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贵妃赐死前,我攀帝心抢凤位》 第4章 宫宴 冬雪压枝,寒气透骨。 景和宫内,暖炉烧得正旺,叶如棠披着猩红织锦大氅,立在门前。 挽翠垂手站在她身后,低声禀报:“娘娘,李来福公公已经放出来了。“ “只是,皇上下旨,免了他的职,降成了寻常典事太监。” 叶如棠垂眸拢了拢袖子,轻声问道:“谁许他出禁言房的?” 挽翠顿了顿,小声回禀:“是贵妃娘娘。” 叶如棠摩挲着窗边寒凉的木栏,半晌,轻轻笑了一下。 果然,李来福效忠温婉凝多年,她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出来也好,既然他知道父亲被害的真相,当年很有可能也参与了,如今这条没了牙的恶犬,也该宰了。 傍晚时分,天色微暗。 挽翠低声禀报:“娘娘,体仁宫那边传话,说今夜宫宴,皇上不会前去,请六宫妃嫔自行前往。” 叶如棠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她略微沉吟,皇上不在,今夜是自己首次出席宫宴,若衣饰华贵,怕是更会惹得六宫嫉恨,大仇未报,此时安稳些才稳妥。 “去拿那件内谕司昨日送来的淡月白妆花罗裙吧。“ 挽翠没动,”娘娘,今夜宫晏,六宫嫔妃几乎都会到场,那件衣裳……是否过于素净了?不如换那件紫色的,更华贵些。“ 叶如棠看了她一眼,”去拿吧。“ ”是。“挽翠这才躬身低头,转身退下。 与此同时,长信宫。 李来福一身粗布太监服,颜色暗淡袖口破旧,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光,站在贵妃温宛凝的面前,脊背弯得更低了。 温宛凝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吹着盏上的热气,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出来了?” 李来福咬紧牙关,头低得更深:“奴才谢贵妃娘娘进言,救奴才出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温宛凝笑了笑,微微俯身,柔声道:“李公公,本宫知你委屈。你一心一意为本宫效力,却被贱人坏了前程,本宫这心里,也着实不忍啊。” 李来福猛地抬起头来,面露狰狞,充满恨意,“娘娘放心!奴才……奴才定要让那贱婢生不如死!若不是她,奴才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声音低哑,咬牙切齿,仿佛一条马上就要冲出去扑咬猎物的恶犬。 温宛凝轻轻一笑,“今晚宫宴,便是大好时机。你即刻去一趟柳昭仪和林淑容宫中,该说什么,你心里自然清楚。” 李来福连连点头,“是!奴才明白!定让那贱婢在宫宴上出丑!无法在后宫立足!” 温宛凝微微颔首,放下茶盏,“去吧。” 亥时初刻,雪停了。 体仁宫偏殿。 灯火摇曳,暖意蒸腾。 贵妃温宛凝身着绯色华服,端坐首位。 身旁柳昭仪一袭浅粉宫裙,捂着帕子轻笑,林淑容身着冰蓝色罗裙,低眉顺目,恭顺站立。 其余几位低位嫔御皆围在温宛凝座下,笑语盈盈。 直到叶如棠缓步而入,淡月白罗裙,绵云髻上一支简单的南珠簪子斜插着,恰到好处地点缀出她如画一般的眉眼。 殿内陡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给贵妃娘娘,各位姐姐请安。”叶如棠走到温婉凝面前,端庄行礼。 温婉凝微微抬眼,看了身旁两人一眼。 柳昭仪最是心思活络,“这位便是新晋的昭婕妤?果然俊俏,难怪我们姐妹这几日连皇上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呢。“ 林淑容接过话茬,“宫里俊俏的人儿多了,倒也不稀奇。只是不知,昭婕妤家中,可有哪位在朝中任职?官居几品?” 柳昭仪掩着嘴娇笑一声,”原来妹妹不知啊,昭婕妤几日前还是贵妃姐姐宫中的一名宫婢呢,何来什么家世!不过,人家如今是飞上枝头,能跟咱们互称姐妹了。“ 林淑容佯装惊讶,“昭婕妤竟是宫婢出身?妹妹当真不知,请姐姐莫怪。不知姐姐是如何侍候的皇上,竟能得皇上如此宠爱,请姐姐给我们姐妹传授一二,我们也好跟姐姐学学,以后才好侍奉圣驾啊。“ 众人纷纷低头嗤笑。 叶如棠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二人,“嫔妾出身微末,家世清寒,让诸位姐姐见笑了。” 语气淡然,不卑不亢。 温宛凝抬了抬手,懒洋洋地开口:“起来吧,都是姐妹,不必拘礼。” "不过嘛,"她目光扫过才刚站起身的叶如棠,唇角勾起,"昭婕妤,你虽在宫中多年,熟知宫规,但宫婢与嫔妃,身份地位天差地别。莫要混淆了规矩,坏了宫闱清净。"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柳昭仪和林淑容对视一眼,眼底闪过快意,正准备开口,一道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贵妃说得极是,宫中规矩,自该由上而下,以德为先。” 一人缓缓走入,素净浅蓝绣云纹宫衣,步履缓慢,却自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仪。 众人一怔,连忙起身行礼。 德妃娘娘? 向来缠绵病榻、极少露面的德妃,今夜竟亲至宫宴! 温宛凝眸光一闪,唇角的笑意僵了僵。 德妃向她行礼问安后,目光落在了叶如棠的脸上。 叶如棠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谢如一的话,德妃是见过昭和郡主的人。 德妃伸手将她扶起,细细打量,那目光如有形质,一寸一寸扫过她整个面颊。 “陛下果然慧眼。“ 叶如棠抬眸,也望向德妃,一张温婉端庄的脸,眉眼间却透着一脸病容,“娘娘谬赞。“ 德妃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的案边。 一众妃嫔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位德妃家世显赫,连贵妃都要礼敬三分,是个不能惹得主儿,但也都想不明白,这位昭婕妤怎的,就得了她的青眼? 柳昭仪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嫉恨,林淑容也抿紧了唇,不敢再开口造次。 温宛凝轻轻晃了晃茶盏,指尖在瓷盖上轻扣了扣,眸色幽深,“开宴吧。“ 夜色渐深。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宫宴到了尾声,德妃起身,缓缓道:“夜深了,本宫乏了,先行告退。“ “昭婕妤,本宫年岁大了,你来扶一扶吧。” “是。“叶如棠走过去,将手伸给了德妃。 德妃扶着她的手,缓缓走出殿堂。 二人一路行至后廊,人影渐稀,宫婢们都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德妃走得极慢,时不时便要停下来喘上几口,“本宫累了,坐一坐吧。“ “是,只是夜深寒凉,娘娘体弱,还需尽快回到宫中才是。“叶如棠真心诚意的道。 德妃拉着她坐在身旁,“小坐片刻,无妨。“ 她紧盯着叶如棠的脸,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今夜贵妃所言,也算不得全错。” “陛下待你非比寻常,如今已惹的六宫人人侧目,你要谨言慎行,莫要被人寻住了什么把柄才好。” 叶如棠点头,“是,谢娘娘提点。“ 德妃微微一笑,目光轻轻扫过叶如棠的身上。 “我听闻,陛下赐了昭华宫中的旧物给你?“ “是,回娘娘,皆是一些饰物,有南珠,羊脂玉手镯和缂丝香袋。“ 德妃点了点头,“陛下从不让人碰昭华宫中旧物,你既得了这些,应随身佩戴,或可护你一时。” 叶如棠心中一动,抬眼看向德妃。 德妃笑了笑,“你宫中可有年长的嬷嬷伺候?” “回娘娘,尚无。” “宫规森严,你新晋婕妤,需年长之人随侍左右,以防失仪。” “娘娘说的是。” 德妃转身吩咐,“魏嬷嬷。” 一个身穿藏青绣暗纹袍子的老妇人缓步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奴婢魏氏,叩见婕妤娘娘。” “魏嬷嬷是本宫旧人,素来忠厚妥帖。