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君情投意合》 第1章 第 1 章 雪花覆盖着山林,荒地的枯草在邪风中飘摇,一阵马蹄风驰而过,勒马声划破寂静无声的天际。 身穿盔甲的士兵下马来报:“城中流寇已尽数斩决。” 火光缭绕,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身姿英挺慢条斯理地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起身将绑着麻袋的人扔至孙启面前。 “孙大人,这人你可面熟?”说着,一把扯掉蒙在匪人脑袋上的麻袋。 虽说是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张脸时,孙启仍是一惊。来人的左额上有一道长且深的刀疤,血肉已经模糊了双眼。 见孙启不说话,面具男颇有兴致的体谅道:“不怪孙大人认不出,这幅样子确实很难辨认。” 他身旁的侍卫得到授意拿起桌上的茶杯,精准地朝来人的脸上泼去,沾了血的茶水溅到了孙启身上。 跪在地上的人被水泼醒,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到孙启后唔咽着出声,双膝蹭着地面直奔他走去,步伐急切。 “看来孙大人不认识他,他倒是认识你呢。” 孙启心中一阵惊慌,擦了擦额角莫须有的汗,电光火石间抽出旁边侍卫身上的配刀朝面前的人刺去。 跪在地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眼眶里已经被血充斥,留下一道血泪,似是没想到孙启会如此对他。 孙启额头上的青筋猛跳,眼眶发紧,利落地将刀拔出,这回血红的血彻底染红了他的青衣,他闭了闭眼睛。 跪着的人“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惊起枯林里的一片寒鸦。事情发生仅一秒之间,被抽了佩刀的侍卫忙叩首谢罪。 像是没了负担,孙启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程诀嗤笑一声,他眉眼疏朗,子夜寒星的眼眸凉薄又狠戾。“孙大人替谁问得这句话,左相?”他挠挠头皮,故意吊着胃口,“还是梁亲王?” 说完见孙启面如死色,眼底的笑意更浓。 “孙大人何故如此警惕,我不过是想请大人喝喝茶。”茶杯里的茶泼了人,程诀又给他倒了一杯给他。 “孙大人,请。” 孙启心中大骇不敢不喝,端着茶杯放到嘴边小口抿了一下。 “孙大人清理流寇有功,义子英勇牺牲,圣上知晓后定有嘉奖。”程诀掏出一封书信缓缓放到桌上,“只是梁亲王的这封信要寄望何处?” 孙启一颗心惴惴不安,看着眼前这个年龄不过二十的将领,明明穿着一身藏蓝色素缎长袍,身上确有着难以言说的凶狠杀气,像是一条凶猛的狼王。 “广……广和楼。” 少年凤眼微眯,端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把玩。 “当真!” 程诀将茶杯放下摆了摆手,身旁侍卫领略其意,抽刀快准狠地抹了孙启的脖子。 -- 冬至那日,大雪飘了一夜,折竹声不绝于耳。石案上的雪压青竹图墨迹已经干涸,点了一宿的油灯也油尽灯枯。 天色渐亮,程诀拖着冻僵的身体走出亭子,纤细的睫毛上是晶莹的冰霜。 一阵寒风吹过,单薄的衣摆轻易被风吹起,雪白的肌肤被冻得发红。油灯下的雪压青竹图在寒风中飘摇,发出清亮的沙沙声。 晨曦时分的开化坊已经苏醒,临街做食肆生意的小店早早支起摊子,清扫起摊前的积雪。 程诀远远看见广和楼的牌子,楼内烟火缭绕,屋檐上的积雪被热气融化,暖意弥漫。 即便是在寒夜冻了一宿,程诀的头脑依旧清醒,他驻守边关多年,严寒冰冻不过是家常便饭。 广和楼近些时日在京都声名鹊起,成为不少达官显贵闲谈听曲的不二之选,最令程诀感兴趣的是,掌柜居然是一名女子。 一个可能与梁王产生关联的女子。 程诀派出的暗探来报,曾看见梁王亲信进出广和楼,这看似是平平无奇的吃酒赏乐,却与前段时日程诀获得的密信挂上了联系。 这密信要寄往的地方也是广和楼。 都是广和楼,世上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程诀望着诺大的门匾,视线逐渐模糊,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广和楼前。 素青色单衣在雪白的地上不易察觉,出来扫雪的小厮乍看见楼前躺着一个人,惊呼一声,心脏都要跳出来,张望四周不见有人。 看到容汐出来,才像是看到主心骨,小心着将人翻过身,手指凑到鼻息处。 “东家,人没死还有气。” 光天化日,这人倒在她广和楼前,让她瞧见了,她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此人容貌清秀,衣服整洁不像是街边流浪乞儿,身后还背着一篓经书,看样子像是赴京赶考的书生。 容汐让小厮先将人抬进屋内,端来炭火增温。“再去杂房拿床棉被,等人醒了备些吃食。” 容汐说完就带着人朝城门走去,今日冬至广和楼早早地煮好了五味粥准备拿到义粥棚施粥。容汐一袭淡紫色的锦缎夹袄站在雪中,如新月清辉,亭亭玉立。 冬日施粥已成为容汐的习惯,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广和楼有位人美心善的女掌柜。 前些年还没租下广和楼时,就在小摊前,容汐也会分几份粥给贫苦的老朽小儿。 那时候生意不比现在,送出几碗粥往往一周的辛苦钱都要搭进去,连翘曾跟她小声抗议,说姑娘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都要赔死了。 容汐总是笑笑说又不是天天白送,她也曾挨饿受冻,如若不是当初的一碗米粥,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样子。 粥棚外,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站在人群外,眼巴巴的看着冒着白烟的米粥。容汐看见,朝他招手。 男孩神色有些迟疑,犹豫着不敢向前。 容汐拿了一个空碗,盛了一碗粥走到男孩面前。“给。” 男孩盯着眼前的白粥,过了几秒才接过抱着碗边大口吸溜起来,吃得太急还呛了几口。 容汐刚抬起手想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顺气,就见他惊慌地躲开,眼中亦有恐惧的神色,见容汐并不是要拳打又放松了警惕。 “慢慢吃,吃完还有。”容汐将男孩带到粥棚。 临街有卖冰雪冷元子的,容汐让身边的迎春买一份回来给他。 回到广和楼已是午时,连翘见容汐回来,走到她耳边轻声说:“姑娘,有信到了。”容汐来不及用午食,迫不及待进屋把信拆开。 距离上次来信已经过了一个秋天,与往常不同的是,这封信拓印后只留有一行小字: 秋日相思,一片空。 扑通扑通——安静的房间里容汐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夏寅更不会是这个意思,她仔细琢磨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一整个秋天,她都没有收到夏寅更的信,但信中的意思却是说相思一片空,莫非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他秋天寄出的信没有到她手上。 那信去了哪里? 信上的内容有没有泄露? 驻守幽州的梁王意图与京中官员暗中往来,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关心则乱,一瞬间的惊慌后,容汐定下心来。 夏寅更行事小心,信中常含射覆,时隔这么久依旧风平浪静,想必信中的秘密并没有被发现。 容汐放下心来,照往常写信回去。 黄昏时分,容汐才想起卯时捡来的清俊男人,小厮说他已经醒来,身体发热正在卧床休息,什么也没吃。 容汐眉头一皱让连翘从厨房盛一份猪肉粉角端来,放在男人桌前盯着他吃。 “你一日未曾进食,身体如何能好起来。”容汐见不得人轻贱生命,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更何况这条命还是她捡回来的。 她把勺子送到程诀嘴边佯装要喂他,他才妥协。“今日是冬至,冬至吃粉角耳朵才不会被冻下来。”男人吃相很好看,白净的小脸因发热的缘故透着红。 “汤也是热的,你趁热喝下去身子才会暖。” 程诀何时被人强迫着吃饭,他堂堂世子,向来都是别人见他眼色行事。 不过吃完后身体确实暖和不少,一旁监督着他的容汐见一碗粉角见底,便让他继续躺回床铺上休息,仔细帮他把被角掩好。 女子姣好的面容猝不及防出现在程诀眼前,清亮的眼眸,顾盼间流转星河。 “公子叫什么?” 程诀瞥开眼,“小生姓程,单名一个诀。” “程公子是遇到流寇了吗?” 送上门来的借口不用白不用,程诀点头。 不妄容汐这样想,近些时日,城中流寇作乱,不少百姓都曾受流寇迫害,就连吴尚书家的小公子都曾被流寇掳走,下落不明。 只不过她有所不知,城中的流寇已经被眼前这位金戈军首领解决。 “小生进京赶考,在客栈不幸遇到流寇,家当被洗劫一空,我不通武艺只奋力保下这些书籍文章。”他声音微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容汐心中了然,猜想多半是流寇看不上这毫无用处的破纸,才让程诀保了下来。 书籍文章对于书生是金子般,于流寇而言兴许还比不上厕纸有用。 容汐将视线落在案旁的一摞书上,书角已经有些卷边泛黄,有些书的页面还被撕掉了半页。 她匆匆一扫,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容汐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故又将视线落回那摞书上。 第2章 第 2 章 “程公子平时也好看药理?” 闻言,程诀道:“不过是随意看看,不懂其中要害。” 容汐走到书前拿起压在最上面的那本药理书,目光却是瞄着下面的那封信。“我平日也爱看些草药的书,研究研究药膳,今日连翘送来的小黄姜汁就是我看书学来的,驱寒很有效。” 她边说边注意着程诀的动静,见他没看向这边,手下忙将信翻转过来。 果然! 信封背面也和正面一样有着相同的特殊云纹,容汐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按下不动将信夹藏在书里。“不知程公子这本书可否借我一看?” 程诀没有起疑,“书本破旧,恩人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看吧。” “多谢。” “恩人救我性命,小生只是借本书而已,不必这么客气。”程诀面上不显,却将容汐的动作瞧了个清楚。 “今日天色已晚,程公子先安心在这里休息吧。”容汐看程诀的眼神已经有了不同,程诀佯装不知她眼中的打量,神色依旧。 见她要离开连忙起身相送,被容汐及时制止,“程公子不必多礼。” 程诀原也并非真心,闻言作罢。 容汐离开后,程诀利落起身,身上哪里还有刚才病怏怏的赢弱样。 鱼饵已经落下,坐等鱼儿上钩。 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手脚,床铺上躺了一天身体都僵住了。 屋子里还残留着粉角的香味,程诀有些意犹未尽,碗里只有八个,刚吃到兴起就见了空。 他手指交叠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一只肥鸽停在窗边,程诀将事前藏好的口信绑在肥鸽腿上。 肥鸽叫了两声,程诀顺了顺它的毛,“知道,回去给你加餐。” 容汐拿到密信后直接回了后院房内,将门窗关好,坐到书案前。 熟练地用刀片刮开牛皮信封,从刮开的力道感觉,容汐更加确定这就是夏寅更秋天寄出的那封信。 夏寅更偏好用发硬的牛皮信封,不易撕破,用刀片割开时会有些阻力感。 但这封信已经被打开过,容汐发现了粘贴的痕迹。 暗自勾通封地藩王,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容汐自小温顺乖巧,行事端庄可靠,如若不是发生那样的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做这样危险的事。 “谁?” 容汐的思绪迅速回笼,将看完的信放到灯芯点燃,毁尸灭迹。 又一阵寒风,门窗发出响动。容汐开门去看,门外空无一人,院中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晃了晃。 她穿得单薄,寒风轻易就钻进了骨缝,不禁打了个寒战。 平日刮风也不见门窗有响动,容汐狐疑地看向门窗,按了按门闩重新将门窗关好。 