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窄窗中的月色由霜白变成朦胧,慕容嘉青感觉身体内的疼痛差不多平息,手臂撑着地面,尝试起身。
却未及预料,重心不稳,险些摔回地面。
幸而影伸手搀住了她,才没有发出声音。
“还好吗?”影看着她,低声问。
慕容嘉青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了两步,适应着走路的感觉——被关在这牢狱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不是在挨打,便是躺在地上等待身体的恢复,已经许久没有过正常的行走。
幸而如今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动作起来纵有生疏,却没有什么大碍。
“没事。”慕容嘉青摇头,“我们走。”
两人对这地牢的布局都有着一定程度的熟悉,中间是魔物们平日里吃饭活动的场地,两侧则是供给大型魔物休息的专门房间。
这些房间没有“门”,也没有所谓的固定“主人”,全凭实力争抢剥夺。
若是实力不足者,便只能如他们这般,在平日里活动的场地中寻一个位置蜷缩而睡。
在影的探查中,这牢狱中有一处十分隐秘的狭窄地道——虽不知是因何而出现,但那地道深入地下,正通往白水河的方向。
只是挖掘不深,不足以透彻连通,便也没有被发现过。
而这地道的入口位置,正在其中一个魔物栖息的房间中。
那魔物平日里不愿意动弹,庞大的身体遮挡住入口,又鲜少有能够进入其领域的,若非如影这般有着能够无声息探查的能力,恐怕很难知晓。
他们的计划,便是趁着黎明之前,魔物与守卫都最为松懈的时间,悄无声息潜入那只魔物所在的房间,进入地道。
然后在地道的末端,想办法将之与白水河的暗流打通。
慕容嘉青抓着影的手腕,两人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与呼吸声中迈过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各种魔物,无声潜行到挡着地道入口的那只魔物房间门外。
这是一只巨爪魔,拥有着十二条树干般粗细的触肢,平日里便以原型瘫窝在房间中,肥胖而巨大的身体几乎将整个房间填满,不留一丝空隙。
影看了慕容嘉青一眼,弯身趴伏下去,手掌微微托起一条挤靠着墙壁的触肢,贴着露出的缝隙钻进去。
慕容嘉青也深呼了口气,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扁一些,跟随在影的身后钻爬进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形太过庞大,巨爪魔对于两个孩子的“入侵”毫无觉察,鼾声均匀而平稳,十分舒适满足。
而一面贴着触肢,一面贴着墙壁的慕容嘉青和影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这睡熟的巨大魔物,若是弄出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动静,便会瞬间将其惊醒。
到时候别说是离开,恐怕当场便会被碾碎骨骼抛扔出去。
滑滑溜溜的触肢贴着衣衫,带来难耐的触感,盘足分泌的黏液裹了两人满身。
慕容嘉青强忍着腥臭与恶心,跟随着影一步一步爬过那些触肢,来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
“就在那里。”影一只手抬着巨爪魔的触肢,指着被它正压在身下的那片区域,“需要想办法让它挪开些,将入口露出来。”
“好。”
慕容嘉青深吸了口气,咬破手指,将指腹溢出来的血液轻轻涂抹在身侧的触肢上。
血液沾触即如酸水,立刻开始腐蚀盘足上的黏液,然后渗透入皮肤,给巨爪魔带来火星燎烧般的伤痛。
它的触肢立刻翻动起来,身体微微偏侧,露出地道入口的缝隙。
果然有!