本宫病体缠绵,用不着太多人服侍,便将她赐予你吧。” 叶如棠微微屈膝,亲手将魏嬷嬷扶起,”嬷嬷请起。“ 魏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一动,目光中竟充满了悲恸和怜惜,但很快,她便垂眸低头,恭敬地垂手站好。 “奴婢……愿侍奉娘娘左右。” 叶如棠微微一怔,随即向德妃盈盈下拜,“谢娘娘赏赐。” 德妃轻咳几声,“夜深了,你回吧。” 叶如棠目送着德妃走远,才转身回到了景和宫。 雪又悄悄地下了起来。 魏嬷嬷默默打理好寝殿,“娘娘,就寝吧。“ 叶如棠点了点头,“嬷嬷辛苦,好生歇息去吧。“ 魏嬷嬷顿了顿,”谢娘娘。“躬身退下。 叶如棠躺在榻上,思绪翻涌。 德妃因她的容貌在宴上回护,尚在情理之中,但为何要赐人与她?又为何是这位魏嬷嬷? 魏嬷嬷……究竟是何来历? 第5章 盛宠 天光未明,窗外的雪刚停,枝头还挂着碎霜,像极了昨夜未散的梦境。 叶如棠坐在妆台前,轻抚着妆台的一角,神情安静,仿佛外面那层薄雾。 挽翠正举着梳篦立在她身后,帘外却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娘娘,请让老奴为您梳妆。”是魏嬷嬷。 她捧着一袭浅黄色宫装,袖口与衣襟处,绣着极细的白梅图案。银丝入线,花苞初吐,清雅之中带着点冷意,如同春未临、梅先绽。 叶如棠点了点头,挽翠识趣地放下梳篦退了出去。 魏嬷嬷展开手中衣衫,恭敬地垂首,“老奴昨夜绣的,功夫粗浅,还望娘娘见谅。” 叶如棠眼神微动,伸手轻轻抚过那白梅。绣线丝滑,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嬷嬷费心了。” 魏嬷嬷面露笑意,为她更衣,又亲手执梳,将她一头青丝绾成侧拧的随云髻,发髻轻柔流转,衬着她那张眉目分明的脸,整个人分外可怜。 又将那两件昭和旧物,羊脂玉镯和缂丝香袋亲手给叶如棠戴上。“娘娘请看,可还合意。“ 叶如棠览镜自照,娇嫩雅致,与众不同,心中一动,莫非……这便是昭和当年的服饰模样?看来这位魏嬷嬷跟在德妃身边,必曾见过当年的昭和,德妃才将她赐来。 “甚好,今后就劳烦嬷嬷为本宫梳妆了。“ “是。“魏嬷嬷捧过一个妆匣,将盖子打开,“这些南珠颗颗圆润,娘娘若亲手串了,戴于颈间,更显风华。” 叶如棠不动声色,接过魏嬷嬷递来的银针线绳,一颗一颗将珠子穿了起来。 指尖微凉,珠子顺着线绳滑落,每穿过一颗,便是一缕心思落定。 自己一无家世,二无亲眷,如今能依仗的,唯有沈长昭一人。 只有越像昭和,才能越得圣宠,否则,如何撼的动家世显赫,受宠多年的贵妃? 魏嬷嬷如此相助,正合我意。 她一颗一颗将南珠串起,轻柔地绕于颈间。 浅黄宫装,白梅隐隐,玉镯环腕,南珠绕颈。 镜中人眉眼温柔,肤白胜雪。 “陛下驾到——” 魏嬷嬷立刻退到一旁,叶如棠慢慢起身,裙角微动,浑身似都笼罩在一层晕开的柔光之中。 沈长昭步入殿内,脚步在跨入门槛那一瞬骤然顿住。 他的视线一下子便黏在了她身上,像是被什么狠狠钩住了魂。 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 像极了。 像他心中梦里那人,踏雪归来,仍在他眼前,不曾消散。 他缓步走近,声音低哑:“你今日这身……” 叶如棠正想开口,魏嬷嬷抢先一步伏身跪地,朗声道:“启禀陛下,老奴是德妃娘娘赐于昭婕妤的,自当尽心侍奉。此南珠项串,是娘娘亲手所制。若有不妥,还请陛下责罚老奴,莫要怪罪娘娘。” 沈长昭不语,神色如冰雪初融,目光缓缓掠过她手腕上的玉镯、衣襟处的香袋,最后停在她颈间的南珠项串上。 一动不动。 良久,他抬手,指尖触到那串珠子,而后落在她颈侧。 低声道:“不错。” 叶如棠心头一跳,望向皇帝的眼神无比温柔。 她知道,她钩住他了。 这一日,皇帝没走,像是把景和宫当成了御书房。 第二日,依旧如此,用了膳就倚在她身边,翻几页书、饮几口茶,一言不发,只默默的看着她。 第三日,第四日……直至第七日。 除了早朝,沈长昭几乎寸步不离她。 御膳房一日三餐全数送到了景和宫,连皇帝每日进的燕窝都换成了叶如棠喜爱的清甜口味,只因陛下一句,“她胃口淡,本就吃得少,皆按她的喜好来。” 于是,一声令下,连皇帝平日的膳食也尽都换成了叶如棠喜爱的菜肴。 “听说了吗?陛下已经连着七日宿在景和宫了。” “满宫中如今谁还不知!这几日景和宫暖阁外都添了新人,夜里那动静……啧。” 内谕司增调了数人过去伺候,暖阁中的动静听得值夜的侍女夜夜面红耳赤。 林淑容猛地掷下茶盏,瓷片碎裂一地,“狐媚子一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得皇上神魂颠倒!” 宫婢们不敢出声,连忙俯身悄悄收拾。 “日日与陛下耳鬓厮磨,折子都送到她那里去了,这还有规矩吗?” 柳昭仪站起身来,一把将花瓶扫落,“后宫不可干政!如今倒好,政事都送到后宫来了。” 太后寝殿,老内监伏在地上,轻声禀报:“陛下已连宿景和宫七日。” 赵太后放下佛珠,指尖摩挲着檀香木珠,一声不发。 半晌,她轻轻念了一句,“昭婕妤……” 老内监不敢多言,伏着身退下。 长信宫中。 香炉慢燃,雾气氤氲,婢女们各个屏息敛气,生怕主子这口气就要出在自己身上。 温婉凝靠坐榻上,神情淡然,“芷容,本宫身体微恙,去请姑母明日来长信宫探望。” 芷容一愣,旋即会意,低头:“是。” 次日,一身藏青锦袍的老夫人坐在温婉凝的身旁,将一只瓷瓶递到她手中,眼神警惕,声音低微。 “此物来自西南异域,鲜有人识。娘娘不可轻用,亦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温婉凝接过那只小瓷瓶,在指间转了转,笑容浮上嘴角。 “姑母安心,本宫不会亲自动手。” “本宫这也是为了我温家能长盛不衰啊,姑母。” “来人,好生送姑母出宫。” 暖阁的门打开又合上,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炉火一闪一闪,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人呢?”她问。 “在外候着。” 温婉凝淡淡点头。 片刻后,李来福被传了进来,缩着身子伏在地上,衣角已经沾了雪水,身子微微发抖。 贵妃缓缓抬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懒懒的道:“你来了。” 她话音轻飘飘的,眼神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温婉凝轻轻抬了抬手。 芷容立即上前,双手捧着一只红漆木盒,轻手轻脚,像是生怕盒中藏着什么猛兽,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李来福面前。 李来福一双老眼微垂,接过盒子时手轻颤了一下,但依旧恭谨地双手高举过顶,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贵妃这才抬眼,目光在他身上淡淡一掠。 “送到林淑容手中罢。” 顿了顿,她似笑非笑,“她担得起么?” 李来福抿唇低声,“她一向沉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该说。” 温婉凝微微一笑,顿了顿,“那便好。” 她似在自语,又似在感慨:“这后宫中啊,识时务的,总能活得久一些。” 林淑容宫内,香烟缭绕。 宫女轻声禀告:“娘娘,李公公来了。” 林淑容正倚在榻上,手中端着一碗桂花汤,淡黄色的汤汁微热,花瓣随着汤匙的搅动在碗中浮浮沉沉,她饮了一口,“传吧。” 李来福进殿时身子佝偻,衣衫上风雪未褪,靴底沾着湿痕,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红木盒子放在矮几上。 随即后退了一步,低头不语。 林淑容看着那盒子,沉默良久,才慢悠悠地开口:“贵妃怎么说?” 李来福只回了一句:“娘娘说,此物交与娘娘,由娘娘自行安排。” 话音落地,他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林淑容一动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只木盒,半晌,才伸手将盖子轻轻揭开。 一只白瓷小瓶躺在盒内,通体温润,无封泥、无铭文。 