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景和宫那位被禁足了。”
御花园回廊下,几个宫女低头拾着残枝,窃窃私语。
“听说啦,满宫里谁还不知!前几日还风光的很呢,陛下日日都留宿,哪位娘娘不看的眼热。”
“是啊,前几日还炙手可热无人能及,如今,啧啧,真是世事难料啊。
“哼,什么宠妃!一个宫婢而已!“
“如今可算是凉透喽!”
“陛下这两日连景和宫的门都没踏进去过。“一个宫女悄悄压低声音,“今早内谕司的王公公说,一切优待全无了。”
几人边说边咯咯直笑,声音碎碎絮絮地飘了出去。
走廊另一头,几个内监正慢悠悠踱着步,听得清清楚楚,“阿弥陀佛!这下六宫里的娘娘们可都松了口气。前几日咱们谁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主子。”
“是啊,主子不顺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要倒霉。现在好了,那位下去了,总算能喘口气啦。”
“不是说只是禁足吗?”
“你懂什么!禁足这种旨意,看着轻,搞不好,十年八年的禁下去,景和宫就成了冷宫了。”
“原来如此!那还真不如挨顿板子,伤好了就算过去了。”
话音未落,几人已笑得前仰后合。
长信宫中。
氤氲炉香绕着薄纱,殿中帷帐垂落,气氛难得的轻松。
柳昭仪捋着手中的锦帕,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那狐媚子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林淑容坐在一旁,捧着茶盏慢慢吹着热气,“景和宫的风头如今算是过了,果然是登高必跌重啊!前几日她那么风光,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柳昭仪冷笑:“听到皇上日日都去她那里,气得我心口直疼。她得宠那几日,我连御花园都不敢靠近。生怕扰了皇上陪她赏景,平白惹了陛下的厌。”
”
“陛下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林淑容语气微顿,“毕竟不过是一介宫婢而已,如何能与咱们这样出身的妃嫔相比。”
温婉凝斜倚在贵妃榻上,淡淡一笑,视线却不动声色地落在林淑容身上,“是啊,如今她已经跌下来了,可谁知日后会不会死灰复燃呢?”
她语气轻得像风,却让殿中忽地静了下来。
林淑容手一抖,茶水险些晃出,她收住眼神,不敢接口。
温婉凝接过婢女奉上的茶盏,面带微笑,嗓音温柔,“此时若是后宫中哪一位动了心思,才是真正肃清六宫。“
“自然是要做得干净些,让她再无复起之望。”
柳昭仪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娘娘不必忧心,这禁足啊,进不去出不来的,她还能如何争宠?”
温婉凝笑了笑,低头饮了一口茶。
林淑容抿紧了唇,垂眸不语。
十日后。
景和宫中积雪未融,人也像泡在了雪水之中,彻骨生寒。
叶如棠坐在案前,眼神落在掌心那只香囊上。
香囊早已被烤的焦糊,不成样子,寒梅的枝叶残缺而扭曲。
她摩挲着香囊,动作迟缓。
魏嬷嬷站在她身侧,低声劝着,“娘娘……您再进一点吧。”
“食谷者生啊,这人哪,哪怕是熬也得熬下去。”她语气略带哽咽,“您每日就进这么几口,身子如何受得住?等皇上的气消了,一切自然就好了,娘娘不必如此忧心。”
叶如棠像是没有听见,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清楚,“再端盏茶来吧,这几日总是口渴。”
魏嬷嬷一愣,眼中涌出浓浓的担忧,但还是应了一声,端起茶盏递了过去。
叶如棠接过来时,手有些发抖。
茶还未入口,她已先皱了眉:“苦。”
“这是娘娘最爱喝的香露茶啊。”魏嬷嬷声音止住,咬了咬牙,没再继续。
这几日,她每日都只吃几口。
一日三餐都是略动了动筷,就又端了回去,茶倒是越饮越多,却像是解不了渴,人都喝虚了。
夜里睡不了一个时辰便会惊醒,非说窗外有人低语,一旦醒来便再难入眠。
她整夜整夜坐着,眼神虚浮,神色恍惚。
昨日,她盯着案上的茶盏看了半晌,忽地发问:“谁放的?”
魏嬷嬷怔了片刻,“是娘娘您自己放的呀。”
她静了很久,那样子似懂非懂,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我怎么……记不得了。“
长信宫中,烛火明亮,暖香悠长。
林淑容低着头,凑到贵妃耳边,压低了声音,“已是第八日了,请娘娘示下,可还要继续?”
温婉凝倚在榻上,指尖轻轻转着腕间玉镯,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然是要继续。听说她如今茶不离口,夜不成眠,郁郁寡欢,满宫皆说她是失宠所致。再过几日,她撑不住了,众人也只会当她是郁郁而终,说不出旁人半个不是。”
贵妃唇角缓缓翘起。
“是。“林淑容垂首应下,捏紧了袖中的白色瓷瓶。
那瓷瓶被她握的微微发热,她却只觉冰凉。
她很怕,却只能照做,因为她更怕惹怒了贵妃。
自己保不住宫中的地位不说,整个林家都会被她牵连。
她别无选择。
夜更深了。
景和宫中冷得瘆人,自从叶如棠被禁足后,内谕司送来的各项份例大减,帐内连炭火都加不上,暖阁早已空有其名了。
她坐在榻上,额发贴着脸,眼底泛青,却怎样都睡不着。
她盯着床前的香炉,像是在看,但眼神却空得没一丝着落。
魏嬷嬷走进来看到她,顿时心头一紧,压低声音唤她:“娘娘。”
她没有回应。
魏嬷嬷快步走近,在她膝前跪下:“奴婢去传太医吧,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都快熬干了。”
叶如棠看着她,半晌后,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嬷嬷,我尚在禁足,太医进不来,你传不来的。
”
魏嬷嬷咬了咬牙,红着眼睛,低声道:“那老奴不去传太医,老奴去求见德妃娘娘。”
叶如棠听见“德妃”两个字时,眼皮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她会见你么?”
魏嬷嬷沉声道:“她会。”
“如今这后宫里,唯有她能救主子了。老奴是德妃娘娘送来景和宫的,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您走这一遭。”
半晌,叶如棠终于点了点头,“你去罢。”
魏嬷嬷俯身叩首,一语未发地起身,疾步而去。
门扉关上的那一刻,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叶如棠指尖紧攥着那只烧焦的香囊,唇边的笑容涩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