慕容嘉青微微睁大眼睛,回头看向影,男孩冲她点了点头。
他趁着巨爪魔触肢乱舞的间隙钻爬过来,“还不够,差一点。”
两人贴着墙壁在巨爪魔的身下小心向前,不被它的触肢所捕捉到,快要到的时候,慕容嘉青又咬了一下手指,再度向身边的触肢涂抹过去。
这次涂抹的血液较之前多出许多,疼痛直接将巨爪魔惊醒,发出低而沉闷的吼声。
它以触肢支撑地面,身体一瞬间腾空——
“走!”影低声喝道。
两人身体当即贴着地面翻滚,往那入口而去,却不防巨大的触肢从天而降,正砸在慕容嘉青的后背。
肋骨好像断了,她当场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趴伏在地面,难以再度起身。
好痛……
她的身体虽然勉强恢复了行动,但是在反应和灵敏程度上终究有所欠缺,未能及时避开。
身后巨爪魔的触肢再度高高扬起,将要再度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自地道中探出的手将她拉扯过去。身体挤过触肢滑腻的软肉,眼前骤然黑暗,随即失重的感觉传来,两人一齐顺着甬道,咕噜噜向下滚去。
不知向下滚了多久,巨爪魔因疼痛而发出的愤怒吼叫声音还遥遥从头顶传来。
慕容嘉青扶着墙壁起身,感受到从后背传来的清晰疼痛。
眼前一片黑暗,她恍惚了片刻,才于视线之中见到一抹如磷粉般燃烧的幽绿。
“……影?”
看到这一抹幽绿出现在视野之中,随即周遭的环境也被照亮些许,于眼前呈现出来,慕容嘉青不由下意识出声询问。
“嗯。”身后的男孩轻应了一声。
慕容嘉青转身回头,看见他正托着这一抹幽绿,站在黑暗之中。
幽绿的形状像火,雀雀燃烧着,映照出他脸上那些原本一直被掩藏在发与黑暗中的墨绿色咒文。
“这是鬼火。”男孩轻声解释,“由我的血接触空气作为燃料而燃烧成的状态,与我的感知相通。”
他抬手,那一小簇鬼火便向前飘荡而去,来到慕容嘉青面前:“它可以为我们引路。”
“看起来很漂亮。”慕容嘉青没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那火焰。
是冷的。
影也没有拦阻,只是从旁边解释:“鬼火温凉,并不灼热,但若是触碰太久,也会灼伤魂魄。”
他向前走去,鬼火便如有灵性般从慕容嘉青旁边飞走,去往前方更深邃的黑暗。
“走吧,应该还有一段。”
两人便顺着鬼火指引的方向向着更深处的黑暗而去。
越往前方越狭窄,只余一个可供爬行的通道,影在前,慕容嘉青在后,幽幽的绿色光芒将两人影子投射到“墙”上,像是被刻印在其上的壁画。
向前爬了约半盏茶的时间,鬼火的光亮变得黯淡,两人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影用指甲在手指划破一个小口,一颗血珠挤出来。
鬼火欢快的凑到他的手指上,一时间火光大作,十分明亮。
“好厉害。”慕容嘉青惊叹,“它什么都能吃吗?”
“凡是有灵气的事物,都可以。”影慢吞吞的解释,“不过鬼火是我造出来的,与我同根同源,它吸收到的灵气,相当于我吸收了。”
他把手指给慕容嘉青看,指尖的那一滴血珠已经消失,伤口也了然无痕,像是没有划伤过一般。
两人又向前爬了一段,前面才到了头。影停下来,贴靠着洞壁,回身看慕容嘉青:“该你了。”
“嗯。”慕容嘉青点头,向前爬了两步,跨过影,两人倒换位置。
她伸手,影将一直藏在袖中的短秸秆给她。
慕容嘉青抓住秸秆两段,用力将其掰开。
因为时间过得久了,秸秆坚硬,掰出的断口也锋利。慕容嘉青抓着这半截秸秆,在左手手腕上比划了两下,一咬牙,一橫心,猛划下去。
断口划破皮肉,留下浅浅的伤口,有血珠从其中渗溢出来。
慕容嘉青微微抬手,那些血珠便咕噜噜向下滚落,没入面前的土壤之中。
瞬间腐灼出焦黑干裂的孔洞。
但是还不够。
只是这么几滴血的话,可没有办法打通这不止还有多厚连接到河下暗流的地道。
慕容嘉青闭上眼,秸秆硬戳着腕上初现的伤口,再度用力向下划去。
这次的速度较先前更快,力量也更强,但秸秆终究是没有刀刃锋利,还是只有少量的血液流溢出来。
慕容嘉青紧咬着下唇,又用力划了几次,
伤口变大了些,流出来的血也多了些,只是有些细小的秸秆刺进肉里。
但此刻的情形没有功夫管那些细节,慕容嘉青用手接了血便往洞壁上抹。
焦黑的颜色瞬间扩散,向外腐蚀出两三尺的空间。
有效果就好。
慕容嘉青松了口气,两人继续向前。
伤口一直汩汩的流着血,不算快也不算慢,刚好足够一点一点将前方的道路腐蚀干净。
越向前方,慕容嘉青便越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土壤呈现出焦黑松脆的质感,不由加快了速度——
