子,当朝皇帝从小的伙伴,岂会看上这些小恩小惠。
“欺瞒我什么?”容汐晦暗不明的问道。
程诀望向容汐,她水亮的眼眸看似清澈却又透着狡黠。
“程某不该装病躲在屋内,将容姑娘的府上堆得杂乱不堪,我这就将东西收好,免得耽误了明日府上来客。”
江水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不禁抬手揉了揉耳朵,他的耳朵没出现问题吧。
世子竟然会道谢,竟然会说不该,竟然会……
“明日并没有人来。”
噢,明日无人来。
“那我也将东西收一下,堆在院中不是回事。”程诀示意江水将东西搬进屋内。
程诀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玦,“程某在府上叨扰许久,如今春闱放榜,尘埃落定,程某已另寻宅院,就不再多打扰了,多谢容姑娘这段时间的照顾。”
“这玉玦雪白透亮,能卖个好价钱,当初身上没钱时我将它放在了当铺,想着容姑娘不缺金银,便又将它赎回。拿它打个耳环,做个佩饰都好。”
容汐看着那枚玉玦,“还请容姑娘不要嫌弃。”
“程公子可是有意于韩侍郎千金?”容汐接过玉玦,放在手中摩挲。
冰凉的玉玦上沾着程诀手心的温度,暖意在容汐掌心扩散。
程诀一脸错愕,扯了扯嘴角:“我若是有意于韩侍郎千金,自然会让江水将那请柬收下。”
“若你要成亲,韩侍郎千金是个不错之选。”
朝廷的任命还未下来,早早与工部侍郎结成连理,攀上韩德文做老丈人自可留在京都谋个一官半职。
“为何?”
容汐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跟她扮猪吃老虎,仔细和他分析了利弊。
谁知程诀不置可否:“并非结亲,才可留在京都。”
不用结亲,他程诀依旧可以留在京都。
容汐一脸你没事吧的神色,清亮的杏眼中溢满了鄙夷。
看到容汐生动的表情,程诀心中发笑,并不解释那句听起来有些狂妄的话。
“那你今日装病躲过韩侍郎千金也并非聪明之举。”若程诀无意于韩侍郎千金,这样做只会引起韩侍郎千金的注意。
据容汐所知,韩侍郎千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依容姑娘所言,这春日宴我是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