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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悲观」笔尖的雪

作者:欧诗兰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是成名的一个月前,我通宵赶着稿子,一整天都没休息,后脑勺的钝痛真实得可怕。


    “第37次修改,应该能过了吧……”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文档发送给编辑。窗外天色渐亮,楼下的早餐摊已经支了起来,油条的香味飘进窗户,让我胃部一阵绞痛——我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可当天下午,那改来改去的手稿还是被退了回来。心头的怒意无处发泄,索性将气全撒在了家具上,直到精疲力竭。


    我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的霉斑——那形状和上周姮奺逼我修补时一模一样。打翻的烟灰缸滚到墙角,半支未熄的香烟还在瓷砖缝里苟延残喘。


    “第几次了?”姮奺扯着领带把我拽起来,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她发梢的火锅店油烟味,“上周刚赔了房东吊灯,这月工资全填你发疯的窟窿了!”


    窗外传来楼下麻将馆的洗牌声,隔壁婴儿在哭。空调外机规律地嗡鸣,震得玻璃窗框缝隙里的陈年灰絮簌簌掉落。


    我伸手摸她围裙口袋里的超市小票:


    【青椒4.5元、排骨28元、抗抑郁药136元】


    玄关镜框里,我们的结婚照边缘微微发绿——那是去年暴雨渗水留下的痕迹,不是什么灵异现象。


    “今晚吃糖醋排骨。”她突然放轻声音,指甲缝里还沾着后厨的辣椒籽,“再摔东西,就把你那些破小说手稿当柴烧。”


    当油烟机轰鸣响起时,我坐在地板上,看着姮奺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才终于确信:


    这操蛋的人间,才是最好的惊悚故事。


    一个月后,《无声雪》突然爆红。


    我至今都不知道是哪位书评人慧眼识珠,只记得那个早晨,编辑的电话几乎打爆我的手机。版税、影视改编、采访邀约……短短两周,我们的生活天翻地覆。


    “陈老师,这是新合同的细节……”


    “陈老师,我们想邀请您参加下周的新书发布会……”


    “该您上场了,陈老师……”


    “……陈老师!!”


    这些人的眼睛亮得可疑,仿佛我是什么出土文物。明明一个月前我还是个日均点击不足五百的扑街写手,可现在他们都叫我陈老师——真他妈荒谬。


    姮奺辞去了火锅店的工作,我们搬进了高档公寓,买了她一直想要的那套骨瓷餐具。她终于有时间去画室学画画,而不是在后厨削土豆削到手指流血。


    但我却越来越忙——签售会、作家论坛、剧本会议……


    有时候凌晨回家,会发现姮奺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播着深夜购物节目,茶几上摆着已经凉透的晚餐。


    “对不起,今天又…”我轻轻摇醒她。


    “没关系。”她揉揉眼睛,露出微笑,“我知道你很忙。”


    她的笑容和以前一样温柔,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在收拾她的画具时,发现颜料盒下面压着一瓶没开封的抗抑郁药——那是我成名后,她第一次去复诊时开的。


    《无声雪》电影改编发布会那天,整个文学圈的大人物都来了。闪光灯下,我侃侃而谈创作理念,签下一本又一本精装书。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次,我都按掉了——等会儿再回。


    我想:这是最重要的时刻,不能分心。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公寓安静得可怕,没有电视的声音,没有拖鞋啪嗒啪嗒跑来开门的声响,只有卧室门缝下透出的一线灯光。


    “小奺?”我推开门,看到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床头柜上摆着空了的药瓶,和我们的结婚照。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什么,我轻轻掰开,是那张我们用来当书签的合影。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瑞安,雪化了。”


    救护车的鸣笛划破夜空。


    医护人员摇头的表情我已经见过太多次——在小说里,在电影中,却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后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冬雪。


    公寓里姮奺的痕迹一点点消失:她的画具送给了福利院,衣服捐给了慈善机构,只有那瓶抗抑郁药,我一直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我曾在无数的日夜梦见她,梦里她穿着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白裙子,站在阳光里对我笑。我拼命想抓住她,却总扑了个空。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在哭,真是可笑。我现在住的公寓比当年的出租屋豪华一百倍,却连一个能放声大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无声雪》的续集《雪霁》获得了文学奖。领奖台上,主持人问这部作品想传达什么,我看着台下闪烁的灯光,说:“我想告诉读者,有些雪,永远不会停。”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布会结束后,我查看了手机。姮奺打了七个未接来电,最后一条语音留言只有三秒钟的沉默,和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抽泣。


    如今我六十岁,独自住在郊区的公寓里。昨夜我又梦见她了,这次她没穿白裙子,而是围着火锅店的围裙,手指上贴着创可贴。


    “瑞安。”她笑着指给我看,“新来的小妹也会把土豆削成小方块了。”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我又他妈哭了。


    邻居小祁经常找我一起下棋,他总说:


    “陈老师,您写的《无声雪》是我最爱的小说。”


    我望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想起姮奺曾经说过,「等我们老了,要在院子里种一棵银杏。秋天落叶时,金黄的叶子会像雪一样飘落。」


    “是啊。”我对小祁说,“那是我写给我妻子的情书。”


    只是这封情书,她永远没机会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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