她抬手,取了出来,在指间掂了掂,盯着瓶口出神。 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贵妃这是……既要我做刀,又想我挡祸。” 声音极轻,却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森冷的寒意。 她轻笑了一声,笑声压抑而讥讽。 她当然明白,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但她更明白,一旦事败,第一个被拉出来问罪的,必定是她, 而不是贵妃。 她握着瓶子的手指收紧,又松开。 “来人。” 她唤了一声,声音平稳。 一名身形伶俐的小宫女走了进来,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 “你明日悄悄出宫,莫惊动旁人。” 婢女一愣:“娘娘?” 林淑容将那瓶子收入袖中,语气不紧不慢,“回府中一趟,告诉家中,我恐有不测,让他们早做准备。” 婢女神色骤变:“娘娘!” 她抬了抬手,“去吧,未雨绸缪,总好过祸到临头。“ 说完,她靠在榻上,阖上了眼。 脸上的妆还未卸,唇上却已没了血色。 第6章 香囊 夜半,景和宫。 轻纱低垂,烛火微燃,暖阁中香气氤氲,帷幔在床边轻轻晃动,如梦似幻。 廊下,小宫女伏在角落,一动都不敢动。 她低垂着头,耳根红得像涂满了胭脂,连喘气都轻轻的,生怕扰了里面的人儿。 暖阁中的动静丝丝缕缕的飘出来,带着细碎的喘息与锦被的摩擦声,像是谁在梦中辗转,融化了魂魄。 榻上,叶如棠侧着身,发丝散乱,脖颈已泛出了一层薄汗,细白的指尖紧握着搭在她腰上的那双大手。 沈长昭从身后贴着她,像一团烈火,伏在她耳边,咬着她的耳垂,声音低哑:“你躲什么?” 叶如棠咬着唇,轻声道:“陛下……夜深了。” “那又如何?”他嗓音黯哑。 皇帝完全不理会自己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将她的脸掰过来,低头吻住。 他吻得不急不缓,像是在品。 舌是滑的,唇是热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沦,反复提醒自己是来复仇的,而不是来被他宠的。 她告诉自己,不可动情。 可她已经足足忍了七日。 七日的朝夕与共,七日的温言软语,七日的缠绵悱恻。 他是皇帝,每一次都让她无法拒绝。 她知道他眼中看到的并不是她,亲吻的也不是她,而是昭和留下的影子。 可她却只能闭上眼,顺着他,躺在他身边。 他的手掠过她的发,唇滑到了她的脖颈上。 叶如棠身子微颤,心也在抖。 他继续吻她,好像她本就属于他。 这几日,他为她画眉,为她簪花,牵着她的手一同去赏雪,甚至在庭前舞剑,只为博她一笑。 她偶尔娇嗔玩笑,佯装生气,他都会低声轻哄,然后,像个孩子一般,将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都拿来赏赐给她。 短短几日,景和宫里的东西都翻了一番。 她的一衣一食、他都要一一过问,仔细斟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无不极尽舒适奢华。 就连每日她沐浴的水中要放什么香料药材,哪种花的花瓣,皇帝都乐此不疲的给她日日安排妥帖。 沈长昭将自己富有天下的财力、物力,渗透着这般款款动人的温存小意,淋漓尽致的全用到了她的身上。 皇帝的恩宠真切的落下来时,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到的,再坚硬的心都能化成水。 七日来,叶如棠如被火烤,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情感,他用他那滔天的权力,给她不容拒绝的呵护,让她承受来自皇帝的强势宠爱。 她时常有些眩晕,醉酒一般神志不清,几乎就要心甘情愿的成为那个被帝王万般荣宠的妃子。 并非强取豪夺,而是慢慢将她困住。 温水慢煮,甜蜜封喉。 风卷过走廊,暖阁的门轻轻晃了一下,烛火摇曳,光影碎落。 今夜格外难熬,她在他怀中喘息着,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锦被,睫毛打战,感觉自己已快被撕碎。 她眉眼染着潮意,“陛下……”唤了一声。 他贴着她的额心,应了一声:“嗯。” 她没再说话,眼底浮起一层雾气。 一声声的低哑呢喃:“陛下,陛下……“ 这七日来,她越来越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 她只是想利用他,但心却似已被他轻轻捏住。 沈长昭搂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像是累极了般叹息了一声。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窗外,雪细细密密的飘了起来。 夜雪未融,长信宫深处。 挽翠脚步极轻,沿着回廊熟悉的踏入暖阁,未等行礼,贵妃的声音便已响起,“讲。” 语调平缓,声音却冷冽。 挽翠跪下行礼,低声回禀:“陛下这七日,下朝便入景和宫,与昭婕妤几乎寸步不离。” 贵妃低头看向手中茶盏,半晌才抬眸:“她做了什么?能令陛下对她如此痴迷?” “只是寻常相处,并无特别之处。昨日陛下又亲自从昭华宫中翻出几样旧物,都赏给了她。” “赏了什么?” “皆是些饰物,其中有一只绣着寒梅绕雪枝图案的香囊,陛下好像格外看重,奴婢远远瞧着,陛下竟亲手给她戴上。“ 温婉凝沉吟片刻,笑了,“看重么?那便好。” 她抬手招了招,挽翠即刻凑近。 她压低了声音,“明日你这般……记得,不可留下痕迹。” “奴婢明白。” 次日,午后。 景和宫庭前落雪未止,叶如棠披着斗篷立在廊下,看檐角细雪落成一线,一点点绣白屋檐。 沈长昭今日的大朝会将直至申时,因而宫中格外清静。 魏嬷嬷侍立一旁,手中捧着鎏金手炉。 殿内,挽翠一如既往地捧着茶盏。 她看似无异,眼神却比往日更低了一寸。 见左右无人,她放下茶盏,绕过屏风,悄悄的地将那只寒梅绕雪枝的香囊从床头,移到了香炉最靠里面的边角处。 香炉缓缓燃烧,热气持续烘烤着香囊,丝绦和表面缓缓烤出了焦痕。 入夜。 沈长昭如常而来。 他半倚在榻,手中翻着一册书卷,眼神漫不经心。 突然,他目光无意间扫到香炉,猛地起身,几步走过去,一把取过香囊。 那图案熟悉极了,寒梅绕雪枝,正是昭和亲手所绣,他翻遍昭华宫找出来的,曾亲手为叶如棠戴上。 他神情倏地僵住,眸光顿冷。 叶如棠见状一愣:“陛下?” 沈长昭缓缓抬眼,沉声道:“昭华宫旧物,你竟这般怠慢?” 怒火中烧的皇帝将香囊抛到她身上,语气冰冷得像外面的雪夜,“你自己看!” “陛下,臣妾……”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香囊已砸在她身上,随即滚落在地,飘出了一股焦糊的气味。 她脸色一白,跪了下去。 “臣妾不知啊,这香囊,原本放在榻上,怎会……” “还敢狡辩?”沈长昭声音低沉,“朕将如此珍贵之物交于你,你竟这样糟践?” 叶如棠头已触地,“臣妾不敢。臣妾也不知它为何会在此处。” 皇帝充耳不闻,拂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即刻起,昭婕妤禁足景和宫。” 叶如棠怔怔跪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 殿中众人皆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魏嬷嬷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娘娘?” 叶如棠没有说话,盯着那只落在地上的香囊,指尖一寸寸蜷起。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七日来的恩宠,原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魏嬷嬷环顾众人,“是谁将香囊置于此处?” 众人尽皆跪伏在地,“奴婢不知。” 魏嬷嬷沉着脸,看向叶如棠。 叶如棠看了她一眼,忽地摇头:“罢了。” 她轻声开口,打断了魏嬷嬷的追问。 她拾起那只香囊,轻轻拂了拂,手指颤了颤。 