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谢东风》 第1章 金陵言客栈遇救 金陵大街彩花纷飞,摩肩接踵,停滞不前。金陵下人言啧啧,闻声向上望去一人激昂高声: 在这世间,不仅有人的存在,还有恶鬼游荡在人间,以及那些神明——在天上看着我们平凡又不屈命运的人类。 那一日,野草被呼啸的风吹起,雨滴啪嗒打在我们的脸上。那是第一位降临人间的神,悲悯地祈下名为“希望”的雨水。 “我们的土地终于有救了!”百姓们这样高兴欢呼。 那位神明的名字广为流传而至天下。被封国师,百姓簇拥,举行游神节,华台从花簇舞队推出,锣鼓喧天,悠扬的乐声从众列行队吹出,他满心欢喜地戴上国君所予的神冠,悦言: “这就是人间!” 他所在的国家,繁荣昌盛,奢靡永乐。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是百姓所爱戴的“神”了。 不是所有之事都那么美好,面临这样的困境,他第一时间是茫然。 但同时人类这一天也终于明白,所谓高尚之人的谎言,自己的平庸和困自牢笼如牲畜的屈辱。 反神者宣言,因他战火纷飞;因他家破人亡;因他国土与荣耀皆失。人类听信,开始铺天盖地对他表露恶意,逐渐眼中满是讥笑、厌恶。 他恍惚反应过来自己失去了一切,不知不觉中疾苦也开始纠缠他的一生,连他自己也忘了那样的荣耀与自豪,那是因为他的罪有应得! 他就是高神乐。 “喂,这个故事我们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你是要做些什么的话,建议你最好直说,不然是没有人留下听你废话。”台下一位男人摘下斗笠,手指着潦草高台上的蒙面女人,“还有,你把草台子建在这种地方,是想干什么?” “是啊,你建在这种地方,我们怎么过去?”站在他旁边另一位男子心中不悦,毕竟这可是壬国主城心的金陵街啊!建在这里,挡住了不知道多少要去往南封树祈福观壮的人。“一个瘟神,还跑来金陵讲他的故事。” 壬国金陵信仰的可是子南封初“创世仙人”,而不是这瘟神。 高台下一片沸腾,都嚷嚷要把这台子拆去了,可奈何那蒙面女子镇定地直接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盖着印章。她指着上面的字,愉悦道:“诸位,请不要着急。我今日是要宣扬一个比武,名为寻香。” “寻香?这是什么东西。”一人从推搡的人群中挤出来。 蒙面女子一笑,倏然拔出一剑,剑指长空,瞬时高空狂风幻花,那花簇簇飞散金陵满城,行人驻足,叹为观止。终于有人喊道:“那是!神冠!” 众人屏气,“没错,这正是千年前那位瘟神初次来到人间被君主所冠的神冠!”一位老人抑制不住的欣喜,手微微颤抖:“——这是货真价实的法宝。” 虽然是被君主精心找手艺人而制的花冠,但是,时隔多年早就不再是那普普通通的花冠!吸收天地之灵气,悟万物七情六欲,所以这“花冠”也成了如今的“神冠”,不可多得,天下仅此一样。 这神冠两侧各垂三赤玲珑秀珠形似落雨,整体银丝金云纹,但是有人看出来缺了一色,疑惑道:“这神冠本是有颗雨滴形红珠镶心在中,为何没有?” 蒙面女人却道:“都过去了一千年,你还妄想它能够完好无损?” 那颗红珠其实是点睛之笔,七月七雨第一场雨,万物复数,为它而生。若不是那瘟神带来了太多太多灾难,苍生大抵还是会一直尊敬他。可惜高神乐是不可开脱的瘟神,但这神冠的蕴意是意义非凡的,单看这法宝还是值得的。 那位青年道:“你把神冠拿出,是想做什么?”毕竟这法宝可无与伦比,在世“十一月雪”四处争夺法宝,竟还敢拿出来?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 “七日后寻香!最后坚持到第三试者,可随意挑选顺云门之下的法宝一件!以及最终的奖赏——天命已定绝非如此,凡人还能逆天改命。高神乐神冠!” 瞬间金陵人声鼎沸,蒙面女人轻轻一点神冠,又如飞花漫天,微风卷花,松开手中那张纸,任由它飘扬。 ——《第一卷·百相宫百相生》—— 三日后,壬国某处。 黑夜沉如死寂,大雨滂沱。 “——朝煟!!!”尘宗连忙喊道。“怎么可能会漏掉一只奉尸!?” 朝煟急忙抱住头,天旋地转。随后高处传来如野兽般撕心裂肺的嚎叫。 可朝煟忙不得往上看,此地险峻重岩十分不好,那下方全是乱石枯草杂树,几棵魏然高树大树散立。 “咚咚咚!”他撞了那些树非但未停,反而滚落得越快!那些尖锐的石头砸至他全身,接踵而至的是撞碎的石子、枯树杈枝,他吃痛发出闷声。 “呀呀呀——”乌鸦被惊扰得慌忙逃窜。 一阵惊簌声连连的折枝滚石声。石头跳起砸了朝煟一后背。他此刻狼狈地趴在泥泞、黏腻的泥面上。朝煟迟钝地放下保护头的双手,慢慢睁开眼,但是视野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好半天,他吸了一口气,结果吸来的是苦涩浓烈刺鼻的味道,不满地跳动了两下眉间。但他的眉到现在都没有松下,刚想单臂支起身,随之而来的迟来的疼痛,腿疼、腰疼、背也剧痛! 他双臂颤抖地支起身,这样的痛还算好的。其实他是故意落了一只奉尸,知道他会回来偷袭,毕竟顺云善“听”,怎会发现不了那如兽恶哼的声音,但是哪能想到这奉尸力气如此之大,直接给他撞得眼冒金星! 他看见自己玉佩掉落在地,连忙捡起手哆嗦地配回腰间,这可丢不得。 人间共有七大名门,各善其法,而顺云则是其中一门,门下弟子所称“刺客”。他们此次是受门之任,追杀壬国南方一荒村的闹事的盗贼。本来这种小事一般不会派他们出来,哪知那些人愈闹愈凶,痛哭到顺云去,才知那盗贼烧了一个村子!不知惨死多少人,一查居然是信“十一月雪”的人,而且还是个奉尸。 天下所分天赋异禀修道法之人以及无法的平凡人,但是世间所存各异诡谲的妖兽,大多是后者因没那天赋就将灵魂奉祭让妖兽食之饱欲,自身得法,但得何法也得看那妖兽生何法何力。 说来也有趣,他们竟然可以选择全奉或半奉,并且两者皆能残留自我意识、情、欲。全奉更使邪法之强,时日愈久愈容易失之心智,宛如行尸走肉,斩死便不能被炼为凶尸;半奉更使自我更清晰,并且死后能炼为凶尸。 绝大情况都是全奉,极少有半奉。刺客称之“奉尸”。 然而十一月雪是二十多年前风起的组织,四处作乱为非作歹,只是近几年动静愈来愈小,然而他们所宣言的“新天下”是自大妄言,意思则是需要新的规制、律令,推翻旧的。听信之人无非一群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混蛋,但也并不是听信,只是借着当世的混乱添油加醋,拙劣仿制十一月雪的风范,可人家好歹不会盗抢百姓财物、强迫民女,唯一做到的便是杀人放火,这些“信徒”行之更为恶劣。 朝煟眨眨眼,幸好飞出去时用自己的头饰能够施法罩护身,但这法也不是万能的,他摸了摸上身,可能有根肋骨断了,若是真断了应是奉尸撞的,剩下伤应该都是滚下去受的罢,也不知校服里面伤势如何。 他心想:“真是大意了,早知从放跑时就施法了。”他从小就练就了“皮糙肉厚”的本领,现如今成了刺客,应休养几天便会好。 这雨越下越大,朝煟本想抬脸用这雨水洗一洗脸上的脏泥,结果被这雨打得脸生疼,只能随便擦一下。他咳了两声,一看——面前居然有一辆马车,不知是不是把自己给撞傻了,现在才听见那马车前的两匹黑马发出不满的喧叫。他看了半会,那马鬃毛极具光泽,身形也十分健硕。 “这里……居然有人。”他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了。他颤颤巍巍地立起身。他其实是位十分爱干净的人,如今全身都是混淆了酸雨、污泥、废石、奉尸的味道,十分难闻,他也不知如何形容这味道,面色黑成一团。 他一颤一抖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要歇会儿气,一手搭在马车撑着自己。他仰天喘气,“哈哈……哈。我是不是……发烧了。”如今他感觉踩在这泥路上轻飘飘、踩不实,额间滚烫。果然,再怎么皮糙肉厚暴雨一浇也得生个病。 他跌跌撞撞地靠着马车,盯向那两匹黑马,那黑马屁股的尾巴一甩两甩,居然给他甩笑出声。 随后,朝煟又勉强立好身,迷迷糊糊地欲要爬上这马车,边爬边念叨:“我就借用睡一觉……睡一觉。”他刚悬了半只身,马车前的破旧小客栈映入眼帘。“客栈?”既然有客栈,那必然不爬这马车了,他直接滑落下马车前去客栈。 他绕过马车,他捂着手臂慢步向前,随意晃了两眼,怎么还有血迹?再看,一把残刃立在泥土上,还有一树叶插在其中。 朝煟顿住脚,客栈前黑压压的树像有人故意栽到此地拒绝月光,客栈的牌匾“啪嗒”一声,摇摇欲坠的模样,在月光的衬托之下似有些凄凉。 他上前推开门,或许是黑夜孤寂,这门老旧吱呀呀格外难听长响黑夜。