与此相隔的另一侧,黑暗之中,程诀听到门口有动静,警觉地睁开了双眼。 “程公子,我家姑娘说更深露重,让我再添些炭火。”连翘端着木炭推开房门。 程诀盯着连翘没做声,凤眼里早已不见白日的清弱,见连翘果真只是添了些木炭,放下心来道:“多谢。” 容汐早先是做饭馆起家的,辰时暄软的馒头包子、米香四溢的白粥、清脆爽口的咸菜,守着太阳升起过无数个早晨。 如今盘下这广和楼,这门手艺也没丢。 喧嚣的人声和烟火缭绕的烟火气,程诀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小厮给他送来两个暄乎的包子和一碗还在冒着白烟的瘦肉白粥。 卯时,肥鸽捎来严山的信,说并没有从容汐手上获得密信上的信息,但容汐对待那封信很是小心谨慎。 程诀看着站在柜台忙碌的容汐,这个看似端丽秀雅的女子,为何会和远在幽州的梁王产生联系,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得留在广和楼,好随时查探夏寅更的谋算,但又不能太过轻易留下。 饭后程诀回屋主动辞别,“容姑娘,多谢昨日的救命之恩,程某不胜感激,来日有成必将报答姑娘。”程诀拱手道谢。 容汐略感意外,看到房间内已经整理好的行囊,又想到昨日从这里意外发现的信。 “程公子可有落脚的地方?” 鱼儿已然上钩。 程诀面有难色道:“还未找到,但承恩寺有为进京赴考的考生提供免费住处的地方,不少考生都住在那里。” “承恩寺风餐露宿,公子还未好全。广和楼后院还有一处偏房,若公子不嫌弃可先在广和楼暂住一段时间。” 连翘转头看向自己姑娘,明明姑娘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姑娘那日跟她说,等屋里的人病好后,给他几文钱自寻出路。广和楼不是养济院,还有生意要做。 程诀的脸上有些许错愕,容汐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热心了,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广和楼近日在研究药膳,想请程公子在旁边指点一二。”言谈间,程诀曾跟容汐说自己家在镇上开药铺。 程诀了然的点点头,客气谦逊道:“程某才疏学浅谈不上指点,但能帮到容姑娘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 闻言,容汐笑道:“那就麻烦程公子了。” 容汐不知程诀的来历,程诀自称说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可一介文弱书生怎么会有夏寅更寄出的密信,又如此恰好的倒在了广和楼前。 本想着程诀会因病暂留几天,容汐便可以借此机会打探打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离开。 容汐不是没有想过程诀是在以退为进,但他身上处处是谜点,留住他才是关键。 留住他才能解开一层层迷雾。 容汐刚要将程诀带去后院的偏房安置,店里的小厮就慌里慌张地跑来,站在门口喘着粗气说道:“不好了,东家,店里遭贼了!暖阁里挂着的墨梅图不见了。” 连翘首先将视线落到程诀身上,可见他也不像藏有画的样子,也料他没这个功夫,故又将视线移开。 容汐一愣,随机镇定下来问道:“可还有别的什么丢失?” 小厮咽了一口气,“账房查过了,银两什么的都还在。”正说间,又一个小厮跑来说道:“东家,厨房少了两坛桃花酿。” 其他雅阁都没有东西丢失,也没有人进出的痕迹,唯有暖阁丢了一幅画。容汐让连翘带程诀去后院安顿,自己则跟着小厮去暖阁查看。 钱没少,唯独少了一幅画和两坛酒,难不成要品酒赏画,这贼人还挺文雅。 暖阁临街,景色甚好,能将楼下的风景尽收眼底。暖阁里的陈设并未被打乱,也没有翻找的痕迹,但桌子上的茶杯被动过。 贼人看似有些口渴,想要寻口水喝,但茶杯里并没有水。茶桌对面就是那副墨梅图,这会儿看去很是空荡。 没有踪迹,报官也很难寻找。容汐让小厮先将暖阁的锁好,等来日挂上画再继续迎客。 至于少的那两坛桃花酿,更是难以寻得踪迹。广和楼的桃花酿最是出名,酒香而不烈,饮完半日,唇齿间花香依旧,京中的不少达官显贵都曾买过此酒。 程诀跟着连翘来到广和楼后院,说是后院庭院的面积却不小,与广和楼隔着一条街,足有三进三出,站在院中能眺望到广和楼内的情况。 连翘推开左边厢房的门,“程公子,里面已经打扫好了。” 程诀恭敬点头,“多谢连翘姑娘。” 连翘走后,程诀仔细打量这间房间,确定无异常后才坐到书案前。 广和楼与梁亲王有联系的消息不假,那个女掌柜认识那封信,只是可惜没从她手里看到信上藏着的内容。 程诀推开窗,看向前面的广和楼,容汐站在二楼,乌发秀气的挽在脑后,身旁的侍女同她说了什么,她眨眼一笑,眼尾的胭脂晕开一抹霞光。 容汐眼角的笑意还在,转头看到房后的程诀。隐约间觉得他眼底的目光深不可测,似乎藏着什么。一个念头转瞬而过,容汐也朝他莞尔一笑。 程诀心里腹诽,遭贼了还这么高兴,脑子莫非坏掉了。面上却也朝她客气地笑了笑。 暮时,容汐回到后院见程诀在庭院等她。 他一袭银灰长袍,外面披着容汐拿给他的墨色貂毛斗篷,毛茸茸的衣领衬得他脑袋小巧,脸颊清瘦,似乎风一吹就能将人吹倒。 “咳咳。”随着一阵风过,程诀掩口轻咳。 容汐请他到房中,给他到了一杯暖姜茶:“外面风大,程公子有什么事情不妨到前面找我,不用在院中苦等。” 姜茶辛辣,程诀放到嘴边闻到味道,一下回想起前日喝的小黄姜汁,不禁眉头轻皱,默不作声地将茶杯放下没再端起。 “这是我之前代写书信赚来的,被我藏在衣衬里,没被流寇发现。钱不多,可能还抵不上一碗粉角,还请容姑娘不要嫌弃。” 容汐有些诧然,“程公子这是做什么?我虽说是生意人不假,但也断没有掉进钱眼里的做派,你快快收起来。” 男子一副容汐不收就不收手的样子,“容姑娘不收,程某也没有白吃白住的理由。” 看着男子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容汐了然。 男子么,都好些面子。 虽然在钱财方面相形见绌,但他仍是有一身才华的儒雅书生,自然不能在女子家白吃白住,传出去恐叫人耻笑。 程诀见容汐眼底似有笑意,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瞧着他,接过他手中的铜钱。“公子帮广和楼研究药膳,何有白吃白住之说。若是有人这么长舌头嚼舌根,你带他来见我。” 她说得斩钉截铁,语气颇为豪橫,程诀忍俊不禁反问道:“见你做什么?” “自然是帮你证明清白,羞辱回去。” 程诀心中好笑,他堂堂金戈军统领竟沦落到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自己讨公道。 还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杯暖姜茶下肚,暖意在身体里流淌。容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中取暖,想起白日里那道视线问道:“程公子知道除了承恩寺外,城中还有一座法缘寺吗?” 程诀的眼眸微滞,过了几秒摇摇头道:“未曾闻及。” 乍听容汐提起法缘寺,程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自然是知道法缘寺的,他虽十岁时跟着父亲程泽瑛远离京都驻守幽州,但自小在京都长大,法缘寺是她母亲生前最常去的地方。 武昌公主因为程泽瑛外出征战,每月都会到法缘寺祈福,抄经书求得吉神拥护。 承得公主福报,程将军凯旋战无不胜,唯有公主离世后的那场征战,无人替程将军烧香祈福,程泽瑛难防蛮人,战死沙场。 程诀一夕之间成了孤儿。 或许也是因得这个缘故,百姓都认为法缘寺祈福灵验,不少百姓慕名前来,香火旺盛,容汐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正值春季,天气变化莫测,祈福时偶遇暴雨,倾盆的雨水从天下泼落,砸得绿叶新枝弯了腰,石板路上已成了小溪流水。 容汐没带伞被困在寺中,道长见她面善,眉眼间亦有苦楚,来往几句言语就道出了她的烦心之事。 容汐讶异,问道长此结何解? 道长瞧着屋檐外的瓢泼大雨,缓缓道:“施主心中亦有解法。” 他说得含糊,容汐似懂非懂。 屋檐外有一池荷花,雨势渐小,水滴从花苞上滴落,落到荷叶上,弹了一下又滑落到荷叶的中间,随着风来回晃动。 临走时道长拂手对容汐说道。“福报非天赐,俱在掌心方寸间。施主福泽深厚,自渡方成舟。” 容汐虽未完全参悟了道长的话,但却一直恪守着心中的底线。 此时一副头头是道的模样和程诀讲佛经道义,仿佛参透了世间红尘:“不瞒公子,我帮公子,亦是为了自己。世人皆有阴德簿,我帮了公子,阴德簿上自会多一份善缘。” 容汐的这点小伎俩唬唬心思单纯的书生也就罢了,程诀一个自小在宫中长大,又在狼窝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狼崽子。他这双眼睛,最会洞察人心。 程诀眼眸清亮,似真有一种单纯无辜的样子,道:“姑娘良善,必会得佛祖保佑,福泽深厚。”他顿了顿继续道:“自此前来还有一事麻烦姑娘。” “公子不必见外。” “我随身有一封书信,下午整理时却不见了踪迹,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第3章 第 3 章 容家出事那年,容汐正值豆蔻年华,白日和邻家的姐姐去田野里采花,阿娘叮嘱她不要到河边,容易陷进泥地。 容汐提着一篮花回家时,家门口围了一圈人,还有官府的官吏。 她顿时感觉不对,顾不上手中的花,扒开人群朝家里跑去。 周围人见是这屋的孩子回来了,自动给容汐让出一条道,看着她的眼神中有可怜,但多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心态。 屋内血流成河,容大武倒在血泊之中,而早上刚叮嘱完她的阿娘沈氏吊死在悬梁上。 叮嘱的话还在耳边,眼前的人却没了气。 容汐钉在原地。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明明早上阿娘还跟她说让她早些回家,说父亲今日旬休,中午回来会给她买她爱吃的南记芋头糕。 怎么会变成这样。 容汐走上前抓住阿娘的手,拼命摇晃,似乎只要她力气够大就能将人摇醒。 平日干净整洁的小屋,已经变得凌乱不堪,桌椅被掀翻,喝水吃饭用的杯碗碎了一地,唯有那份南记芋头糕完完整整的掉在地上。 容汐放声大哭,声音惨烈听得人心颤。 官府的人断案说,容大武拿了家里的钱去赌场赌,被沈氏发现,两人在屋内发生了争执,沈氏的脖子上除了勒痕外还有手指用力掐过的痕迹。眼看要背过气,危机之时沈氏一把抓住菜刀,捅死了容大武。 沈氏见自己失手杀了容大武,一时悔恨没脸见自己的女儿,悬梁自缢了。 这话还是容汐从街坊邻居嘴里听到的,平时看着不错的大娘背后说起闲话来可一点不带含糊。 “沈氏能有那么大力气,她两个胳膊还顶不上容大一个胳膊粗呢,能一刀捅死容大?” “那官府怎么说是……” 容汐认得那位大娘,和母亲一个绣坊点卯。她摆摆手一副百事知的样子,道:“官府当然不知道了!”说着她降低了声音,“容大武撞破了沈氏的奸情,是被奸夫一刀捅死的。” 听这话的人一脸震惊但却半信半疑,沈氏平时本分端庄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你怎么知道?” 大娘白了一眼似是无语:“我还能瞎说不成,当然是我亲眼瞧见的。” “那沈氏怎么也死了?” 这回大娘有些犹豫,但很快答道:“良心过不去呗。” 容汐面不改色地喝完面前的粥,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和她同桌而坐还有一人,来人一身黑衣,脸上的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冷漠。容汐默默打量眼前这个救了自己命的男人。 从官府做完问讯出来后,容汐便发现有人跟着她,她特意绕道到人多的市集试图甩掉跟着她的那个人。 几次试探后发现身后的人没了动静,容汐放下心来,不料刚一转头就被人迷晕失去了意识。 她不知道绑她的是什么人,为什么绑她,她猜测多半是人牙子,因为醒来时周围有三五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同样的,手脚都被绑住。 人牙子内部出现了分歧,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把为首的大胡子一刀抹死了,拖着他的尸体丢到山林,土路上一条拖拽的痕迹,容汐趁乱逃了出来。 但终究没能跑得过,逃亡途中容汐的右腿被石头砸住,一跤摔在了地上。 撕扯时容汐看到对方脖颈处有一副特殊的符号,但她顾不上思考,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抵抗。