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到第七根肋骨时,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终于不动了,地下室的霉味混着新鲜的血腥气,我攥着半截铅笔——它现在深深插在她眼球里。
福利院的护工鼓着掌走进来:“恭喜你,‘贪婪’。”
那年我九岁,获得了这个名字和一套崭新的制服。
亚伯斯福利院的规矩很简单:只有在地下室活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成为组织的工具。
我们被教导七宗罪的教义,我对应的是贪婪——“因为它永远填不满”,修女说这话时,正用沾血的纱布擦拭我脸上的血。
十一年后,我在慕尼嘿歌剧院顶棚拧断某个政客的脖子时,突然感到厌倦。血滴在女高音咏叹调的最高音上,我想起了地下室那个红裙子女孩最后抽搐的手指。回到总部,我直接闯入正在举行的高层会议。
“我要退休。”我说。
白发苍苍的霍克董事转动着他的翡翠戒指:“你知道规矩,一百件……”
“不可能的任务,我知道。”我打断他,“现在开始派单。”
他们给我清单时带着讥笑。
炸毁移动中的核潜艇、取南极科考站长的指纹、让米国总统在演讲时说出特定词汇……这些对普通杀手来说确实是天方夜谭,但我六个月就完成了前二十件。第四年冬天,当我在耶鲁撒冷同时引爆三处宗教圣地时,总部终于慌了。第九十九件任务完成后,霍克亲自召见我,他闻起来像恐惧和古龙水。
“最后一件。”他推来档案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就当是提前庆祝你二十六岁生日的贺礼。”声音突然压低,吐出那个令人战栗的称谓:“恭喜啊,「贪婪」先生。”
照片上的女孩叫魏姮奺,二十四岁,住在上都旧法租界的一栋老公寓里。备注栏写着:“无特殊背景,常规处理。”
太简单了,简单得可疑。
我在目标公寓对面租了间视野绝佳的房间。
通过狙击镜,我记录下魏姮奺的全部生活规律:每天早晨七点准时给阳台的绿萝浇水,晚上九点总会对着老电影流泪。每周三和周六下午去市立图书馆当志愿者,周日下午则固定坐在窗前对着梧桐树写生。
八月三十日深夜,我看见她突然蜷缩在床上,颤抖着从床头柜取药——强心苷,严重心脏病患者用的。
三天后,我带着特制的□□胶囊潜入她的公寓。
推开门时,她正在厨房泡茶,哼着一首严重走调的摇篮曲。
看到我时,她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她将一杯茉莉花茶推到我面前,“蒋蒋,生日礼物!”
茶匙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弯腰拾起茶匙,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撕开桌上那个未拆封的档案袋,倒出十几张偷拍照片。
“我大学修的可是摄影专业。”她狡黠地笑着,从中挑出几张我在图书馆伪装成读者的照片,“怎么样?拍的不错吧!”
我没有回应,她继续道:“你监视我两个月零七天,我看了你六年。”她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条形码——和我们一样的标记,“代号‘背叛’,专门处理像你这样的叛离者。”
我该立刻拧断她脖子的。
但当她咳嗽着吐出血丝时,我突然想起九岁那年第一次获得名字的感觉。
我打碎茶几上的药瓶,把她扛在肩上冲出了大楼。
我们在云喃边境的一个小村寨隐居了五年。
魏姮奺用旧衬衫改成的窗帘在风中飘荡,上面歪歪扭扭绣着“CR?WH”。她教我用凤仙花染指甲,我给她做榫卯结构的轮椅。
她总在咳血后笑着说:“早知道爱情这么好玩,我该早点背叛组织。”
第二年春天,她在木棉树下吻我时,我摸到她后腰上的短刀——她始终备着它,我也始终假装不知道。
第五年冬至,她在我怀里变轻了。
“其实…”她冰凉的手指抚过我脸上的疤,“组织派我来是怕你退休后泄密……”她又咳血,这次染红了我整个胸口,“可我看到你完成第九十九件任务的样子…那么渴望自由……”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所有处决者都受过抗吐真剂训练,除非是临死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他们给我注射了定时发作的神经毒素。”她突然哭起来,“对不起瑞安…我撑不到春天了!”
我抱她去窗前看最后一场雪。
她死时很安静,像片融化的雪花。
我在她枕头下发现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真有轮回,我要做个真正普通的女孩,在图书馆遇见装成读者的你。”
我把日记和她的骨灰装进同一个匣子,开车直奔总部。霍克看到我时正在喝庆功香槟,我把他按在会议桌上,用碎酒瓶慢慢锯开他的喉咙。
“她本来能活更久。”我对着一屋子尸体说,“就跟她名字的谐音一样。”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联合组织的敌对势力,有条不紊地清剿了全球二十七个分部。
最后那个基地在阿啦斯加,我把汽油浇在自己身上,抱着魏姮奺的骨灰匣坐在弹药库中央。但扳机扣下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她说过想看樱花。
我活了下来,回到云喃的小屋。每年二月十七日,我都会在门前埋一瓶她最爱的梅子酒。去年我挖开第三十一个坑时,发现第一瓶里的酒早已蒸发,只剩张字条:“瑞安,要长命百岁呀。”
今天窗外又飘起雪花,我哼着姮奺生前最爱的那首走调摇篮曲,手指轻抚着冰凉的骨灰匣,终于明白修女说错了。贪婪不是永远填不满,而是明明已经拥有全世界,却还想要更多——比如再多一天,再多一眼,再…多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