突然灌来一风,朝煟打个喷嚏,“嘭!”这门直接撞到墙,缓慢地回动。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已经怀疑自己彻底是烧糊涂了!客栈内孤零零地倒了几具尸体,随之传来嘣脆啃食的声音。 悚然,他一下子脑袋清醒了,那是传言中十分恶心的法器!吃人的镯子,“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双银环环相扣,细铃作饰,需要时铃声相伴,幻出怪物,下身虚无缥缈,名噬游镯,连同主人的生命力以及灵魂都爱啃噬的可怕浑浊之物。 而它的主人—— “什么人?”一位姑娘的声音传来。 朝煟突然眼前一黑,“砰!”他直直地倒下,地砖被浸湿了一片。他猛地咳出了一口血,他脑袋昏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恍恍惚惚地想: 假死逃门,就是这样下场吗? 啊……真不想死。 顺云善听,外界的声音如同排山倒海,感受到的、听到的都是一段一段的,大雨依旧不停甚至愈下愈大,一声狼嚎鬼叫从客栈外唤起。 忽然,他右脸轻触的冰凉感。 “发烧了。”那姑娘的声音。 “顺云的?” ……什么情况?朝煟心想。 “啊!泠公子,就是我……”那姑娘的声音时而惊吓时而愧疚,“我是女子,洗澡这等事……” 猛然,似乎世界一震。其实朝煟早就阖上了眼,实在是累得无法再说话,干脆就这般乖乖不动了。 “白姑娘,想必你误会了。” “那好……我先解决……” “那……多谢……白……” 误会?误会什么? 随之而来,清脆的铜钱声。 那人将他抱得很紧,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让人很安逸想现在就睡去,却同时令朝煟好奇地睁开一只眼观察一番,结果那个人正低着头凝视他,戴着黑色的眼罩。 朝煟有种被审视的恐惧感,一问,“你是谁……”可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仰起头。 得不到回答的他一阵失落,疲惫闭上眼,他想睡去了,但是身上的疼痛又让他无法入睡。 他不知来到何处,那人开始脱他的衣服,身体一阵滚烫一阵冰凉。朝煟感觉扑面而来的白雾十分暖和,暖和得他想现在就睡,可那人在他身上捣鼓些什么,每次都将睡过去都会脑子一惊醒。他想要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谁,可眼皮实在是太沉,只能在窄小恍惚的世界中看见昏暗的光。 朝煟鼻息越来越重,耳边能听见的只有那“滴答”的水声了。 “——噗!”热水从头到尾的倾盆而下。 那人将他抱进温热池水,但不知从哪处穿来袭指的凉风,袭了自己的全身上下。一下子脑袋更加的昏沉视野模糊不堪,而那风如同鬼的阴爪要将他拉入深渊。 不及反应,一个冰凉的五指抵在他的脊背处,一股寒风刺骨的气突然从外涌进,似乎要将他的内脏与冰渣浑搅,朝煟立马哀嚎:“嘶啊!痛!啊啊啊……!!!痛啊啊啊!”他趴在那浴池,双手青筋犹如细蛇漫爬,他竭力抓着浴池的木阶。 而这般折磨的维持了一刻钟,整间澡房全是朝煟的喘息痛苦叫声,那人不等朝煟缓气不停而来擦拭身体,却熟练又小心翼翼。朝煟疼地浑身颤抖,额间冒出密汗,他强行撑开了眼皮,欲要阻止那人的动作。可冲进眼中的却是细长乱交满背纵横交错的鞭痕和仗棍之罚粗兀的红痕,或许是时间而久,慢慢都淡下了。 正欲开口,水花四溅,“啊!”结果被这水花扬了眼!这一闭也是没办法睁开。他意识半会儿清晰半会儿晕乎转向,连眼睛都是频繁地睁开或紧闭,这么一折腾,不仅语无伦次的累更是令人心生不满。 凉风哗哗而来,那人将他抱出浴池,并开始给他穿衣服,朝煟却不知怎么地竟然配合起来,可这么一配合那人居然顿住了手,须臾,才给他穿好单一的外袍重新将他抱起。 片刻,朝煟静卧床铺上以为终于可以睡去,可下一秒,那人抬起他的腿,舒软的布料贴着他,甚至越蹭越近。却只是在他的胸膛、手臂、大腿之间都开始涂抹湿凉滑腻的东西。 扑鼻浓重的药味,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有些栀子香。可药香一冲凭气,朝煟又想要睁开眼却还是睁不开。