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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私」冰鲸徽

作者:欧诗兰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天港口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正翻着新招船员的资料表,钢笔在「适任评估」栏悬着,突然听见甲板上传来一阵嬉闹。抬头就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魏谂北,我的小舅子,正跟几个年轻水手勾肩搭背。他穿着崭新到发亮的制服,领口还别着枚幼稚的鲸鱼徽章,像来参加毕业旅行的高中生。


    “姐夫!”熟悉的声音从夹板传来。我看见那小子咧着嘴冲我挥手,阳光在他牙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绷着脸走过去,制服上的四道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在这里要叫大副。”我的声音比南极的冰山还冷。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制服下摆——和小奺紧张时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他脖子一缩,歪斜的鲸鱼徽章折射出彩虹光斑,却还是笑得没心没肺:“好的,牢大!。”


    港口办公室的窗前,小奺正用口型对我说“别凶他”,海风把她的发丝吹得缠在睫毛上。晚上回家我刚推开门,她就把热毛巾递到我手里:“别生气,他从小就把你当榜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不是儿戏!”我把毛巾摔在桌上,“去年老周怎么没的你不是不知道。”


    姮奺的手指轻轻抚过我手背的伤疤,那是上次风暴留下的纪念:“可他已经来了。”


    第二天我让魏谂北去擦甲板,这小子拿着拖把愣在原地:“就这?”


    我头也不回地走开:“不想干就滚蛋。”


    接下来的日子,我给他安排了最轻松的活计——清点救生设备、整理仓库、记录物资消耗。每天晨会后,我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钉在我后背上,但看着他憋屈的样子,我心里居然有种扭曲的快感。


    直到三个月后的暴雨夜,他终于在轮机舱堵住了我。“姐夫!”他浑身湿透,拳头攥得发白,“我是来当船员的,不是来当文员的!”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生锈的铁板上,我冷着脸纠正:“叫大副。”


    看着他每天弯着腰刷洗缆绳的身影,我总会想起第一次带小奺出海时,她晕船吐得昏天黑地却还强撑着微笑的样子。


    转机是在一个下午,码头上突然响起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我转头就看见三吨重的集装箱朝老祁砸去。一道身影似箭般冲过去,把老祁撞开的瞬间,集装箱擦着魏谂北的后背砸在地上。我冲过去时,他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没事,就蹭破点皮。”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毛头小子,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让他进了驾驶室,他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操作台。


    “看好了。”我指着雷达屏幕,“这才是真正的航海。”他学得比我想象中还快,三个月后已经能独立完成基础操作。


    每次靠港回家,小奺都会在玄关先闻我身上的海腥味,再笑着问:“我弟弟没给你添乱吧?”


    我搂着她往卧室走,故意板着脸说:“还行,就是话太多。”


    她戳着我胸口笑骂:“跟你年轻时一个德性。”


    某个风平浪静的下午,船员们闲着无聊,在甲板上钓鱼。


    魏谂北拎着一条半米长的金枪鱼,得意洋洋地晃到我面前:“大副,今晚加餐?”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鱼钩,海风适时地吹来,把鱼线吹得打了个寂寞的结。“海鱼有寄生虫。”我面无表情地说,“少吃。”


    他咧嘴一笑:“哦,那我自己吃。”


    结果当晚,那条鱼被厨房做成刺身,全船分着吃了——除了我。


    魏谂北还特意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鱼片从我面前晃过,“真鲜啊,姐夫~”他拖长了音调,一副忒欠揍的模样。


    我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叫大副。”


    魏谂北第一次给我泡咖啡时,我喝了一口,差点以为自己在吞海水。


    “你往里面加了什么?”我强忍着没喷出来,喉咙火辣辣的。


    “糖,奶,还有一点盐。”他理直气壮地抱着胳膊,“提神!”


    我盯着他看了三秒,默默把杯子推回去:“以后我的咖啡,你别碰。”


    第二天,我打开咖啡罐,发现里面诡异地闪着几粒晶体。我舀了一勺,舌尖刚沾到就僵住了——这混账小子居然往我咖啡罐里撒了盐。


    我把他调去刷了一周甲板 ,每天都能听见他边拖地边哼走调的摇篮曲,简直跟姮奺哼的如出一辙。


    南极任务前最后一次靠港,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小奺穿着那件我送她的淡蓝色风衣,发丝被海风吹得轻轻扬起。她刚踮起脚,嘴唇还没碰到我的脸颊,魏谂北突然从背后冒出来,脑袋硬生生挤进我们中间:“姐!我也要抱!”