这几日的缱绻缠绵、柔声细语,带着她未敢承认的心动与依赖,在这一刻,全都冷透了。 那不是她的。 从来就不是。 帝王本无情,更遑论自己只是旁人的影子罢了。 自己真是,太蠢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 香囊躺在她的掌心,温婉如故。 只是再无人替她戴上了。 第7章 茶 “听说了吗?景和宫那位被禁足了。” 御花园回廊下,几个宫女低头拾着残枝,窃窃私语。 “听说啦,满宫里谁还不知!前几日还风光的很呢,陛下日日都留宿,哪位娘娘不看的眼热。” “是啊,前几日还炙手可热无人能及,如今,啧啧,真是世事难料啊。 “哼,什么宠妃!一个宫婢而已!“ “如今可算是凉透喽!” “陛下这两日连景和宫的门都没踏进去过。“一个宫女悄悄压低声音,“今早内谕司的王公公说,一切优待全无了。” 几人边说边咯咯直笑,声音碎碎絮絮地飘了出去。 走廊另一头,几个内监正慢悠悠踱着步,听得清清楚楚,“阿弥陀佛!这下六宫里的娘娘们可都松了口气。前几日咱们谁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主子。” “是啊,主子不顺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要倒霉。现在好了,那位下去了,总算能喘口气啦。” “不是说只是禁足吗?” “你懂什么!禁足这种旨意,看着轻,搞不好,十年八年的禁下去,景和宫就成了冷宫了。” “原来如此!那还真不如挨顿板子,伤好了就算过去了。” 话音未落,几人已笑得前仰后合。 长信宫中。 氤氲炉香绕着薄纱,殿中帷帐垂落,气氛难得的轻松。 柳昭仪捋着手中的锦帕,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那狐媚子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林淑容坐在一旁,捧着茶盏慢慢吹着热气,“景和宫的风头如今算是过了,果然是登高必跌重啊!前几日她那么风光,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柳昭仪冷笑:“听到皇上日日都去她那里,气得我心口直疼。她得宠那几日,我连御花园都不敢靠近。生怕扰了皇上陪她赏景,平白惹了陛下的厌。” ” “陛下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林淑容语气微顿,“毕竟不过是一介宫婢而已,如何能与咱们这样出身的妃嫔相比。” 温婉凝斜倚在贵妃榻上,淡淡一笑,视线却不动声色地落在林淑容身上,“是啊,如今她已经跌下来了,可谁知日后会不会死灰复燃呢?” 她语气轻得像风,却让殿中忽地静了下来。 林淑容手一抖,茶水险些晃出,她收住眼神,不敢接口。 温婉凝接过婢女奉上的茶盏,面带微笑,嗓音温柔,“此时若是后宫中哪一位动了心思,才是真正肃清六宫。“ “自然是要做得干净些,让她再无复起之望。” 柳昭仪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娘娘不必忧心,这禁足啊,进不去出不来的,她还能如何争宠?” 温婉凝笑了笑,低头饮了一口茶。 林淑容抿紧了唇,垂眸不语。 十日后。 景和宫中积雪未融,人也像泡在了雪水之中,彻骨生寒。 叶如棠坐在案前,眼神落在掌心那只香囊上。 香囊早已被烤的焦糊,不成样子,寒梅的枝叶残缺而扭曲。 她摩挲着香囊,动作迟缓。 魏嬷嬷站在她身侧,低声劝着,“娘娘……您再进一点吧。” “食谷者生啊,这人哪,哪怕是熬也得熬下去。”她语气略带哽咽,“您每日就进这么几口,身子如何受得住?等皇上的气消了,一切自然就好了,娘娘不必如此忧心。” 叶如棠像是没有听见,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清楚,“再端盏茶来吧,这几日总是口渴。” 魏嬷嬷一愣,眼中涌出浓浓的担忧,但还是应了一声,端起茶盏递了过去。 叶如棠接过来时,手有些发抖。 茶还未入口,她已先皱了眉:“苦。” “这是娘娘最爱喝的香露茶啊。”魏嬷嬷声音止住,咬了咬牙,没再继续。 这几日,她每日都只吃几口。 一日三餐都是略动了动筷,就又端了回去,茶倒是越饮越多,却像是解不了渴,人都喝虚了。 夜里睡不了一个时辰便会惊醒,非说窗外有人低语,一旦醒来便再难入眠。 她整夜整夜坐着,眼神虚浮,神色恍惚。 昨日,她盯着案上的茶盏看了半晌,忽地发问:“谁放的?” 魏嬷嬷怔了片刻,“是娘娘您自己放的呀。” 她静了很久,那样子似懂非懂,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我怎么……记不得了。“ 长信宫中,烛火明亮,暖香悠长。 林淑容低着头,凑到贵妃耳边,压低了声音,“已是第八日了,请娘娘示下,可还要继续?” 温婉凝倚在榻上,指尖轻轻转着腕间玉镯,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然是要继续。听说她如今茶不离口,夜不成眠,郁郁寡欢,满宫皆说她是失宠所致。再过几日,她撑不住了,众人也只会当她是郁郁而终,说不出旁人半个不是。” 贵妃唇角缓缓翘起。 “是。“林淑容垂首应下,捏紧了袖中的白色瓷瓶。 那瓷瓶被她握的微微发热,她却只觉冰凉。 她很怕,却只能照做,因为她更怕惹怒了贵妃。 自己保不住宫中的地位不说,整个林家都会被她牵连。 她别无选择。 夜更深了。 景和宫中冷得瘆人,自从叶如棠被禁足后,内谕司送来的各项份例大减,帐内连炭火都加不上,暖阁早已空有其名了。 她坐在榻上,额发贴着脸,眼底泛青,却怎样都睡不着。 她盯着床前的香炉,像是在看,但眼神却空得没一丝着落。 魏嬷嬷走进来看到她,顿时心头一紧,压低声音唤她:“娘娘。” 她没有回应。 魏嬷嬷快步走近,在她膝前跪下:“奴婢去传太医吧,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都快熬干了。” 叶如棠看着她,半晌后,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嬷嬷,我尚在禁足,太医进不来,你传不来的。 ” 魏嬷嬷咬了咬牙,红着眼睛,低声道:“那老奴不去传太医,老奴去求见德妃娘娘。” 叶如棠听见“德妃”两个字时,眼皮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她会见你么?” 魏嬷嬷沉声道:“她会。” “如今这后宫里,唯有她能救主子了。老奴是德妃娘娘送来景和宫的,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您走这一遭。” 半晌,叶如棠终于点了点头,“你去罢。” 魏嬷嬷俯身叩首,一语未发地起身,疾步而去。 门扉关上的那一刻,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叶如棠指尖紧攥着那只烧焦的香囊,唇边的笑容涩红如血。 第8章 信 半个时辰后,夜色将明未明。 景和宫后门,一道灰影悄然掠入,步履如风,未带半分声响。 魏嬷嬷早已候在门边,一见来人,忙迎了上去,低声唤道:“谢大人,请随我来。” 谢如一点了点头,手持德妃永宁宫的令牌,一步不停地随她穿过偏殿,直入暖阁。 帐内幽暗,烛火只余最后一盏,微弱的闪动。 榻上,叶如棠仰面躺着,面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像才涂了胭脂,鲜艳异常。 她眉间紧蹙,额间渗出细汗,气息忽急忽缓,似是梦魇缠身,却又醒不过来。 谢如一迅速将手搭在她脉上,良久后,眉心陡然一拧,“浮乱如潮,紧缓无常,并非寻常病症。” 他抽出银针,在叶如棠手背轻点几下,一点点探下去,脸色越来越沉。 “若非她心性极坚,撑着最后一口气,怕是命早没了。” 魏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谢大人,这是?” 谢如一目光森寒:“中毒,且非寻常毒物,而是异域秘制,专乱人心神。毒性极稳且极缓,若日日摄入,不出半月,便形毁神销。” 魏嬷嬷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谢大人!娘娘可还有救?” 