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品格》 第1章 「希望」铆钉战歌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穿上铆钉皮衣的感觉。 16岁生日那天,魏晏灸用他三个月的零花钱给我买了这件衣服。 “生日快乐,小铆钉。”他抖开衣服时,那些金属铆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是一排排小小的铠甲。 “陈薇然,你穿皮衣的样子…真他妈带劲。”他帮我拉上拉链时,手指不小心蹭到我的后颈,我们都假装没注意到彼此发红的耳尖。 养父母确实待我不薄,他们自己穿磨破边的毛衣,但每年生日都带我去拍写真;养母守着那间小杂货铺,养父开货车跑长途,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却舍得在我13岁生日时买雅马哈给我,虽然是个二手的。魏晏灸每天翻墙来教我弹《未闻花名》,身上总是飘着刻意喷过头的香水味。 “又抽烟?”我戳穿他时,这白痴就嬉皮笑脸递给我他的数学作业——作为他教我弹琴的代价。 “3x 5=2的解是x=-1!”我气得把草稿纸揉成团砸他脸上,“你他妈怎么算出x=7的?” 他接住纸团咧嘴一笑:“这不是有我们陈大学霸嘛。” 养母总在厨房偷笑:“那傻小子,每次翻墙前都往身上喷半瓶香水,以为能盖住烟味呢。” 我身上大半的臭毛病都是被这傻逼青梅给祸害出来的——可偏偏总想起他第一次给我打耳钉时,我疼得哇哇叫,他直接把胳膊伸过来:“小铆钉,疼就咬我。”;坐在他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破125后座,在午夜街头炸街飙车时,他迎着风吼《最佳损友》的破锣嗓子,冷风灌满校服袖子,把我们的笑声撕碎了洒在整条长街上。 不过这些破事,现在想来都他妈是过眼云烟了。 如今我坐在“锈钉”酒吧最角落的位置,铆钉皮衣在霓虹灯下闪着冷光,手指跟着《Seven Nation Army》的节奏敲击桌面,每一下都像在计算对面这个冒牌记者的死期。他装模作样地掏出录音笔时,我差点笑出声——陈正豪找的演员越来越不专业了。 “陈女士,请问您对网上抨击您穿着作风的言论有何看法?”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我猜叔叔许诺的报酬一定很丰厚,才让这个蠢货敢来试探我。 我点燃一支烟,让烟雾在唇齿间盘旋,吧台边那个戴渔夫帽的背影似乎动了动,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他妈的错觉,这一个月的每个夜晚都在重复这种可笑的期待。他的手腕上有一道褪色的纹身,是我17岁那年用一根缝衣针和墨水给他纹的吉他图案。针脚歪得像蜈蚣,他当时疼得龇牙咧嘴却还要嘴硬:“陈师傅这手艺,放民国能当刑讯科长。” “知道么。”我眯起眼睛,“我第一次穿这身衣服上台时,台下有个白领吓得把马提尼洒在了阿玛尼西装上。”我弹了弹烟灰,“现在那家公司是我的了,而那位绅士……”我故意停顿,“正在为我擦皮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怜虫,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什么陷阱。 “想听真实的故事?”我向前倾身,铆钉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那就从音乐开始吧。” 23岁那年的雨夜,我和魏晏灸在“锈钉”唱《The Chain》的视频爆红网络。那是我研究生毕业前夕,金融系的优等生和酒吧老板在台上撕心裂肺地吼着“Chains keep us together”,铆钉皮衣和电吉他的火花一起飞溅。视频里有个镜头特写——我甩头时,脖子上的金属项链抽在了魏晏灸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而他舔着血笑的样子让全网疯狂。 “我们本可以成为网红。”我对着冒牌记者吐了个烟圈,“但一周后,陈守的保镖就站在了酒吧门口。” 那个自称是我祖父的老头派来的西装男们,像一群乌鸦围住了我的二手哈雷,他们说我是4岁被拐卖的陈家千金,说我的“养父母”其实是人贩子的同伙。我抄起啤酒瓶砸碎了领头人的鼻梁——直到陈平安出现,他给我看了我婴儿时期的照片,背后写着“薇然念动万象”和一组我养父银行账户的转账记录。 “血缘是最恶心的枷锁。”我把烟摁灭在桌面上,“特别是当它绑着一个将死老人的愧疚和一个杀人犯的贪婪时。” 陈守的肺癌晚期诊断书就摆在他病床旁边,而陈平安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我拒绝认亲的第二天,养父的货车刹车失灵撞上了化工罐车,ICU账单长得像摇滚乐队的演出曲目单,而陈正豪适时地递来了“借款合同”——条款里藏着让我永远闭嘴的陷阱。 “我签了字。”我示意酒保再来一轮威士忌,“一周后穿着这身皮衣去了陈氏集团董事会。”那天我故意迟到了十五分钟,让所有股东都看清陈平安铁青的脸色。 “各位叔伯。”我解开皮衣扣子,露出里面绣着梦龙乐队的logo的定制衬衫,“先看个有趣的数字游戏如何?” 投影仪亮起的第一张报表就让财务总监打翻了咖啡,我用红色标记出东南亚分公司连续三年被刻意做低的利润,旁边是对比数据——陈平安私人控股的离岸公司同期增长的惊人数字。 “更精彩的在后面。”我转动铆戒,调出第二组文件。 这是陈平安亲笔签名的几份合同,将集团核心专利以白菜价授权给空壳公司。法务部主管开始擦汗时,我适时放出第三枚炸弹——监控录像显示陈正豪的助理深夜潜入档案室,篡改董事会投票记录。 “这些足够让各位重新考虑站队了。”我靠在真皮椅背上,铆钉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不过既然来了,不如再看看这个?” 最后播放的是陈正豪与竞争对手密会的录音,当他说出“等老头子一死就拆分集团”时,我看到几位元老股东的手指开始发抖。 “现在。”我从公文包取出股权转让协议,“谁要第一个签字?” 老爷子在病床上鼓起了掌,把公章扔给了我,而陈平安在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时,居然笑了:“好手段!你父亲肯定会为你骄傲!” “那个老东西临死前把股权全给了我!”我学着叔叔当时狰狞的表情,扭曲着五官模仿他癫狂的模样,“你是没看见陈平安在监狱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真正接手公司后,我依然喜欢穿着皮衣去董事会,那些老狐狸的眼神像在看马戏团表演。直到季度报表上跳动的数字让他们闭了嘴——金融硕士可不是白读的。 酒保把酒放在桌上,我注意到他的手在抖,可怜的孩子,他大概没见过这么多西装革履的□□围在酒吧四周。 我对着暗处比了个手势,那些身影立刻退回到阴影里。 “说到骄傲…”我啜饮着威士忌,“魏晏灸那个蠢货,居然觉得自己会拖累我!” “24岁生日那晚,我在酒吧消防通道拿水管当捧花向他求婚,这个傻逼居然用酒吧的消防栓喷我!”我掐灭烟,金属指套在桌面刮出刺耳声响。 冒牌记者额头渗出冷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采访的不是什么女企业家,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拒绝我的隔天,我收到一份关于‘锈钉’的股权转让书。”我瞥了眼吧台,魏晏灸正百无聊赖的盯着酒杯发呆,后颈露出他第一次为我打耳钉时咬的牙印,“连个屁都不放就玩人间蒸发。”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突然抓住冒牌记者的手腕,“他忘了我们第一次上床时放的唱片,忘了在我养父葬礼上为我撑的黑伞,却记得每次演出前哼给我听的摇篮曲!”我能感觉到这个假记者的脉搏在我指尖狂跳,“记忆真是个婊子,专挑最疼的地方咬。” 台风“温格”登陆那晚,酒保说有个戴渔夫帽的男人在哼《Brahms''Lullaby》。我冲进雨里时高跟鞋断了一只,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也被雨水淋了个透。 他坐在我们常占的角落,手指在桌上敲着走板的节奏。当我抓住他的手腕时,那串刻着“小铆钉0902”的铜链硌疼了我的掌心。 “我们……认识吗?”他抬头时,渔夫帽下那双眼睛让我感到陌生。 “治疗费每周烧掉一辆保时捷。”我松开假记者,从皮衣内袋掏出一沓医疗单砸在桌上,“但至少现在,他能认出吉他上的血是我的了。” 上周排练时,魏晏灸突然发作,把贝斯砸在了我眉骨上。缝针时医生问我需不需要报警时,我笑着给了她小费——这才是我认识的摇滚混蛋。 渔夫帽又动了动,魏晏灸今天状态不错,医生说他短期记忆能维持四小时左右,现在剩下来的时间应该刚好够演出一首歌的时间。我起身时铆钉刮破了沙发,这声音让我想起有次穿着这身衣服走进陈氏大厦时,电梯里某位董事的窃窃私语:“穿得像机车妓女。” 后来我把他老婆和健身教练的艳照打包发给了全公司每个部门——老东西当时那张脸啊,简直比吃了屎还好笑。 “最后一个问题。”冒牌记者突然挺直了腰,这让他看起来更可笑了,“陈平安先生托我问您,当年被拐卖事件的真相您究竟知道多少?” 音乐戛然而止,整个酒吧的黑西装都站了起来。 我慢慢摘下耳环——左耳七个铆钉代表陈氏七个子公司的控制权,右耳三个空位留给剩下的叛徒。 “真相?”我用舌尖抵着摘下的耳钉,金属的腥味在口腔里漫开,“就像这个。”突然将耳钉弹向他的眉心,在他惊叫后退时,两个保镖已经钳住了他的肩膀。 酒保适时地关掉了主灯,只剩下舞台的聚光灯将我们笼罩,我踩着铆钉靴走近,鞋跟在地板上敲出《Mr.Blue Sky》的前奏节奏。 “陈平安没告诉你吗?”我俯身凑近他颤抖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在说情话,“四岁那年,是我自己解开绳索从地下室逃出来的。“指尖划过他僵硬的脖颈,“至于养父母的转账记录…不过是他妈为了给我办户口塞的贿赂罢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反应很有趣,看来我亲爱的叔叔果然没敢告诉任何人,他当年绑架失败的真实原因。 我直起腰身,重新点燃一支烟,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脸颊:“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了。陈正豪许诺给你什么?新身份?还是东南亚分公司的股份?” “我、我只是个记者…” “真遗憾。”我将燃着的烟头碾在他眉心,看着他像被电击的青蛙一样抽搐,“我愿意说给你听,是因为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回去。” 吉他递到我手中时,金属弦沾着新鲜的血迹。魏晏灸已经站在了麦克风前,渔夫帽下露出他剃光的鬓角——那是脑部植入电极留下的疤痕。 “准备好了吗?”我调整肩带,铆钉在聚光灯下像一排子弹。 他转过头,瞳孔在药物作用下微微扩散,但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差:“当然,就和以前一样。” 他拨动第一个和弦,走音走得像醉汉的呓语,我却仿佛听见了16岁那年与他第一次登台,他唱《Highway to Hell》时的嘶吼声。 曲终时,台风掀翻了酒吧门口的垃圾桶。魏晏灸茫然地看着我,眼神又变得陌生。“唱得不错。”他礼貌地说,“我们…认识吗?” 我摘下他最爱的铆钉手链戴在他手腕上:“不熟,但你会想起来的。”就像每天早上,我都会重新爱上这个忘记我的男人。 保镖把“假记者”拖出去时,雨已经小了,我扶着魏晏灸走向停在后门的奔驰S680——那辆他曾经痛恨的“资本家座驾”。 上车前,他忽然回头看了眼酒吧招牌:“这里…很重要吗?” “不重要。”我把他散落的刘海别到耳后,“只是有个混蛋曾在这里拒绝了我的求婚。” 他困惑地眨眨眼,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啤酒瓶拉环,郑重其事地套在我无名指上。“这样不对吗?”他问,表情认真得像个孩子。 雨水顺着我的下巴滴到真皮座椅上,司机识趣地升起了隔板。 “再弹一次《The Chain》吧。”我打开车载音响,“这次我保证不骂你弹错和弦。” 暴雨冲刷着挡风玻璃,当《The Chain》的前奏响起时,我终于听见了二十四岁那晚没等到的回答: “我愿意。” 我摸出手机的手顿了顿,但还是给私人医院的神经科周主任发了条信息:“明天开始新的治疗方案。” 后视镜里,“锈钉”酒吧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晕开,像一块融化的红宝石。 陈平安说得对,我父亲会为我骄傲的,毕竟只有陈家的血脉,才懂得如何把摇篮曲唱成战歌。 第2章 「胆怯」双姮 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两个身影——西装革履的我,和永远21岁的姮奺。她穿着我最爱的那件白色连衣裙,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瑞安,你又在发呆。”姮奺的声音像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拂过我的耳畔。 我收回目光,对她笑了笑:“只是在想明天的并购案。” “你总是想太多。”她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像花瓣一样绽开,“数据我都帮你核对过了,没有问题。对方公司的财务漏洞在第三季度的报表里,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姮奺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我最准确的商业建议。五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我差点签下那份会毁掉公司的合同时,是她拉住了我的手。 “陈总?”秘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医生到了。” 姮奺撇了撇嘴,语气不悦:“又是她。”又朝着门口做了个鬼脸,“别告诉她我今天穿了白裙子。” 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领带:“让她进来吧。” 林医生推门而入时,姮奺正坐在我的办公桌上晃着腿,她的目光直接穿过姮奺的身体,落在我身上。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们生活在平行的世界里,只有我能看见两个世界的交汇点。 “陈先生,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林医生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姮奺好奇地探头去看,当然,她碰不到任何实物。