任由她的血这样腐蚀下去,周遭的洞壁将不再坚固,很容易便出现坍塌。
他们得在坍塌发生之前将通往暗流的方向打开。
“是这个方向吗?”慕容嘉青摸着前方的洞壁,问影。
男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耳朵贴在上面,静听了片刻。
慕容嘉青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贴上去听。
……
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是影却点了点头:“有水声,不远了。”
“但是要小心。”他说,“当洞壁变得薄弱的时候,这里有可能会坍塌,暗流冲涌进来,你得抓紧我,省的被冲散,或者冲回去。”
慕容嘉青“嗯”了一声,继续往洞壁上涂抹血液。
经过了这些时间,伤口中流出的血已经有些干涸,要用力挤压才能接续。
她取出剩余的半截,在伤口处比划了一下,再次划下去。
洞壁被腐蚀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两人便感受到周遭洞壁轻微的晃动,不断有焦黑的土石滚落下来。
慕容嘉青将掌心涂满血液,看向苏影:“差不多最后一次了。”
苏影点头,与她一起贴靠紧前方的洞壁。
慕容嘉青将手掌按上去。
土壤的腐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整个通道中的晃动更加剧烈起来,随后前方洞壁寸寸碎裂,巨大的土石块被河水暗流冲入进来,瞬息化作泥沙,蒙覆双眼。
即便有了防备,慕容嘉青整个人还是被冲得向后翻仰而去。
仿佛窒息一般的黏腻潮润,瞬间便将她带回那个滂沱如瀑的雨夜。
那个雨夜。
穿着水蓝色裙裳的女子冒着夜雨,带她踩踏过深青的石板,贴紧墙根于夜色中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天落一道煞白,划破眼前的黑暗,将女子被遮挡在兜帽下的眉眼映照清晰。
那是惯常温柔的眼睛,平日里总是含着笑,在这一刻却生出罕见的冷厉与决绝。
她紧握着她的手,目视着她的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对她重复:“活下去。”
“阿青,活下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阿娘不能再陪你了。”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也不要出声。”
“你要听话。”
“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跟着女子的话语重复:“阿娘,你放心,我在这里待着,不出去,也不出声。”
“我乖乖的。”
“好。”女子抚摸着她的鬓角,指腹的柔软在雨夜沾染上冰凉,却始终眷恋不舍。
等到天际下一道煞白落下,隆隆雷云声音滚聚,她终于松手,毅然决然的离开。
慕容嘉青微微伸手,想要捉住女子的衣角。
然而那衣袖的布料顺滑,轻易便从她的指尖溜了去。
等到再想要伸手时,已然有了距离,再难触碰。
黑色铠甲的男子倒落地面,银色的长枪将女子身体贯穿,大片的鲜红蔓延,即便是在夜雨之中,也难以被洗刷干净。
电闪雷鸣,煞白一幕接着一幕,隆声滚滚,无从止息。
她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巴,脑海中是女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也不要出声。”
“你要听话。”
“你一定要活下去。”
“阿青,活下去。”
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却不敢泄出半点声音。
连呼吸也仿佛停止。
·
“醒醒。”
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祟,在接连十几个晴朗的夜晚之后,黎明之前,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水。
影抓着慕容嘉青,艰难地将她拖上岸。
这个女孩不知怎么回事,河底暗流涌入地道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掩护鼻息,当场呛了水,整个人被涡流卷着往回而去。