谢如一没有答话,而是从袖中摸出一个乌黑的细瓷瓶,打开瓶塞,一粒药丸落在指间。 “这是叶大人生前留给我保命的,可解百毒。” 他小心的将药送至叶如棠唇边,低声道:“娘娘,娘娘?请张口,把药服了。” 叶如棠似是听到了,轻启薄唇,喉头微动,将那药丸吞了进去,半晌后,眉心似乎松缓了几分。 谢如一再度搭脉,“有效,但仍需静养,佐以汤药数日,方可清除干净。“ “即刻起,娘娘只饮清水,食清粥,其他一概不用,请嬷嬷亲手操持,不许旁人碰触。“ 魏嬷嬷连连点头:“是!老奴定当尽力。老奴猜测,应是膳食出的岔子,娘娘的茶水一直皆是老奴亲手所制。“ ” 榻上女子终于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像是昏沉地进入了梦中。 魏嬷嬷眼圈泛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谢大人!老奴谢您的救命之恩!” 谢如一一惊,忙伸手去扶,“嬷嬷不必如此,快快请起,我不过是尽医者的本分。” 魏嬷嬷却执意不起,老泪纵横,“谢大人不认得老奴了?老奴原是昭华宫中的。当日郡主的身子,便多亏谢大人费心调理,老奴至今不敢忘。” 谢如一怔在原地,眉心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竟是昭华宫旧人?” 魏嬷嬷点头,“是。郡主走后,德妃娘娘收留了老奴,后又将我赐于了昭婕妤。” “昭和……昭和……”谢如一心神巨震,喃喃自语,“十六年了……”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将魏嬷嬷扶了起来。 “没想到,今夜能得遇故人。天色将亮,我不宜久留,还需去回禀德妃娘娘。嬷嬷今日能如此为婕妤冒险奔走,足见你为人赤诚,老朽佩服。请嬷嬷保重,你我改日再叙。” 魏嬷嬷连连点头,抹掉脸上泪水,将谢如一送了出去。 永宁宫中。 德妃一身素衣,手中转着一串温润的沉香佛珠,早已等候多时,“如何?” 谢如一跪地行礼,“异域秘药,极是难察,险些未能救回。所幸娘娘心性坚韧,老臣将解毒药给昭婕妤服下后,性命已然无忧。” 德妃点了点头,“查吧。该怎么查,你明白。” 谢如一叩头行礼,领命而去,直奔御膳房。 见他出示了德妃的令牌,掌事太监哪敢怠慢,立刻调出了近日的膳房内档。 谢如一仔细查看,一一扫过,忽地停住。 “李来福?” 那太监应道:“李公公并非御膳房中人,平日也从未频繁进出。” 谢如一面无表情,“可这十日内,他却代取膳食了八次。” “是,大人,皆是代取景和宫的膳食。” 谢如一将那几页纸卷起收好,临走时特意叮嘱:“此事切不可告知他人。“ “是,大人。“ 傍晚时分,禁言房内。 墙角高挂铜灯,壁上铁链低垂,泛着冰冷的寒意。 两名太监跪伏在地,“启禀大人,人赃并获,李公公刚要将膳食送出,便被奴才们拦下了。” 李来福被压跪在地,头撞在石砖上,额角血丝直冒,脸色一片煞白。 他兀自强撑,嘶声呐喊,“你们岂敢动我?!我是贵妃娘娘的人!” “闭嘴!”谢如一站在他面前,语气冰冷,“这句话,你可敢对圣上再说一遍?“ 李来福瞬间噎住,脖子下意识缩了回去。 谢如一掀开食盒,取出一枚竹签挑起半块点心,用银针轻轻一沾,针尖瞬间乌黑如墨。 他将针身插入封泥之内,低声道:“奉德妃娘娘令,封存此物,按投毒案严查。李来福,严刑拷问,直到他说出主使之人。” “是!” 两名太监当即应下,手脚麻利地将李来福拖走。 李来福不停挣扎,脸色惨白如纸,“你们!你们放开我!我是贵妃的人!” 谢如一一眼都未曾再看他,袖袍一拂,转身而去。 夜色渐退,晨曦将临。 景和宫内,一片沉寂,帘幕低垂,榻上人微动,缓缓睁眼。 一瞬的空茫后,叶如棠目中眸光渐聚,唇色也已恢复自然。 她喉咙干涩,声音却异常沉稳清晰,“嬷嬷,茶。” 魏嬷嬷靠在榻边小凳上,正打着盹。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即惊醒,“娘娘!” 她扑过来,眼圈一下子红了,轻轻将她扶起,靠在软枕上。 “可算是醒了!吓煞老奴了。您足足睡了一整日!” 她手忙脚乱的用茶盏倒了水递来。 叶如棠接过,抿了一口,眉峰微蹙,“为何不是茶?” 魏嬷嬷顿了顿,走到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后凑近她,俯身低语,将昨夜之事一一禀明。 叶如棠安安静静的听完,眼神瞥向案几上的香囊。 她唇角微弯,无声的笑了,“既如此,”她将茶盏轻轻放下,眼神清醒冷冽,“那我便,继续病着吧。” 魏嬷嬷一怔,随后明白过来,心中一凛,躬身领命:“老奴明白。” 接下来两日,景和宫依旧沉寂。 外人只道昭婕妤神志恍惚,饮食寡淡,每日只饮清水,吃两口魏嬷嬷煮的米粥,偶尔怔怔出神,精神愈加萎靡,眼神也逐渐游离。 宫中传言四起,皆道昭婕妤禁足多日后,已近失心疯魔。” 直到第三日。 午后,魏嬷嬷低声回禀,“娘娘,李来福开口了。他招认,是受林淑容指使。咱们宫中小厨房新进的宫婢灵兰,便是接应他的内贼。” 叶如棠倚着绣枕,听得分明,沉吟片刻后,“笔墨。” 魏嬷嬷立时取来文房四宝,铺在案上。 叶如棠端坐案边,哪里还有半分萎靡之态,她执笔如风,速度极快的写完了一封信。 “烦请嬷嬷,亲自将此信,交予德妃娘娘。” 魏嬷嬷郑重收下,“是。”转身离去。 叶如棠将目光收回,落在那烧焦的香囊上,唇角微勾,“一切既由你而始,便从你破局罢。” 第9章 棋 长信宫中温暖如春。 林淑容坐在偏殿,那燃得正旺的炉火似已将她的心烧的沸腾。 她紧握着茶盏,手指轻颤,“娘娘,李公公这几日音讯全无,怕不是……已经出事了吧?” 温婉凝倚在贵妃榻上,眉头也是微蹙,语气却不冷不热,“你急什么?” “若是,若是他已经被擒……”林淑容咬着唇,声音发紧,整个人坐立不安。 贵妃抬眸看她,眼神中带着威压,“慌什么!怎地如此不省事?自乱阵脚!” 林淑容垂下头,指甲死死抠着衣角,不敢再多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她可不是贵妃,没有世家大族的娘家做靠山,且给叶如棠下的毒在她手中,一切皆经她手,万一东窗事发,贵妃可以撇得干干净净,她却是首当其冲。 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芷容快步走进,低声禀报:“娘娘,李来福三日前已被送入禁言房,奴婢多方打探,得知他今日已然招供,且供词如今送到了景和宫中。” “啪!”茶盏自林淑容手中滑落,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 林淑容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求您救救臣妾!救臣妾一命啊!” “闭嘴!”温婉凝冷喝一声,面若冰霜,声音更是冷的像刀刃一般,“你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吗?” 林淑容双肩抖动,脸色煞白,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贵妃缓缓起身,袍角拖过地面,一步一步径直走向芷容,“你可有什么法子?“ 芷容沉吟片刻,躬身回禀,“如今情势,李公公是留不得了。不过,据挽翠所言,景和宫小厨房里的宫婢灵兰也被送入了禁言房,挽翠,却并未牵扯其中。” 贵妃眼神动了动,“哦?” “奴婢猜测,李公公并未供出挽翠,灵兰不过是他招出来的替死鬼。既如此,供词虽已落在昭婕妤手中,不若命挽翠设法将供词偷出销毁?” “请娘娘细想,那个灵兰对此事一无所知,即便是受不住刑,招了,也必是语焉不详,反而引人猜疑,不足为惧。“ 温婉凝点头,嘴角缓缓勾起,“说得不错。这样一来,人证和供词都不在了,即便是闹到圣驾面前,也不过是她叶如棠的一面之词。 她转身看向地上的林淑容,忽而柔了声音,“好妹妹,你都听到了?切莫惊慌,本宫自会保你周全。“ 林淑容不停磕头,脸上涕泪横流,感激不尽,“多谢贵妃姐姐!多谢娘娘!” 次日未时。 “娘娘,禁言房刚刚传出消息,李公公,死了。” 贵妃正拨弄着香炉,芷容回禀后,不敢起身,仍旧跪在地上。 额上微微冒汗。 温婉凝闭了闭眼,“如何死的?“ “受刑不过,气绝身亡。” 贵妃缓缓点头,“做的好,重赏。” “是!” 当天晚上,景和宫内夜色正浓。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入外殿,停在案前,翻开案上木匣, 不停的翻找着,片刻后,飞快地拿走了一张纸。 