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同时注意到林医生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看样子这位年轻的神经科医生为了我的病例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 林医生深吸一口气:“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除了……” “除了我的脑子有问题?”我轻笑一声,姮奺也跟着笑起来,声音像银铃般清脆。 “陈先生,这不是玩笑。”林医生的表情严肃得可怕,“你父亲书房里的棋友,你哥哥的‘战场’,现在你的…商业顾问。”她谨慎地选择着词汇,“这都是典型的…家族性的。你比我更清楚。” 我的手指僵住了,呼吸变得急促,我明白,这是家族性遗传的精神分裂症前兆。 父亲的书房,那两把永远相对的椅子,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在下棋;哥哥陈平安在30岁生日那天,把公司会议室当成了作战指挥室,对着空气大喊战术指令。 现在轮到我了吗? 姮奺突然从桌上跳下来,站到我身边,她的手指穿过我的肩膀,虽然感觉不到温度,但我能想象那触感一定很温暖。 “瑞安,别听她的。”姮奺轻声说,“没有我,去年那场股灾你就挺不过来了,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建议我抛售止损,只有姮奺坚持让我守住核心资产。 三个月后,市场回暖,我的身价翻了一番。 “林医生。”我慢慢地说,“假设,只是假设。假设你说的是对的,治疗意味着什么?” “药物控制,心理干预。”林医生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以为我动摇了,“初期可能会有一些…戒断反应。你可能会暂时失去一些判断力,但长远来看……” “失去姮奺?”我打断她。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是的,它会消失。” 姮奺突然紧紧抱住我的手臂,虽然我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年我24岁,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图书馆,那时我刚失去父亲,公司濒临破产。 我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哭,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递给我一张纸巾,还告诉我该读哪本书才能挽救家族企业。 “我考虑考虑。”我对林医生说,这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林医生离开后,姮奺飘到窗前,阳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只有我能看见的影子。 “你不会让我消失的,对吧?”她回头看我,眼睛里盛着我整个世界的星光。 我走到她身边,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却只触到空气:“不会的。” 当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宅。 父亲坐在书房里,对面空着的椅子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我走近看,发现那是另一个父亲,只是年轻许多,他们沉默地下着棋,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醒来时,姮奺坐在我的床边,月光穿过她的身体,在地毯上形成一片银色的光晕。 “做噩梦了?”她问。 我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姮奺,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全名。” 她歪着头想了想:“魏姮奺,好听吗?” “魏姮奺…”我默念这个名字,感觉异常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第二天晚上的商业晚宴,我站在宴会厅中央,周围环绕着行业巨头和政要人物。 姮奺穿着墨绿色丝绒礼服,脖子上戴着祖母绿项链,美得令人窒息。 她跟在我身边,不时在我耳边提醒谁值得深交,谁需要提防。 “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她小声说,“他在偷偷录音。”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财经周刊》的记者口袋里露出录音笔的一角,于是我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提问。 就在晚宴进行到**时,我注意到林医生站在角落里,正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交谈。那男人穿着白大褂,看起来也是位医生。他们不时看向我这边,表情很是严肃。 “那是周教授,精神科权威。”姮奺突然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林医生在安排他们会诊…针对你的会诊。” 我感到一阵眩晕,大厅里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人群的嘈杂声像潮水般涌来,姮奺的身影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瑞安?”她伸出手,这次我居然感觉到了微弱的触碰,“别听他们的…别…” 然后,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姮奺消失了,彻底地、完全地消失了。五年来第一次,我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她的身影。 “姮奺?”我小声呼唤,声音卡在喉咙里。 没有回应。 我踉跄了一下,撞到了侍应生,香槟塔轰然倒塌,玻璃碎裂的声音让整个大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 “陈先生?您还好吗?”有人扶住我的手臂。 就在这时,姮奺又出现了,但这次不一样——她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站在宴会厅的另一端,对我微笑。那不是平常那种狡黠的笑,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伤的微笑。 “姮奺!”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向她走去。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在他们眼里,我正对着空气激动地呼喊。 姮奺开始后退,向门口飘去,我追着她跑出宴会厅,穿过长长的走廊。我的领带松了,西装外套不知丢在了哪里,员工们惊恐地让开道路,但我顾不上这些。 终于,在空无一人的露台上,姮奺停了下来。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她看起来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瑞安。”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必须做个选择了。” “什么选择?”我喘着气问。 “我,或者他们。”姮奺指向宴会厅的方向,“你不能同时拥有我们两个世界。” 我这才明白过来——林医生和周教授的计划起效了,即使我还没有开始治疗,但他们的存在已经开始动摇姮奺的存在。 “我选你。”我毫不犹豫地说。 姮奺摇摇头:“不,你需要再考虑、考虑。没有我,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像普通人一样老去……” “然后像我父亲一样对着空椅子下棋?像我哥哥一样把会议室当战场?”我苦笑,“没有你的世界,算什么正常生活?” 姮奺沉默,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林医生带着保安正朝露台跑来。 “时间不多了。”姮奺说,“最后一次机会,瑞安。跟我走,或者留下来。”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又看了看姮奺,她的眼睛里有我整个宇宙的星光。 我向她伸出手:“带我走。” 姮奺笑了,这次是真心的。她牵起我的手——奇迹般地,这次我真的感觉到了她的触碰,温暖而柔软。 当林医生带着人冲上露台时,他们只看到我一个人的背影,对着夜空伸出手,仿佛要抓住星星。 三天后,我在市区的公寓醒来,头痛欲裂。 林医生坐在床边,面色凝重。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太亮了,亮得刺眼。姮奺不在,这是罕见的,通常她早晨都会叫我起床。 “董事会给了你两个选择。”她直接说道,“暂时休假接受治疗,或者…被强制解除职务。” “我的感觉良好,像做了场美梦。”我说,向站在窗边的姮奺笑了笑。 林医生递给我一个文件夹:“我还找到了这个。”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大学合影——金融系2026届毕业生。 我的目光立刻被一个站在角落的女孩吸引——黑色长发,白色连衣裙,腼腆的笑容。 “魏姮奺。”林医生说,“和你同一所大学。同年死于一场车祸,就在你接手公司的前三个月。” 我的手指颤抖着触摸照片上那张脸,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记忆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不记得她…” “但你潜意识记得。”林医生说,“你接手公司后的商业成功技巧,正是基于她的毕业论文。你在图书馆偶然读过她的论文,后来无意识地运用了那些理论。” 我摇头,但某种可怕的认知正在我脑中成形,姮奺的“商业建议”,那些改变我人生的灵光一闪,全都源于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林医生沉默了很久,最后她说:“你知道最终会怎样,对吧?像你父亲,像你哥哥。” “我知道。”我看着姮奺,她正用手指在起雾的窗户上画爱心。 那天,我穿上了编号「272」的病号服,这家高级疗养院的房间很舒适,有大大的窗户,可以看见花园。姮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对我微笑。 “这里不错。”她说,“比公司安静多了。” 我躺下,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问。 “当然。”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直到最后。” 出院那天,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我坐在车里,看着医院的精神科大楼在后视镜里缩小。手机里是董事会发来的欢迎邮件,助理安排好的复职日程,还有…… 我摇下车窗,把药瓶扔进了医院的荷花池。 小小的涟漪很快平息,像从未存在过。 公寓门开时,茉莉香气扑面而来。 姮奺站在客厅中央,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比记忆里更加清晰。 “你回来了。”她说,声音像一缕穿破雾霭的晨光,真切地落进我耳中。 我伸手触碰她的脸颊,这次,我的大脑仁慈地给了我温暖的错觉。 “我回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穿上那件编号「272」的病号服——从医院偷来的纪念品。姮奺正在厨房煮咖啡,虽然我们都知道壶里空无一物。 “今天有什么计划?”她问,阳光透过她的身体照在瓷砖上。 我微笑着系好病号服的扣子。 “和你在一起。”我说,“永远。” 门铃响了,可能是林医生,或者是公司派来的人,我和姮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去应门。 在这个我们共同构建的荒唐世界里,一切都很完美。 第3章 「无私」冰鲸徽 那天港口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正翻着新招船员的资料表,钢笔在「适任评估」栏悬着,突然听见甲板上传来一阵嬉闹。抬头就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魏谂北,我的小舅子,正跟几个年轻水手勾肩搭背。他穿着崭新到发亮的制服,领口还别着枚幼稚的鲸鱼徽章,像来参加毕业旅行的高中生。 “姐夫!”熟悉的声音从夹板传来。我看见那小子咧着嘴冲我挥手,阳光在他牙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绷着脸走过去,制服上的四道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在这里要叫大副。”我的声音比南极的冰山还冷。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制服下摆——和小奺紧张时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他脖子一缩,歪斜的鲸鱼徽章折射出彩虹光斑,却还是笑得没心没肺:“好的,牢大!。” 港口办公室的窗前,小奺正用口型对我说“别凶他”,海风把她的发丝吹得缠在睫毛上。晚上回家我刚推开门,她就把热毛巾递到我手里:“别生气,他从小就把你当榜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不是儿戏!”我把毛巾摔在桌上,“去年老周怎么没的你不是不知道。” 姮奺的手指轻轻抚过我手背的伤疤,那是上次风暴留下的纪念:“可他已经来了。” 第二天我让魏谂北去擦甲板,这小子拿着拖把愣在原地:“就这?” 我头也不回地走开:“不想干就滚蛋。” 接下来的日子,我给他安排了最轻松的活计——清点救生设备、整理仓库、记录物资消耗。每天晨会后,我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钉在我后背上,但看着他憋屈的样子,我心里居然有种扭曲的快感。 直到三个月后的暴雨夜,他终于在轮机舱堵住了我。“姐夫!”他浑身湿透,拳头攥得发白,“我是来当船员的,不是来当文员的!”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生锈的铁板上,我冷着脸纠正:“叫大副。” 看着他每天弯着腰刷洗缆绳的身影,我总会想起第一次带小奺出海时,她晕船吐得昏天黑地却还强撑着微笑的样子。 