眼看衣服要被撕裂,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从容汐耳边擦过。 “咻”地一声,那箭扎进了人牙子的眼中,崩裂的鲜血溅了容汐一身。 掐着她的人突然失去了力气,“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粘在她冰凉的肌肤上,容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满脸惊慌的看着箭羽射出来的方向。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惊恐充斥在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只要她一眨眼,眼泪就会落下来。 “你会杀了我吗?” 眼前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收起了弓箭。终于容汐泄去了力气,一下摔坐在地上。 那是容汐第一见夏寅更。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比牙人和善,但毕竟是救了她性命的人,容汐便大着胆子跟在他身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听着身后嚼舌根的妇人,容汐只觉得人情冷暖。 她不信官府的断案,阿娘怎么会杀了阿爹,阿爹根本就没有赌博的习惯,若是真有,家里的钱也多是阿爹在公主府上工的酬劳,他犯不上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拿家里的钱出去赌。 她更不信长舌大娘的话本,阿爹阿娘感情和睦,恩爱非常,她时常觉得自己在家碍眼,阿娘怎么可能会被着阿爹私会外男。 但容汐相信她口中说的,沈氏如何有力气杀了容大武? 那她阿爹究竟是被谁所杀,阿娘又为何会吊死家中。而自己又为何前脚从官府出来,后脚就遭人跟踪。 容汐不知道,但她活了下来,她就一定会让真相大白,还阿爹阿娘一个清白! “信?什么样子的?”容汐瞧着程诀的眼睛,目光真诚。 “牛皮信封,上有一云纹图案。”程诀说得仔细,“不瞒容姑娘,此信对我十分重要。” 容汐摇头道:“要说是普通的书信倒是见过,但要是说有云纹图案的还真未曾见过。”她试探的问道:“信是公子家中寄来的吗?要是方便的话,公子可以把图案画下来,我会让下人帮忙找找。” “信倒不是家中所寄,但确实是与家中之人有关。图案复杂,我一时也想不起准确的样子。” 容汐不确定他是因为第一次见不熟悉不会画,还是说真的想不起来,“无妨,带云纹的信不多见,下人瞧见一定会有印象。” 翌日黄昏,程诀从外回来,容汐身边的连翘叫住他,说容汐有事找他。程诀回屋放下诗书便直接去了广和楼。 容汐在后厨试菜,点心师傅新研制出的八珍糕,一个个元宝形状的八珍糕看着格外可爱。 八珍糕由茯苓、怀山、白术等八位中药,配合糯米粉糖粉制成,具有健脾益胃的功效。 容汐拿了一块给程诀,问他味道如何。容汐诚心相邀,程诀自然不会推辞。 “味淡而不白,口感很好,都用了什么原料?”程诀少时跟着陈叔学习过药理,了解过一些中药的药性作用。若他哪日落魄,兴许倒还能开个药房经营经营。 点心师傅将食材一一数来,程诀听后点头道:“健脾益胃,适合冬季进补。口味偏淡若是加些桂花蜜兴许更受小儿喜爱。” 程诀说完解释道:“冬季多寒咳,桂花幸温,具有生津、辟臭、化痰的功效。” 点心师傅似有点拨,醍醐灌顶欣喜道:“对!加些桂花,味道就会变得更有层次,我琢磨许久,多谢公子提醒。” 另外一头锅里正熬着热粥,程诀闻到香味走到锅前看着锅内的食材问道:“山药粥?” “不错。” 容汐让帮厨给程诀盛了一碗。山药肉白,白色入肺,肺气容易受到寒冷季节的影响,食用山药能够增强肺气,有助于润肺止咳,提升正气。 “白色寡淡,可以适当放些桂圆红枣,提色也提味。”程诀喝了一口道。 容汐也正有此意,闻言让师傅准备配料。 程诀放下山药粥装似不经意地问道:“店内的窃贼可曾抓到?” 听到程诀提起店内遭贼的事,容汐摇头道:“抓不到的。” 见容汐如此笃定,程诀有些意外,问道:“为何?” “不怕窃贼偷黄金,就怕窃贼识不清。” 容汐不知想起什么自己莫名的笑了,勾着唇角道:“说起来那贼人还挺有趣的,不偷饰品不偷钱,唯独拿了一副不值钱的画。那画是我平日先来无事画的,他可千万别当成是什么名家珍藏拿去典卖,回头再闹了笑话。” 那贼人偷了个这么一幅画,容汐也懒得派人去找,不值当。 “不过那人倒是拿了两坛桃花酿,品味还是可以的。” “桃花酿是广和楼的招牌,改日等程公子高中,我送公子十坛桃花酿庆祝。” 雪后的夜晚格外清亮,能看见点点繁星。容汐房间内的灯火已经熄灭,程诀合上门窗,换了一身夜行衣悄声从墙垣翻了出去,矫健的身姿无声落地。 与广和楼相隔两条街外有一家药铺,那是程诀在京都的落脚地,店中掌柜兼郎中是曾经服侍武昌公主的陈叔。这个时辰,陈叔已经睡下。 还没推开屋内的门,程诀就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 严山见程诀回来,立马从座上弹起,不打自招地默默将酒往身后藏。 “藏得住酒,藏得住味吗?” 严山心虚一笑,道:“自然是藏不过世子。”说着拎起未拆封的一坛,给程诀倒了一碗。 “广和楼的桃花酿果然名不虚传,世子也尝尝。” 严山行事粗鲁但对程诀十分恭敬,自己直接抱着酒坛对嘴喝,单独给程诀开了一坛新的。“世子放心,我此番没有留下踪迹,他们寻不来。” 程诀自然是不会怀疑严山的功夫,也不恼他拿了广和楼的两坛酒,习武之人就好口酒,但他不明白。 “你为何要拿了人家墙上那幅画?你懂画?” 第4章 第 4 章 严山自然不懂画,他一个大老粗上阵杀敌没问题,要是让他坐在书案前画张画他把笔吃了都画不出来。 他被程诀问的一脸懵,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程诀说的是什么,他根本没把那幅画放在心上。 严山喝了一口酒道:“我本来也没想拿那幅画的,世子你说我一个舞枪弄棒的,怎会对劳什子画感兴趣。” 当时他口干舌燥,只想翻进屋倒口水喝,哪知道茶壶里根本没有水,便想着去拿坛酒喝,这桃花酿的香气一进来他就闻到了。 好几十坛的酒中少了几坛兴许很难被发现,但以防万一,为了转移注意严山偷了暖阁的那幅画声东击西。 闻言程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改日你去广和楼吃酒,多放一份酒钱。” “为何?” 广和楼和姓夏的有关联,他早晚要取了夏寅更首级,先拿他几坛酒怎么了?严山不服气。 “世子你是不是忘了广和楼是夏寅更那狗东西的!” “广和楼是不是夏寅更的另说,起码它现在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一个本本分分踏实经营的酒楼。若广和楼不是夏寅更的手笔,你这样做又何他有什么区别?” 严山被臭骂一通蔫蔫地道:“知道了,世子,明日我就去广和楼将钱补上。” “明日不行。” “为何?” 程诀将碗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冷冷地看着严山。 严山有些委屈,他知道世子又嫌弃他愚笨了,但他确实没想明白。 明日不是更快吗? 严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江水讲,江水白了他一眼道:“没事少喝点酒,脑子本就不灵光。” 严山啐了口中含着的杂草,“就你灵光,就你聪明。” “你明日就去,岂不是告诉广和楼那贼人就是你,容易让人起疑心。”江水打了个哈切,“你看着吧,我睡会。” …… 转眼元日来临,广和楼请了戏班,二楼的雅座全被包了去,唯有那间遭了贼的暖阁。 这几日广和楼忙着出新的食谱药膳,容汐没少跟着去东西市买食材。 加上元日来临,她又去罗赏坊打了几件新衣,一时间就把暖阁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暖阁位置好,正处在戏台中央,不少来看戏的都想订暖阁,但无奈里面陈设还没弄好。 白花花的银子跑了,容汐有些肉疼。 “姑娘,程公子让我将这个给你送来。”连翘带着一宗卷轴进屋,“他说你可能会有用。” 容汐将卷轴展开,一幅青竹兰花跃然纸上,容汐眼睛一亮,她目测着大小,刚好可以放在暖阁的那张墙上。 “他人呢?”容汐小心地伸手拂过画卷,抬眼问道。 连翘也被画吸引,闻言道:“程公子给了我卷轴后就出去了,想必是到静需堂温书去了。”静需堂是礼部专门为赶考的书生设置,作为平时温习功课的地方。 程诀痊愈后,隔几日便会去一次。 容汐有所听闻,“等程公子回来后告诉我。”说着容汐拿着画卷往暖阁走,指使小厮把画挂上。 “和福叔讲,暖阁可以正常迎客了。” 容汐站在暖阁内,打量着这幅兰竹图,越发觉得合适,比上一幅她画得合适。 程诀今日去金戈军处理了一些事情回来的比较晚,到广和楼时已经过了酉时。 “程公子,晚上吃过饭了吗?”连翘在门房打扫,看到程诀回来问道。 “吃过了。” 察觉连翘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程诀道:“怎么了?” “无事,只是姑娘在厨房给你备了热饭,怕你这么晚温书回来还没吃饭。” 像一块小石头砸来,程诀心底某处水洼漾了一下。这些年带兵在外,随行全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作战条件艰困,冷饭凉粥早就习以为常。 随即正色道:“替我谢过你家姑娘,以后不用特意留饭。” 连翘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姑娘确实是让厨房给程诀备了热饭,但并不是特意准备。广和楼偶尔会有夜宵生意,备热饭其实是为了做生意。 留一份给程诀,不过是顺手的事。 连翘把程诀回来的消息告诉容汐,容汐在账房查账。 近些日广和楼从南边进了些海产,海产进货价格高,但从这几日的出单情况来看,成本已经快回来了,她打算着明后天再去进一批。 得知程诀已经回来,容汐查完账便直接去了偏房找他。 程诀在房间翻看军册,听到叩门声,敏捷地抽出一本经书压在上面,朝门外看去。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程诀认出是容汐,确定周围无异后道:“请进。” 容汐端着一碗梨汁进来,她将餐盘放在桌上道:“这是梨汁,听连翘说你有些咳嗽,喝些梨汁润润嗓。” 程诀视线落到那碗深棕色的梨汁上:“多谢容姑娘。” 容汐摆了摆手:“是我该谢过程公子,要不是程公子早时送画过来,暖阁也不会这么顺利营业。”她坐在椅子上问,“画是程公子画的吗?” 程诀莞尔一笑摇头道:“画并非程某所画。” 容汐点点头似有些遗憾,心中暗暗打量程诀的神色,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程诀送来的那幅青竹兰花图用的是上好的绢纹宣,绢纹宣纸制精细,薄而不透,价格昂贵多为达官显贵青睐。 “怎么,容姑娘以为那画是我所画的吗?” 容汐不加掩饰的点头道:“自然。那幅画刚刚好放在暖阁,画上的青竹兰花相得益彰,比之前那幅好上千倍万倍。” 容汐语气灵动,程诀扬唇一笑道:“容姑娘严重了。” “画是程某在静需堂所得,书堂闲暇时会有投壶的雅趣,程某侥幸获胜赢得了彩头。想到前些时日广和楼的画被盗,便托连翘将画给姑娘送来。” 程诀说得真诚,“一是感谢容姑娘对我的照顾,二是祝广和楼生意火红。” 一番漂亮话说得滴水不漏,容汐听完脸上也不觉挂上笑容,但心里越发觉得眼前的人捉摸不透的厉害。 像是缠了一层薄纱。 撕开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 …… 转眼元日,容汐一身蜜荷色的缕金夹袄,外面披着一件青红裘衣,娇俏又不失端庄。 她手拿一摞红色笺纸,每见到一名佣工就会送一张笺纸出去,笺纸上是容汐亲手写的美好祝愿和恭贺之词。 广和楼里的佣工收到东家送的笺纸,欣喜不已,虽然有的大字不识一个,但也知道这个红色笺纸上写的都是吉祥话,是来年的好盼头。 灿烂的笑容在脸上挂上一天都不带掉的,干起活来也更加卖力。 趁着休工的时候还会拿出来品味品味,找识字的问问笺纸上写的是哪些吉祥话。 回到庭院碰上正要出门的程诀。 容汐也拿了一张笺纸给程诀:“程公子,新春如意,一举凌鸿鹄。”红色笺纸上秀气的蝇头小楷写着“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程诀接过谢道:“容姑娘,来年顺遂,万事皆宜。” 容汐看着他拿着经书问道:“程公子今日还要去静需堂?”他自然不是去静需堂,但依旧点头道:“习惯了。” 