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两个身影——西装革履的我,和永远21岁的姮奺。她穿着我最爱的那件白色连衣裙,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瑞安,你又在发呆。”姮奺的声音像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拂过我的耳畔。
我收回目光,对她笑了笑:“只是在想明天的并购案。”
“你总是想太多。”她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像花瓣一样绽开,“数据我都帮你核对过了,没有问题。对方公司的财务漏洞在第三季度的报表里,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姮奺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我最准确的商业建议。五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我差点签下那份会毁掉公司的合同时,是她拉住了我的手。
“陈总?”秘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医生到了。”
姮奺撇了撇嘴,语气不悦:“又是她。”又朝着门口做了个鬼脸,“别告诉她我今天穿了白裙子。”
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领带:“让她进来吧。”
林医生推门而入时,姮奺正坐在我的办公桌上晃着腿,她的目光直接穿过姮奺的身体,落在我身上。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们生活在平行的世界里,只有我能看见两个世界的交汇点。
“陈先生,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林医生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姮奺好奇地探头去看,当然,她碰不到任何实物。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同时注意到林医生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看样子这位年轻的神经科医生为了我的病例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
林医生深吸一口气:“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除了……”
“除了我的脑子有问题?”我轻笑一声,姮奺也跟着笑起来,声音像银铃般清脆。
“陈先生,这不是玩笑。”林医生的表情严肃得可怕,“你父亲书房里的棋友,你哥哥的‘战场’,现在你的…商业顾问。”她谨慎地选择着词汇,“这都是典型的…家族性的。你比我更清楚。”
我的手指僵住了,呼吸变得急促,我明白,这是家族性遗传的精神分裂症前兆。
父亲的书房,那两把永远相对的椅子,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在下棋;哥哥陈平安在30岁生日那天,把公司会议室当成了作战指挥室,对着空气大喊战术指令。
现在轮到我了吗?
姮奺突然从桌上跳下来,站到我身边,她的手指穿过我的肩膀,虽然感觉不到温度,但我能想象那触感一定很温暖。
“瑞安,别听她的。”姮奺轻声说,“没有我,去年那场股灾你就挺不过来了,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建议我抛售止损,只有姮奺坚持让我守住核心资产。
三个月后,市场回暖,我的身价翻了一番。
“林医生。”我慢慢地说,“假设,只是假设。假设你说的是对的,治疗意味着什么?”
“药物控制,心理干预。”林医生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以为我动摇了,“初期可能会有一些…戒断反应。你可能会暂时失去一些判断力,但长远来看……”
“失去姮奺?”我打断她。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是的,它会消失。”
姮奺突然紧紧抱住我的手臂,虽然我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年我24岁,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图书馆,那时我刚失去父亲,公司濒临破产。
我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哭,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递给我一张纸巾,还告诉我该读哪本书才能挽救家族企业。
“我考虑考虑。”我对林医生说,这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林医生离开后,姮奺飘到窗前,阳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只有我能看见的影子。
“你不会让我消失的,对吧?”她回头看我,眼睛里盛着我整个世界的星光。
我走到她身边,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却只触到空气:“不会的。”
当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宅。
父亲坐在书房里,对面空着的椅子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我走近看,发现那是另一个父亲,只是年轻许多,他们沉默地下着棋,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醒来时,姮奺坐在我的床边,月光穿过她的身体,在地毯上形成一片银色的光晕。
“做噩梦了?”她问。
我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姮奺,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全名。”
她歪着头想了想:“魏姮奺,好听吗?”