转机是在一个下午,码头上突然响起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我转头就看见三吨重的集装箱朝老祁砸去。一道身影似箭般冲过去,把老祁撞开的瞬间,集装箱擦着魏谂北的后背砸在地上。我冲过去时,他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没事,就蹭破点皮。”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毛头小子,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让他进了驾驶室,他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操作台。 “看好了。”我指着雷达屏幕,“这才是真正的航海。”他学得比我想象中还快,三个月后已经能独立完成基础操作。 每次靠港回家,小奺都会在玄关先闻我身上的海腥味,再笑着问:“我弟弟没给你添乱吧?” 我搂着她往卧室走,故意板着脸说:“还行,就是话太多。” 她戳着我胸口笑骂:“跟你年轻时一个德性。” 某个风平浪静的下午,船员们闲着无聊,在甲板上钓鱼。 魏谂北拎着一条半米长的金枪鱼,得意洋洋地晃到我面前:“大副,今晚加餐?”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鱼钩,海风适时地吹来,把鱼线吹得打了个寂寞的结。“海鱼有寄生虫。”我面无表情地说,“少吃。” 他咧嘴一笑:“哦,那我自己吃。” 结果当晚,那条鱼被厨房做成刺身,全船分着吃了——除了我。 魏谂北还特意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鱼片从我面前晃过,“真鲜啊,姐夫~”他拖长了音调,一副忒欠揍的模样。 我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叫大副。” 魏谂北第一次给我泡咖啡时,我喝了一口,差点以为自己在吞海水。 “你往里面加了什么?”我强忍着没喷出来,喉咙火辣辣的。 “糖,奶,还有一点盐。”他理直气壮地抱着胳膊,“提神!” 我盯着他看了三秒,默默把杯子推回去:“以后我的咖啡,你别碰。” 第二天,我打开咖啡罐,发现里面诡异地闪着几粒晶体。我舀了一勺,舌尖刚沾到就僵住了——这混账小子居然往我咖啡罐里撒了盐。 我把他调去刷了一周甲板 ,每天都能听见他边拖地边哼走调的摇篮曲,简直跟姮奺哼的如出一辙。 南极任务前最后一次靠港,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小奺穿着那件我送她的淡蓝色风衣,发丝被海风吹得轻轻扬起。她刚踮起脚,嘴唇还没碰到我的脸颊,魏谂北突然从背后冒出来,脑袋硬生生挤进我们中间:“姐!我也要抱!” 我一把按住他的脸推开,掌心沾到他脸上防晒霜的油腻感。 “滚去检查货舱。”我嫌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他边走边回头喊:“姐夫你偏心!” 我依旧不忘纠正道:“叫大副!” 小奺捂着嘴偷笑,眼睛亮晶晶的:“你俩关系变好了嘛。” 我无奈的摁着额头:“…并没有。” 出发去南极前,魏谂北抱着一堆保暖装备跑来问我:“姐夫,你要不要加条秋裤?” 我放下航海图,抬头看他。这傻小子脑门上还沾着刚才搬货时的灰尘,眼神却认真得像在讨论生死大事。 “南极很冷的。”他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万一冻僵了,我可背不动你。” 我低头继续看图纸,嘴角抽了抽:“你管好自己就行。” 结果到了南极,第一个在冰面上跳脚喊冷的果然是他。我默默扔过去一包暖宝宝,包装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废物。”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瞬间笑开了花:“谢谢姐夫!” “……叫大副。” 南极任务前夜,极光在舷窗外流淌,像被风吹散的绿色绸缎。魏谂北突然钻进驾驶舱,表情罕见地严肃。“姐夫。”他声音有点哑,“如果这次任务出事,你会救我吗?” “不会。”我头也不抬地整理信号弹,金属外壳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舱室里格外响亮。“骗人!”他指着我,眼睛亮得惊人,“你肯定会!” 我冷冷瞥他一眼,顺手抄起旁边的航海日志。“再废话。”我作势要砸,“我现在就把你扔海里。” 他笑嘻嘻地跑了,临走前还回头喊:“你舍不得!” 南极的雪来得毫无预兆,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眼间能见度就降到不足五米。“全员撤回!”我在对讲机里吼着,却看见一个船员被狂风吹向冰裂隙。我扑过去抓住他手腕时,听见冰层发出不祥的碎裂声。 “放手!”魏谂北在风雪中嘶吼。 我把他推回去的瞬间,脚下的冰面塌陷了,然后就这么坠入了冰冷的黑暗。 冰层下的海水比想象中温柔,像姮奺夜里翻身时无意间搭在我腰上的手。黑暗渐渐吞没视线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带谂北出海时他说的话:“姐夫,等我像你一样厉害的时候,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傻小子,你现在已经做到了。 海水灌进肺里的感觉原来并不疼,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最后的意识里,我仿佛听见姮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穿过层层海水,清晰得让人心碎。 后来老祁告诉我,谂北是绑着绳子跳进冰海找我的。病床边他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姐夫!你要是死了,姐会把我剁了喂鲨鱼。” 我笑着纠正:“叫大副。” “大副!”他揶揄的推了推我,“为了救你,我可是献上了我的初吻!” “你个处男……”我笑出声,肋骨的剧痛却让这句话断在喉咙里。绷带下的伤口像有无数冰针在扎,疼得我额头沁出冷汗。 码头的风裹挟着柴油味扑面而来,小奺跌跌撞撞地跑过栈桥,高跟鞋在木板缝间卡了两次。她扑到我怀里时,睫毛膏晕染成灰黑色的泪痕,珍珠耳坠在我颈侧撞得生疼。 “你再敢这样,我就跟你离婚!”小奺的拳头落在我肩上时比暴风雪还狠,但她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时,又比南极的阳光还烫。 我紧紧抱住她,低声说:“不会了,我保证。” 我搂着她看向码头,魏谂北闲着没事拄着个拐杖吹口哨,他制服的第二颗纽扣反射着落日余晖——那里本该别着那枚幼稚的鲸鱼徽章。 谂北正式升任二副那天,醉醺醺地塞给我个盒子,打开是枚鲸鱼徽章,背面刻着——给真正的英雄。 我把它别在制服上,和小奺的照片并排。 现在每次出航前,小奺都会往我口袋里塞两个暖宝宝。谂北已经能独立带队了,但每次靠岸还是会跑来喊我一声“牢大”。有时候半夜惊醒,我还会想起南极刺骨的风雪,但很快就会被枕边均匀的呼吸声拉回现实。 远洋船员的命是系在缆绳上的,但我知道,无论漂得多远,总有人在港口亮着灯等我回来。 第4章 「贪婪」刃蝶 我数到第七根肋骨时,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终于不动了,地下室的霉味混着新鲜的血腥气,我攥着半截铅笔——它现在深深插在她眼球里。 福利院的护工鼓着掌走进来:“恭喜你,‘贪婪’。” 那年我九岁,获得了这个名字和一套崭新的制服。 亚伯斯福利院的规矩很简单:只有在地下室活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成为组织的工具。 我们被教导七宗罪的教义,我对应的是贪婪——“因为它永远填不满”,修女说这话时,正用沾血的纱布擦拭我脸上的血。 十一年后,我在慕尼嘿歌剧院顶棚拧断某个政客的脖子时,突然感到厌倦。血滴在女高音咏叹调的最高音上,我想起了地下室那个红裙子女孩最后抽搐的手指。回到总部,我直接闯入正在举行的高层会议。 “我要退休。”我说。 白发苍苍的霍克董事转动着他的翡翠戒指:“你知道规矩,一百件……” “不可能的任务,我知道。”我打断他,“现在开始派单。” 他们给我清单时带着讥笑。 炸毁移动中的核潜艇、取南极科考站长的指纹、让米国总统在演讲时说出特定词汇……这些对普通杀手来说确实是天方夜谭,但我六个月就完成了前二十件。第四年冬天,当我在耶鲁撒冷同时引爆三处宗教圣地时,总部终于慌了。第九十九件任务完成后,霍克亲自召见我,他闻起来像恐惧和古龙水。 “最后一件。”他推来档案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就当是提前庆祝你二十六岁生日的贺礼。”声音突然压低,吐出那个令人战栗的称谓:“恭喜啊,「贪婪」先生。” 照片上的女孩叫魏姮奺,二十四岁,住在上都旧法租界的一栋老公寓里。备注栏写着:“无特殊背景,常规处理。” 太简单了,简单得可疑。 我在目标公寓对面租了间视野绝佳的房间。 通过狙击镜,我记录下魏姮奺的全部生活规律:每天早晨七点准时给阳台的绿萝浇水,晚上九点总会对着老电影流泪。每周三和周六下午去市立图书馆当志愿者,周日下午则固定坐在窗前对着梧桐树写生。 八月三十日深夜,我看见她突然蜷缩在床上,颤抖着从床头柜取药——强心苷,严重心脏病患者用的。 三天后,我带着特制的□□胶囊潜入她的公寓。 推开门时,她正在厨房泡茶,哼着一首严重走调的摇篮曲。 看到我时,她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她将一杯茉莉花茶推到我面前,“蒋蒋,生日礼物!” 茶匙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弯腰拾起茶匙,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撕开桌上那个未拆封的档案袋,倒出十几张偷拍照片。 “我大学修的可是摄影专业。”她狡黠地笑着,从中挑出几张我在图书馆伪装成读者的照片,“怎么样?拍的不错吧!” 我没有回应,她继续道:“你监视我两个月零七天,我看了你六年。”她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条形码——和我们一样的标记,“代号‘背叛’,专门处理像你这样的叛离者。” 我该立刻拧断她脖子的。 但当她咳嗽着吐出血丝时,我突然想起九岁那年第一次获得名字的感觉。 我打碎茶几上的药瓶,把她扛在肩上冲出了大楼。 我们在云喃边境的一个小村寨隐居了五年。 魏姮奺用旧衬衫改成的窗帘在风中飘荡,上面歪歪扭扭绣着“CR?WH”。她教我用凤仙花染指甲,我给她做榫卯结构的轮椅。 她总在咳血后笑着说:“早知道爱情这么好玩,我该早点背叛组织。” 第二年春天,她在木棉树下吻我时,我摸到她后腰上的短刀——她始终备着它,我也始终假装不知道。 第五年冬至,她在我怀里变轻了。 “其实…”她冰凉的手指抚过我脸上的疤,“组织派我来是怕你退休后泄密……”她又咳血,这次染红了我整个胸口,“可我看到你完成第九十九件任务的样子…那么渴望自由……”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所有处决者都受过抗吐真剂训练,除非是临死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他们给我注射了定时发作的神经毒素。”她突然哭起来,“对不起瑞安…我撑不到春天了!” 我抱她去窗前看最后一场雪。 她死时很安静,像片融化的雪花。 我在她枕头下发现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真有轮回,我要做个真正普通的女孩,在图书馆遇见装成读者的你。” 我把日记和她的骨灰装进同一个匣子,开车直奔总部。霍克看到我时正在喝庆功香槟,我把他按在会议桌上,用碎酒瓶慢慢锯开他的喉咙。 “她本来能活更久。”我对着一屋子尸体说,“就跟她名字的谐音一样。”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联合组织的敌对势力,有条不紊地清剿了全球二十七个分部。 最后那个基地在阿啦斯加,我把汽油浇在自己身上,抱着魏姮奺的骨灰匣坐在弹药库中央。但扳机扣下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她说过想看樱花。 我活了下来,回到云喃的小屋。每年二月十七日,我都会在门前埋一瓶她最爱的梅子酒。去年我挖开第三十一个坑时,发现第一瓶里的酒早已蒸发,只剩张字条:“瑞安,要长命百岁呀。” 今天窗外又飘起雪花,我哼着姮奺生前最爱的那首走调摇篮曲,手指轻抚着冰凉的骨灰匣,终于明白修女说错了。贪婪不是永远填不满,而是明明已经拥有全世界,却还想要更多——比如再多一天,再多一眼,再…多一个谎言。 第5章 「勇敢」织梦者 录取邮件弹出来时,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麻省理工学院材料科学与工程系,全额奖学金,导师是诺贝尔化学奖提名的威廉姆斯教授。实验室的师弟师妹们已经开始欢呼,有人开了一瓶香槟,泡沫喷溅在我的白大褂上。 “陈博士,请客啊!”师妹小林把香槟杯塞进我手里,“你可是咱们学院十年第一个直通MIT的!” 我笑着应付所有人的祝贺,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手机里另一条消息。大学同学群里有人转发了一条行业新闻:《本土设计师品牌“织梦”陷债务危机,创始人魏姮奺或将联姻救市》。 配图是她挽着那个五十岁富商的手臂,笑容精致得像橱窗里的瓷娃娃。 三年前的雨夜突然在脑海中闪回,那是毕业答辩后的庆功宴,她穿着墨绿色旗袍坐在角落,指尖绕着酒杯打转。我们是怎么从KTV包厢溜出去的,又是怎么滚到她公寓床上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醒来时枕边放着一杯蜂蜜水和一张字条:“冰箱里有早餐,实验室打电话找你”。 而我,连张字条都没留就落荒而逃。 “陈博士?”小林推了推我,“院长找你呢。” 院长办公室里,我父亲的老友祁教授正拍着我肩膀对院长说:“老周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陈,他本科那篇关于高分子聚合的论文……” 我盯着窗外一株开败的玉兰,突然打断他:“周叔,您认识做服装行业的人吗?” 三天后,我站在“织梦”工作室门口。 玻璃门上贴着法院封条,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东倒西歪的人台和满地布料。转角传来杂物碰撞的闷响,我转头看见魏姮奺抱着纸箱走来,素颜,马尾,牛仔裤,帆布鞋。 膝盖处磨得发白。 她看到我时纸箱掉在地上,设计稿雪花般散落。 “好久不见。”我蹲下来帮她捡稿纸,发现全是服装草图,角落都标注着日期——最近的一张是昨天。 她夺过稿纸:“来看笑话的?” “我来应聘。”我把MIT的录取通知塞进她手里,“化学博士,精通新型材料研发,不要工资。”