容汐每年都会和连翘、迎春还有福叔坐在一起吃团圆饭,他们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 虽然程诀是一个素不相识满身疑点的陌生人,但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容汐便朝他道:“晚上吃团圆饭,程公子若没事可以提早从静需堂回来。”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程诀不难发现容汐的性格善良温柔,行事果断干脆。 若她没和夏寅更扯上联系,或许是一个可结交之人。 程诀望着她的眼眸,少女眼眸清亮,干净的眼底写着元日到临的喜悦。 他应道:“好。” 回到药铺,江水和程诀讲了昨日探到的消息。 这些时日程诀在广和楼经常能看到李泽兵的身影,每次他来容汐便会亲自招待,两人会在厢内待上几分钟,容汐几次出来后的神情都不甚轻松。 李泽兵不是朝廷命官,但他有着一个令人眼红的身份。 那就是当朝宰相李通平的侄子。 大雍朝,宰相当道,左相李通平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尽管皇上极力扶持新势,却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毕竟当初,新帝上位也是靠着李通平才将皇位坐稳。先帝因病驾崩时贞元帝不过十四,朝廷上下自是不服气他这么个小娃娃的。 贞元帝虽年纪尚小,但却明白世事,羽翼尚且不满只能乖乖听话做李通平的傀儡皇帝。如今羽翼渐丰,也开始着手步棋了,吴尚书便是他选中的第一颗明棋。 只不过他没想到王通平的胆子如此大,吴尚书刚得亲信没几日,家中小儿就被流寇掳了去,至今下落不明。 吴沥文是个有骨气的大公无私的臣子,没辜负贞元帝对他的信赖,骨肉不见踪影,依旧雷打不动上朝。 王通平最是看不惯吴沥文这种死木头一根筋的,言语中不防讥讽一二。偏偏吴沥文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之人,当场回呛回去。 气得王通平脸都憋红了。 “李泽兵每次从广和楼走后,都会隔上一日,再去往城郊的一家茶楼。每次见的人不同,但无意外的,李泽兵会坐在点了大叶茶的那桌。” 江水查看过了,这个大叶茶既不是店里的招牌,又不是物美廉价的口水茶,是一款藏在茶单中不起眼的存在。 昨日,见李泽兵走后,江水便尾随着那个人。 那人先是将身上的粗制布艺换了,穿上一身黑衣,后又买了一匹矫健的骏马。江水料想他要离开京都,便趁他拐进无人处,一个手刀将其打晕。 “人我已经带到刑房,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江水从袖间抽出一副舆图。 看清舆图上的内容后,程诀不觉一惊,眉头紧皱。 舆图上是京都城以及周边城池的部署,虽然不完整,但从图上看已经标记了许多信息,许多只有朝廷内部重要官员才可以得到的信息。 程诀看了很久,终于他抬起头对江水说:“做得很好。” 刑房的那个人是个嘴硬的,程诀便也没有闲情逸致跟他耗着,将人交给江水就出来了。 刑房阴暗逼仄,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和不知是血还是刑具的铁锈味,程诀不喜欢那样的环境。 出来后,程诀深吸一口气,试图吐掉刑房中的浊气。 天色已经渐晚,粉橘色的夕阳从远处映来,一片美好景象。 倏忽,程诀想起袖间容汐送他的笺纸。 其实收到笺纸时程诀有些意外,毕竟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收到新春笺纸了。 武昌公主有写笺纸的习惯,小时候每逢过节,程诀都会惦记着阿娘写的笺纸,缠着阿娘多写几张。 武昌公主性子温和,爱寻些新奇玩意儿,不似平常父母严苛管教。因得学堂中的同窗都十分羡慕程诀。 他摸摩挲着笺纸,思绪飘远,等回神时,严山木头似的杵在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笺纸,眼神幽幽的。 “一举凌鸿鹄。”出自《赠别于》唐·刘长卿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出自《江夏使君叔席上赠史郎中》唐·李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程诀面不改色的收起笺纸,无视严山好奇的眼神。从药铺离开后,一路沿着开化坊走回广和楼。 街上节日气氛浓烈,喜庆的挂着灯笼挂花,一个卖花灯的小女娃跑到程诀身前,举着手上的花灯脆生生地吆喝道:“公子,要买花灯吗?这个兔子形状的花灯最讨夫人娘子欢心。” 还没等程诀回绝,旁边比她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娃鄙夷道:“婆婆教你的全忘了吗?不要见着人就问,要寻些……”说着他指了指后面那个身穿紫色鎏金长袍头上戴着羊脂玉的男子。 男娃跑远,问那人要不要买花灯。 羊脂玉男子果然爽快的答应,让身边的娘子选了一盏花灯。男娃颇为神气的看过来。 小女娃见程诀始终没有打算买的意思,低下头也准备离开。 “花灯几文钱?” 小女娃猛地抬起头,亮起眼睛道:“十文!” 像是怕程诀觉得贵,小女娃降低了音量:“八文也可以,再低就不行了。” 程诀从口袋中掏出一两碎银,“这个可否?” 小女娃眼睛瞪圆问道:“公子要将我手上的花灯全部买下来吗?包圆也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不,我只要一个。” 程诀说着将碎银放到小女娃手中,换了一盏花灯回来。 逢年过节是酒楼最忙的时候,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广和楼也准备打烊了,虽是打烊但楼中依旧灯火通明。 容汐亲自下厨做了乳酿鱼,寓意年年有余,从南面进来的这批海产十分新鲜。 雪白的鱼汤上桌时还冒着热气,程诀盛了一碗暖身子。 鲜美的鱼汤配上滑嫩的鱼肉吃得程诀胃里暖暖,一旁的连翘也对这鱼汤拍手叫好。 “姑娘,你这鱼做得太绝了,一点都不腥。” 闻言,程诀抬眉看向容汐,这道菜竟然是她做的。 “好吃呀,你就多吃一点。”说着又舀了一块鱼肉给连翘。 迎春不似连翘活络,见状胳膊杵了连翘一下道:“还让姑娘照顾上你了。” “谢谢姑娘!”连翘双手接过,后对迎春吐了吐舌头道:“怎么了,姑娘那是疼我,你莫不是嫉妒了。” 容汐含笑,夹了一块酒煎羊给迎春:“迎春爱吃羊肉。” 迎春还想和连翘辩驳,这会儿也顾不上欣喜地接过:“谢谢姑娘。” 容汐视线滑过程诀,招呼道:“程公子不必拘束。”少女的眉眼还带着未消的温柔笑意,好似他们已相识许久。 程诀点头应好。 这些年程诀常年在外,风餐露宿安营扎寨,军营过节不比京都,会有烟花与嬉闹。 无战事时还好,他们可以围着篝火吃酒烤肉,畅聊天南海北。有战事时,过节就是精神最高度紧张的时候。 察觉到程诀兴致廖廖,容汐问道:“程公子,菜还合口味?不知程公子是哪里人,知道的话就让厨房做几道家乡菜了,好弥补乡思之情。” 程诀无视容汐话里的探究,只言道:“容姑娘盛情款待,何有不周之意。” “我看程公子情绪不似高涨,还以为是哪里怠慢了。” 少女有一张欺人的面庞,看着温顺娴雅,说出的话确夹枪带棒,步步紧逼。 “佳节团圆之日,孤身一人难免想起过往。” 容汐摆出好奇的姿态问道:“程公子家中父母可还安好?”说罢又自言自语神伤道:“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和阿爹阿娘一起过元日是什么感觉了。” 皎白的月光映在屋内,天空中不时闪过一抹烟花。 小时候元日,沈氏会带着容汐去布料坊挑布料,然后回家亲手给她打衣服,沈氏的巧手在绣坊也是出名的。 吃完团圆饭,三人便会上街赏灯,小容汐坐在容大武的肩头,眺望整条街景,指着远处的木雕装饰问:“爹爹,那是不是你做的!” 容大武拉回小容汐的手,嘘声道:“汐儿自己知道就好。” “容姑娘如今事业有成,令尊令堂看到也定会感到欣慰。” 若能换的话,容汐才不要事业有成,她只希望阿爹阿娘能够好好活着。 容汐掩了掩眼尾的泪水,直言道:“那你呢?从未听程公子谈起过家人。” 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开。 程诀看向窗外,扯了个苦笑缓缓道:“我与容姑娘一样,父母很早就离世了。”程诀陷入回忆;“我母亲是镇上远近闻名的才女,与父亲一见钟情,但两人身份悬殊。” 为了打破隔阂在他们之间的距离,程泽瑛屡立战功,从一众战士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封官加爵,娶了心上人。 本是让人羡煞的姻缘,却不想落得如此结局。 从程诀记事起,就很少看见程泽瑛的身影。 尤记得武昌公主和他曾跟随程泽瑛外出过一次。程泽瑛穿着厚厚的盔甲坐在马上,身后是长长的军队。 小程诀同样带着盔甲跟在程泽瑛身侧,头上的长须随着马一晃一晃地走出城门。 生于武将之家,程诀自小就精通刀剑,练得一身好武艺。 他本以为那次出征会很长时间,能跟随程泽瑛上阵杀敌,却没想到还未待上两日,程泽瑛就派人将他们母子二人送了回去。 回程的马车上,武昌公主的脸色并不好看,倒不是因为匆忙返京的原因,而是临走前程泽瑛对她说的猜测。 又或者说不是猜测,是事实。 为了不让程诀察觉出异样,武昌公主只当是和程泽瑛闹了矛盾。 一道绚丽的烟花在黑夜中炸开,映在程诀的眼底,华彩的流光里印着他伤感的神色。 “本是热闹佳节,怪我不该问的。锦江坊有舞狮,听说是礼部特意准备的,程公子要去凑凑热闹吗?” 从广和楼的二楼往外望,能看到不远处的舞狮队伍,周围围了不少孩童百姓。 程诀不爱热闹,但想到什么应道:“也好。”随即不经意问道:“容姑娘对礼部很熟悉?” 容汐披上厚厚的裘衣:“熟悉谈不上,俗话说官商一体,做酒楼生意难免要了解些。”说罢,她转过头笑眼弯弯对程诀说道:“来日程公子高中,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这小小的广和楼。” 程诀一愣,以为是她察觉到什么,没成想是为着自己的生意求庇护,“借容姑娘吉言。” 街上有许多商贩,打头的是一家珠钗发簪,容汐拿了支紫花发钗,别在头上时觉得有些不尽心意,又放回架上。 连翘被一支梅花发簪吸引,见状容汐将视线落到旁边的铺面。 看到有人光临,老板热情地招待道:“姑娘可是要求姻缘?”说完视线在容汐和程诀之间打转。 “不是。” 老板遗憾收回视线:“平安、康健、福禄也可求的。” “求个平安。” 容汐选了件保平安的深蓝色御守,老板接过问道:“姑娘是为自己求,还是替别人求。” “替别人。” 老板捋着胡子八卦道:“心上人?何不让人自己来求,自己求得心意才足。” “别人求的就不作数吗?” 若是不作数,她就不买了。 “作数,自然作数,心诚就作数。” 容汐交完钱将御守收起,问程诀:“程公子不求一个吗,我看那里有学业。” “不了。”求神哪有求己管用。 若神明真的管用,那他阿爹阿娘的遭遇又该作何解释。 沿着人流往里走,有放孔明灯的地方。 容汐买了一盏,正要拿回来写字,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撞到,踉跄着往后推了两步。 “姑娘!”迎春大喊,连忙要过去扶她。 还未等她反应,一个身影先一步出现,稳稳托住容汐晃动的身体。 程诀稳住容汐后又一把抓住坏事的小孩。 小孩用力挣扎想要挣脱,但无济于事。 后面一个小女娃扯着嗓子一边跑一边喊,声音由远及近:“别跑,还我花灯!” 见男孩被控制住,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娃一把夺回他手中的花灯。 程诀拽着男孩的衣领,命令道:“道歉。” 命脉被扣住,男孩不敢不从,诺诺地冲着容汐道:“对不起。”说完就没了声。 程诀将他的领子往上提了提:“还有一个。” 男孩只好又冲着小女娃道歉。 言罢,程诀才放了他的衣领。男孩重获自由,转身就逃走了。 小女娃抬头道谢,认出程诀是之前买了她花灯的阔气哥哥,小脸上写满了惊喜,眼角的笑意也更浓了。 视线落到他身旁的容汐身上,见容汐手上拿着兔子形状的花灯,声音脆脆地问道:“哥哥,这是你娘子吗,好生漂亮。” 第6章 第 6 章 “小娃娃,你不要乱讲。”迎春挡在容汐前维护道。 反倒是容汐本人,被无辜误会了清白,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神色探究的落到程诀身上。 少年的背影提拔修长,看着似乎比初见时壮了些。 但或许是衣服的缘故,毕竟那时他只穿着一层薄衣。 容汐努力调转回忆,但记不清了。 她好像没认真打量过他。 那时一门心思扑在信上。 程诀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像是一个被流寇所欺的人能够做到的。 步伐敏捷、利落。 三俩下就反应过来,不但稳稳扶住了她还抓住了那个疯跑的小孩。 