那人一直抓着他的身体抓得他生疼就好像要撕开他的皮肉才肯罢休,他眼尾滑下一行泪,眼前漆黑地令人恐惧,他牙齿发颤几乎忍着哭音,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你是谁……” 还是没有回答。他简直就要疯了! 猛然,那香气似如急湍流水猛地冲进他的鼻腔,往更深处而去,愈来愈急越往越深,让他贪得无厌地喘气、吸气,这香简直就跟青面獠牙的恶鬼伸出恐爪绞住了他的神经皮血肉有何区别! “这香究竟是什么……!” 朝煟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兀地瞪圆了眼,红血丝渗透了那深不可测的幽紫。 “我要离开了,朝煟。” 朝煟皱眉,愕然的眼睛带着一丝恐惧,僵硬地转过头,果然……他愤怒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声音害怕道:“为什么要离开,顺云难道不好吗?是顺云哪里不对吗?无论师姐?” 无论抽出朝煟的手,她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没有啊,顺云很好。只是我有个理想。” 朝煟惶恐道:“不不不,我不理解你说的理想啊无论。”他极力自己的师姐也是唯一的知己争辩,“你说的理想我根本不懂啊!” 无论依然在笑,笑得却空洞、无力,她道:“朝煟,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梦想吗?你肯定会理解我吧,我想见见外面的世界啊朝煟!” 朝煟猛地再吸一次气,无可奈何、无处发泄的愤嚼出两个字:“理想?” 无论张开双手,道:“理想就是自由啊!” “砰!”木窗被残风猛然一吹与墙撞击,终止了这虚无荒谬的妄言现实,朝煟恍恐地被惊醒。他忽然感到头痛欲裂,抑制不住地一手扶额,他紧蹙双眉,冷汗细细如密雨。他捂住双眼,喘息念念:“理想……自由。” 朝煟将手放下,盯着掌心神光一凝,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是梦……?这是梦?”以前几乎是每几天做一次这样的梦,依旧是站在古道悠长的游廊探讨着什么“理想”“自由”。可自计划假死逃门后就没有梦见过师姐了,现在又梦到,真是搞不懂自己了。 他弹射起身,他往下一看——自己只穿了件外袍。他望向窗外,蓝空一片。又扫视这件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早已燃尽的油灯。旁边放着一套衣服,自己的东西完好无损的搁置在旁。 朝煟叹了一口气。脱下身上这件衣服,惊诧地瞪大双眼,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有被利石割出的累累伤迹,腰间是撞到树一滑落出的擦伤,但已然结痂。他犹豫地碰了碰那淤青,居然一点也不痛。 “这是……”他努力回想自己摔下悬崖后的记忆,可越是探究越是头痛。手摔撑自桌,只想起一位姑娘打了他一掌以及一个人身上的那密密麻麻引得人发恶寒的鞭痕。 他不记得了。 他干咳了几声,好像要把血咳出来。他耷拉着眼皮,勉强地站好,拿起衣服。凝视半会,道:“黑色啊。”结果衣服里掉出个红手套。他一下子怔住了,很快就反应过来,直接戴上了,刚好在掌心处截。 一袭玄衣似黑幻幽点白,内衬为黑高领起,袖口非窄而是微松,他向来不爱护腕,毕竟紧得不舒服,这个就刚刚好。朝煟穿上整个神清气爽,平添几分意气风发的感觉。因这衣服恰到好处的松紧,又有错落有致的慵懒风之,黑色束腰上雕红玉梅花图,也是个不紧不松刚刚好。桌下放着一双哑黑靴,也一脚套上。这恰到好处的红配上了他头饰上那颗红珠。 他拿起顺云的玉佩,连玉佩被擦的晶莹剔透。 朝煟枉然道:“是谁在这里……”他重新挂回腰间,将双剑配回腰侧两旁,还有一张地图一壶酒,也不差地拾起。 他刚走到门口,将手搭在门上,迟疑半会,推开门。——门竟然自己打开了。不对,被谁打开了!朝煟立马后撤两步,等到门完全打开。 那人一身雪白衣身犹明剑照霜,绒领围肩一簇似花绝落脚尖,像极了伶俐白猫尊傲的垂尾。玉瓷肌肤,白发垂怜,唇若涂脂,唯一的暗便是黑蚕遮目。若不是身长九尺,光看下半张脸都依然雌雄莫辨。却仿佛没有任何生命之气、精疲力尽的感觉。 “身体如何?”淡淡的声音而来。 