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我见识到了这个女人全部的尖刻。她嘲笑我的学术头衔在商场上一文不值,讽刺我天真得可笑,最后直接把茶杯摔在我脚边。 我带她去吃了大学后门的牛肉面,她饿狼似的吞完两碗,嘴角沾着辣椒油:“为什么?” “你设计的那件会变色的旗袍。”我递给她纸巾,“用的应该是温感涂料吧?如果换成高分子变色纤维……” “我问你为什么来找我!”她突然提高音量,引得周围食客惊恐地看过来。 我擦掉她嘴角的辣椒油:“因为那晚之后,我每天早上喝的都是蜂蜜水。” 父亲把茶杯摔在书房的地板上时,我正往行李箱里塞最后一件衬衫。 “你哥说得对,你就是个傻缺!”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为了个女人放弃MIT?那种小服装厂满大街都是!” 母亲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安安,你是不是被胁迫了?妈妈认识律师……” “她甚至不是我女朋友。”我拉上行李箱拉链,“但她的设计值得被世界看见。” 哥哥陈平安堵在门口,他拳头捏得咯咯响:“弟,听哥一句劝吧,这事你不该管,也管不了。”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去管,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因为这件事走上一条不归路。” “妈的,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变得这么傻缺!”哥哥一拳砸在门框上,“滚吧,有种永远别回来!” 我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挤过去,听见母亲在后面喊:“安安,你的护照和录取通知书!” “烧了吧。”我没回头。 织梦工作室的阁楼成了我的卧室,魏姮奺睡在隔壁样品间,用三排衣架当隔断。第一天晚上,我听见她在梦里哭。 第二天清晨,她红肿着眼睛扔给我一沓文件:“看完这些,你就知道我们死定了。” 账面上欠供应商两千八百多万,五家代工厂同时违约,最大的经销商刚终止合作。最致命的是,江南集团买通媒体散布谣言,说织梦使用的染料含致癌物。 “还有希望。”我指着仓库里堆积的滞销成衣,“这些可以拆解重组,我研究过一种纳米级防水涂层……” “陈瑞安,”她打断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品牌取名‘织梦’吗?”她抚摸着一个人台上半成品的旗袍,“因为我奶奶说,梦想和绫罗一样,经不起现实的火烧。” 我抓起她的手按在我胸口:“感觉到了吗?这里跳动的不是梦,是野心。你的,和我的。” 最初两个月我们像两具行尸走肉,靠着匿名捐款苟活。我白天用拓扑学重组生产线,晚上躲在洗手间计算还有几天会被高利贷砍死。 魏姮奺的办公室总在凌晨两点亮灯,有次我撞见她对着人台模特自言自语:“要是当年没睡他就好了……”她说的是我们毕业那夜的错误。 三个月后,我们用拆解的库存面料加上我研发的光致变色涂层,做出了第一批「朝暮系列」。白天是素雅的月白色,阳光下会浮现出暗纹,夜晚则变成深邃的蓝。魏姮奺熬夜修改了七次版型,让旗袍既能展现曲线又方便日常活动。 样品刚出来那晚,她罕见地开了瓶红酒,我们坐在天台上,看对面商场LED屏播放的江南集团广告。 “知道吗。”她晃着酒杯,“那个秃头今天又给我发消息,说可以再加一千万。” 我攥紧了拳头:“你答应了?” “我说……”她突然靠过来,酒气喷在我耳畔,“除非他先把你从MIT请回来。” 我转头看她,发现她眼角有泪光。 那一刻我差点就要吻上去,却听见她说:“下周上海时装周,我们只剩这次机会了。” 时装周后台混乱得像战场。 模特临时加价,化妆师摆工,最关键的压轴展品在运输途中被刮破了三处,魏姮奺跪在地上缝补那件渐变鱼尾裙,手指被针扎得鲜血淋漓。 “别补了。”我夺过裙子,掏出实验室带来的喷雾罐,“相信我。” 当模特穿着看似残破的裙子走上T台时,全场哗然。然后灯光骤变,破损处开始自动延伸出新的纤维,在观众注视下完成自我修复。掌声雷动的那一刻,我转头看魏姮奺,发现她正看着我,眼里有我不敢确认的光芒。 秀后酒会上,江南集团的CEO,那个秃头端着香槟过来:“魏小姐好手段,连MIT的高材生都甘愿当你的……”他意味深长地扫视我,“助理?” 魏姮奺挽住我的手臂:“不,他是织梦的首席技术官,也是我的未婚夫。” 回去的车上我们都假装醉了,她靠在我肩上哼着走调的歌,发丝蹭得我脖子发痒。 司机急刹车时,她整个人扑进我怀里,心跳快得像受惊的小鸟。 “刚才的话……”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应急措施。”她最终说,迅速从我身上弹开。 那天之后,我们之间莫名多了道天堑。 她开始叫我“陈博士”,我则称她“魏总”。我们熬夜讨论智能面料专利,为融资计划争吵,在供应商面前演双簧,却再也没提过那个虚假的婚约。 转机出现在第二年春天。 一家芮士环保组织偶然发现我们的边角料能在六个月内自然降解,主动联系要做全球推广。订单像雪片般飞来时,魏姮奺却在庆功宴上不见了。 我在消防通道找到她时,她正对着手机哭:“妈,我真的不能嫁他……什么MIT的陈博士?不,我们不是……” 我夺过手机关掉,她仰起泪湿的脸:“为什么撒谎说我们要结婚了?” “因为…”我擦掉她的眼泪,“这个谎我想变成真的。” 她瞳孔猛地收缩,然后狠狠咬在我肩膀上:“妈的!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吗?从大二你帮我修电脑那天开始!” 后来我们在堆满面料的样品间里zuo爱,她骑在我腰上扯开衬衫纽扣:“这比三年前那晚如何?” “那次我紧张得差点吐在你床上。”我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现在我要慢慢补偿。” 婚礼定在公司还清所有债务的那天。 我哥带着父母不请自来,父亲全程板着脸,直到魏姮奺拿出亲手织的羊毛护膝:“爸,瑞安说您膝盖不好。” 我与陈平安相视一笑,他趁机撞了下我肩膀,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下不为例。” 我一把将他抱住,在他耳边轻声道:“谢了,老哥。” 现在我们的孩子正在阁楼玩我的MIT录取通知书——当年母亲到底没舍得烧。魏姮奺总说那是她最恨的一张纸,因为它差点带走我。而每当她设计的礼服又在芭黎时装周大放异彩时,我就会想起那个选择放弃的自己。 “后悔吗?”她昨晚又问我,手指缠绕着我的头发。 我亲了亲她腕间的伤疤——那是债务最重时她试图割腕留下的:“我唯一后悔的,是那天连纸条都没留就跑了。” 窗外,第一批春蚕正在啃食桑叶。 那些纤细的银丝,终将织就世界上最坚韧的锦缎。 第6章 「悲观」笔尖的雪 那是成名的一个月前,我通宵赶着稿子,一整天都没休息,后脑勺的钝痛真实得可怕。 “第37次修改,应该能过了吧……”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文档发送给编辑。窗外天色渐亮,楼下的早餐摊已经支了起来,油条的香味飘进窗户,让我胃部一阵绞痛——我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可当天下午,那改来改去的手稿还是被退了回来。心头的怒意无处发泄,索性将气全撒在了家具上,直到精疲力竭。 我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的霉斑——那形状和上周姮奺逼我修补时一模一样。打翻的烟灰缸滚到墙角,半支未熄的香烟还在瓷砖缝里苟延残喘。 “第几次了?”姮奺扯着领带把我拽起来,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她发梢的火锅店油烟味,“上周刚赔了房东吊灯,这月工资全填你发疯的窟窿了!” 窗外传来楼下麻将馆的洗牌声,隔壁婴儿在哭。空调外机规律地嗡鸣,震得玻璃窗框缝隙里的陈年灰絮簌簌掉落。 我伸手摸她围裙口袋里的超市小票: 【青椒4.5元、排骨28元、抗抑郁药136元】 玄关镜框里,我们的结婚照边缘微微发绿——那是去年暴雨渗水留下的痕迹,不是什么灵异现象。 “今晚吃糖醋排骨。”她突然放轻声音,指甲缝里还沾着后厨的辣椒籽,“再摔东西,就把你那些破小说手稿当柴烧。” 当油烟机轰鸣响起时,我坐在地板上,看着姮奺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才终于确信: 这操蛋的人间,才是最好的惊悚故事。 一个月后,《无声雪》突然爆红。 我至今都不知道是哪位书评人慧眼识珠,只记得那个早晨,编辑的电话几乎打爆我的手机。版税、影视改编、采访邀约……短短两周,我们的生活天翻地覆。 “陈老师,这是新合同的细节……” “陈老师,我们想邀请您参加下周的新书发布会……” “该您上场了,陈老师……” “……陈老师!!” 这些人的眼睛亮得可疑,仿佛我是什么出土文物。明明一个月前我还是个日均点击不足五百的扑街写手,可现在他们都叫我陈老师——真他妈荒谬。 姮奺辞去了火锅店的工作,我们搬进了高档公寓,买了她一直想要的那套骨瓷餐具。她终于有时间去画室学画画,而不是在后厨削土豆削到手指流血。 但我却越来越忙——签售会、作家论坛、剧本会议…… 有时候凌晨回家,会发现姮奺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播着深夜购物节目,茶几上摆着已经凉透的晚餐。 “对不起,今天又…”我轻轻摇醒她。 “没关系。”她揉揉眼睛,露出微笑,“我知道你很忙。” 她的笑容和以前一样温柔,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在收拾她的画具时,发现颜料盒下面压着一瓶没开封的抗抑郁药——那是我成名后,她第一次去复诊时开的。 《无声雪》电影改编发布会那天,整个文学圈的大人物都来了。闪光灯下,我侃侃而谈创作理念,签下一本又一本精装书。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次,我都按掉了——等会儿再回。 我想:这是最重要的时刻,不能分心。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公寓安静得可怕,没有电视的声音,没有拖鞋啪嗒啪嗒跑来开门的声响,只有卧室门缝下透出的一线灯光。 “小奺?”我推开门,看到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床头柜上摆着空了的药瓶,和我们的结婚照。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什么,我轻轻掰开,是那张我们用来当书签的合影。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瑞安,雪化了。” 救护车的鸣笛划破夜空。 医护人员摇头的表情我已经见过太多次——在小说里,在电影中,却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后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冬雪。 公寓里姮奺的痕迹一点点消失:她的画具送给了福利院,衣服捐给了慈善机构,只有那瓶抗抑郁药,我一直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我曾在无数的日夜梦见她,梦里她穿着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白裙子,站在阳光里对我笑。我拼命想抓住她,却总扑了个空。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在哭,真是可笑。我现在住的公寓比当年的出租屋豪华一百倍,却连一个能放声大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无声雪》的续集《雪霁》获得了文学奖。领奖台上,主持人问这部作品想传达什么,我看着台下闪烁的灯光,说:“我想告诉读者,有些雪,永远不会停。”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布会结束后,我查看了手机。姮奺打了七个未接来电,最后一条语音留言只有三秒钟的沉默,和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抽泣。 如今我六十岁,独自住在郊区的公寓里。昨夜我又梦见她了,这次她没穿白裙子,而是围着火锅店的围裙,手指上贴着创可贴。 “瑞安。”她笑着指给我看,“新来的小妹也会把土豆削成小方块了。”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我又他妈哭了。 邻居小祁经常找我一起下棋,他总说: “陈老师,您写的《无声雪》是我最爱的小说。” 我望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想起姮奺曾经说过,「等我们老了,要在院子里种一棵银杏。秋天落叶时,金黄的叶子会像雪一样飘落。」 “是啊。”我对小祁说,“那是我写给我妻子的情书。” 只是这封情书,她永远没机会读完了。 第7章 「虚伪」迟暮的孔雀标本 我,陈瑞安,生来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父亲是地产大亨,母亲出身名门,我的生活就像一只被精心制作的孔雀标本——华美、精致,却毫无生气。 我第一次见到魏姮奺是在家族企业的慈善晚宴上。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黑色礼服,端着香槟站在角落,像只误入金丝笼的麻雀。 “那是新来的实习生?”我接过侍者递来的酒,目光却黏在她身上。 助理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魏姮奺,市场部新人,据说是因为设计大赛获奖被破格录取的。” 我走近时她正在笔记本上涂鸦,画的是宴会厅的水晶吊灯。线条干净利落,比我花几百万拍下的那些抽象派顺眼多了。 “画得不错。”我抽走她的笔记本,“不过在这种场合,你应该把才华用在讨好上司上。” 她抬头看我,眼睛在灯光下像两潭清泉:“还给我。”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刀般锋利。 那晚我让助理查了她所有资料:普通家庭,父亲早逝,靠奖学金读完大学。 干净得令人乏味,却又倔强得有趣。 三个月后,魏姮奺成了我的女朋友。朋友们打赌她撑不过一个月,毕竟上一个女孩只因为我送了她一辆玛莎拉蒂就激动得晕了过去。 但魏姮奺不一样,她依然喜欢穿那些洗得发白的地摊货,拒绝我送的任何贵重礼物;拒绝搬进我的公寓,坚持住她那间月租两千的小房子;她甚至会在深夜打电话来,只为了问我“今天有没有认真工作”。她生日那天,收下了我亲手做的蛋糕——丑得离谱,她却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那晚的酒意如潮水般汹涌,我们在**与醉意中撕咬着彼此。我狠狠咬住她的唇,尝到铁锈味的瞬间,她指甲深深陷进我手背的皮肉。