他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程诀打发走小女娃,回头问容汐有没有受伤。终究是少年心性,被打趣姻缘,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自然。 容汐摇摇头,视线出神的落到程诀刚刚拽着男孩衣领的手上。 那只手纤长白净,骨节分明,难以想象蛰伏在这只手背后的力量。 “多亏了程公子的好身手,不然我少不了要摔上一跤。” 注意到容汐的视线,程诀拳了拳手,后知后觉。 “静需堂的同窗听闻我之前的遭遇,教了我两招,还以为用不上,没想到今日倒还真派上了用场。” 容汐若有所思:“静需堂还真是卧虎藏龙。” 她神色并无异样,程诀分辨不出容汐是否真是这么想,还是在拿话试探。 但无论怎样,程诀都不打算进一步解释。 欲盖弥彰。 …… 元日那日的晚宴,尚食局准备了一道蟹黄盅深得贞元帝的心意。 一连几天贞元帝的餐桌上都得有海产的影子,蟹、鳆鱼、鱼骨、虾、千贝变着样式的准备。搞得尚食局全京都搜罗海产。 可全京都的海产全被广和楼包下了。 容汐一开始没想过做海产,毕竟海产的成本高,食材处理麻烦,烹饪技巧也十分讲究,稍微疏忽就容易产生异味腥味。 但京都很少有做海产的酒楼,容汐便想着先进一批试试水。 或许是物以稀为贵,海产在京都有着巨大的市场。又或许是广和楼的厨子烹制的味道鲜美,昂贵的海产没两日就售罄了。 容汐闻见银子味,见势头还未起来,早早的与海产供货签下契约。 海运一趟耗时久,来回至少要等上半个月的时间。 谁都能等,唯独皇帝不能等。 要皇帝等,就是要白白送上脑袋,等着去见阎王爷。 头上悬着一把刀,尚食局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谁是广和楼的掌柜?” 对方来头不小,气势颇足,一进门就喊着见掌柜,还穿着不名身份的公服,小厮招架不住,连忙跑去后面请容汐。 程诀坐在厅堂的角落,一眼就认出那是尚食局的魏尚食。 魏尚食负责贞元帝的饮食,凡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她的审查。 她站在问话的女吏身后,端着身板,眼神上下打量这间酒楼。 见容汐下来,也没主动向前,只淡淡睨了她一眼。 女吏问道:“你是这广和楼的掌柜。” “自然。” 容汐态度不卑不亢,魏秋月将视线缓缓落到她身上。 少女穿了件淡蓝色的古香缎小袄,似是瓦蓝天空中飘动的白云。 干净的脸上丝毫不见商人市侩的做派,倒还有几分闺房女儿的烂漫。 厅堂里的人时不时朝门口看来,有人认出这是尚食局的人,捂住嘴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蛐蛐。 容汐客气的笑了一下,但笑意未达眼底:“不知魏尚食来广和楼有何贵干?” 魏秋月心里不觉一惊,没想到眼前这娃娃竟认得她。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容汐又道:“尚食局如此声势浩大,魏尚食又是贞元帝眼前的红人,谁人不知您的名讳。” 尚食局全京都搜罗海产的消息容汐略有耳闻。 看来这小娃娃也不全似看上去简单。 要不怎开得起这广和楼。 魏秋月闻言轻勾嘴角,心里得意脸上却不显:“广和楼的东家好眼光,请了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掌柜。” 容汐微笑不语。 “不知掌柜如何称呼?”若有商量的余地,尚食局自然愿意用怀柔的方式解决。 “某家姓容,单名一个汐。” “容掌柜,能否借一步说话。” 容汐点头,吩咐小厮将二人领到二楼雅阁,余光瞥过身边的迎春。 迎春明白,默默离开前厅。 进屋,容汐先将窗户打开。 小厮端上了一份杏酥饮,本着来者皆是客,容汐不忘介绍道:“喝多了茶水,有时来口小甜饮也别有意味。魏尚食不妨尝尝这杏酥饮。” 说罢,容汐自己喝了一口。良久,不见魏秋月有端杯的意思,容汐也并不尴尬。 “想是新鲜东西,到底是忘了魏尚食的身份,哪里瞧得上我们这小小广和楼的杏酥饮。” 魏秋月暗道:她既然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该明白她此次前来的目的。如今却三言两语将她架在高处,当真是轻敌了。 一阵寒风吹过,容汐起身将开着的窗户关上,眼睛扫了一眼外面,见周围人群与平日并无二致。 赶巧端茶点的功夫,迎春也从外面进来,朝容汐使了个眼色,她便更加有恃无恐。 再怎么说这广和楼也是她的地盘。 魏秋月从托盘里拿起一块精致的茶点,“早有耳闻说广和楼的茶点精致,如今看来传言不假。” 她只是拿起瞧了瞧又放下,正色道:“想必容掌柜知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吧。” “略有耳闻。” “哦?不妨说来听听。” 魏秋月这个人精得很,想借容汐之口说出自己的请求,容汐岂会如她所意。 “都是些道听途说的,还是不要说了。”容汐故作不方便。 魏秋月闭了下眼皮,意思是放心说。 容汐压低了声音,眼底却不妨有看热闹的意味:“我听闻贞元帝近来对尚食局的菜品不是很满意,有意要寻一位新的……” “大胆,你可知私议圣上可是死罪!” 容汐立马低身谢罪,“奴家不敢,还请魏尚食明鉴。” 魏秋月正了正神色:“听闻广和楼进了一批海产?” 容汐点头:“确有此事。” “贞元帝近日十分痴迷海产,京都少见海产,尚食局上下都在为此奔波。”说着,魏秋月将容汐从地上扶起。 “容掌柜可愿帮尚食局解了这燃眉之急?” 魏秋月得意的走了,从楼上下来时,脚步轻快嘴角还带着胜利的笑容。 容汐凭栏而靠,看着魏秋月走出广和楼。迎春不安的问道:“姑娘当真要将帮魏尚食吗?” “帮,自然要帮。”魏秋月是为圣上办事,少不了要拿圣上压她,所以必须得答应,只是不会那么轻易。 容汐收回视线,略过厅堂的程诀时停留几秒,没想到他今日没去静需堂。 也是,静需堂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自上次元日,程诀意外施展身手,容汐便有所怀疑。 那日她去香铺,想着静需堂就在附近,便打算去静需堂一探究竟。 静需堂里全是捧着经书的书生,丝毫不像程诀所说有什么投壶射箭的雅趣。 一个个文弱书生身体单薄,看起来也不像有习武的经验。 容汐拉住一个人问他是否认得一个叫程诀的男子。 那人展现出恼人的面容,眉头皱起十分厌恶容汐打扰到他读书。拿书本扇了扇打发道:“不认识不认识。” 一旁的人见容汐来寻人,主动问道:“姑娘是来寻人?” 那人不高不胖,双颊有轻微的凹陷,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灰衣。 容汐刚吃了闭门羹,闻言点头道:“我家夫君在这里温书,今日正巧路过,便想进来看看。” 灰衣书生了然点头,问道:“他叫什么?不瞒姑娘,整个静需堂没有鄙人不知道的人。” “家夫姓程,单名一个诀字,不知公子认识否?” 自信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程还是陈?” “程,鹏程万里的程。” 灰衣书生笑了两声:“你家夫君好姓氏,定能鹏程万里,一举夺魁。不过,我还真没听说静需堂有这个人。”说罢他挠挠头,“你确定他是到静虚堂温书吗?” 他指了指东方:“东面还有一家乐知斋,他也有可能是去那里。” 容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闻言拱手道谢,将手中特意买的胡饼分给灰衣书生。 她虽知道了静需堂是个幌子,但程诀白日究竟去了哪里,容汐还没有弄清。 程诀十分警惕,派出去跟着他的人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甩掉了。 “程公子,今日怎么没去静需堂?” 程诀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书道:“拿回的书还未看完。” 一副踏实用功的书生样儿。 春闱将至,程诀是不是赴考的书生一试便知,容汐乐得看程诀在这里装样子。 店里的小厮突然跑来寻容汐:“东家,暖阁的客人多付了份酒钱,这会儿人已经走了。” “暖阁的人是谁,先记到账上。” 广和楼雅阁里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这个罗大人就是那个李大人。 “好像是第一次见,并不知道他是哪位大人。” “那先将银子放在柜台,看看有没有人来寻,想是走时忘带了。” 插曲过后,容汐便要离开,程诀却主动开口问道:“刚刚穿着公服的人可是贞元帝身边负责膳食的魏尚食?” 容汐眼睛微眯,心中的警报已经拉响,他如何知道这么详细的消息? 第7章 第 7 章 江边的柳树初见新绿,夏寅更的信如期而来。 他意外容汐机缘巧合下找回了那封信,并告知容汐万事用小心。 信中,夏寅更让容汐找机会接近贞元帝,取得信任。 按照里程,夏寅更写信时应该还未得知尚食局的事情,但容汐知道夏寅更在京都绝不止她一个眼线。 他的消息不比身处京都的她闭塞。 上次回信,容汐特意隐含了程诀的出现,下意识的。 她想,或许程诀是个突破口,一个能够打破她和夏寅更之间平衡的突破口。 向夏寅更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成为不可替代。 …… “姑娘,家里来了好些人,堵得门口水泄不通。” 容汐放下笔墨,秀眉微凝:“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堵在门口?” 连翘顿了顿,张口道:“是程公子的聘礼。” 春闱放榜,程诀名在榜首,中了探花。 小厮喜庆洋洋一路飞奔回广和楼,高喊:“中了,中了,程公子考中了!”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考中了。 一时间,人人都知广和楼里住了个探花。 探花俊俏,不但才华出众,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亏得小厮没在榜下大喊,不然又一场榜下捉婿上演。 容汐赶到家门时,程诀正躲在屋内,外面江水将一箱箱聘礼往外搬。 他搬出一箱,外面的人抬进两箱。 张媒婆膀大腰圆站在院中,挥着手中的手绢,撮合道:“今日到府上,就瞧见喜鹊绕梁,叫个不停,合该是个好姻缘。” “不错不错,我也听见那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别提有多喜庆了。”另外一个头上别着红花的媒婆接话道。 张媒婆脸色一沉,白了红花媒婆一眼。后继续说道:“那也得瞧瞧是哪家的姑娘,冯家商通四海,陪嫁铺面十间,抵得一生荣华。” “听闻冯家姑娘足不出户,恐不是有什么隐疾吧。”红花媒婆有备而来,“程公子清贵门第,高中探花,前途不可限量,哪里是在乎这点铜臭之气的人。” 言罢,换了副口气道:“李家姑娘貌若天仙,性情温婉,知书达理,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 “李家,莫不是城南包子铺的李家。”张媒婆嗤笑一声:“敢问李家姑娘年方几龄?” 红花媒婆面上有些挂不住。 “俗话说,妻长三抱金砖,这么算起来李家姑娘合该堆成黄金屋了。” 两个媒婆你一言我一语,房头喜鹊的叫声都被淹没了,听得江水脑袋嗡嗡。 他已经不知道几次开口说道:“我家公子今日身体抱恙,暂不见客,烦请二位将东西收回。” 江水从来没有这么被无视过。 他好歹是堂堂金戈军的小统领,世子的左膀右臂。 “请问这里是程探花府上吗?”来人一袭锦衣马褂,虽言语礼貌,动作中却透露着蛮横二字。 两位争执不休的媒婆也因此安静下来,瞧着随行的下人将一摞摞礼盒往下搬。 相较之下,自己拿来的那份就显得有些弗如远甚。 江水应道:“是这里,请问您是?” 来人递上名册:“这是吏部韩侍郎的请柬,侍郎千金三日后在家中举办春日宴,听闻探花郎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便想相见一二。” 这哪里是春日宴,分明是鸿门宴。 收与不收,都很难办。 韩侍郎千金亲自上门揽婿,两位媒婆对视一眼,默默降低存在感。 “这不是张巡张大人吗,怎么几日不见你到广和楼吃酒,竟直接寻到家中了。”容汐拨开碍眼的人,边说边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院中的胜景不觉惊呼:“得亏当初听了官牙的话,置办了一间大的院子,不然这东西还真有些放不下。” 容汐的视线从程诀屋前滑过,敏锐地捕捉到了程诀藏在窗后的视线,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明日府上有客人来访,还请诸位按江水所说将东西收回。” 容汐话音刚落,两位媒婆默契地指使下人将东西原路抬回。