但此时朝煟已经退到了窗边,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为顺云刺客,居然没听见这人上楼的声音,似鬼非鬼,寒气凛然。他猛然回想起在澡房发生的一切,那痛简直是要将他滚在千万锋剑上,可似乎是在给他疗伤,可又是什么伤治得这么痛? 门口玉立之人手持羽扇,一动不动。嘴角似乎抽动了几下,像在表达某种不满。 朝煟垂眸,觉得自己太过多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泠偰。” 他回道:“朝煟。”朝煟神光一定,后背贴紧了粗糙冰凉的墙壁,又谨慎地问道:“无望门的弟子怎么回来到顺云门下的壬国?” 第2章 而谈叛门 泠偰捻转羽扇一倏而开。朝煟轻皱眉,直身立好。泠偰微微侧首,再一次问道:“身体如何?” 朝煟将腕袖提上,自己的手臂隐隐约约地散发淡淡的药香,那不忍直视的淤青已经再慢慢消下。他道:“挺好的。没有什么问题。” 泠偰颔首,刚要将门带上,朝煟连忙道:“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泠偰顿住关门的手,对他道:“下楼。” 朝煟点头,跟着他从二楼往下走。这才想起这里是客栈,楼梯侧墙一排排的油灯,但都已经枯尽。陈旧之气扑来,似有风尘仆仆之相。客栈大门敞开,阳光照射进屋,灰尘跳跃。 泠偰领着他来到四方桌,指着一个位置,道:“坐这里。” 朝煟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但他还是听话地坐在他指的那长凳上。 泠偰端坐好,给朝煟倒了一杯茶,这茶杯还缺了一角,湿润白气飘飘。朝煟于是四处扫看一番,掌柜处空空如也,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 朝煟清清嗓子,正要道:“就是……”可话还未说完,泠偰就打断先行道:“你睡了整整两天。” 朝煟目瞪口呆,拍桌道:“两天?!!” 对于现在的朝煟而言,一时就如珍宝一般十分重要,更何况他还昏睡了整整两天,这两天不知他能干多少事。 然而泠偰继续道:“你的肋骨断了两根,但已被我治好。”说着,拿着三贯铜钱拍在桌上,“这是那位白姑娘赔你的。因为你的肋骨断的两根,是她所打断的。” 朝煟疑惑又茫然地眨眨眼,看着那三贯铜钱,登时无言。虽然治疗过程跟掐住他脖子还给他传气毫无区别的折磨,可毫无疑问此人救了自己。 但他心中所想的并不是自己受的伤,而是在想无望离此地极远,思来索去那只有“叛门”这个理由了。细思极恐地是,有着一身天才道法为何要叛门,不应留在无望养尊处优?因各门修法默认为“斩”天下,而不是“治”天下,所以绝尘天下的同时还能守护的人才那可是少之又少啊,这般情况岂不是得供起来。 要知无望之法,十步皆知,窥视万物;无望之大,光是弟子即有一千余人;无望之国,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与天下第一绝门并论。待遇也是极好,稀世珍宝、绝异法宝无望所属最多,况且也无顺云压迫、严格,无望说得上“绝好”二字。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面前之人来到这壬国。 他暗自暼了泠偰,光坐着就像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但是静得也不像个活人。这时,泠偰似乎察觉到了目光,轻转头,这一笑又像个活人了。 他对于那三贯铜钱,也说不上个什么情绪。犹豫片刻,收回了荷包中。 泠偰端起茶杯,茶杯正好挡住了他的嘴角,他问道:“你为何会摔下悬崖?” 朝煟双手相搭,单指摩挲另一个手指。实话实说道:“我放跑了一只奉尸。”他盯着泠偰悠然的喝茶,心中冒出不可言论的感受,好像有蒙蒙细雨浇在上面。 泠偰放下茶杯,道:“叛门?” 朝煟虚慌地抬起眸,也道:“你不也是?” 泠偰突然一手搭在杯身,道:“我是。已叛三年之久。” 朝煟有些不可置信,他怎会听出个得意的感觉。“所以你是要把我抓去顺云,免自己的叛门罪吗?”他心知不可能,这句话也算是为了试探。 泠偰嘴角上扬,朝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为何,与这人无冤无仇也不认识,却看他这个笑觉得完全不正常呢? 