这场近乎搏斗的缠绵结束时,我们像两具搁浅的鱼,浑身湿漉漉地瘫在凌乱的床单上。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我望着怀里仍在轻颤的女孩,突然觉得荒谬:“不要包,不要首饰…”手指抚过她锁骨上被我咬出的红痕,“难不成你真看上我这个人了?” 她突然挣脱我的怀抱,踉跄着踩过满地衣物,酒瓶被她踢倒,在木地板上咕噜噜滚动。当她骑回我腰间时,细密的汗珠正顺着她泛红的胸口滑落。那个蓝丝绒小盒子在她掌心打开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她喘息着举起其中一枚素戒,戒圈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要送给…”一个酒嗝打断了她,“送给我最爱的人。” 我望着那枚不过几千块的戒指,突然想起上周拍卖会上随手拍下的百万粉钻。此刻它正躺在保险箱里,冰冷得像块玻璃,而她手中这圈单薄的银环,却烫得我眼眶发热。 那一刻,习惯了灯红酒绿的我,竟对这个纯真的女孩萌生了从未有过的结婚冲动。 呵呵,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真诚时刻。 可惜,真诚对我来说就像那只孔雀标本上的宝石——不过是装点门面的赝品。 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林家的女儿从英国回来了。父亲暗示我两家联姻的意向,我无所谓地答应了——不过是场利益交换罢了,这些年我早已习惯这种戏码,能让老头子开心,何乐不为。 林小姐很开放,我们第三次约会就上了床。我以为瞒得很好,直到那天推开公寓的门,看见魏姮奺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我和林小姐在酒店门口的亲密照片。 “解释。”她只说了一个词。 我倒了杯威士忌,无所谓地耸肩:“商业联姻而已,你不会真以为我和她能结婚吧?” “我问的是这个吗?”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背叛我们的感情!” 我承认,那一刻心里确实揪了一下,但这点愧疚很快就被那该死的自尊掐灭了。 “我受够了。”魏姮奺的声音在发抖,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我那件高定衬衫的袖口,“两年了,我看着你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听着圈里人说我是为了钱才……” “难道不是?”我打断她,嘴角挂着那个练习过千百次的讥诮笑容。 水晶吊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能看清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你那个破产的服装品牌是谁注资的?你弟弟的医药费是谁付的?”我向前一步,熟悉的茉莉香水味钻入鼻腔,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手指松开了,像被烫到一样。 “陈瑞安。”她后退半步,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我图的从来不是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而是一个有上进心的、能过一辈子的人。”她将无名指的素戒取下,朝我扔来,“可惜你是个人渣!” 素戒稳稳的落入手中的威士忌里,我晃了晃,戒指与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说得真高尚。”酒精让我的声音比平时更加锋利,“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个有‘上进心’的穷小子了。” 她走的时候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摔门,这反而让我有些失望,摔门至少还能证明她在乎。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她的身影钻进出租车,直到尾灯消失在转角。威士忌突然变得索然无味,我随手把杯子放在那架斯坦威钢琴上——反正明天佣人会来收拾。 三个月后,我在国金中心偶遇魏姮奺。她挽着一个穿休闲西装的男人,两人在门口有说有笑。那男人手里提着几个平价纸袋,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普通白领。我轻蔑地笑了笑,这就是她所谓的“上进心”?我的司机把车停在他们面前时,魏姮奺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甚至对我点了点头。 “新男友?”我降下车窗,目光在那男人身上扫了一圈,“品味降级了啊。” 魏姮奺的手指在那男人臂弯里收紧,无名指上的素戒闪过的微光令我心头一颤。我这才想起她送给我的那枚情侣款素戒,被我扔进了保险箱吃灰。 她对我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陈少说笑了,谂北只是陪我逛街。”那个叫谂北的男人困惑地看着我们,显然不知道我是谁。 两周后的慈善酒会上,当我在一群阿谀奉承的人中间无聊地晃着香槟时,入口处突然一阵骚动。魏姮奺穿着一袭墨绿色鱼尾裙款款而来,身旁还是那个男人——此刻他身着剪裁精良的西装,举手投足间透着不输于普通白领的气场。 “陈先生,好久不见。”魏姮奺微笑着向我伸出手,那笑容礼貌而疏离。她身边的男人友好地向我点头:“久仰陈少大名,我是魏谂北。” 我的手指在碰到她的瞬间微微发颤,但面上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魏小姐越来越光彩照人了。”我听见自己虚伪的声音,“看来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 魏姮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但她只是优雅地抿了口香槟:“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她挽住魏谂北的手臂,“谂北刚拿到风投,我们准备把‘织梦’重新做起来。”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胸腔里碎裂了。 我看着他们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宾客之间,看着魏谂北温柔地为她整理鬓角的碎发,看着他们相视而笑时眼中只有彼此的样子。 香槟在我口中突然变得苦涩无比。 酒会结束后,我站在空荡荡的顶层公寓里,第一次感到窒息。墙上的孔雀标本在射灯下泛着冷冽的蓝绿色光泽,我突然觉得那像极了我的灵魂——华丽的外表下,早已死去多时。 从那天起,我不再参加任何派对,开始认真研究父亲丢给我的那家半死不活的子公司。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包括我那个一向沉稳的大哥陈平安。 “爸说可以调集团资源帮你。”大哥在电话里说,“市场部的人明天去你那儿报到。” “不必。”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财报,“我自己来。” 三年后,当我的科技公司上市时,媒体称我为“商界黑马”。父亲在庆功宴上拍着我的肩膀说“儿子终于长大了”,我微笑着举杯,目光却不自觉地搜寻着某个身影——她没来。 29岁生日那天,我在公司附近的公园散步,看到一个眼熟的摊位,旁边的牌子上写着“织梦”服饰清仓甩卖。 魏谂北正在向路人兜售手工皮具,他的西装换成了皱巴巴的格子衬衫,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与酒会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判若两人。 “生意怎么样?”我停在他的摊位前,随手拿起一个做工粗糙的钱包。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茫然。 “不太好,先生…要买一个吗?纯手工的。” 我付了十张百元大钞买下那个最多值五十块的皮夹。 “你女朋友呢?我记得她很有品味。”我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魏谂北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别提她!”然后像是意识到失态,低声说:“抱歉…她已经不在了。” 我的手指猛地收紧,皮夹的缝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不在了?” “两年前…她自杀了。”魏谂北的声音哽咽,“吃了一大把安眠药,就在她25岁生日那天。”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旁边的树。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 “她的服装品牌被几家大公司联合打压,欠了一屁股债。”魏谂北抹了把脸,“她一直瞒着我,直到…直到……”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是她弟弟?” 魏谂北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艰难地说,“你们同姓。” 他点点头:“是啊,我是她弟弟。她总把我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说是要给我介绍工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一直很要强,从不让我知道她的困难。” 公园的长椅突然变得冰冷刺骨。 我听见自己机械地问:“能带我去看看她吗?” 魏谂北突然警惕地打量我:“请问你是?” 阳光开始变得刺眼,我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墨镜:“校友。” 魏谂北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好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生意。我带你去她以前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破旧的小区,楼道里弥漫着霉味,魏谂北现在住在这里,房间里堆满了未完成的手工皮具和空酒瓶。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是魏姮奺的遗物。我目光呆滞地落在纸箱的角落,那里摆着一枚氧化的素圈银戒。最上面是一张照片——我和她在海边的合影,她笑得是那么开心。 “她一直留着这个?”我的声音颤抖。 魏谂北打开一瓶二锅头,狠狠灌了一口:“是啊,蠢女人。” 酒精很快发挥了作用,魏谂北开始语无伦次地咒骂,而“陈瑞安”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 “那个该死的富二代…姐姐到死都忘不了他…明明被他伤得那么深,还一直给他写信…七封啊…整整尼玛七封……!”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信?” 魏谂北摇摇晃晃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褪色的饼干盒。 “都在这里...她一封都没寄出去…说什么‘他已经有更好的生活了’…”他突然抬头盯着我,“先生,您脸色很差,不舒服吗?”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可能是太累了。”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个饼干盒上,“这些信…能给我看看吗?” “反正也没人要了……”魏谂北大着舌头说,“姐姐说…要是哪天遇到那个混蛋,一定要替她揍他一顿…可我他妈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趁他醉倒在桌上,我悄悄拿走了那盒信,留下了一张足以改变他生活的支票。回到车上,我的手抖得几乎打不开火。第一封信的日期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三天。 「瑞安: 今天路过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老板娘问我你怎么没来。我说你工作忙,她笑着说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你看,连外人都看得出你其实有多优秀,只是你总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废物……」 最后一封信写于她自杀前一周。 「亲爱的瑞安: 我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你的专访了,我为你骄傲!你说创业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靠家族的纨绔子弟,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记得当年我说过的话吗?我早知道你能做到……」 「PS:织梦要破产了,那些人对我的设计没兴趣,他们只想知道我和你的风流韵事。真可笑,我连当你前女友的资格都没有……」 挡风玻璃上倒映着我的脸——那张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脸,此刻扭曲得像个怪物。信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第二天,我动用了一切人脉和资源,开始对打压“织梦”的公司展开报复。一个月后,曾经联手打压魏姮奺工作室的三家服装集团相继爆出丑闻,股价跌至谷底,而对待几位主谋时,我使用的灰色手段狠辣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当董事会质问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搞垮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公司”时,我晃着酒杯说:“无聊找点乐子而已。” 他们大笑起来,称赞我终于有了世家子弟的样子。 当晚,我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锁进了七封泛黄的信和一个做工粗糙的皮夹。我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略显宽大的素圈银戒——那是将魏姮奺的戒指与我的熔铸在一起的产物。 