一个时辰后,芷容低头将那张纸呈上:“挽翠已从景和宫外殿案上的木匣之中,将供词偷出来了,娘娘请过目。” 温婉凝伸手接过,展开,禁言房的印章和李来福鲜红的手印清晰可见。 仔细看去,给叶如棠下的毒是林淑容所赐,景和宫中的内应是小厨房的宫婢灵兰,还有……当年御医署正令叶清辞之死! 她的心猛地提起,手一抖才压住指尖颤意,继续看了下去。 “昔日巫蛊一案,奴才奉命对叶清辞严刑逼问,但叶清辞始终未曾招供,当时他已重伤难熬,奴才只得趁其受刑昏迷,用他的手在供词上按上了手印。“ 烛火映照着供词,同时也将温婉凝的脸照的青白不定。 她盯着那个名字,喃喃自语,“叶清辞……” 幸好这供词落入了我的手中,十六年前那桩血案,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她将纸放在烛火上,火苗舔上来,瞬间燃尽。 纸灰飞起,温婉凝缓缓合上双眼,“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此事。” 次日午后,永宁宫中。 风从檐角拂过,惊起檐下梅枝轻响,殿内棋盘上黑白纵横,白子方落,余音未散。 德妃执白,多年的病痛使得她手指瘦削,指节微青,一子落定,棋盘上的白子已将黑子堵在角落,甚是危急。 “陛下今日心神不定,棋艺都退了三分。” 沈长昭一袭玄衣常服,端坐对面,神情淡漠,眉目间却隐有一丝不耐。 他拈起一枚黑子,在指间转了良久,终是未落。“近日朝中政务繁多,朕心烦的紧,难得你来请朕,才到你这里下棋解忧。” 德妃唇角轻轻一弯,并未抬头看他,只盯着棋盘,“原来是朝事扰心,我倒是唐突了。本想着,冬日漫长,臣妾陪着陛下对弈一局,也能添些乐趣。” 窗外此时雪正盛,疏影横斜。 她将目光从棋盘挪到院内那几株蜡梅上,语气忽而轻了下来,“又下雪了,这时节,总让臣妾想起从前故人,最爱雪中寒梅。” 沈长昭指间转动的棋子顿时停住了。 德妃没有收回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似在自言自语,“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是她最爱的诗句。” 皇帝闻言,沉默不语。 德妃轻轻叹了一声,“这几年,臣妾总觉自己年岁大了,每每看到雪落,便会怀念旧时旧事。”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那日宫宴,臣妾初次见到昭婕妤,当真仿如故人昔日重现,也是那般年轻,那般娇媚可人。” 沈长昭手中黑子迟迟未落,目光沉在棋盘上,面无表情。 “故人已去多年,臣妾本不该提起,今日触景生情,还请陛下恕罪。”德妃幽幽的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臣妾本还希望,昭婕妤能令陛下就此展颜,没想到……许是她还是太年轻了罢。” 沈长昭静了好一会儿,抬手将棋子掷回棋奁。 “朕有事,改日再下。” 他站起身,衣袍掠过棋盘,带起一阵微风。 德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寒风起,雪更急,檐下的蜡梅,枝头压着重重积雪未化,花却开得正盛。 德妃手指一动,随意将那枚刚落的白子拨翻在棋盘之外。 “陛下……您终究还是越不过心中的执念。” 第10章 局 申时,体仁宫内。 殿中静得出奇,唯有铜炉里一缕烟雾蜿蜒升起。 谢如一跪坐在案前,正给皇帝请平安脉。 他指尖搭在帝王的腕上,手指微动,凝神不语。 沈长昭倚在御座上,似是漫不经心,“朕命你亲理昭婕妤脉案,近日怎未呈报?” 谢如一迟疑了一下,“昭婕妤尚在禁足,老臣不敢多言。” 沈长昭眉头微蹙,语气冷了几分:“讲。” 谢如一跪下叩首,声音压得更低,“昭婕妤所中之毒已解。但娘娘体弱,毒侵脏腑,若不及时调理,只恐日后……” “毒?”沈长昭的声音陡然提高。 “是的!陛下。此毒出自异域,极其少见,毒性极隐,扰人心神,侵入五脏。若非老臣给昭婕妤服下解毒药丸,娘娘她,此时恐怕已经……” “什么?”沈长昭猛地直起身,眸中寒光乍现。 谢如一连忙趴在伏地,“陛下息怒!昭婕妤福泽深厚,现已脱险。只是,如今性命虽已无碍,却仍需汤药调理方可。” “娘娘体内余毒未清,若再耽搁几日,只怕会落下病根,终生难复。只是,娘娘尚在禁足,老臣无法为娘娘开方煮药。“ “老臣惶恐啊,婕妤娘娘的余毒若迟迟未解……” 沈长昭猛地站起,袍袖一甩,已然快步出了殿门。 雪终于停了,景和宫冷清依旧,人在暖阁中呼气都能看到一股白烟。 叶如棠坐在榻边,身上裹着大氅,手指冻得通红,指尖握着针线,一针一针的,缓缓修补着那只烧焦的香囊。 她裁掉了一件自己从未穿过的四经绞罗的衣衫,用上面那珍贵无匹的罗绸替换掉了香囊被烧焦的部分。 图案也已被她重新绣过,仍是寒梅绕雪枝,只是花苞紧闭,未曾盛开,枝叶缠绕,纠缠不休。 魏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她那一脸病容,忍不住劝了一句:“娘娘,还是歇歇吧,眼睛都熬红了。” 叶如棠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呵了几口热气,再度低头继续,她的声音很轻,却温柔的似是梦中呓语,“这是陛下待我的心意,若不能修补如初,我如何能够安心。 “陛下曾亲手为我戴上。这份情意,他可以忘,我却不能。” “你……”沈长昭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 冷风卷进屋来,吹的叶如棠身子一抖。 沈长昭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眸光却落在她指尖的香囊上。 那是他亲手所赐,曾为她戴在身上,也曾被他怒而弃之,她却依旧珍藏着,一针一线的修补着。 魏嬷嬷一惊,手中绣盒跌落,连忙跪倒在地。 叶如棠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一袭玄衣之上,泪水瞬间充满眼眶。 她的手轻轻一抖,香囊滚落在膝头,落在那件暗红色的大氅上,白色的梅花竟似活过来一般,盛开在她身上。 她比前几日更瘦了,眼窝深陷,鬓边微乱,面色憔悴,双眸中泪光闪动。 四目相对,沈长昭看到的,似是多年前病重时的昭和,瞬间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的压住了。 叶如棠将手伸给魏嬷嬷,扶着她欲起身行礼。 沈长昭已快步向前,长臂一揽,不自觉地将她抱入了怀中。 怀中人冷得像一块冰,轻轻的贴在他心口。 他眸色倏地一寒,扫了眼地上那原该旺盛燃烧的炭盆,嘴角微微抽动。 环顾殿内,皆是一片清寒,炭火熄了,香炉灭了,帘幔被风吹得噼啪作响,丝丝湿冷直直地渗进骨缝。 他喉头堵得厉害,感觉到怀中人轻轻的颤抖,一股热流瞬间浸湿了他的胸口。 “昭儿,昭儿。“他喃喃自语。 半晌,他低头看着她。 苍白的面容上,泪痕犹在,眉眼淡淡的,无任何妆饰,清寡得像一张水墨画,连呼吸都透着不易察觉的轻。 “来人!” 裴公公陪着笑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手中抬着好几个烧好的炭盆,迅速的替换了殿内所有熄灭的炭炉,连香炉都重新燃上了。 “陛下息怒,必是内谕司那帮奴才们惫懒了,老奴随后便去重罚他们,绝不宽宥。” 皇帝面色稍缓,视线落在她手边的香囊上,焦黑早已不见,崭新的罗绸上,细密的针脚完全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够了。”沈长昭的喉头哽了一下,“改日再缝,你尚在病中。” 叶如棠怔了下,低声道:“陛下怎知?” “速传谢如一!”皇帝的声音异常严厉,听的殿外众人全都浑身一震。 沈长昭怀抱着她,贴的极紧,似是想将自己的体温都传递给她。 不多时,谢如一快步而入。 沈长昭并未放开叶如棠,依旧揽着她,共同坐在榻边,眼睛紧盯着,半点不离,“给她诊脉,仔细些!” 谢如一躬身应下,将手放在了叶如棠的腕间。 半晌后,“回陛下,婕妤脉象浮弱,气血两虚,虽毒已解,但因调理不及,已伤及根本。需先服药将体内余毒清理殆尽,再辅以大量滋补,静养数日,方保无虞。期间不可再受寒,亦不可劳神费心。” “为何不早说?” 