泠偰道:“若我要这样做,你现在不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喝茶。” 朝煟看向右手旁的茶水,不再冒有升腾的白气。他精神有些恍惚,他也不知该如何再问。 泠偰莞尔道:“你身为顺云弟子何敢叛门?” 闻言,朝煟倒是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现世今七大门屹立千年不倒,在这千年来门规修修改改、删删减减,轻、重之罪罚各有异。唯独对这个“叛”那是愈来愈严厉。可这千年来怎会有弟子甘愿其守一直待在门派中,那是因为这个门派有个十分诡异的规矩,你进了可就不是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相当于卖身给了门派般,一辈子只能待在门派之中。 起初“叛”门刺客的这个“叛”字是指背叛或反抗门派,要是你叛了你就得受罚,处罚力度由七大门各门决定,但最为严重的是顺云门。如今的“叛”则是胆敢离开门派也算,因进了门派哪有自己想退就退的说法,所以想退还得等上面的把你逐出师门,但等这个“逐出”那也得做了什么违背师门、违天害理之事,做了又得先受罚才给你逐出去,这个想被“逐出”也是个十分艰难的事啊! 更不合理的便是,上下三代人那也得一起受罚。当然也可以免叛门之罪,至于怎么免也是得看门主心情了。 朝煟一手扶额,凝视这枯骨衰去的桌面。他眉间掺了分罔忽,这才道:“逃也逃了,叛也叛了,就别提敢不敢这种事了。但是……你为何会在壬国?你又为何救我?还有那位白姑娘是谁?怎么回事?” 泠偰并没有因他一连串的提问而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一一回答:“观月;你为顺云刺客;实问叛门刺客;等人。” 朝煟欲笑不笑的模样盯着面前此人。因这世上门派共分外门以及内门,先不提及外门困难与否,只是想进入了内门必会隔绝七成外门徒子。每个门派进阶内门的条件各有不同,然而顺云那是天下人公认的极具困难。朝煟也想起,他飞出悬崖之时,那残月高高悬起月华流照,雨水也被照出个熠辉。 他道:“这天下叛门的刺客这么多?”一阵寒意从脚尖窜上头顶令朝煟汗毛竖起,他知这叛门之后会面临什么,但没想到还真是“**裸”地追杀!越想越是苦难,但又说起“等人”,想不出泠偰能等谁,若是等那位白姑娘帮忙脱逃追杀似乎也合理了。 泠偰将他思绪拉回,道:“那你呢?” 朝煟疑惑道:“我?” 泠偰点头,道:“各门出任务不会让刺客单枪匹马的去,他知你假死叛门?” 话音一落,客栈之内沉寂下。 几日前,他与尘宗一同出任务时,他们站在那被烧得一干二净的村口前,尘宗问道:“你知道无论去哪里了吗?” 朝煟当时,虚心地不去看他,道:“不知道。” 他们三人,可是在门派之中玩的最为要好的,虽与无论不是一个师班。但修炼之时还是能撞撞面,有空闲时间就一起逗逗顺云中那山林的野兔子、山鸡、野猪之类的。偶尔分发下的任务凑巧也能与无论一起,也算是玩的一个自在。 尘宗道:“她一个人离开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朝煟瞧了瞧焦土,道:“不怎么想……只是,比较不能理解吧。” 尘宗目不转睛地看着朝煟,认真道:“你真不知道?” 朝煟“啊”的一叫,道:“当然了,虽然我们三个人都玩的挺好吧,但是这是人家的私事。” 尘宗被他这一叫,弄得自己也抓耳挠腮的。朝煟又道:“你觉得呢?” 二人两目相对,尘宗道:“嗯?” 朝煟忽然眼神一凝,道:“你认为她会去哪里?” 尘宗放下手,道:“谁知道呢……” 朝煟道:“你是怎么看待无论的?” 尘宗一笑,不去看朝煟那双幽深的紫眸,转身道:“与你一样。和你一样,我们都一样吧,只是……怎么说呢?或许各有选择罢。”他忽然看着村口桩子上那被火烧得只剩一点骨头的红布,“但是,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也不会背叛你,一直都是如此。” 朝煟心一紧,怎么愈说愈不对劲,突然尴尬而笑:“哈哈哈……是吗?”片刻,他慢慢平静下来,盯着尘宗的侧脸,“嗯,我相信你。” 他们没有再说话,尘宗先是进村,朝煟随后。