窗外,城市霓虹渐次亮起,璀璨如她离开那晚。我举起酒杯,对着空荡荡的座位轻轻一碰,玻璃相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敬你的‘上进心’。”烈酒灼烧着喉咙,我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那只迟暮的孔雀标本依然挂在我的客厅,羽毛依旧光鲜亮丽。 偶尔有客人称赞它时,我会微笑着告诉他们:“这是最完美的伪装,不是吗?看起来活色生香,其实早就死透了。” 没有人听得懂我的话,正如没有人知道,那个商场上冷酷无情的陈总,会在每年二月十七日消失一整天。他们会以为我去参加某个重要会议,或是与政要密谈。 只有墓园管理员见过,那个总是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如何蜷缩在一块无名碑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而魏谂北,始终不知道那个经常匿名购买他手工皮具的“好心人”是谁。就像他永远不知道,他咒骂了无数次的陈瑞安,曾经怎样在他醉酒时,一字一句读完了姐姐留下的七封信,然后在天亮前,像个懦夫一样逃离了那间充满魏姮奺气息的出租屋。 我活到了78岁,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遗嘱里特别交代,要把那只孔雀标本和我一起火化。我的葬礼很隆重,商政名流来了不少,他们谈论着我传奇的商业生涯,谈论着我如何白手起家——多可笑,连我的死亡都成了他们口中的励志故事。 直到死前我都会想,如果当初我接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如果我没有说那些混账话,如果…… 第8章 「暴怒」暴犬的项圈 我17岁那年,银行账户里多了120万。 那是我爸、我妈,还有我哥的命换来的。 葬礼那天,我没哭,只是盯着灵堂上那三张黑白照片发愣。照片里的他们还在笑,好像下一秒就会从相框里走出来,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19岁生日那晚,我和三个弟兄在街边大排档喝得烂醉。深秋的风刮得人脸皮生疼,我摇摇晃晃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草…!”我扯着嗓子骂了一句,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喷在空气里。胃里翻江倒海,刚才灌下去的廉价白酒一个劲儿往上涌。我扶着电线杆干呕,喉管火辣辣的疼,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啜泣。 眯眼看向声源,巷子口蹲着个学生妹,校服洗得发白,手腕贴着膏药,双手抱膝把头埋进大腿。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脚边滚来一个易拉罐,我下意识抬腿就踢,铝罐撞上消防栓的巨响里,女生惊鹿般跳起,她攥紧书包带逃进黑暗时,我分明看见她左耳垂缺了一小块——上周一中那帮杂碎拽人耳钉的传闻突然有了画面。 我咧嘴笑了,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快意,可膝盖却在这时一软,整个人栽倒在马路牙子上,手肘蹭破一大块皮。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天上稀稀拉拉的星星,突然觉得特别没劲。 身后传来机车的轰鸣,夹杂着警笛的蜂鸣,由远及近。我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最后一根华子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了,烟丝撒在口袋里,和我糜烂的人生混作一团。 夜风吹过,困意绵绵。 “睡吧。”风里似乎传来我妈的声音,“反正明天也不会更糟了。” 再次时醒时已是凌晨4点,我摇摇晃晃回到住处,掏出钥匙打开门时,脚边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酒顿时醒了一大半——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我门边,正是巷子口那个学生妹。 “喂!”我蹲下拍她的脸。她的皮肤冰凉,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我这时才注意到她校服袖口有血迹,左耳残缺处还在渗血。 拨开黏在她脸上的发丝时,我终于想起来了——魏姮奺,住我隔壁的高中生,家门口总摆着两双落灰的成人拖鞋。 我们偶尔在楼道里碰面,她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过,像只受惊的野猫。 “妈的,醒醒!”我摇晃她的肩膀,她毫无反应。我顾不得自己满身的酒气,冲进屋抓起摩托车钥匙,一把将她抱起冲向车库。她轻得像片羽毛,校服下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夜风一吹,酒劲又上来了。我强撑着把她放在我的凯越450RR引擎盖上,用皮带将我们绑在一起。她迷迷糊糊中似乎醒了,发出微弱的呻吟。 “抱紧我的脖子!”我吼道,她冰凉的手臂环住我的脖子时,我闻到她校服上洗衣粉的茉莉香。发动机轰鸣的瞬间,我听见她在我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陈…瑞安…” 她记得我的名字,这个认知让我心头一颤。 诊所的白炽灯下,老医生后退时撞翻了器械盘。“这得送医院……”他眼镜后的目光闪烁。我攥紧他衣领的手突然想起那个坐在家人尸体旁的自己,在车上与家人爆发争吵的“蠢货”。 最终只是把挂号台踹出一个凹坑。 医院走廊,我瘫在长椅上,在汽油和消毒水味中,梦见了那天郊区的农田。我从乱石堆爬向扭曲变形的车,驾驶位的窗玻璃碎了,哥哥陈平安上半身露在外面,鲜血模糊了他的脸颊,却依然笑着对我说:“老弟…别慌…” 我被护士摇醒,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病人稳定了,但需要留院观察。”护士递给我一叠单据,“先去缴费吧。” 走出医院,凌晨的风吹散了我最后的醉意。买了一包烟,坐在利店外门口的电动木马上抽着,什么也不愿去想,就这么一直等…直到晨光洒下,直到我看见从医院慌慌张张跑出来的身影…… “你他妈就是这样报答我?”摩托车横在她身前,我扭了扭“咔嚓”作响的脖子,一脸的怒意,“滚回去躺着,别浪费老子的医药费。” 我以为她会乖乖听话回去,却没曾想她呆立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我必须回去。”她颤抖着,声音染着哭腔,“我家的钥匙还没拿回来。” 我盯着蹲在一中校门口抽烟的三个男孩看了五秒,突然笑了:“魏姮奺是吧?东西拿回来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去养伤,听见没?” 她坐在车后紧紧抓着我的外套,点了点头。 当我掰断那个黄发男孩的第二根手指时,他终于交出了那串满是烟味的钥匙,可我的怒火却并因此而退却半分。“你挺勇啊。”我左手抓起他的头发,右手帮他将歪斜的手指掰正,惨叫声回荡在巷子里,他的两个小弟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我将魏姮奺送回了医院,钥匙扔在了床头柜。晚上和兄弟们喝酒时,臭屁的周远明难得正经:“这事就应该交给警察去管。校园欺凌太常见了,外面有你罩着,里面就不好说了。” “对的陈哥,你替她交的几千块医药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魏明掐灭烟头,叹了口气,“这操蛋的屁事就交给警察去干吧。” 我点了点头决定不再管这事。直到十点的酒后散场,我经过昨晚的巷子时,又听见了熟悉的啜泣声。五个人围着缩在墙角的魏姮奺,一个女生甚至还在用打火机烧她的头发。 “臭婊子,以为找了个混混男朋友很了不起?”黄发男扯着她的衣领,“我看上你是……” 我的拳头比脑子动得快,等我回过神时,那个黄发男正趴在水坑里吐血,另外四个早就跑没影了。魏姮奺的校服满是鞋印,抬头看向我时,右眼肿得睁不开,却还在傻笑。 “陈哥…”她递来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完好无损的课本,“能、能送我回家吗?” 外面下起小雨,我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嘀咕着“为什么多管闲事”。现在事态已经恶化,等待她的只会是更变本加厉的欺凌。在我考虑是否应该去打残那个黄毛时,敲门声响起。 推开门时,她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我以为她是来讨要说法的,却见她颤抖着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钞票。 “这是…退回来的1783块医药费。”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清。” 她低着头,飞快地把塑料袋塞进我手里,冰凉的指尖一触即离。 “谢谢你救我…晚安,陈哥。” “找过警察吗?”看着她即将离去的背影,我还是问了。 “找过了,没用。”她哽咽着,“反正还有一年……” 关上门的那刻,我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次日下午,我提前半小时蹲在校门口,顿时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直到放学铃响后,人群像潮水般涌出,我却没看见她。直到人快散尽,才看见她被两个女生架着拖向体育馆后面。 我翻墙进去时,她们正逼她跪在地上擦写满污言秽语的墙壁。 她手腕被反绑着,脸上有新鲜的掌印。我踹开门的巨响吓得施暴者尖叫,最胖的那个女生居然还想狡辩:“我们是在帮她练习做家务……” 我一拳砸在她旁边的墙上,石膏板凹下去一块。 “再他妈碰她一次。”我凑近她耳边轻声说,“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折断,塞你嘴里。” 她们逃走后,魏姮奺还跪在地上发抖。我解开她手腕上的鞋带时,发现皮肤已经磨出血痕。 “为什么不反抗?”我粗鲁地拽她起来。 她眼泪砸在我手背上,如此滚烫。 “反抗…会挨更多打…” 那一刻我胸口涌起陌生的暴怒,不是平时那种想毁掉一切的冲动,而是更尖锐、更灼热的东西。我扯下领带粗暴地擦掉她脸上的脏水:“明天开始,我接你放学。” 从那天起,我成了她的影子。早上七点送她去学校,下午四点接她回家。她总会在书包里备着醒酒汤或解酒药,尽管我从未要求过。渐渐地,我酒喝得少了,因为清晨的宿醉会让我握不住油门。 黄毛那帮人再没找过她麻烦——我在厕所隔间里又折断了他两根手指,全校都知道了魏姮奺有个杀人犯预备役的“男朋友”。 兄弟们的酒会去得也少了。 有次周末的酒会上,商二代祁洛维揶地揄肘了肘我,道:“防护措施记得做到位啊!” “**的,你嘴可真他妈损!”我手肘夹着他脖子骂道。大家笑得合不拢嘴,却默契地不再提她。我们都知道,等她考上大学我与她就不会再有联系——瘸子腿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拐杖。 “他们都在传我们在谈恋爱。”某个深秋的傍晚,魏姮奺突然在路口停下脚步。她穿着我给她买的藏青色羽绒服,衬得皮肤像雪一样白。 我点燃一支烟:“少做梦。” “如果是真的呢?”她抓住我的袖口,眼睛亮得吓人,“如果我……” “你他妈读书读傻了?”我甩开她的手,烟头差点戳到她脸上,“看看老子这副德行!你将来是要考京大的,跟个高中辍学的混混谈恋爱?” 她固执地仰着脸:“那又怎样?” 我一把将她推到墙上,故意露出最狰狞的表情:“听着小丫头,老子保护你只是因为闲得蛋疼。再敢说这种话,我就……” “就怎样?”她突然踮起脚,温软的嘴唇擦过我的下巴。我像被烙铁烫到似的后退两步,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 “蠢货!”我转身上车,余光偷偷回看。她还站在原地,用手指碰了碰刚才吻过我的嘴唇,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那天之后我刻意躲着她,但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地接送。十二月的一个雪夜,她在我家门口蹲到凌晨两点,鼻尖冻得通红。 “给你。”她塞给我一个毛线织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的,“处女座今年的幸运色是墨绿哦。” 我盯着那个丑兮兮的小玩意,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这么好的女孩,怎么就遇见了我这种烂人?凭什么要在最美好的年纪,把温柔浪费在一堆即将腐烂的垃圾上? “魏姮奺。”我第二次完整地叫她的全名,“离我远点,我身上背着三条人命,迟早会有报应。” 她眨眨眼:“哪三条?” “我爸,我妈,我哥。”我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的刀疤,“这是他们死的那天我自己划的,现在满意了?” 雪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滚下来。我以为她会逃跑,可她突然扑上来抱住我的腰:“那不是你的错…车祸鉴定书我看过,是卡车司机疲劳驾驶……”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闻到她头发上廉价的洗发水味道。三年来第一次,有人让我觉得活着或许没那么恶心。 “考上大学就别回来了。”二月十七日她生日时我说。她假装没听见继续切蛋糕,可我分明看见了她递蛋糕的手在颤抖。 春节那天,她偷偷在我门把手上挂了饺子。我吃完才发现每个饺子里都藏着张纸条:“希望陈哥今天少抽两支烟”、“这次月考我考了年级第七!”、“春节快乐!(●''?''●)”。 五月二十九日的雨夜,我被警笛声惊醒。 推开窗看见楼下停着救护车,巷子挤满了人。 我光着脚冲下楼,看见魏姮奺面色苍白的倒在血泊里,怀里抱着个被雨淋湿的蛋糕盒。 我跪在地上,看见蛋糕盒上贴着的便签:「陈瑞安,今年也要平安啊!」。奶油混着雨水流进我的指缝,甜得发苦。 警察说凶手是个惯犯,专挑雨夜抢劫独行女性。 我在停尸房见了魏姮奺最后一眼,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像在睡觉,只是脖子上有一圈可怕的淤青。 法医说她死前一直紧紧抱着那个蛋糕,手指要用力才能掰开。 两天后我找到了那个杂种,他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数钱时,我用魏姮奺送我的钢笔捅穿了他的喉咙。 