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诀面不改色的收起笺纸,无视严山好奇的眼神。从药铺离开后,一路沿着开化坊走回广和楼。
街上节日气氛浓烈,喜庆的挂着灯笼挂花,一个卖花灯的小女娃跑到程诀身前,举着手上的花灯脆生生地吆喝道:“公子,要买花灯吗?这个兔子形状的花灯最讨夫人娘子欢心。”
还没等程诀回绝,旁边比她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娃鄙夷道:“婆婆教你的全忘了吗?不要见着人就问,要寻些……”说着他指了指后面那个身穿紫色鎏金长袍头上戴着羊脂玉的男子。
男娃跑远,问那人要不要买花灯。
羊脂玉男子果然爽快的答应,让身边的娘子选了一盏花灯。男娃颇为神气的看过来。
小女娃见程诀始终没有打算买的意思,低下头也准备离开。
“花灯几文钱?”
小女娃猛地抬起头,亮起眼睛道:“十文!”
像是怕程诀觉得贵,小女娃降低了音量:“八文也可以,再低就不行了。”
程诀从口袋中掏出一两碎银,“这个可否?”
小女娃眼睛瞪圆问道:“公子要将我手上的花灯全部买下来吗?包圆也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不,我只要一个。”
程诀说着将碎银放到小女娃手中,换了一盏花灯回来。
逢年过节是酒楼最忙的时候,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广和楼也准备打烊了,虽是打烊但楼中依旧灯火通明。
容汐亲自下厨做了乳酿鱼,寓意年年有余,从南面进来的这批海产十分新鲜。
雪白的鱼汤上桌时还冒着热气,程诀盛了一碗暖身子。
鲜美的鱼汤配上滑嫩的鱼肉吃得程诀胃里暖暖,一旁的连翘也对这鱼汤拍手叫好。
“姑娘,你这鱼做得太绝了,一点都不腥。”
闻言,程诀抬眉看向容汐,这道菜竟然是她做的。
“好吃呀,你就多吃一点。”说着又舀了一块鱼肉给连翘。
迎春不似连翘活络,见状胳膊杵了连翘一下道:“还让姑娘照顾上你了。”
“谢谢姑娘!”连翘双手接过,后对迎春吐了吐舌头道:“怎么了,姑娘那是疼我,你莫不是嫉妒了。”
容汐含笑,夹了一块酒煎羊给迎春:“迎春爱吃羊肉。”
迎春还想和连翘辩驳,这会儿也顾不上欣喜地接过:“谢谢姑娘。”
容汐视线滑过程诀,招呼道:“程公子不必拘束。”少女的眉眼还带着未消的温柔笑意,好似他们已相识许久。
程诀点头应好。
这些年程诀常年在外,风餐露宿安营扎寨,军营过节不比京都,会有烟花与嬉闹。
无战事时还好,他们可以围着篝火吃酒烤肉,畅聊天南海北。有战事时,过节就是精神最高度紧张的时候。
察觉到程诀兴致廖廖,容汐问道:“程公子,菜还合口味?不知程公子是哪里人,知道的话就让厨房做几道家乡菜了,好弥补乡思之情。”
程诀无视容汐话里的探究,只言道:“容姑娘盛情款待,何有不周之意。”
“我看程公子情绪不似高涨,还以为是哪里怠慢了。”
少女有一张欺人的面庞,看着温顺娴雅,说出的话确夹枪带棒,步步紧逼。
“佳节团圆之日,孤身一人难免想起过往。”
容汐摆出好奇的姿态问道:“程公子家中父母可还安好?”说罢又自言自语神伤道:“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和阿爹阿娘一起过元日是什么感觉了。”
皎白的月光映在屋内,天空中不时闪过一抹烟花。
小时候元日,沈氏会带着容汐去布料坊挑布料,然后回家亲手给她打衣服,沈氏的巧手在绣坊也是出名的。
吃完团圆饭,三人便会上街赏灯,小容汐坐在容大武的肩头,眺望整条街景,指着远处的木雕装饰问:“爹爹,那是不是你做的!”