然后看看这村里有没有遗留的线索,虽全都成了黑灰,他们那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可结果不尽人意,他们能找到那四只奉尸也是因为“凶手都爱观赏自己的杰作”罢了。 半晌,朝煟涩声道:“应该。”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要说那尘宗要将他告了,说出那种“我不会背叛你”的话是在给他演戏吗?他一阵发昏,记忆扑烁而来,感觉自己眼前看见了不知道多少个场景,多少个画面。 泠偰瞧出他面色暗下,他道:“奉尸这种东西,出世也会掀起些许波澜。” 妖兽贯以食人、魂而增长修为,但是大多品种活不过十年就会被刺客斩杀之,毕竟害人也害生。而且这“贯以”要是不贯了,饿起来动物也吃。修为尚浅或没有的直接跑去村民家“偷鸡摸狗”,这“偷”“摸”都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溜进别家的院子那是闹得一个真鸡飞狗跳了!村民睡得好好的,听见院子里一阵捣鼓,跑出来可是拿起扫帚尖叫地将那些小妖兽轰赶出去,运气差点被逮住当牲畜宰了,再拿去喂狗或丢到荒郊野岭任风雨野兽吃了。 强大的妖兽自然也是靠着吃人、魂成一番在妖兽界的地位,最后也觉得差不多了,不吃了,静心修为。这种大多是通了“灵”性,上者则是“野”性。历时千年也有为人所用的妖兽,也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前言,妖兽可是不只是会吃魂的,只是吃魂可比吃魂更助长修为。如你吃十人才能抵一魂之威。妖兽为何愿意与毫无法力极其弱小的凡人做交易,也只是因可借奉尸斩人渡法助长自己的修为。到头来奉尸半点好处捞不到,只能得一时爽快,但这一时爽快或许是凡人一生以来最大的“荣耀”罢。为何又说少,那是因为自奉的凡人那是上赶着来啊。有点能耐的妖兽不知从哪学的一招,竟自己挑选凡人中有资质的,那是相当可恶。 所以奉尸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朝煟暗自神伤地趴在桌上,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画了几道圈。他虚弱无力道:“我知道……那只奉尸,被我的同伴杀了,不会有什么事的。”蓦地,他又道,“那位白姑娘走了?” 泠偰道:“走了。留下一张纸。” 朝煟撑起身,道:“应该是对你说的一些告别之话吧。” 泠偰拿出那张被揉皱的老旧宣纸,道:“你不想看看吗?” 朝煟盯着那张纸,须臾,摇头道:“我和那位白姑娘又不认识,我还是不看了。”他开始无聊地绕着自己的灰发,见泠偰那双骨节分明好看的二指夹着那张纸,而且一直面如静水,不知为何,默默有些感伤。 泠偰将那张纸收回袖口之中。这时,朝煟沉气站起身,十分端正、严肃,突然对他躬身一礼,敬谢道:“谢谢你救我,若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报答你。” 泠偰也站起身,一袭雪衣被初春之光照得更加透亮却有分初春独有的落寞。没接这谢,只是道:“往后你要去哪里?” 朝煟回道:“壬国金陵。” 其实此地就是壬国,只是在壬国边境之处,犹如孩童在泥土划分地盘的小游戏。 泠偰点头,慢步靠近他,朝煟这才发现这人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脑袋。泠偰道:“我正好也要去壬国金陵,我与你一起?” 朝煟蹙眉有些犹豫,顺云向来对于不遵守门派百规的弟子那是必然会“手戒八尺,乱棍鞭”。然而在顺云这极其压迫的规章下越是能教出方想自由的弟子,大家都知明斗不行,一有机会那是偷摸地去破戒。而他正是破得最为严重:假死逃门。他心肯一定会派许多人来找他,毕竟他在顺云里向来被老门主夸老实懂事。 若面前温润如玉之人与自己同行,要是正巧碰上追杀他的,岂不十分狼狈。不出意料,他如今的身份应是个死人,自己也不会易容术,被顺云弟子撞见,该如何是好呢? 忽然,他冥思之际,头顶扑来个柔软的东西,还带点风。原来是泠偰将羽扇轻拍他的脑袋,道:“我可以帮你。” 朝煟一手推开那羽扇,退后了两步。没想到他心里打的小算盘都算是被这人知道了。无奈道:“可是你是无望弟子,怎么帮?” 泠偰道:“我能救你,怎帮不了你?” 