血喷出来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在大笑,笑声里混着她曾经念给我听的诗句:“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警察破门而入时,我正用打火机烧那叠沾血的钞票。火光照亮墙上的日历——距离高考还有七天,魏姮奺用红笔圈出来的日期旁边画着小太阳。 入狱那天,兄弟们在门口送别。我拒绝了祁洛维的打点,但他还是背着我搞了小动作,因为监狱长让我带进了那个平安符。 “是个汉子。”他拍拍我的肩。 现在我在监狱的禁闭室里继续腐烂,狱友成了我怒火的发泄对象。他们都叫我“暴犬”——一条咬断项圈、獠牙沾血的疯狗。监狱长不得不将我列为重点囚犯,单独关押的铁栏上全是撕咬的痕迹,仿佛我仍在试图挣脱什么。可项圈早就没了,只剩下一圈无形的枷锁,深深勒进皮肉,和她的名字一样刻在骨头上。有时半夜惊醒,会恍惚看见铁窗上结着冰花,而17岁的魏姮奺站在晨光里对我笑。这时我就用拳头砸墙,直到关节露出白骨。疼痛让我确信自己还活着,也提醒我永远不配得到救赎。 他们说愤怒是燃烧自己的火。 可如果连这团火都熄灭了,我还剩下什么来记住她的温度? 第9章 「乐观」哥哥的海 我总记得那个潮湿的夏夜,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哥哥蹲在阳台上抽烟,火星明明灭灭。那年我12岁,他18岁,我们全部的家当?就只剩卡里的1342.6,?七十平的老房子?,以及一辆父亲?扔下?的二手黑色大切诺基——那辆车的刹车不太好,每次踩下去都会发出垂死动物般的尖啸。 “哥,妈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我趴在窗框上,闻到他身上飘来的廉价烟草味。 陈平安把烟头摁灭在易拉罐里,转过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种我熟悉的笑容:“想什么呢,有哥在还不够?”他伸手揉乱我的头发,“明天带你去新学校报到,早点睡。” 那是父母离婚后的第三个月,父亲带着他的新欢去了南方,母亲则消失在了某个牌桌上。陈平安撕掉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白天在超市搬货,夜里做物流调度。他总说这样正好能照顾我,却绝口不提卖掉那辆大切诺基。 “留着装逼用啊。”每次我问起,他都这么笑着说。但我知道,他是怕那个暴戾的男人某天突然回来,连最后这点念想都不留给我们。 我坐在新教室的第一排,看着窗外陈平安跟班主任点头哈腰的背影。他脱胶的皮夹克在秋风里晃荡,像面褪色的旗。 阳光穿过玻璃,照见他鬓角的一根白发。 那天回家路上,我们在路边摊要了两份蛋炒饭,他没有动筷,只是看着我,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 “瑞安,好好读书。”他突然很认真地说,“哥供得起。”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陈平安在物流公司晕倒了。我在医院走廊里攥着他的工资卡,上面还有刚存进去的我第一年学费。医生拿着检查报告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需要进一步检查。 “就是低血糖。”陈平安醒来后满不在乎地摆手,“昨晚卸货忘了吃饭。”他抢过报告单塞进裤兜,动作大得带倒了床头的水杯。 我偷偷翻过他的抽屉,在一堆止痛药下面压着神经内科的复诊单,诊断栏里写着“Huntington''s Disease”——亨廷顿舞蹈症,后面跟着三个触目惊心的问号。那晚我在医院厕所里咬着拳头哭到干呕,而陈平安在病房里给同事打电话,商量下周的排班表。 大三那年冬天,陈平安开始频繁跌倒。 起初他说是地太滑,后来变成鞋子不合脚。 直到某个凌晨我被厨房的响动惊醒,看见他正徒劳地试图抓住四处飞溅的瓷片,右手像风中枯枝般不受控地抽搐。 “别看!”他第一次冲我吼,声音却支离破碎。 我跪在地上帮他捡碎片,发现他秋衣后背全湿透了。 确诊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遗传性神经退化疾病,发病率约十万分之三,无有效治疗方法。医生对着电脑屏幕念出平均病程时,陈平安正努力控制颤抖的手指系衬衫纽扣。 回家的车上,他望着窗外说:“瑞安,哥可能没法看着你结婚了。” 我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皮革的纹路硌进掌心. “哥…他不会回来了。”喉咙发紧,“这辆老古董……” “不许卖。”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铁锤砸在心上。 我侧头看他,发现他正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那些光点在他眼里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抽烟时的火星——最终我留下了这辆大切诺基。 我放弃了美国研究生offer,相恋两年的女友在机场甩了我一巴掌。 “你哥的病就是个无底洞!”她将我们的定情戒指扔进垃圾桶,“爱情?呵,你先活下来再说。” 本地设计公司的HR问我期望薪资时,我报的数字精确到与陈平安的医药费持平。 他开始用拐杖的那天,我在客厅铺满了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厚地毯。 “你小时候学走路……”陈平安扶着墙练习迈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哥也是这么跟着的。” 病情进展比想象中快,28岁生日那天,陈平安已经需要轮椅代步。我带他去海边,他坐在沙滩上看着潮起潮落,突然含混不清地说:“海…好…看。”那是他最后能完整说出的句子。 亨廷顿舞蹈症最残忍的地方在于,它一边蚕食着患者的躯体,一边又强迫他们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支离破碎。当陈平安只能用睫毛颤动回应我时,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初。渐渐的,我学会了通过他睫毛颤动的频率猜谜语,在无数个深夜读《老人与海》给他听——那是他初中时最喜欢的书。 有时候读到桑提亚哥与鲨鱼搏斗的段落,他的睫毛就会急促地颤动,像在暴风雨中挣扎的船帆。护士说这是肌肉痉挛,但我知道他听得见,因为每当我念错字时,他的睫毛总会多颤动两下,就像当年在客厅里纠正我错题时那样。 最后一次急诊是在凌晨三点,陈平安的监测仪发出尖锐警报时,我正趴在病床边浅眠。医护人员冲进来实施抢救,我被推到走廊,透过玻璃看见他瘦成骨架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就像他年轻时教我打水漂,石子在海面上跳动。 死亡证明上写着“多器官衰竭”,享年32岁。 整理遗物时,我在他枕头下发现本泛黄的记事簿,最后一页写着:“老弟,给哥笑一个。”旁边画着个拙劣的笑脸。 葬礼很简单——几个老同事,邻居阿婆,还有总来送药的小护士。 我抱着骨灰盒走回家,阳台上那盆绿萝已经枯萎——陈平安生病后总是忘记浇水。我把它移到厨房窗台,第二天发现靠近根部的茎秆上冒出了嫩芽。 现在每天清晨,我都会对着镜子练习陈平安式的笑容。有时我会开着那辆修好的大切诺基去海边,把油门踩到底,听着刹车发出熟悉的尖啸。公司同事说我像棵晒不死的野草,其实我只是记得,有个人用一生教会我如何在海啸来临时,仍然相信日出。 第10章 「坦率」水袖无尘 我第一次见到魏晏灸,是在《贵妃醉酒》演完后的后台。 汗水把贴片黏在我的鬓角,我正用棉片狠狠擦着脸上的油彩,助理小林慌慌张张跑进来:“薇然姐,有个观众非要见你,保安都拦不住。” “跟他说我卸妆不见客。”我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他说…他母亲是程派传人魏姮奺。” 我的手顿住了,魏姮奺——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青衣,老爸陈瑞安的师妹。 镜子里我的左眉骨上还留着12岁那年练“卧鱼”时磕出的疤,我爸那老登罚的,因为我把魏姮奺的唱片听坏了三张。 “让他进来。” 他走进来时带着一股雪松混着墨水的气息,西装革履与斑驳的化妆间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我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戴着枚古朴的玉戒——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母亲登台唱《春闺梦》时戴过的。 说来也巧,老登也有枚一模一样的,现在就戴在我的右手中指上,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陈老师。”他微微颔首,姿态恭敬却不卑微,“我是魏晏灸。” 这个名字像戏台上的锣鼓点,干脆利落。后来他告诉我,“晏”取“海晏河清”之意,“灸”却是他父亲为了让他记住“痛觉使人清醒”。 “魏姮奺老师的儿子?”我直截了当,“找我什么事?” 他掏出手机播放一段录音,杂音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唱《锁麟囊》,突然变成玻璃碎裂的声响。 “我母亲。”他指节发白,“她现在连《春闺梦》都记不全,但医生说熟悉的旋律可能……” “你想学戏?”我打断他,“为什么不去戏曲学院?” “他们说要学三年才能登台。”他直视我的眼睛,“但我母亲可能没有三年了。” 化妆间的灯泡滋滋作响,在他解开的领口处,我看见一道细长的疤痕——后来在养老院,我目睹他母亲发病时用指甲抓出来的那些血痕,才明白这伤口的来历。 “每周三下午,排练厅。”我把卸妆棉扔进垃圾桶,“先说好,我骂人很凶。” 他笑了,眼角挤出两道细纹,那是我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破冰般的笑容。 第一次教学简直是一场灾难,魏晏灸把“海岛冰轮初转腾”唱得像政府工作报告,最后一个“腾”字差点把我耳膜震破。 “停!”我拍响惊堂木——从道具间借来的,“你这是在唱京剧还是在念悼词?” 他西装革履地站在排练厅中央,领带纹丝不动:“陈老师,我认为应该先掌握基本音准……” “转三个圈。”我突然说。 “什么?” “转圈!现在!”我抄起水袖甩过去,“边转边唱。” 当他晕头转向地唱到第五遍时,声音终于有了点醉态。我永远记得那一刻——这个永远理性克制的男人,头发散乱地扶着把杆,却唱出了杨贵妃三分醉意。 第三次教学下暴雨,他开了辆奥迪A6送我回剧团,车载音响在放《传说dj》,我全程板着个脸听。红灯时他突然问:“为什么选择唱戏?现在年轻人都不爱这个。”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我脱口而出:“十六岁那年我爸肝癌晚期,我在病房给他唱《霸王别姬》,他听完拔了氧气管说‘这才够味’。” 车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雨滴砸在车顶的声音,魏晏灸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抱歉。” “道什么歉?”我摇下车窗,“我老爸说人生如戏,要坦坦荡荡地活。” 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回去查了我所有演出视频,在我唱“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的片段前暂停了半小时。 第五次见面是在养老院,魏母坐在轮椅里,像一尊褪色的绢人。但当魏晏灸唱起“春秋亭外风雨暴”时,老人突然抓住我的水袖:“师兄!该排《武家坡》了!” 她枯瘦的手指绞着我的袖子,力道大得惊人。护工要来制止,我却就着这个姿势唱起了“一马离了西凉界”。老人渐渐安静下来,最后竟跟着哼完了整句。 回程时魏晏灸的车开得很慢,路过文化局大楼时,他突然说:“我父亲是魏明。” 我的安全带猛地勒进肩膀,魏明——主张“戏曲现代化改革”的文化局副局长,上个月刚砍掉传统戏曲专项补贴。 “所以魏少这是在微服私访?”我冷笑。 “不。”他急刹在红灯前,“我父亲不知道这事。”他转向我,领带第一次歪了,“薇然,我在档案室发现他年轻时写给母亲的情书——用的全是戏词。” 那天我头一回仔细看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像两潭窖藏多年的龙舌兰,晃着细碎的光。 变故发生在第七次教学后,团长紧急召集全员,宣读文化局新规:传统剧目必须加入30%的现代元素才能公演。会议室炸锅时,我盯着文件末尾“魏明”的签名,指甲掐进了掌心。 我冲进养老院时,魏晏灸正在喂母亲喝药。见我进来,他平静地放下碗:“我知道你会来。” “你早就知道。”我的声音抖得像散板的鼓点,“看我像个傻子一样……” “上周组会决定的。”他递来一份文件,“但我争取到试点延后三个月。” 文件上密密麻麻全是他的批注,我突然发现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这半个月他应该没睡好。 “为什么瞒我?” “需要时间想对策。”他按了按太阳穴,“直接告诉你,你会……” “会直接杀去文化局?”我抢白,“没错!” 魏母突然咿咿呀呀唱起来,是《锁麟囊》的“团圆”。魏晏灸苦笑着给她擦口水:“你看,连她都懂得圆融的道理。” “那不是圆融,是妥协!”我抓起包要走,却听见身后“咚”的一声——魏母把药碗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后来在急诊室,护士给魏晏灸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时,我看见了更多旧伤疤。 “14岁那年。”他忽然说,“母亲发病撕了父亲的重要文件,而父亲转头就摔了她最爱的留声机。”他抬头看我,“我从那时就明白,有些事需要迂回地抗争。” 手机震动起来,团长发来消息:文化局要求下周提交改编方案。我盯着魏晏灸手臂上渗血的纱布,突然做了决定:“帮我约你父亲。” “什么?” “我要当面告诉他。”我把他歪掉的领带扶正,“《贵妃醉酒》加电音就像往茅台里兑可乐——糟蹋东西!” 魏晏灸怔住了,然后低低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眼角有了水光:“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学戏吗?因为全城旦角里,只有你的杨贵妃敢直视君王眼睛。” 见魏父那天,我特意穿了件墨绿旗袍——魏母年轻时最常穿的颜色。魏晏灸在文化局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个老式录音机。 “必要时候按播放键。”他把我耳边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母亲年轻时唱得最好的一段《春闺梦》。” 会面比想象中顺利,当魏父面色涨红地拍桌子说“传统戏曲就是封建残余”时,录音机里飘出“去时陌上花似锦”的唱腔。