谢如一跪伏在地,不断磕头,“老臣惶恐,陛下震怒,婕妤禁足,若非德妃娘娘赐令牌给老臣,老臣连景和宫的大门,都进不来啊。” 沈长昭眼中闪过一抹赤红,冷笑了一声,“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全跪在了地上。 “宫中所有珍稀药材补品,许你随意取用,尽全力医治婕妤。若她出事,”沈长昭将怀中人抱紧,声音沙哑,“朕要整个御医署给她陪葬!” 谢如一叩首在地,“老臣遵旨。” 沈长昭挥了挥手:“退下吧。” 叶如棠将头枕在皇帝的肩上,轻轻蹭着,低声道:“谢老自会尽力,陛下不必如此。” 沈长昭握着她细瘦的肩膀,手臂,心疼的无以复加,“你不能离开朕,知道吗?昭儿,你再也不能离开朕了。” 叶如棠心中一片寒凉,是吗,但你还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香囊,便置我于不顾,令我身处险境!若不是我多番筹划,竭力自救,怕是死在这景和宫中都无人知晓。 口中却说:“皇上,就这样抱着臣妾吧,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这些日子,臣妾心中全是皇上待臣妾的好,臣妾有罪,未能守护好皇上的心意,心中悔恨无极。皇上不来,景和宫与冷宫无异,臣妾好怕。” 沈长昭长叹一声,将她抱的更紧。 “朕在这里,昭儿莫怕。此次你中毒,想必是后宫哪个贱人以为朕不再宠你了,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真是胆大包天!昭儿,看朕如何给你出气。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对朕的人动手!” 叶如棠心中冷笑,时候到了,“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切不可因臣妾一人令六宫不宁。此事德妃娘娘已命禁言房去查了,陛下一问便知。” “既然如此,来人!” “召六宫!即刻!速到景和宫!” 召六宫入景和宫?! 从未有过的先例啊,宫人们不敢怠慢,急忙向各宫飞奔而去。 第11章 证 景和宫正殿,重新燃起的香炉缓缓吐出青烟,在殿中袅袅升起。 六宫妃嫔陆续到齐落座,彼此悄悄交换着眼神,心中皆在猜测皇帝这突如其来召见六宫的旨意,究竟意在何为。 魏嬷嬷低头垂手,立于殿中主位不远处,身形纹丝不动。 贵妃稳坐众妃首位,一身深紫色华服,领口处雪白的狐皮泛着柔光,温婉端庄,稳如泰山。 林淑容微微低头,眼帘低垂,指间的帕子,已被她拧得皱成了一团。 柳昭仪毫不掩饰唇边的讥讽,凑近身旁的嫔妃,轻轻抬了抬下巴,“这位昭婕妤倒是好手段。禁足数日,竟能让皇上再踏进这景和宫,还将咱们姐妹都召来坐在这里候着她!这般兴师动众,倒也稀奇。” “哼,”温婉凝轻嗤一声,目光扫过魏嬷嬷,慢悠悠地开口,“昭婕妤如今架子真大,今日六宫姐妹齐聚她的景和宫,她自己居然不露面,让个嬷嬷出来应付咱们。” 几名妃嫔闻言看向魏嬷嬷,面带不屑,应声附和,“贵妃娘娘说的是呢。” 魏嬷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娘娘,昭婕妤身体不适,陛下命娘娘卧床静养,故而未能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请娘娘莫怪。” 温婉凝嘴角一扯,拖长了声音,“罢了——!圣宠啊!” 一道内侍的高声打断了殿内的众人:“皇上驾到!” 沈长昭面无表情的从暖阁中走出,端坐于主位。 众妃连忙起身叩拜,“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金安。” 皇帝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礼毕众妃再度落座,纷纷抬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沈长昭面沉如水,目光向众人一一扫过,众妃心中皆是一凛。 他收回目光,瞥向身旁站立的裴景行,裴公公会意,迈前一步,朗声道:“禁言房掌事何在?” 话音才落,殿外便立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中年太监快步步入大殿,伏地跪倒,“奴才在!”他嗓音尖细,声音洪亮,“奴才禁言房掌事钱保,叩见陛下。” 沈长昭直接开门见山,“李来福毒害昭婕妤一案,是你审的?”。 “回陛下,是。”钱保答得又稳又快。 “起来回话,如何擒获,如何拷问,如何招供,讲。” “谢陛下,”钱保起身站起,“回陛下,禁言房奉德妃娘娘之命调查此案。“ “五日前,李来福自御膳房取膳后被奴才暗中擒下,经谢太医以银针探查,当场验出膳食有毒。” “奴才随即将其带入禁言房中。李来福初时嘴硬,咬死不招。奴才命人动刑,两日前开口,招出了主使和接应之人,并一些陈年旧案。” 他声音微顿,补了一句:“审问时,禁言房严守宫规,三人审问,一人誊录。“ “供词上禁言房和审问人的印章皆全,李来福手印清晰,由奴才呈至长宁宫。李来福受刑不过,次日气绝。” 他回得干脆利落,无半字赘言。 众妃听到此刻,方知事情始末,心下皆暗自忖度,何人动的手?这李来福任内谕司副史时,可是贵妃的心腹啊。 有人低头屏息,有人目光闪躲,有人指尖发凉。 沈长昭点了点头。 魏嬷嬷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回皇上,德妃娘娘已在前日将供词送到了景和宫。“ “供词何在?” “回陛下,在外殿案上的木匣之中,容老奴这便取来。”魏嬷嬷躬身退了出去。 温婉凝听到“外殿案上木匣之中“,紧握在扶手上的手指蓦地松开,心中暗喜,供词早已被我付之一炬,取是取不来了。 那老嬷嬷此去必定空手而回,且看叶如棠如何收场。 林淑容暗暗瞥了贵妃一眼,心中巨石瞬间落地。 贵妃低叹了一声,语带怜惜,慢悠悠的道:“臣妾这才听明白,原来昭婕妤是被李来福下了毒,难怪妹妹今日未到。“ “只是,”她顿了顿,“臣妾又不懂了,若这口供早已送至景和宫,妹妹手握铁证,便该早早禀明陛下才是,因何秘而不宣,偏要等到今日六宫齐聚?” 林淑容马上接口,“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既手握铁证,却秘而不宣,是何用意?难不成,婕妤姐姐是想立威,才非要让咱们姐妹全看着才说?” 柳昭仪掩唇轻笑,“还有主使之人呢,不知说的是哪一位?昭婕妤既有口供,拿出来便是,谁还能抵抗国法不成?“ “可若是没有,”她语调一转,眼神扫过殿中众妃,“六宫姐妹可都有家世的,那便是……污蔑重臣忠良了啊!莫非昭婕妤是想借机邀宠?” “娘娘所言甚是!昭婕妤虽得圣宠,可终究是罪臣之女,岂能仅凭她一人之言,便要定嫔妃的罪?” 气氛霎时浮动,众妃有的迎合贵妃,你一言我一语对叶如棠大加嘲讽,有的闭口不言,一时间殿中语音嘈杂,热闹了起来。 “住口!”皇帝面色如初,声音不大,语气不重,大殿却瞬间安静,无人敢再开口。 魏嬷嬷重新走回殿中,低头将一张纸双手高高举起,“陛下,证词在此。” 裴公公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递到皇帝手中。 沈长昭低头,目光落在了供词上。 片刻后,他脸色沉了下去。 “林淑容。” 林淑容心中一突,急忙站起,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陛,陛下!“ 皇帝将供词抬起,直接向她掷了出去。 “贱妇!你自己看!“ “贱妇”两个字从皇帝口中说出,如一柄短刃,直直插进林淑容的心口。 这两个字何其沉重,莫说是后宫妃嫔,即便是个达官贵女,也绝对承受不起。 林淑容整个人一哆嗦,向前爬了几步,双手颤抖着捡起,才看了几行,已是面如土色。 “这不是真的!”下一刻她突然抬头,大声喊了出来:“这供词是假的!假的!陛下,这供词定是昭婕妤伪造的!臣妾没有,臣妾冤枉啊,陛下!是她污蔑臣妾!“ 她嗓音尖细,眼泪瞬间迸出,喊到几近破音。 贵妃脸色大变,供词是自己亲手所焚,哪里还有供词? 她沉着脸瞪了柳昭仪一眼,柳昭仪被她目光惊到,后背一僵, 一时结舌,“假,假的!定然是假的!“她稳了稳,”陛下!淑容姐姐在宫中多年,岂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请陛下详查!