容大武拉回小容汐的手,嘘声道:“汐儿自己知道就好。”
“容姑娘如今事业有成,令尊令堂看到也定会感到欣慰。”
若能换的话,容汐才不要事业有成,她只希望阿爹阿娘能够好好活着。
容汐掩了掩眼尾的泪水,直言道:“那你呢?从未听程公子谈起过家人。”
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开。
程诀看向窗外,扯了个苦笑缓缓道:“我与容姑娘一样,父母很早就离世了。”程诀陷入回忆;“我母亲是镇上远近闻名的才女,与父亲一见钟情,但两人身份悬殊。”
为了打破隔阂在他们之间的距离,程泽瑛屡立战功,从一众战士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封官加爵,娶了心上人。
本是让人羡煞的姻缘,却不想落得如此结局。
从程诀记事起,就很少看见程泽瑛的身影。
尤记得武昌公主和他曾跟随程泽瑛外出过一次。程泽瑛穿着厚厚的盔甲坐在马上,身后是长长的军队。
小程诀同样带着盔甲跟在程泽瑛身侧,头上的长须随着马一晃一晃地走出城门。
生于武将之家,程诀自小就精通刀剑,练得一身好武艺。
他本以为那次出征会很长时间,能跟随程泽瑛上阵杀敌,却没想到还未待上两日,程泽瑛就派人将他们母子二人送了回去。
回程的马车上,武昌公主的脸色并不好看,倒不是因为匆忙返京的原因,而是临走前程泽瑛对她说的猜测。
又或者说不是猜测,是事实。
为了不让程诀察觉出异样,武昌公主只当是和程泽瑛闹了矛盾。
一道绚丽的烟花在黑夜中炸开,映在程诀的眼底,华彩的流光里印着他伤感的神色。
“本是热闹佳节,怪我不该问的。锦江坊有舞狮,听说是礼部特意准备的,程公子要去凑凑热闹吗?”
从广和楼的二楼往外望,能看到不远处的舞狮队伍,周围围了不少孩童百姓。
程诀不爱热闹,但想到什么应道:“也好。”随即不经意问道:“容姑娘对礼部很熟悉?”
容汐披上厚厚的裘衣:“熟悉谈不上,俗话说官商一体,做酒楼生意难免要了解些。”说罢,她转过头笑眼弯弯对程诀说道:“来日程公子高中,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这小小的广和楼。”
程诀一愣,以为是她察觉到什么,没成想是为着自己的生意求庇护,“借容姑娘吉言。”
街上有许多商贩,打头的是一家珠钗发簪,容汐拿了支紫花发钗,别在头上时觉得有些不尽心意,又放回架上。
连翘被一支梅花发簪吸引,见状容汐将视线落到旁边的铺面。
看到有人光临,老板热情地招待道:“姑娘可是要求姻缘?”说完视线在容汐和程诀之间打转。
“不是。”
老板遗憾收回视线:“平安、康健、福禄也可求的。”
“求个平安。”
容汐选了件保平安的深蓝色御守,老板接过问道:“姑娘是为自己求,还是替别人求。”
“替别人。”
老板捋着胡子八卦道:“心上人?何不让人自己来求,自己求得心意才足。”
“别人求的就不作数吗?”
若是不作数,她就不买了。
“作数,自然作数,心诚就作数。”
容汐交完钱将御守收起,问程诀:“程公子不求一个吗,我看那里有学业。”
“不了。”求神哪有求己管用。
若神明真的管用,那他阿爹阿娘的遭遇又该作何解释。
沿着人流往里走,有放孔明灯的地方。
容汐买了一盏,正要拿回来写字,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撞到,踉跄着往后推了两步。
“姑娘!”迎春大喊,连忙要过去扶她。
还未等她反应,一个身影先一步出现,稳稳托住容汐晃动的身体。
程诀稳住容汐后又一把抓住坏事的小孩。
小孩用力挣扎想要挣脱,但无济于事。
后面一个小女娃扯着嗓子一边跑一边喊,声音由远及近:“别跑,还我花灯!”
见男孩被控制住,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娃一把夺回他手中的花灯。
程诀拽着男孩的衣领,命令道:“道歉。”
命脉被扣住,男孩不敢不从,诺诺地冲着容汐道:“对不起。”说完就没了声。
程诀将他的领子往上提了提:“还有一个。”
男孩只好又冲着小女娃道歉。
言罢,程诀才放了他的衣领。男孩重获自由,转身就逃走了。
小女娃抬头道谢,认出程诀是之前买了她花灯的阔气哥哥,小脸上写满了惊喜,眼角的笑意也更浓了。
视线落到他身旁的容汐身上,见容汐手上拿着兔子形状的花灯,声音脆脆地问道:“哥哥,这是你娘子吗,好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