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煟凝眉,这百相宫怎么可能会有尸体?不可能,这房间生出的时间还没有一天,怎么凭空出现死了个一个月的尸体。众人动弹不得,双脚仿佛被胶水黏在了地板上,成了四桩木头人。
闻人望倒吸一口凉气,手挥了两下,试探道:“要进屋看看吗?”
尸体摇摇欲坠,麻绳“吃尽全力”不让尸体掉下,晃得滋滋作响。白未玉还是生平第一次见一具无头尸被人悬挂在房梁上。“当当当!”妖鼓一震居然给尸体震下来了!那尸体被摔得极为可怜,白灰扬起,腐臭味瞬时冲出。
泠偰道:“捂好口鼻。这绳子估计是控制尸体腐烂速度的!”那麻绳上贴了几个黄符,还在房梁上“自娱自乐”地晃荡。泠偰顿了一下,慢步向前,三人跟在身后。
这屋子跟其他屋子截然不同,例如其他房间有一张床摆着,还有几个板凳,可这房间空荡荡被塞在千篇一律的房间中,更加古怪了。
闻人望大胆猜测道:“这不会是那个蒙面人放的吧?这么缺德?”他看向凄惨的尸体,唉声叹气。
泠偰停在了尸体前,细细观察,那脚腕与手腕都很纤细,胸前浮起,显然生前是位婀娜多姿的女性。他蹲下,视线移至下方,道:“里面的内脏正在迅速腐烂。”
果不其然!女尸从脚尖开始迅速发黑。
闻人望弯腰细看,直道:“你们看,脖子上的切口边缘较为平整。”他手指径向伤口,“这里的肉都血肉模糊了,是人为用刀切下的。不知道这姑娘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沦落如此。”
白未玉替这位女性感到惋惜,好好的人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众人纷纷可惜哀叹之时,闻人望忽然道:“这是——满斋楼的人??!快看!”在这女尸的大拇指连接食指的位置有一颗淡淡的红痣。由于尸体迅速发黑的缘故,本就不明显的红痣融进了尸黑中,更加看不清了。
朝煟抿着唇,迟迟不语。
满斋楼的艺妓都会印上一颗红痣,自古以来,妓女最后直到有“命定之人”赎下她们才能离开青楼,满斋楼亦是如此,她们离开之时那颗红痣会祛除。闻人望起身,与三人相视,道:“你们,怎么想的?”
泠偰也站起身,道:“可从听过一个鬼闻?”
闻人望喜爱寻游各地青楼,在里面“大放光彩”一番。当然,这鬼闻必然听过。他立刻回应道:“食人鬼!”
泠偰认真道:“没错。几年前,满斋楼传出来里面有‘鬼’喜爱吃漂亮女人的传闻。但这‘鬼’从未有人目睹真容,每过两个月就会失踪几位头牌。”也不知是不是房间太空荡荡的缘故,回音荡荡,格外阴森。
四人围着尸体,确实有些诡异。朝煟缄默地后退了两步。闻人望发觉不对,疑惑道:“几年前?但我是前阵子听到的消息,那群女人不让我说出去,说老鸨会生气。要你这么讲,为什么上面的不管?”
这“上面”自然指的是顺云,一国一门管治国事,但凡出点什么大事必然会派刺客前来调查、解决。更何况金陵还是壬国主城,吃人这事怎会不管?至今若还传言,不禁让人觉得这顺云办事实在拖拖拉拉。
朝煟自惭形秽,好歹他是位顺云刺客,待到现在也没听过食人鬼。
泠偰道:“派人来解决过,也没发现个什么,上面就懒得管了。可自从那次后,就不再是每过两个月,而是不定时地失踪两个人。说来奇怪,后面又没了动静,大家都以为那‘鬼’吃够了,久而久之换了一批人自然也就不知道。最近,那‘鬼’又开始吃人了,据说有人亲眼见过‘鬼’是怎么吃的,众人问起,知道的人含糊不清,自己先疯了,后面投河自杀,不敢提起。”
闻人望一下子得知这么多,脑袋像被重重敲击了一番昏沉。
白未玉心有一疑,道:“若是食人鬼吃剩的尸体,怎会在这百相宫之内。”她俯身正要再详细观察一番。
“啪!”木门不知道被谁不知轻重地推开。急促的喘息声混着恶心:“呕!!我的亲娘,臭死我了!!!”四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注意,脚下的尸体像被冷淡得生气,又臭了几分。
“呕!都怪你乱跑!”又一阵嫌弃的声音渐渐传进黑漆漆的空屋。
闻人望急道:“赶紧捂住嘴巴鼻子!!”这尸臭要是闻进去怕是五脏六腑跟着鼻腔一起烂掉。
伤择和玄策不知道什么情况,见他们都捂住了也跟着捂住。闻人望隔着衣物发出闷声:“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白未玉道:“你的侍卫现在来得挺巧啊。”
朝煟道:“小心点。”
伤择快步到自家少主身旁。忽然,脚下有种黏糊糊、又软又硬的东西,低眼看去。
闻人望:“……”
瞬间,这间屋子真如鬼棺材一般寂静。
玄策跟着踏进来,他比玄策反应快了些,尖叫道:“怪不得这么臭啊啊!!这尸体好恶心,头都没了!你踩着人家的手干嘛?”