工部侍郎的千金都来上门说媒,她们还是不要不识好歹了吧。 倒是一旁的张巡,依旧杵在门口不动。 “韩侍郎千金的帖子,江水还不快快替你家公子收下。” 江水拱手道:“我家公子偶感风寒,病气缠身,韩千金身娇体贵……” 江水还未说完,容汐惊呼:“程公子又病了?” 流畅的话术被打破,江水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真是不凑巧,听闻韩侍郎千金娇俏可人,习得四书五经,才冠云霄。” 张巡缄默,过了一会说道:“程探花的病可真不是时候,误了侍郎千金的春日宴,来日病好,自当亲自登门。” “多谢张大人体谅。” 张巡眼睛看向一箱箱礼品:“侍郎千金的一片好意,程探花可就勿要推辞了。” 言罢,张巡带人离开。 春风和煦,院中的海棠树枝叶嫩绿,随着清风似波浪般拂动,映照在枣红的漆盒上。容汐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站到一旁的树荫下。 “人都走了,你家公子还躲在屋内不肯出来吗?” 江水汗颜,回道:“我家公子卧病在床,并非不想出来见客。” “哦,是吗?” 此时那个卧病在床的人已然站在门口,容汐视线略过江水,水灵灵地落在程诀身上。 “你家公子看的是哪家郎中,如此妙手回春,说是华佗转世也不为过。” 江水察觉不对,梗着脖子转头,看到自家世子长身而立,俊朗的面目哪里是生病之人会有的状态。 程诀高中探花,这是容汐意料之外的事情。 自打那日从静需堂回来后,容汐便对程诀书生的身份存疑,不拆穿是想看他还要招摇撞骗到几时。 赴京赶考可谓是极好的由头。 春闱每三年一次,只有通过乡试的举人才可进京赴考,容汐当时一门心思想着先把人留住,哪里查看过程诀的举人身份,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他不是举人,放榜时无他姓名,他自可称是时运不济,名落孙山。 容汐想去验证也无处可去。 谁成想,他竟名在榜首,中了探花。 容汐以为自己已经将程诀看透,心里憋着坏等他露出马脚,撕了他脸上的面具。 到头来发现这马脚只是他春来换衣脱下来的厚衣袜。 看不透,也猜不透。 “欺瞒容姑娘,绝非程某本意。” 容汐站在海棠树下,斑驳的阴影落在她身上,衣衫上的海棠似是枝叶上的海棠。 江水维护程诀道:“算上刚才的三个,今日已是第七个到府上来的媒婆了,世……公子是真被这些媒婆搞怕了。” 上午的媒婆拿着一支发簪,说是程诀留下的定情信物。发簪样式普通,上面嵌着的珍珠磨损严重,掉下一层浮漆。 这一看就不像是程诀送出的东西。 那媒婆却一口咬定,言之凿凿。要不是江水这几年常伴程诀左右,当真以为世子的眼光差成这样。 还有刚刚那两位媒婆,真当程诀是什么寒门出身的穷书生。 他家世子可是武昌公主之子,当朝皇帝从小的伙伴,岂会看上这些小恩小惠。 “欺瞒我什么?”容汐晦暗不明的问道。 程诀望向容汐,她水亮的眼眸看似清澈却又透着狡黠。 “程某不该装病躲在屋内,将容姑娘的府上堆得杂乱不堪,我这就将东西收好,免得耽误了明日府上来客。” 江水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不禁抬手揉了揉耳朵,他的耳朵没出现问题吧。 世子竟然会道谢,竟然会说不该,竟然会…… “明日并没有人来。” 噢,明日无人来。 “那我也将东西收一下,堆在院中不是回事。”程诀示意江水将东西搬进屋内。 程诀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玦,“程某在府上叨扰许久,如今春闱放榜,尘埃落定,程某已另寻宅院,就不再多打扰了,多谢容姑娘这段时间的照顾。” “这玉玦雪白透亮,能卖个好价钱,当初身上没钱时我将它放在了当铺,想着容姑娘不缺金银,便又将它赎回。拿它打个耳环,做个佩饰都好。” 容汐看着那枚玉玦,“还请容姑娘不要嫌弃。” “程公子可是有意于韩侍郎千金?”容汐接过玉玦,放在手中摩挲。 冰凉的玉玦上沾着程诀手心的温度,暖意在容汐掌心扩散。 程诀一脸错愕,扯了扯嘴角:“我若是有意于韩侍郎千金,自然会让江水将那请柬收下。” “若你要成亲,韩侍郎千金是个不错之选。” 朝廷的任命还未下来,早早与工部侍郎结成连理,攀上韩德文做老丈人自可留在京都谋个一官半职。 “为何?” 容汐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跟她扮猪吃老虎,仔细和他分析了利弊。 谁知程诀不置可否:“并非结亲,才可留在京都。” 不用结亲,他程诀依旧可以留在京都。 容汐一脸你没事吧的神色,清亮的杏眼中溢满了鄙夷。 看到容汐生动的表情,程诀心中发笑,并不解释那句听起来有些狂妄的话。 “那你今日装病躲过韩侍郎千金也并非聪明之举。”若程诀无意于韩侍郎千金,这样做只会引起韩侍郎千金的注意。 据容汐所知,韩侍郎千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依容姑娘所言,这春日宴我是去还是不去?” 第8章 第 8 章 这春日宴程诀去或者不去,都和容汐没有关系。 她现在只关心的是,程诀要搬出去。 容汐欣赏够了玉玦又将它还与程诀,“程公子的终身大事,岂能随意听信于人,我也不过是随意说说。” 程诀不接,笑道:“只是宴席,如何扯上终身大事了。” 少年眉目清朗,修长的身形立在瓦蓝明亮的天空下,神色中难得带些许孟浪。 如此意气风发,容汐不想打击他的自尊心。 韩侍郎看上的人,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摆脱的。 凭程诀的家室,他在京都安置了房屋又怎样,韩侍郎自然不会放任千金女儿朱门绣户不住,跟着程诀一个穷酸书生住在茅屋草房。 韩侍郎要的是他探花郎,做韩府的上门女婿。希望他探花郎乖乖听话,做一个任人摆布的乘龙快婿。 容汐还未言语,一批带刀侍卫冲进院内,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侍卫站定,一抹绛服自门口踏入。 魏秋月阔步进来,大手一挥,语气狠戾:“还不快快将广和楼的容掌柜给我抓起来!” 被绑的连翘和迎春出现在门口,看到容汐时大喊:“姑娘!” “魏尚食这是什么意思?”容汐扫了一眼院中的侍卫,冷冷道。 “我前几日还帮尚食局解了燃眉之急,怎么今日就要将我抓了去。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恩人,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此过河拆桥,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魏秋月嗤笑一声:“帮我?你也敢提!” “想用些臭鱼烂虾就将我打发了,将市井上的小把戏伸到尚食局,你是有几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容汐斜睨魏秋月一眼:“空口无凭,魏尚食客可有证据?” 魏秋月:“证据,尚食局里一堆发臭的海产便是证据!尚食局把握圣上膳食,你故意将腐烂的海产送到尚食局,是想谋害圣上吗!” 魏秋月言之凿凿,一口一个圣上说得是越来越顺。 站在一旁司礼监的太监冯公公神色不明,他将视线落到一身淡粉衣衫的少女身上。 容汐合手敬意,视线滑过冯乘:“贞元帝英明神武,恩泽天下。京都一片祥和,广和楼才可开业迎客。圣上是奴家的恩人,奴家感谢圣上还来不及,怎会想要谋害圣上。” 魏秋月:“巧舌如簧!” 容汐继续说道,她知道那位公公在听:“当日取货,是我与尚食局的一位掌膳一同前往。库房里的海产取走了三分之二,留下了三分之一,这是我与魏尚食之前谈好的。” 尚食局在拿走海产的那一日,容汐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海产保鲜是个难题。 容汐特意与魏秋月协商留下三分之一既是为了挣钱,更是为了证明清白。 同一池水中,取走的海产变了质,留下的却依旧新鲜。 问题出在哪里,一目了然。 “剩下那三分之一的海产还在广和楼的库房,并无腐朽和异味,还望公公明鉴。” 魏秋月看了眼冯乘,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冯乘的视线扫过程诀,落到容汐身上:“那就请容掌柜前面带路吧。” 看到两个侍女焦急的神色,容汐闭了闭眼,示意她们放心。 安置海产的库房阴冷,刚走至门口,魏秋月就被冷气所袭打了个寒战。 走在前面的容汐像没有感觉,“海产娇贵,不耐高温,如今天气回温,稍有不慎就容易变质发臭,所以这放海产的库房比平常库房冷了些。” 冷气在空气中形成一层薄薄的云纱,容汐让随行的侍卫掀起压在最上层的冰砖。 浓厚的冷气冒出,围在最前面的魏秋月抬手衣袖扇了扇雾气。 冯乘附身查看,泡在水中的海产并没有变质的迹象,若看得仔细还能看到它们微微晃动的痕迹。 容汐挽起袖子,忍着寒意将手掌伸进冰水中,一阵琅珰的声音响起,是冰块相互碰撞的声音。 为了更好的保鲜,放海产的水中也含有碎小的冰块。 容汐从水中捞出一只虾,摊在手中让冯乘仔细观看。 冯乘凑近闻了闻,除了海产本身自带的腥气,并无其他异味。 所以,广和楼的海产并无问题。 冯乘身体回正,摆了摆手。 容汐将虾扔回冰水中,小幅度地掸了掸手上的水。 站在一旁的程诀塞过来一张手帕,容汐接过擦了擦手。 魏秋月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对!你分明是把腐烂的海产送到尚食局,剩下的自然全是好的。” 容汐反问:“腐烂的海产送去尚食局,尚食局会收吗?” 这回魏秋月沉默不语了。 “海产变质异味是尚食局保鲜出了问题,而不是我广和楼的海产有问题。海产娇贵,如及时烹饪便也不会变质。可尚食局一下揽下十多斤,便是顿顿吃,也需吃上一段时日。” 时间是**的关键。 时间也是翻拍的机会。 魏秋月自知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主动放低姿态,干笑两声道:“看来是一场误会,都怪新来的掌膳没说清其中缘由,我就说容掌柜心地善良,怎么做出如此腌臢下作之事。” 容汐在心里翻白眼,真是见风使舵的好嘴脸,变脸如翻书。 “好了。”冯乘大手一挥,“既然是误会,那便将人放了吧。” 连翘挣开桎梏,张口就要鸣不平,被迎春一把拦住。 那带头的公公明知是栽赃污蔑,却也顺着魏秋月的话往下说,这就是他的态度了。 司礼监和尚食局终究是穿一条裤子的,怎么可能胳膊肘向外拐替广和楼出头。 迎春跑过来关心容汐的手,“姑娘你的手。”那放海产的水十分冰冷,丝毫不输三九天里的湖水。 容汐白皙的小手被冰得通红,看起来有些许的肿胀。 “无碍。” 容汐手掌僵硬,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血液流通。 “冯公公。” 一行人从库房出来,经过厅堂时容汐叫住冯乘,拿过小厮手中的餐盒。 “这是广和楼做的海产,有干锅带鱼、蟹黄盅还有一条清蒸鲐鱼。味道自然不比尚食局,还望冯公公不嫌弃。” 蟹黄盅。 冯乘脸上有沟壑的皱纹,看上去有些吓人,此时他正在用他那双晦涩的眼睛盯着容汐,似是要将她看穿。 良久才接过容汐手中的餐盒,“容掌柜有心了。” 夏寅更的信上说:那人右手手腕处有一道长约四公分的疤痕。 刚才冯乘抬手时,容汐恰好看见他右手手腕处有一道疤痕,长度也相近。 莫非此人就是夏寅更信上所说的人。 容汐将蟹黄盅混入餐盒,如果他收到信号,便会有下一步行动。 送走冯乘一行人,容汐回头,才发现程诀一直跟在身后。 她心头一惊,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程诀这个人绝不似看上去好糊弄。 程诀面上带笑,春风迎面:“容姑娘临危不惧,如此胆量当真叫程某佩服。” 心里却在琢磨:容汐怎知此人姓冯。 冯乘是贞元帝身边的掌事太监,但同时冯乘与左相李通平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与冯公公有过一面之缘。”程诀漫不经心将冯乘的身份揭露,“面圣那日,就是冯公公一路带着我们进的文华殿。” “竟是贞元帝身边的掌事公公。”容汐感叹。 既然是贞元帝身边的,那么冯乘是不是就是那个可以接近贞元帝的机会。 容汐本以为这个姓冯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没想到他的身份如此不简单。 心里也越发觉得夏寅更的谋划恐更不是想回到京都那么简单。 回到房间,容汐才发现手中还攥着程诀给的手帕和玉玦。 素蓝色的手帕上沾上点点水印,略微有些鱼腥气,但更多的是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 给人一种淡雅,沉稳的感觉。 容汐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张脸。 