“魏姮奺…”我默念这个名字,感觉异常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第二天晚上的商业晚宴,我站在宴会厅中央,周围环绕着行业巨头和政要人物。
姮奺穿着墨绿色丝绒礼服,脖子上戴着祖母绿项链,美得令人窒息。
她跟在我身边,不时在我耳边提醒谁值得深交,谁需要提防。
“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她小声说,“他在偷偷录音。”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财经周刊》的记者口袋里露出录音笔的一角,于是我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提问。
就在晚宴进行到**时,我注意到林医生站在角落里,正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交谈。那男人穿着白大褂,看起来也是位医生。他们不时看向我这边,表情很是严肃。
“那是周教授,精神科权威。”姮奺突然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林医生在安排他们会诊…针对你的会诊。”
我感到一阵眩晕,大厅里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人群的嘈杂声像潮水般涌来,姮奺的身影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瑞安?”她伸出手,这次我居然感觉到了微弱的触碰,“别听他们的…别…”
然后,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姮奺消失了,彻底地、完全地消失了。五年来第一次,我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她的身影。
“姮奺?”我小声呼唤,声音卡在喉咙里。
没有回应。
我踉跄了一下,撞到了侍应生,香槟塔轰然倒塌,玻璃碎裂的声音让整个大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
“陈先生?您还好吗?”有人扶住我的手臂。
就在这时,姮奺又出现了,但这次不一样——她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站在宴会厅的另一端,对我微笑。那不是平常那种狡黠的笑,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伤的微笑。
“姮奺!”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向她走去。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在他们眼里,我正对着空气激动地呼喊。
姮奺开始后退,向门口飘去,我追着她跑出宴会厅,穿过长长的走廊。我的领带松了,西装外套不知丢在了哪里,员工们惊恐地让开道路,但我顾不上这些。
终于,在空无一人的露台上,姮奺停了下来。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她看起来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瑞安。”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必须做个选择了。”
“什么选择?”我喘着气问。
“我,或者他们。”姮奺指向宴会厅的方向,“你不能同时拥有我们两个世界。”
我这才明白过来——林医生和周教授的计划起效了,即使我还没有开始治疗,但他们的存在已经开始动摇姮奺的存在。
“我选你。”我毫不犹豫地说。
姮奺摇摇头:“不,你需要再考虑、考虑。没有我,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像普通人一样老去……”
“然后像我父亲一样对着空椅子下棋?像我哥哥一样把会议室当战场?”我苦笑,“没有你的世界,算什么正常生活?”
姮奺沉默,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林医生带着保安正朝露台跑来。
“时间不多了。”姮奺说,“最后一次机会,瑞安。跟我走,或者留下来。”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又看了看姮奺,她的眼睛里有我整个宇宙的星光。
我向她伸出手:“带我走。”
姮奺笑了,这次是真心的。她牵起我的手——奇迹般地,这次我真的感觉到了她的触碰,温暖而柔软。
当林医生带着人冲上露台时,他们只看到我一个人的背影,对着夜空伸出手,仿佛要抓住星星。
三天后,我在市区的公寓醒来,头痛欲裂。
林医生坐在床边,面色凝重。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太亮了,亮得刺眼。姮奺不在,这是罕见的,通常她早晨都会叫我起床。
“董事会给了你两个选择。”她直接说道,“暂时休假接受治疗,或者…被强制解除职务。”
“我的感觉良好,像做了场美梦。”我说,向站在窗边的姮奺笑了笑。
林医生递给我一个文件夹:“我还找到了这个。”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大学合影——金融系2026届毕业生。
我的目光立刻被一个站在角落的女孩吸引——黑色长发,白色连衣裙,腼腆的笑容。
“魏姮奺。”林医生说,“和你同一所大学。同年死于一场车祸,就在你接手公司的前三个月。”
我的手指颤抖着触摸照片上那张脸,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记忆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不记得她…”
“但你潜意识记得。”林医生说,“你接手公司后的商业成功技巧,正是基于她的毕业论文。你在图书馆偶然读过她的论文,后来无意识地运用了那些理论。”
我摇头,但某种可怕的认知正在我脑中成形,姮奺的“商业建议”,那些改变我人生的灵光一闪,全都源于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林医生沉默了很久,最后她说:“你知道最终会怎样,对吧?像你父亲,像你哥哥。”
“我知道。”我看着姮奺,她正用手指在起雾的窗户上画爱心。
那天,我穿上了编号「272」的病号服,这家高级疗养院的房间很舒适,有大大的窗户,可以看见花园。姮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对我微笑。
“这里不错。”她说,“比公司安静多了。”
我躺下,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问。
“当然。”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直到最后。”
出院那天,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我坐在车里,看着医院的精神科大楼在后视镜里缩小。手机里是董事会发来的欢迎邮件,助理安排好的复职日程,还有……
我摇下车窗,把药瓶扔进了医院的荷花池。
小小的涟漪很快平息,像从未存在过。
公寓门开时,茉莉香气扑面而来。
姮奺站在客厅中央,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比记忆里更加清晰。
“你回来了。”她说,声音像一缕穿破雾霭的晨光,真切地落进我耳中。
我伸手触碰她的脸颊,这次,我的大脑仁慈地给了我温暖的错觉。
“我回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穿上那件编号「272」的病号服——从医院偷来的纪念品。姮奺正在厨房煮咖啡,虽然我们都知道壶里空无一物。
“今天有什么计划?”她问,阳光透过她的身体照在瓷砖上。
我微笑着系好病号服的扣子。
“和你在一起。”我说,“永远。”
门铃响了,可能是林医生,或者是公司派来的人,我和姮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去应门。
在这个我们共同构建的荒唐世界里,一切都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