伤择默默收回了脚。可他不停摩擦着地板,都快擦出火星了。闻人望一掌打在伤择的右臂,道:“你们上哪去了?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场面只能说极其混乱。本就小的空屋,中间趟个尸体,还挤进两个大男人更加拥挤。众人围作一团,黄符不合时宜地飘下来,正巧盖在尸体的胸口处,反而更像邪教在作法。
玄策绝望道:“这个鬼游廊,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竟然跟我们一直过不去,仿佛走了八百年啊——”他们在游廊算绕了几百圈,百相宫本就是“活”的,自然游廊也是“活”的,在一道圆圈的游廊迷路了。
闻人望忍不住扶额,这两侍卫是在他十二岁时才跟着他的,从小到大都这副粗心大意的模样。他道:“叫你们跟上,跟哪里去了。”
伤择干巴地开口道:“是跟上了。刚翻上来就没见着少主。”
“算了算了。回去给这姑娘超度吧。”闻人望又扫一眼尸体,实在太过残忍了。
朝煟这时道:“我们第三试就去满斋楼逛逛吧。”
泠偰道:“可以。”
闻人望道:“你不会要掺和这件事吧?这种事与我们无关啊!”本就是游廊故意将他们带入这间屋子,如今要去满斋不就着了百相宫的套?万一吃人的“鬼”正是这游廊呢?他愈想愈觉得毛骨悚然。要说踩在擂台就是踩在了胃,那么踩在游廊不就是踩上肠子了吗?
朝煟道:“我去,你不用去。”他一意孤行。白未玉看出端倪。朝煟面色越来越沉,“你就当我顺云刺客想多管闲事吧。”
“我也去。”白未玉道。
闻人望转头,惊讶道:“你也去?”
他们本就是半路遇见,并不是相识已久的好知己。白未玉“嗯哼”两声,她可不管这位离步少爷作何想法,她去定了。
侍卫看出来少主的犹豫与纠结,可他们不能做主什么。闻人望也没继续吭声了。
朝煟看向闻人望,又道:“超度不了。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闻人望难言,他当然不知道名字,连尸体都没个完整的,是谁完全不知。分尸离去,必定怨念极深,估计在哪就快化作厉鬼也不一定。尸体也不想再看,道:“算了。那你们说怎么处理吧?”
白未玉凝望手腕的噬游,开口道:“噬游,也可以当储物间。”噬游摇动银铃,它早就按捺不住了,这尸气宛如可口的美食香味飘然。
白未玉喝道:“你可不准偷偷吃了,吃了我就给你丢了!再也不要你了。”
这是?众人疑惑。噬游镯被谁戴上了,倒不是认谁为主,那人可要认它为主。有人传闻,要是你被噬游缠上,那可就倒大霉了。它吸食佩戴者的精气为生,那人的命被绑住无法逃脱,死了噬游自己就等下一个,饿了就让“主人”杀人,最后吃掉,简直就是杀不死的“寄生虫”!
朝煟怀疑道:“白姑娘……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吗?”
白未玉道:“不会。它‘寄生’了太多人,每一次的等待都是我们人类等不起的时间。也就是说,它活了几千年了。”原来,嗜血成性的法器也会害怕孤独啊。
众人理解了。泠偰道:“那多谢姑娘的帮忙。”
银铃清脆音环绕空屋,伴出死寂、怨恨。噬游显形,浑然大物一口将尸体吞进。噬游渐渐消失。伤择与玄策自然没见过这场面,玄策忙道:“姑娘!我可是听说噬游会吸食人精啊?你还敢继续用吗?”
白未玉则是拍了一下“噬游”,开怀一笑道:“要是我死了,它不得再等个几百年?谁敢用它?”
玄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顿时又觉得她具有豪爽之气。一下子心中生出敬佩之心。
尸体没了,也该散了。白未玉率先走出,侧目道:“快出来吧。”终于不再捂住口鼻,一阵神清气爽,空气怡人。
人群纷纷离出。朝煟将门关上,腐臭与世隔绝。他往扶栏靠去,果然一时半会这第一试是比不完的。朝煟托住下巴,道:“你们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
泠偰一齐靠向扶栏,微微侧首。蒙面女子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尽管她所戴黑色无物面具,他能感受到,一定看向了这边。
“怎么了?”朝煟问道。
“没事。”泠偰回过头。
朝煟不然,继续道:“这个尸体从哪里来暂不要下定义,总之,我们守口如瓶就好。”
闻人望颔首,道:“行。那你说,你什么时候去满斋楼?”
朝煟道:“明日先去查看一番。”他抬首,一双眼盯住闻人望,“你也要去?我可不知道这尸体从何而来,也不知是百相宫作祟还是那位蒙面人想要引我们入局。”
闻人望一下子支支吾吾,他对那无头女尸根本不感兴趣。下一秒道得极快:“万一你们有危险呢?还是我来保护你们吧!”立马挺直了腰板。可他的眼神时不时瞄向泠偰,那位弟子从他如此大发脾气,显然无望之内是知道自家门主失踪了一个。
朝煟动了动容,叹笑道:“那明日再见。”
“行。”闻人望道。
白未玉摆手,刚要告别回房休息。转眼,那位轮椅男子居然也上来了!并且就在不远处,慢慢地挪动自己的轮椅。
朝煟等人顺眼看去,轮椅男子越来越近。地板与轮子相擦发出轱辘辘的声音。
玄策小声道:“瘸子也能上来?”
闻人望见他笑眯眯地挪过来,不知为何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可他笑得一点也不假,反而很温暖。他的瞳孔与紫藤花静谧幽沉的紫相近,皮肤皙白却没有活人的生气,却气质非凡,与至今为止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同,倒戈在尘封已久的禁地中的残玉。
白未玉道:“他朝我们过来了。”
朝煟道:“你们看出来了吗,他好像很厉害。”
众人想起那扇诺如雄山的大门也是他推开的,敢提问题的也是他,可想而知这位男子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