似有什么从眼前闪过,容汐猛地想起自己刚才为了印证猜测,脱口而出的冯公公。 …… 翌日清早,早饭还未用完,房门便被敲响。 容汐让连翘去开门,门闩打开,一位背着药箱的郎中立在门前。 “这一大清早,郎中可是有什么事?”连翘扶在门前,开了一道小缝。 留着白须的郎中一脸不解,皱着眉头道:“我一个郎中,自是上门看病的。” 连翘也疑惑,府上并没有人生病啊。 见郎中没有戏弄的意思,连翘笑了一下道:“想必您是走错了吧。”家中人身体康健,吃嘛嘛香,无人生病。 “这里是程探花的家中吗?” 程探花。 连翘迟疑的点头:“他确实住在这里。” 郎中一听,直言道:“那就对了,我就是来给程探花看病来的。” 连翘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手扶在门上:“你先在这里等会,我去里面问问。”说着,便将门合上了。 过了会连翘回来,依旧拉开一道缝:“程公子说他并没有请郎中。” 郎中脸色有些不满意,擦了擦额角被太阳晒出的汗:“你这个小丫头事情怎么这么多,我说来给程探花看病,又没说是程探花请来的。” 郎中一次次被阻在门口,有些冒火。 昨日医馆打烊时,来了一位贵客。 那人戴着幂离,给了他一份地址,让他明日到这个地方给一个人看病,看完病后将病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随后她身后的丫鬟放了一包碎银在柜台上。 钱袋子十分有分量,砸在台面时发出“咚”地一声。 连翘一口火涌上来,拉开门要跟郎中理论。 程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拦下连翘,拉开门闩。 “郎中若是找我,不妨到外面的茶楼一坐。” 程诀阔步迈进一家茶楼,待店小二端茶离开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请你来的是韩侍郎千金?” 郎中手扶着药箱,有些微微的驼背:“那人带着幂离,我也不知道是谁?” 是韩侍郎千金没错。 幂离女子出手阔绰,郎中害怕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待人离开悄声跟在身后。 看见马车一路进了韩侍郎的府邸。 程诀瞧出郎中眼神中的闪躲。 嘴角挂着审问时的招牌笑容,“如今你也看到我了,自然也发现我并没有生病。你打算如何回复韩侍郎千金?” 少年一身象牙素面锦缎长袍,手握茶杯,笑意清浅。 郎中识人无数,心中隐隐觉得眼前这个探花郎绝不似普通布衣书生,他身上的气场太强大了。 甚至比那带着幂离的千金小姐还不可招惹。 郎中咽了咽口水。 “探花郎希望我如何回?” 程诀俯身到郎中身前,抬手朝他肩膀落去,郎中想躲却为时已晚。 肩膀上的力道迟迟没有落下来。 郎中侧眼,看到程诀手上捏着一根杂草。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端起身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不用为难。”程诀随手将杂草扔掉,又倒了一杯茶推至郎中身前,“你看到什么便说什么。” 郎中扶着茶杯诧异道:“探花郎不要说笑。” 不用隐瞒,为何要将他叫到此处。 “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眉目俊俏的少年郎,笑起来却似活阎王一般。 郎中险些要跪下,干笑两声:“没有。”笑容苦涩。 “很为难吗?”程诀很善解人意的问道。 郎中擦了擦额角冒出的细汗:“不,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 程诀满意点头。 对吧,实话实说有什么可为难的。 第9章 第 9 章 一连几日平安无事。 程诀白日照常外出,严山前日将李通平的侄子李泽兵绑了回来,现下正关在陈家药铺的暗房内。 李泽兵没枉费了李通平的权势,把自己养得很好,整日寻欢作乐游手好闲,流连于勾栏瓦舍绿肥红瘦之中。 严山花了两天时间就把李泽兵摸透了。 无趣的很。 程诀出门后先到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份馎饦,坐在桌前大口吃起来。 端起碗时,抬眼看到那几个跟在身后的尾巴果然也找了个铺子坐下。 手上拿着筷子,眼睛却在四处放哨。 程诀一碗吃完,撂下几文钱,抹嘴进了小巷。 拐进巷子前,还特意瞥了一眼身后的影子。 为首的是一位吊梢眼,看见程诀结账走人时立马跟了上来,却还是跟丢了。 巷子很长,有不少岔路。 吊梢眼安排其他人往不同方向寻找,自己则一路往前。 程诀躲在暗处,听到他们的对话便意识到这群人不过是京中官员的侍卫。 本想将这些人悄无声息解决的想法就此打消。 看来去药铺的时间要晚一两个时辰了。 “下官可是在找我?” 程诀不知不觉从身后冒出。 吊梢眼步伐一顿,转身时迅速地将藏在手腕肿的匕首抵在程诀的脖子上,刀片闪过一抹银光。 “探花郎警惕心挺强。不过,还是要练些功夫。” 程诀梗着脖子,看着有些僵硬。 吊梢眼说着,收起来抵在程诀脖子上的匕首,擦了擦刀刃。 程诀该庆幸自己并不是来取他性命的。 程诀见吊梢眼收起匕首,抬手摸了摸被刀刃抵过的脖颈。 吊梢眼更应该庆幸他是韩侍郎千金派来的人。 “韩侍郎请程探花到听楼一叙。” 程诀眯了眯眼睛。 阳光斜晒进巷子,一半阴影一半阳光。 见程诀不为所动,吊梢眼又道:“探花郎还是不要试图反抗,你有上百种方式出现在听楼,这是最好的一种。” 程诀本也没想反抗,只是样子要装到位。 他自作乖顺,敞开手臂道:“那就麻烦你在前头带路了。” 听楼繁华,一进楼就有歌女在台上弹琴唱曲。 吊梢眼目光斜睨了旁边的程诀一眼,见他目不斜视,心中不觉这人假清高。 程诀跟着吊梢眼来到二楼雅座,房间内放着碧纱橱,并没有人影。 吊梢眼将程诀带到屋内就停在门后守卫。 韩婉怡坐在碧纱橱后面,隔着纱橱看到程诀的轮廓。 高大,俊朗。 越看越心生欢喜。 放榜那日,韩婉怡正巧在广和楼。 她的小姐妹说广和楼的鸡头酿砂糖味道一绝,内里还有流心,叫她一定要去尝尝。 韩婉怡坐在二楼,听到店中的小厮一路狂奔进来,嘴里还高喊着:“中了,中了!” 神情喜于言表。 她没甚在意,身边跟着的丫鬟听见随口道:“今日好像是春闱放榜的日子。” 韩婉怡点点头,心思都在眼前的这盘鸡头酿砂糖身上。 她尝了一块,味道果然不俗,甜而不腻。韩婉怡还点了一份店里新上的透花糍,味道也十分好吃,不输听楼。 正吃间,楼下又传来响动。 这广和楼食物的味道虽不输听楼,但环境可就差远了。 被打扰了雅兴,韩婉怡不耐烦地冲出雅座,身边的丫鬟大声喊道:“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东西了?” 韩婉怡站在栏柱后面,俯视着整个厅堂,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样貌俊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少年一袭青蓝衣衫,头上的束冠带不似官宦世家的子弟用玉石或镶金装饰,只单单一个布带,与衣服颜色照相呼应。 没有豪华佩饰,依旧意气风发。 他循声朝二楼望来,韩婉怡自知对方看不见却还是往栏柱后面躲了躲。 朝丫鬟小声训道:“不得无礼。” 韩婉怡这一趟出门收获颇丰,不但吃到了美味的糕点佳肴,还遇见了心上人。 回府的马车上,她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 丫鬟打听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年入围的探花郎。 韩婉怡惊讶,原以为赶考书生都是些上了年岁的老头子,没想到探花郎竟这般年轻貌美。 韩婉怡是韩府唯一的孩子,备受宠爱,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说是要天上的星星,韩建文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摘来。 “想见探花郎一面还真是难啊。”韩建文边说边走进屋内。 程诀的视线还落在碧纱橱上,闻声朝门口看去,拱手道:“不敢不敢,韩侍郎身份尊贵,岂是我一介布衣想见就能见的。” 韩建文坐在椅子上,审视着程诀。 他看过程诀写过的文章,条理清晰又不失文采飞扬,对时局审时度势,眼光独到,是个不可多得人才,想必将来风光无限。 勉为其难将他早日收拢至自己麾下,定有不少裨益。 只是这性格…… 韩建文不是很喜欢。 但又转念一想,读书人不都是性格古怪,自恃清高的吗。 自以为考上功名利禄便可前途无量。 身在泥潭中的人怎可见人光鲜亮丽,洁白无瑕? 都是些没经历过官场毒打的小娃娃罢了。 “听闻程探花因感了风寒,错过了怡儿举办的春日宴。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看韩建文的神情,想必是不知道其中内情。 程诀拱手道:“多谢韩侍郎关心,小人身体已经痊愈。” 韩建文点点头,示意程诀不必站着,问道:“程探花家中几人?” 程诀没坐依旧站着道:“小人家中三口人,上京前只剩小人一人。” 家中无老父老母照顾,自当算是好背景了,婚后怡儿不用费心操劳家中事务。 “朝廷的任命可下来了?”韩建文不经意问道。 “还没有。” “你有什么想法?”韩建文用杯盖撇掉茶水浮面的茶叶,掀起眼皮问道。 程诀神色紧张,低下头道:“小人别无想法,全听圣上指令。” “西南四镇的监察御史,程探花觉得这个职位可好?” 西南四镇。 通常探花会被授予翰林院编修,虽比不上状元但至少留在京中,是个正七品。 相比之下,西南四镇远离京都,路途遥远坎坷,能否顺利抵达都是个问题,听闻不少赴任官员都在途中殒命。 “西南四镇边防重地,小人虽能力微弱,但涉及家国大事不敢懈怠。” 韩建文哼笑一声:“西南四镇去与不去,全在你一念之间。” 程诀抬头,面露难色:“大人这话小人不明白。” “不明白?”韩建文爽朗的笑了,笑声结束后却一脸诡异。 “程探花如此聪明,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怕是在扮猪吃老虎糊弄老夫吧。” 韩建文语气严肃,听得韩婉怡心头一颤,忙出声维护道:“爹爹!” 碧纱橱后果然坐了一个人。 韩建文扭头凶道:“男子谈话,女儿家家插什么嘴。”让韩婉怡坐在碧纱橱后旁听就已经是不合规矩了,她还敢说话! 程诀眼观鼻鼻观心。 “我爹堂堂工部侍郎,家中独我一女,这门亲事你有什么不满意?” “婉怡!” 韩婉怡娇蛮任性,岂会将韩建文的警告放在眼中。 她走出碧纱橱,温柔地看了程诀一眼,后对韩建文说道:“爹爹,女儿想和程探花单独谈一谈。” 韩建文知道不成体统,便也准许了。眼神瞥向韩婉怡身边的丫鬟,示意她保护好韩婉怡的安全。 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程诀还有韩婉怡。 韩婉怡看向程诀的目光中带着羞涩,转而蛮横地问道:“你可知骗本小姐的下场。” 话虽质问,语气却是娇滴滴的。 她手指划过程诀的衣服,停在他胸前用力地推了他一下。 程诀往后推了一步,“在下并不是诚心欺骗,只是当日情况复杂。后郎中相看,我也没有隐瞒。” “那你为何不愿去春日宴?” 程诀又往后推了一步:“小人出生贫苦不敢妄想。” 都是推辞。 韩婉怡抬起程诀的脸:“我那么不让你满意吗?” 程诀心里厌恶,避开视线问道:“我与小姐并未见过,小姐为何会对我……产生兴趣。” 最后四个字程诀几乎是从齿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这要是让严山听到,下巴估计都要掉到地上。 韩婉怡朱唇一弯,似是又想起那日见到程诀的光景。 “我与程探花有过一面之缘,只不是你没有看到我罢了。你高中探花那日,我正巧在广和楼。” 程诀根本不关心为何韩婉怡盯上自己,但所谓做戏要做全套。 一个考中探花的穷苦书生,被富家千金看上,富家千金还有一个当官的爹。 无论心动与否都需要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显得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思维。 程诀回想放榜那日,广和楼十分热闹非常,容汐豪爽的免了当天全部的单。 起初听到消息,容汐还有些不可置信,眼睛里的惊讶像是要溢出来。 程诀见容汐时不时转过头看他一眼,心中不觉好笑,倚在栏杆懒洋洋地问她:“喂,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是能考中探花的人啊?”一直盯着我看。 容汐喝了点酒,脸上有些许坨红,像颗水嫩嗯的水蜜桃,眼睛里汪着水。 她兑现了当时的诺言。 “改日等程公子高中,我送公子十坛桃花酿庆祝。” 容汐脑袋被酒精麻痹,反应有些慢。 