幸而影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避开那些砂石,一路向上潜游。
等到从水中出来,两人的身上全部湿透,泥沙倒是皆被冲了去,只头发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影坐在河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上墨绿色的花纹在河水的浸润下仿佛久旱逢霖,闪烁着妖异贪婪的光芒,活起来般。
他缓了片刻,感受到砸落在脸颊上的雨滴,侧身去看昏迷过去的慕容嘉青。
女孩双目紧闭,嘴唇微微的颤抖着,似乎极冷。
影翻了她的眼皮查看,然后将她身体搀扶起来,帮她催吐刚才呛进去的水。
“哇——”的一声,混着污泥的肮脏河水掺杂着血块从慕容嘉青口中吐出。
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的意识迷蒙不清,只觉得浑身发冷,胸腔之中混沌的疼痛着,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蹲在草丛里,暴雨倾盆砸下来的时候。
那么冷,冰凉的温度黏在身上,久久不散。
“阿娘……”
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又吐出一口混着血块的污水。
苏影看着慕容嘉青,这才留意到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只是也毫无血色。
她抱着自己的肩膀,整个人蜷缩起来,试图以此汲取一点点温暖。
但是她全身都湿透了,哪有可以汲取温暖的事物。
影紧抿着唇,搀住慕容嘉青,看向牢狱的方向。
他的听力比常人灵敏的多,因此能够在地下判定河水的方向,不至于让地道的方向偏移,多走弯路。
如今那处灯火通明,隔着渐渐盛大起来的雨幕,便也听见零星传来的杂乱声响。
他们离开的时候,惊醒了那只住在入口处房间的巨爪魔,必定引起骚动。等到守着牢狱的士兵们反应过来,立刻便会发现异状,将情况告知章淮。
没有多少时间了。
必须尽快离开。
影低头看了看几乎整个倒在他身上的黑发女孩。
她紧闭着眼睛,肩膀微微颤抖,仍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又病又伤,若带着她,面对追兵之时必定是拖累。
而且他们的约定,只是逃出那个牢狱,并不包括之后的去向。
将她留在这里,吸引那些士兵的注意,无疑是最为明智稳妥的办法。
毕竟……
现今白水城中的那一位,所有的大动干戈和费尽心思,都不过是因为她。
影沉默的看了慕容嘉青片刻,蹲身将她背在身上。
女孩比想象中要瘦小,身体几乎没什么重量,反倒是落在脸上肩上的雨水,沉甸甸的,仿若小石。
·
“废物!”
城主府中,右眼仅剩眼白的男子大怒,抓起手中的茶杯扔到传令兵头上。
杯中茶水早已冰冷,茶叶黏在传令兵的头上,浓稠的血色与清茶一起缓缓流下。
传令兵伏在地板上瑟瑟发抖:“城主息怒!属下已然命人去找了!”
谁能想到,那女孩经受那样的折磨,每日只能躺在地上不得动弹,还能够找寻到无声息出逃的办法。
还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雨幕淅沥,渐入滂沱。
“给我找!都滚去找!”章淮恶狠狠的道,“若是她丢了,你们所有人都提头来见!”
传令兵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雨水哗啦啦落地,阴云密布,暗灰的颜色在天际相撞,划出煞白的火花。
城主府中一切被照得透亮,惨白颜色使得天地一瞬间失色。雷电劈在院中那棵已然凋零殆尽的梨花树上,枝木化作焦黑,枯朽摧折。
章淮走到门前,目光沉沉的看着那被摧折的梨花树。
三个月前,开春的时候,那树还满缀着雪白梨花,飘香满城。
但它终究没能熬过时间,更遑论这铺天盖地的雨水。
那个女孩……
注定无法脱出他的手掌心。
男人低着头,仅剩的左眼透露出沉郁与晦暗。
·
慕容嘉青在颠簸摇晃中睁开双眼。
入目是少年的脸庞。他的肤色惨白,上面爬满了妖异的墨绿色花纹,雨水将他墨绿色的短发凝结在一起,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襟。
“……影?”