“ 温宛凝这才开口,依旧端庄持重,“陛下,李来福已死,仅凭一纸口供,恐难服众。万一是有人早有预谋……岂不是冤枉了淑容妹妹,还请陛下详查。“ 沈长昭抬了抬手,“钱保,你看。“ 钱保立刻上前,从林淑容手中拿过供词,仔细查验,“回陛下,此供词印章齐全,手印清晰,全数无误,并非伪造。“ 林淑容整个人一歪,瘫坐在地上。 第12章 谋 魏嬷嬷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林淑容,上前一步,下跪行礼,“陛下容禀,德妃娘娘早有吩咐,昭婕妤中毒一事,牵扯之人想必不少,娘娘担心有人会在供词上动手脚,特地吩咐禁言房提前备出了双份供词。” 她顿了顿,“这两份供词皆送到了景和宫中,老奴为了查出景和宫内还有何人接应,将供词分别放置在外殿案上的两个木匣之中。“ 温婉凝狠狠的咬紧了牙关。 “若当真有人欲损毁证词,到手一份后必然不会继续找寻。前日夜间,老奴亲眼所见,昭婕妤身边的宫婢挽翠偷走了其中的一份,送出了景和宫。“ 话音落下,嫔妃们尽皆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双份供词!原来如此!好手段啊! 林淑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贵妃面色铁青,心知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但此时此刻,她已束手无策。 一时间殿中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沈长昭微微弯了弯唇角。 裴公公高声道:“来人,带挽翠。“ 几名嬷嬷迅速走到内殿将挽翠拖出,掷在地上。 挽翠趴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上的青砖,瑟瑟发抖,。 “讲!”沈长昭盯着她,“谁指使你去偷供词?昭婕妤中毒,是否你亲手所为?” 挽翠抖的更加厉害,泪流满面,却兀自强撑,口中大喊,“陛下!奴婢,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 她不断重重的磕头,脑袋撞在地砖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拖出去,杖十,就在门外打。”皇帝面无表情的下旨。 几名内侍立刻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片刻后,棍杖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夹杂着挽翠的惨叫便传了进来,“啊——别打了!皇上饶命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 声音一下比一下凄厉。 殿中众妃听的皆是浑身颤抖。 不多时,十杖打完,两个内侍拖着挽翠回到殿中。 她鬓发凌乱,满面泪痕,衣裳下摆处血迹斑斑,软得像一块破布,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在地上缩成一团哆嗦着喘着粗气。 嫔妃中胆子小的,皆转身掩面,不敢再看。 沈长昭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 “讲。” 皇帝声音淡然,却听的满殿嫔妃心中无一不寒。 挽翠趴在地上,口中喃喃,“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沈长昭面无表情:“杖二十。” 眼看内侍又要将她拖出,挽翠整个人猛地一抖,眼泪混着血水滚落下来,大声嘶喊,““说!我说!我说就是了!别打了!是林淑容!是林淑容指使李公公将有毒的膳食交给奴婢!是林淑容让奴婢偷的供词!求陛下饶了奴婢吧! 她喊得撕心裂肺,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林淑容。 林淑容猛地抬头看向挽翠,旋即又看了一眼贵妃,瞳孔急缩,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地的手臂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殿中静了好一会儿,沈长昭才开口,“昭婕妤中毒一案,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顿了顿,目光缓慢的从在座嫔妃的脸上一一扫过,所有人都瞬间低下了头。 “挽翠,背主忘恩,杖毙。” “杖毙”二字一出,不少妃嫔都低低抽了口气。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啊!求陛下开恩!求陛下饶命!“挽翠嘶喊着被内侍拖向殿外。 “林淑容,心思歹毒,毒害嫔妃,即刻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温贵妃,”他目光落向贵妃。 温婉凝浑身一抖,急忙下跪。 “你忝居六宫首位,如今出了此等阴毒之事,你责无旁贷,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贵妃脸色煞白,急忙磕头,“臣妾领旨,臣妾知罪。“ 沈长昭目光一转,落到了钱保手中的供词上。 皇帝再度环视众人,嗓音低沉,“李来福供述,当日巫蛊一案,昭婕妤之父叶清辞并未认罪,乃是李来福伪造供词。” “叶清辞,昔日于宫中诊脉数十载,仁心仁术。虽尸骨不存,然忠魂当存。今日,朕复他御医署正令一职,厚礼设祭,着内谕司亲理。” 皇帝声调陡然提高,“今日之后,哪个再敢妄称昭婕妤为罪臣之女,严惩不贷!” 殿中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沈长昭目光落在暖阁方向,声音变得柔和:“昭婕妤,晋昭淑容。”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赏黄金千两,锦缎三十匹,俸禄加倍。” “德妃,持心公正,处事机敏,德才兼备,为众妃典范,晋贵妃。“ 沈长昭收回目光,缓缓站起,“都退下吧。” 众妃嫔如蒙大赦,全部跪倒谢恩,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无人敢再多留半刻。 沈长昭走到暖阁榻边,步子极轻,几乎没发出声响。 他坐在榻边,深深的望着叶如棠的脸。 她脸色依旧苍白,沉沉的睡着,脆弱的像一朵白色的腊梅。 他俯下身,手掌落在她的被角,替她向内掖了掖,低声交代魏嬷嬷,“好生照看,御医轮值,不许出任何纰漏。” “朕回体仁宫批折子,晚上再来。” “是,陛下。” 他转身走向门口,却又蓦地回首,再次看向榻上的女子,万般不舍,半晌才缓步离开。 门口微风拂动,榻上的人,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泪水瞬间滑落面颊,爹!女儿不孝,枉活于世十余载,今日才为您申冤正名。 叶如棠始终未睡。 正殿中的一切,她全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她亲手布下的局。 当日她在魏嬷嬷送给德妃的信中,恳请德妃相助,令禁言房做出双份供词,再将供词送到景和宫中,而后在皇帝面前想办法提及自己。 德妃一一照做,连时机都把握的分毫不差,没有让她失望。 魏嬷嬷数次冒险奔波,并按照她的安排用供词为诱饵钓出挽翠,也是可信之人。 这一次,她几乎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 好险!险些大仇未报,反而丢了性命。 今日皇帝金口玉言,亲口为父亲正名,晋封她为昭淑容,总算没有枉费了这番心思。 从此她不再是罪臣之女,而是家世清白的昭淑容了。 他日父亲冤情大白于世,温婉凝,你便是陷害忠良的重罪! 李来福已死,下一个,便是贵妃你了。 至于沈长昭,从此你便只是我报仇的一把利刃,我断不会再因你那虚无秒缥缈的情意而动情分毫。 她缓缓闭上眼睛,唇角动了动,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