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看见她点头,程诀歪头一笑,剑眉轻抬。 “容掌柜,你该不会是心疼酒了吧。” 程诀完全是调侃,他已经忘了此事,没想到容汐还记得。 “有何可心疼,程公子高中是喜事,我相信程公子来日做官肯定不会忘记我这份小小恩情。” 看来没醉。 …… “莫非那日,程探花对我有印象?”韩婉怡见程诀面色有所舒展,眼睛带着点点笑意。 几乎转瞬,程诀又回了往日的神色。 “没有。那日我确实没有见过韩小姐。” 韩婉怡:“没有关系,日后我们会常常相见。” 程诀退后一步道:“承蒙韩小姐青眼,但程某已有心爱之人。” 第10章 第 10 章 从听楼出来,程诀绕了几圈,确定身后没有尾巴才往陈家药铺的方向走去。 暗房中,李泽兵头被麻袋蒙着,双手双脚被牢牢捆住。 他已经醒了过来,听到声音立马直起歪在墙上的身子,扭着头看过来,嘴里唔唔地不知在说什么。 严山嫌李泽兵太吵,吵得他脑仁疼,干脆扯下他的鞋袜塞进嘴里。 程诀瞥了严山一眼,示意他可以将李泽兵的嘴松开了。 严山扯掉后,手捏着李泽兵的衣服擦了擦。 得到说话权利的李泽兵张口就是一顿破骂:“呸!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绑我,小心我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又啐了几下口水,很是嫌弃塞在嘴里的臭布。 严山挠了挠耳朵,又是这几句话,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李公子说说,是想怎么让我们吃不了。”程诀拿起长刀,拍了拍他的脸,“还兜着走。”然后挑起衣领,精准地划破外层的衣衫, 李泽兵嘴巴又臭又硬,身体倒是很诚实。 手掌撑着地面瑟缩地往后退了退。 “我大伯乃是朝廷命官李通平,家里有的是钱。你们要钱是吧,我有,你们把我放了,要多少我都给。” “李公子放心,我们不撕票。”撕了票还怎么玩。 “你们要多少?一百两!三百两?” “原来在李公子心中,自己就值这么点银子啊。” 李泽兵顿了两秒狠下心叫道:“一千两!够不够?” 程诀嗤笑一声,“李公子除了钱就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一旁严山磨着刀刃,发出冰冷的兵器声。 人在丧失一种感知时,另一种感知的能力就会扩大。 李泽兵感觉这磨刀霍霍的声音就在耳边,不禁冒起一层冷汗。 “你要什么东西?” “听闻李公子爱喝大叶茶?” 李泽兵心头一紧,慌乱地抬了一下头,后又掩饰地低下头,眼睛转了转道:“这么普通的茶入不了我的眼,本少爷怎么可能喜欢喝。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平常可都是喝金柳叶的。” “广和楼可不卖金柳叶,李公子平日都是去哪品的茶?” “广和楼自然没有金柳叶,喝金柳叶得上听楼喝。”李泽兵百事知的说道。 “是吗?你怎知广和楼没有金柳叶,莫非李公子常去?” 谈到李泽兵的强项上了,他一时嘴快说漏了,事后找补道:“广和楼如今风头十足,本少爷经常光顾怎么了?” 严山将滚烫的铁片放进水中,恐怖的“次啦”声在李泽兵耳边炸开。 “你说是这铁片硬,还是你的嘴硬?” “你们敢!我大伯乃是朝廷命官李通平,你们可知道杀了我的下场!”李泽兵说着狠话,身体却在发抖,后背已经抵住墙面,双腿却依旧不停往后退。 “杀你?” 严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转头对程诀笑了一下。 “杀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严山夹着泛着猩红的铁片靠近,李泽兵感觉一股热浪朝脸上袭来,使劲将脸往里面躲。 “看来李公子也不似传言中纨绔,就是不知你这金贵的身子能撑到几时?” 严山说着将铁片下移,靠近大腿内侧。 “啊——” 毫无预兆地,铁片印在了李泽兵的腿上。 他直着的身子立马蜷缩在地上。刺骨的疼痛朝身上漫延,他感觉他的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未等李泽兵喘息,严山又夹着铁片朝左腿印去。 还是对称一些看着舒服。 惨叫声充斥整间暗房。 “太吵了。”程诀挠挠鼻梁。 严山立刻会意,捏着李泽兵的脸要将那臭布塞回去。 “我说,我说!”李泽兵见嘴巴又要被堵上,便意识到再不说可能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李泽兵缓了一口气,颤抖着道:“大人想问什么?” 严山一把掀掉了李泽兵头上的麻袋,李泽兵重见亮光,虽然只是暗房里微弱的暗光,但还是被火光晃到了眼睛。 李泽兵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眼前绑他的人,却发现他们带着面具,看不清真容。 还来不及仔细端详,一件东西从眼前飞过。 “这件东西李公子可眼熟?” 李泽兵定睛一看,是那日交出的舆图,心里不觉发紧。 他摇摇头:“这是京都的舆图?我第一次见。” 身材稍壮的那个人嗤笑一声:“看来这铁片还是不够烫、不够硬。” 严山说着便又拿着钳子从火炉中夹了一块铁片,举到李泽兵身前。 严山吹了一口气,铁片上的猩烁朝李泽兵飞去。 “我没那么多耐心,你要是不想说便不用说了。” 眼见铁片朝嘴巴袭来,李泽兵张口道:“我只是个传东西的,只知道先去广和楼取东西,再去郊外的茶楼把东西交出去,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暗房中只有火焰燎燎的声音,李泽兵心里发慌。 “舆图是广和楼掌柜给我的,其他的我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罕见地张口,问:“制作舆图的方式也是她要求的?” “对!我只是个传递东西的。” 男子嘴角勾出笑容,淡淡地。 就当李泽兵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时,一道声音如天雷般降落。 “我看着很好骗吗?” 银色面具男子拿着一把长剑,刀尖掀开他已经破烂的外衣,抵了抵他心脏的位置,慢慢上移至脖颈。 冰凉的刀刃贴在脖子上,李泽兵没忍住打了个颤。 手起刀落间,头上束起的头发被挑开,一缕黑发落在李泽兵的手上。 “啊——” 他吓了一跳,疯狂抖动双手,低头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头发。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严山说着就将铁皮朝李泽兵脸上印去。 李泽兵连忙跪在地上,哀嚎道:“是韩建文,工部侍郎韩建文。”说着他抬起头,“都是韩建文,我听命于他,他说什么我做什么。” “你听命于韩建文,李通平知道吗?” “不知道!我大伯什么都不知,他若是知道自然不会让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 春日天色渐长,淡粉色的晚霞映照在天上,伴随着暖暖春风。 庭院中无人打理的草地上冒出一只紫色的多瓣小花,容汐见后,找了桶水壶,蹲在地上给花浇水。 享受这惬意的日暮时光。 脚步声从廊亭传来,“容姑娘,你看见我家公子了吗?”江水抱着一卷书画问道。 容汐转过头:“你家公子不是和你一道出去了吗?”她说着又将头转回来浇花,水淋淋落落地滴在花瓣上,“怎么,人不见了?” 江水神色焦急:“我与公子一道去往墨香斋,今日那里有书画展,回来时碰见韩侍郎府的马车,将我们拦住,非让公子让他们的马车不可。” “我一路跟着马车,看见马车停在听楼前面,公子被人带着进了听楼。” 江水猛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混了进去,可听楼太大了,我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公子的影子。” “已经过了好些时候,我想着没准公子已经从听楼安然回来,便连忙跑回来。” 韩侍郎,韩建文。 “他几时被韩侍郎的人带走的?”容汐不甚在意地耗掉小紫花周围的杂草,直起身问。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谈什么事情能用得着两个时辰,他们肯定是把公子扣下了。” “再等等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程诀一个成年男人,还是榜上有名的探花郎,出不了什么事。 见容汐一点也不着急,江水凑上前去:“容姑娘,你说公子是不是出事了,不然这么久怎么也不派个人回来说一声。” 容汐将水壶放回置物架上,整理好因蹲下而褶皱的衣衫,“韩侍郎千金看上你家公子,想必才将他拦了去,放心,你家公子不会出事的。” 江水无奈,只得作罢。 容汐说着想起什么问道:“你家公子房子找好了吗?” “嗯?”江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没有,空闲的京中房屋价格高昂,公子说等过几日去城郊看看。” 容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明日还要再去一趟宅行。 她正在思索,转头就见江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容汐吓了一跳险些要骂人。 “怎么了?” 人果然做了坏事就会心虚。 “无事,我们会尽快找房子的。” 倒也不用如此着急,没人赶你们走,容汐巴不得程诀继续留下。 墨水染黑了天空,连翘吃完晚饭从广和楼回到庭院,将庭院的灯火点燃。 点点灯火如萤火般映在水中。 突然,水面上映出一个人影。 “啊——” 连翘被吓到,叫了一声猛地回头,看清是江水后,用力地攘了他一下。 “你走路怎么没声,要吓死我啊!” 江水猝不及防地往后推了两步,一脸无辜。 但看到连翘一脸被吓坏的神情,眼里似是含着泪花,木纳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连翘呼出一口,缓和道:“有什么事?” “你见到我家公子了吗?” 连翘眉头一皱:“程公子还没回来吗?” “没有。” 连翘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似那么简单,不然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跟我家姑娘说了吗?” “还没来得及。” 两人边说边去找容汐。 容汐秀美皱起,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你确定程诀进了听楼?” 江水点头:“我最后见公子就是在听楼。” “好,那我们去听楼。” 听楼繁华,戌时依旧灯火通明。 三人进去后兵分两路,连翘跟着容汐,江水一人。 容汐手法粗暴,挨个包厢推开,仗着长了一张清丽无辜的小脸,看见不是后扬起笑脸陪不是。 最后索性笑脸都懒得陪,直接将门关上。 一开一关,转瞬间。 这边,容汐刚把门关上,一阵风从鼻尖刮过,眼前的门又开了。 里面的人肥头大耳,额头像是纹了三道横纹,来者不善地道:“你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吗?” “不好意思,我家姑娘有些醉了,一时间没看清。”连翘忙在旁边赔礼道歉。 “没看清?那这回看清了吗!你坏了爷爷我的好事,就想这么走了?” 肥头大耳说着就要将容汐拽进来。 容汐一把掐住他的手腕,“我说对不起。” 肥头大耳嗤笑一声,凑过耳朵:“你说什么,没听见,要不到爷耳边说说。” 容汐眼神发冷,在肥头大耳嬉笑时一个反手将他的胳膊掰弯。 只听见“嘎嘣”一声,肥头大耳的奸笑定在了脸上。 “这回听清了吗?”说着,容汐利落地提腿抬脚,送了他一剂。 站在对面的江水看到这一幕,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容汐竟会武功,还不是花架子。 平日得要世子小心些。 那个肥头大耳不服气,见容汐转身要偷她背身,举起的手还未发力,就无故软了下来,捂着胳膊呲牙咧嘴。 容汐不着痕迹的将剩余的糖块踹进袖里,头都懒得回,继续往里面走。 连翘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贴心地帮人把门关上。 敢惹她家姑娘,看来是活腻歪了。 见江水从对面飞奔而来,容汐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只是……”江水说得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