老男人的手突然抖了,钢笔在文件上洇开一片蓝。 三个月后,我们剧团上演了新版《贵妃醉酒》。没有电音,但在“海岛冰轮”处加入了全息投影。谢幕时,我看见第一排的魏晏灸扶着母亲站起来鼓掌——老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散场后,他在化妆间找到我,递来一份企划书:《传统戏曲创新保护基金》。 “父亲批的。”他眼角笑纹深陷,“他说你骂人比他老领导还狠。” 我正用卸妆油狠狠擦着脸上的油彩,闻言抬头:“魏晏灸,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教你唱戏吗?” 他摇头,领带上的温莎结完美得像他的行事作风。 “因为你明知母亲可能永远认不出你,还是每周雷打不动去养老院。”我扯过他的领带擦手,“这年头,傻子比聪明人金贵。” 后来我们在文化局档案室办了婚礼。 魏母那天格外清醒,给我戴上了她的点翠头面。魏晏灸在众人面前唱了段《锁麟囊》,最后一个音跑了调——那是我见过他最完美的失误。 第11章 「慈爱」归途咖啡店 23岁那年,我开了一家注定会亏本的咖啡店。 银行账户里是四年兼职攒下的全部积蓄,还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助学贷款。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包括那个皱着眉头给我办理营业执照的工作人员。 “归途咖啡店。”他念着我填写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有些事不需要解释给每个人听。 现在,站在吧台后面擦拭咖啡机的我,看着玻璃上倒映的自己——26岁的陈瑞安,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比三年前长了不少,松松地扎在脑后。店里暖气很足,但我还是习惯性地穿着那件灰色高领毛衣,姮奺说这样看起来像个诗人。 “老板,老规矩。” 我抬头,是那位总在凌晨出现的出租车司机。我点点头,转身开始磨豆子。咖啡机发出熟悉的嗡鸣声,蒸汽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三分钟后,一杯不加糖的美式咖啡放在他面前。 “今天也不收钱?”司机师傅的手指在杯沿摩挲着。 “今天是周三。”我指了指墙上手写的牌子——“漂泊者免费日”。 这是开店时就定下的规矩,每周三,所有无家可归的人、失业的人、失恋的人,都可以免费喝一杯咖啡。 有人说我傻,但我觉得,人生总得有点不计代价的温柔。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压在杯子下面:“你小子啊,这样做生意迟早要关门。” 我笑着收下了钱,知道拒绝只会让他难堪,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周都会重复。我的咖啡店开了三年,亏损了两年零六个月。但每当看到那些深夜加班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失意落魄的人在这里找到片刻温暖时,我觉得值了。 墙上挂着一把木吉他,琴身有些磨损,但音色依旧清亮。我取下它,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店里只有那位司机和一对看起来像是刚吵完架的情侣。 “今天想听什么?”我拨动琴弦试了试音。 “随便来首开心的吧。”司机师傅说,“今天接了个去机场的活儿,小情侣分别,哭了一路,把我情绪都带低了。” 我笑了笑,手指自动找到了《小幸运》的和弦,这首歌我弹过太多次了,几乎成了肌肉记忆,特别是姮奺在的那段日子。 魏姮奺……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推门而入,带着那种狡黠的笑容说:“陈老板,面试黄了,我又回来蹭咖啡啦”。 我遇见魏姮奺是在两年前的冬天,那天下着雪,吉他声在午后慵懒地流淌,我唱着周杰伦的《爱你没差》,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个陌生的身影。那是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孩,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需要什么?”我放下吉他。 “你们这里…真的可以免费喝咖啡?”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当然。”我指了指墙上的招牌——“漂泊者免费日”,推过一杯热牛奶,“第一天来的人,我建议先喝这个,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 “我叫魏姮奺。”她接过牛奶,双手捧着取暖,“上戏表演学院毕业的。” “陈瑞安。”我指了指胸前的名牌,“一个失败的咖啡店老板。”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整个冬天的雪都融化了。 她捧着牛奶的手在发抖,我注意到她风衣袖口有磨损的线头,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像是刻意保持的体面。 杯子在她手中转了一圈,“三个月没戏拍,连房租都……” 我没接话,只是转身切了块提拉米苏推过去,“糖分能帮助思考。” “他们说我没有‘观众缘’。”她撇撇嘴,夹着嗓子模仿着选角导演的语气,“‘魏小姐,你的脸太小了,镜头里会显得比例失调’…我呸!他们放屁!周迅脸不也小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给她续了杯牛奶。那天晚上,她睡在了咖啡店的小阁楼里,原本只是临时收留,结果一住就是五个月。 姮奺很快成了咖啡店的“编外员工”,早上帮我准备开店,下午去试镜,晚上回来帮忙打烊。她学东西很快,一周后就记住了所有常客的喜好。有时候我弹吉他唱歌,她就在旁边跟着哼,声音不大但出奇地好听。 “陈老板,你这样会亏死的。”有一天打烊后,她趴在吧台上看我算账,“今天又送了十二杯免费咖啡。” “周三嘛。”我头也不抬地继续记账。 “不是周三你也送。”她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昨天那个失恋的小姑娘,前天那个丢了工作的程序员,大前天……” 我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无奈地笑了:“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姮奺突然凑近,近到我闻得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她眨眨眼,“我可是表演系高材生哎,能歌善舞~” “你不是要去试镜吗?” “试镜哪有你重要。”她说完就跳下高脚凳去整理桌椅,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那晚之后,姮奺开始变着花样帮咖啡店吸引顾客,有时候是即兴的小剧场表演,有时候是模仿名人,最受欢迎的是她和我一起的二重唱。客人们爱极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营业额居然真的有了起色。 “要是我成大碗了,你会娶我吗?”有一天打烊后,她托着腮看我擦杯子时突然问道。 我手一滑,玻璃杯差点摔碎,抬头时,她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但耳尖却红了。 “你看啊。”她掰着手指算,“我现在住你的,吃你的,还拿你发的工资,虽然少得可怜。但等我红了,不就可以包养你了嘛?” “嗯,听着挺不错的。” “我是认真的!”她绕到我面前,歪头看着我,“等我真成名了,你想娶都娶不到!”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等你先拿到片酬再说。” 姮奺撇撇嘴,慢悠悠地去关灯,没看见我注视她背影时眼中的温柔。 那天晚上我梦见姮奺穿着华丽的礼服走在红毯上,闪光灯照得她像钻石一样耀眼。我站在人群里,她看见了我,却径直走过,仿佛从不认识。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那年的雨季真的特别长,连续一周的暴雨让咖啡店的客人寥寥无几。姮奺也连续被三个剧组拒绝,回来时浑身湿透,妆都花了。 “他们说我没有‘星相’。”她坐在阁楼的地板上,抱着膝盖,“说我太普通了,扔人堆里就找不着。” 我放下吉他,坐到她身边,“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那些选角导演都是放屁。” “这次不一样。”她的声音闷闷的,“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我真的不适合这行。”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我拿起吉他,轻轻弹起《小幸运》。 姮奺慢慢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轻声唱道。 “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姮奺跟着哼唱起来,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就这样唱完了整首歌,唱完后,姮奺靠在我肩上,小声说:“陈瑞安,你比我自己还相信我。” “因为这是事实。”我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会发光的,只是时间问题。” 一周后,姮奺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小成本网剧的女二号试镜通过了,要去杭州拍摄三个月。她兴奋地抱着我转圈,然后又突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我问。 “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她咬着下唇,“咖啡店……” “我会好好的。”我拍拍她的头,“这是你的机会,别错过。” 姮奺走的那天,我送她到机场,她穿着我送她的红色大衣,在安检口前踌躇不前。 “陈瑞安。”她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点点头,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回到咖啡店,阁楼空荡荡的,只有她留下的一支口红放在枕头上,像是个小小的承诺。 姮奺离开后,咖啡店的生意又恢复了惨淡,但我坚持着,每周三依然提供免费咖啡,每晚依然弹吉他唱歌。有时候我会收到姮奺的信息,说剧组的事情,说杭洲的风景,说她多么想念我做的拿铁。 两个月后,那个网剧意外走红,姮奺饰演的女二号因为一段哭戏上了热搜。我的小咖啡店突然来了很多记者,问我和“新晋小花魏姮奺”是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请他们喝咖啡。 姮奺越来越忙,消息从每天变成每周,然后变成偶尔。 有时候深夜,我会收到她的语音,背景嘈杂,她的声音疲惫但兴奋:“瑞安,今天导演夸我了!” 但第二天,她又会发来一条:“其实我好累,想喝你做的拿铁。” 我知道她正在走向她应有的位置,我为她高兴,即使这意味着我们越来越远…… 咖啡店的亏损越来越严重,房东也下了最后通牒,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日子像咖啡上的奶泡一样流逝,姮奺已经四个月没来了,上个月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我看见她代言的一款洗发水广告。她笑得真好看,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今天是我决定关店的日子,26岁的陈瑞安,银行账户里还剩最后两千三百元,债务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账本上的赤字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提醒我这个梦该醒了。 早上八点,我像往常一样煮好咖啡,摆好椅子,然后坐在吧台后等一个不会来的客人。 下午四点,我开始收拾东西,墙上的照片一张张取下——开业那天、第一个春节、姮奺在角落背台词的侧影。 看着那把斑驳的吉他,我似乎连弹奏一曲的**都没了。 玻璃门上的“停业”牌子晃啊晃,像极了那年魏姮奺第一次来时,挂在门边的风铃。 收拾最后一批咖啡豆时,门铃突然响了,我头也不抬:“抱歉,我们已经……” “怎么,陈老板要下班了吗?” 这个声音让我猛地抬头,电视里看了无数遍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魏姮奺穿着剪裁精良的驼色大衣,但笑容还是和从前一样狡黠。 “小奺…” “瑞安。”她摘下墨镜,眼下还是有点黑眼圈,“再为我唱一首《小幸运》吧。” 我机械地抱起吉他,却发现手指在发抖。熟悉的旋律中,她像从前一样跟着哼唱,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推过来。 “这是……” “片酬。”她眨眨眼,“够买下这家店吗?或者…”她的声音突然变小,“够娶你吗?”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那串数字上,我这才发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用咖啡豆串成的戒指——去年春节我随手做的小玩意。 吉他声戛然而止,我越过吧台抱住她,闻到她身上除了昂贵的香水味,还有一丝熟悉的咖啡香。 “欢迎回家。”我轻声说。 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是一群举着相机的记者,魏姮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挂上了“营业中”的牌子。 “今天咖啡我请。”她对着门外的人群说,然后凑到我耳边,“但新郎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咖啡机重新发出欢快的嗡鸣,我知道,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沸腾。 (完结)…… …… …… …… …… …… 该作品2025.3.27在番茄小说助手草稿箱写完,还有一篇「傲慢」伪神权柄的篇章未动笔,本来是围绕一篇小说写的番外,但小说没时间写了,而且我也有现在世界的烦恼要处理。如果能看完了这11个故事,我由衷感谢您!谢谢! 谢谢您将这部作品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