    我一把按住他的脸推开,掌心沾到他脸上防晒霜的油腻感。


    “滚去检查货舱。”我嫌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他边走边回头喊:“姐夫你偏心!”


    我依旧不忘纠正道:“叫大副!”


    小奺捂着嘴偷笑,眼睛亮晶晶的:“你俩关系变好了嘛。”


    我无奈的摁着额头:“…并没有。”


    出发去南极前,魏谂北抱着一堆保暖装备跑来问我:“姐夫,你要不要加条秋裤?” 我放下航海图,抬头看他。这傻小子脑门上还沾着刚才搬货时的灰尘,眼神却认真得像在讨论生死大事。


    “南极很冷的。”他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万一冻僵了,我可背不动你。”


    我低头继续看图纸,嘴角抽了抽:“你管好自己就行。”


    结果到了南极,第一个在冰面上跳脚喊冷的果然是他。我默默扔过去一包暖宝宝,包装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废物。”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瞬间笑开了花:“谢谢姐夫!”


    “……叫大副。”


    南极任务前夜,极光在舷窗外流淌,像被风吹散的绿色绸缎。魏谂北突然钻进驾驶舱,表情罕见地严肃。“姐夫。”他声音有点哑,“如果这次任务出事,你会救我吗?”


    “不会。”我头也不抬地整理信号弹,金属外壳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舱室里格外响亮。“骗人!”他指着我,眼睛亮得惊人,“你肯定会!”


    我冷冷瞥他一眼,顺手抄起旁边的航海日志。“再废话。”我作势要砸,“我现在就把你扔海里。”


    他笑嘻嘻地跑了,临走前还回头喊:“你舍不得!”


    南极的雪来得毫无预兆,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眼间能见度就降到不足五米。“全员撤回!”我在对讲机里吼着,却看见一个船员被狂风吹向冰裂隙。我扑过去抓住他手腕时,听见冰层发出不祥的碎裂声。


    “放手!”魏谂北在风雪中嘶吼。


    我把他推回去的瞬间,脚下的冰面塌陷了,然后就这么坠入了冰冷的黑暗。


    冰层下的海水比想象中温柔,像姮奺夜里翻身时无意间搭在我腰上的手。黑暗渐渐吞没视线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带谂北出海时他说的话:“姐夫,等我像你一样厉害的时候,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傻小子,你现在已经做到了。


    海水灌进肺里的感觉原来并不疼,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最后的意识里,我仿佛听见姮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穿过层层海水,清晰得让人心碎。


    后来老祁告诉我,谂北是绑着绳子跳进冰海找我的。病床边他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姐夫!你要是死了,姐会把我剁了喂鲨鱼。”


    我笑着纠正:“叫大副。”


    “大副!”他揶揄的推了推我,“为了救你,我可是献上了我的初吻!”


    “你个处男……”我笑出声,肋骨的剧痛却让这句话断在喉咙里。绷带下的伤口像有无数冰针在扎,疼得我额头沁出冷汗。


    码头的风裹挟着柴油味扑面而来,小奺跌跌撞撞地跑过栈桥,高跟鞋在木板缝间卡了两次。她扑到我怀里时,睫毛膏晕染成灰黑色的泪痕,珍珠耳坠在我颈侧撞得生疼。


    “你再敢这样,我就跟你离婚!”小奺的拳头落在我肩上时比暴风雪还狠,但她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时,又比南极的阳光还烫。


    我紧紧抱住她,低声说:“不会了,我保证。”


    我搂着她看向码头,魏谂北闲着没事拄着个拐杖吹口哨,他制服的第二颗纽扣反射着落日余晖——那里本该别着那枚幼稚的鲸鱼徽章。


    谂北正式升任二副那天,醉醺醺地塞给我个盒子,打开是枚鲸鱼徽章,背面刻着——给真正的英雄。


    我把它别在制服上,和小奺的照片并排。


    现在每次出航前,小奺都会往我口袋里塞两个暖宝宝。谂北已经能独立带队了,但每次靠岸还是会跑来喊我一声“牢大”。有时候半夜惊醒,我还会想起南极刺骨的风雪,但很快就会被枕边均匀的呼吸声拉回现实。


    远洋船员的命是系在缆绳上的,但我知道,无论漂得多远,总有人在港口亮着灯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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