慕容嘉青有些艰难的出声,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喉间反出一口污血,正落在影的衣衫上。
男孩没有停留,只回首看了她一眼,语速极快的交代道:“别说话。”
他背着她极快的奔跑,在密林之间穿行,找寻着可以藏身暂歇的处所。
幸而这雨越下越大,如瀑般的水流冲洗着地面,将所有经行而过的痕迹都抹除。
周遭景色不断的变化着,风雨潇潇如瑟,闪电自后方劈落,像是一只扑来的恶虎,撕开深沉夜幕,撕开满目黑暗。
雷声隆隆,震耳奔来。
慕容嘉青打了个寒颤。
黑色的发黏在她的额头上,雨珠顺流而下,她的脸色被那闪电映照,一时间黑白分明,没有其他的色彩。
那日的血色似乎又扑面而来。
在这一个寒冷,冰凉,潮湿,没有尽头的雨夜,漫无边际的雨水,哗啦啦落下,似瓢泼,从天而降,带着冬日的寒。
这黑暗使人恐惧,她却不敢闭上眼睛。
闭目之处,便是那白水河便的艳色。
等到影进入一个山洞,滚雷渐渐远去,只余萧瑟风声,她才有些许的回神,意识缓缓恢复。
影背着慕容嘉青走进去,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地上。
山洞的地面也潮湿,低洼处汇聚了雨水落叶,但是比起外面如瀑的雨幕,还是算得上能够暂时歇脚的温暖之处。
影咬破手指,三五簇鬼火同时燃烧起来,于山洞的黑暗中静静悬浮着,两人的面庞也在这幽绿之中被悉数照亮。
他半蹲下身子,冲慕容嘉青伸手:“手给我。”
慕容嘉青愣了一瞬,慢慢将左手抬起,交到他的手中。
幽绿鬼火之下,映衬得女孩手腕较寻常更加苍白,而手腕处的伤口则因河水的浸泡而丑陋的浮肿着,像是有一条肥大的虫子趴伏。
影托着慕容嘉青的手腕,借鬼火的光芒,将陷在浮肿伤口中的秸秆倒刺一一挑剔出来。
然后从自己的小臂上拆下一截布带来,挤干净其中所沥的雨水,舒展开来,将那伤口处的污脏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腕上的伤口浮肿,疼痛对于慕容嘉青来说早已麻木,更别说因失血而带来的眩晕。
但是当男孩一点一点擦拭她伤口的时候,那种仿佛火焰灼烧着,跳跃着的疼痛,竟然一点一点又重新恢复蔓延开来。
清理完伤口中的污浊,影将已经变成近乎黑红色的那一截布带撕掉,剩余的部分缠绕到慕容嘉青的伤口上。
微凉的布带带着些许尚未被完全捂干的潮润,将腕处伤口上蚁爬般密密麻麻的疼痛镇压下去。
等到包扎完成,他又探了慕容嘉青另一只手的腕脉:“那只巨爪魔的触肢打在你的身上,应是有了内伤,暂时没有办法处理,只能你忍着些了。”
慕容嘉青微微点头,便看见眼前的男孩站起身来,要向外里走去。
她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的衣角。
突如其来的阻力让影愣了一下,回头看慕容嘉青。
便见女孩嘴唇微微颤抖着,冰冷的水珠顺着头发往下落,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落进看不清的黑暗里去。
“你……不用怕。”
他虽然心底奇怪,这个惯来平静的女孩怎么突然有着这样大的波动,但还是停步,耐下心来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安抚她,“这山洞里寒冷,我向里找寻看看,有没有尚且干燥的枝叶,可以用来生火取暖。”
慕容嘉青却仍旧不肯松手。
影握住她的手。
小小的,冰凉,即便鬼族天生体寒,也很难从上面感受到微薄的暖热。
“不必担心。”他垂下眼睛,低声说,“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很久。我会回来的。”
“我跟你拉过钩,我不会食言。我会跟你一起逃出去,跟你活着离开白水……我还等着你,帮我找到妹妹。”
他伸出小指,弯成钩子形状,学着曾经她在月色下曾对自己做过的那个动作。
“我保证。”
慕容嘉青愣了半晌,终于缓缓将手中攥着的衣角松开,小指勾住那个钩子。
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山洞外的风雨瑟瑟,伴风发出不休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