朝煟心想:“确实……毕竟自己身上这一堆伤也是他治好的,就是那种痛有点诡异,虽然说不大记得了,只记得痛得差点哭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软弱,没想到单单治个伤还能叫唤成这样。 他正色再次敬道:“谢谢你。” 泠偰面色一动,甩袖转身而言:“你不必这般。” 朝煟意外这人居然受不得自己这么敬重他。道:“好吧。那这身衣服也是你放的?” 泠偰道:“是。” 朝煟抚摸着衣服,纤尘不染。更意外地是,这些衣服十分合身,不大不小。 泠偰道:“已经耽误了两天,那现在上路吧。” 朝煟回神应道:“好……好!”他万万没想到,这一逃,撞见个同道中人、“同病相怜”的人。其实他看出泠偰非同小可,一起而行比起他单打独斗似乎好的多了。思量片刻,又道:“若我被人认出是谁了,要是他们来追我,你就跑吧。当然,是你跑远点,怕你被殃及,我的话——就是跑快点把他们甩掉,然后我两就,找个地方汇合汇合。” 泠偰停住脚步,回首对着他道:“你说的在某处地方汇合,是什么地方?” 朝煟听出他的哼笑之意,摆摆手道:“去了金陵再看吧,金陵那么大,我不信没个地方能让我两汇合。” 泠偰不臊道:“你要和我一起吗?” 朝煟扬眉,爽朗一笑:“没想到你还挺幽默啊。哈哈哈哈哈哈……” 泠偰注视了他半晌,缄默不言地走出往外走去。朝煟紧随其后。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出自唐代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而谈叛门 第3章 春长冬还玄恨 “师父。” 天空之上之下只剩白云蓝天与一棵坚韧的大树要冲破孤寂。 白未玉坐在稀疏草地靠着那棵大树,她用手微抬盖住额间,雨后的太阳竟然这么刺眼。她连夜赶路一觉未睡,这么一躺困意涌上,她声音慵懒而道:“我不是孤身杀的那群人。” 薄凉的声音从高高树桠上悠然传来:“无碍。他们死了不就行了?” 白未玉道:“说得也是。但我是被一位武艺高强的他门弟子所救。” 昨夜乘马车驶来客栈,刚下马车那车夫就按捺不住,幸好在那荒无人烟的客栈外还有一人使一叶相救。那人正是泠偰,她噬游幻出轻松斩杀,道谢之后邀至客栈,结果进了客栈又有几人。 树上之人听到“他门”二字这才腾下了树。明明天气渐凉,拿着手里的折扇却不停地扇着,白未玉最受不了的就是师父这一点,一年四季就拿个扇子不停地扇风。而折扇赫然“春长冬天下第一帅”七个大字。 春长冬一身白袭蓝银浪道袍,神态极像位流浪散儿。他注视着睡得舒适的白未玉,道:“我记得,有一人被派至追杀你,竟然还能毫发无伤,没想到我的玉儿越来越有能耐了。” 白未玉一手遮天,另一手晃了晃,道:“进那客栈之时,确实有一位很不一般的追杀人。”她睁开一只眼,“但是,他帮我把其他追杀刺客给杀了。” 她推开客栈门,气势汹汹的杀气直接喷涌出,她本是做好要与噬游并肩作战的准备,然而仅仅一眼那人数掌杀死了那群人。她当时惶恐不安地盯着那人所看,泠偰也在一旁。可那人又在一眨眼间出现在她眼前,她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人道:“白未玉,我叫如夜。” “实问派我前来追杀你,但我并不想杀你。我知你是叛门人之女,也知你的真正身份,亡门泽木门主唯一的孩子。他们编篡你是叛门刺客,只是想解决你这个后患之忧。如今,他们在实问门下沢国暗杀界发布了通缉令,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之入骨如今的实问,毕竟你可是实问一绝骑尘的天才,竟敢如此狠心发布通缉令。” 白未玉瞳孔微缩,突然狂风灌进这客栈之中。 那人继续道:“实问门主一火烧光了泽木,害得门下弟子只能归于实问。人道‘一山不容二虎’,所以实问泽木也是如此,一国可容不下两个门派。” 如夜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话,白未玉能听出那些语气暗藏的愤怒、怨恨。白未玉眼珠侧转,如夜继续道:“所以,你要逃,必须逃进壬国的金陵,你必须成长起来,你必须将你的恨发挥最大的作用,你应该明白你要做些什么?那就是——复仇。”他说这些话时那都是贴在白未玉耳旁说的,尤其是“复仇”二字,期待、渴望、恨都一并迸出,似踩碎了仇人的头骨那般舒畅,如释重负一般。 如夜双手撑着白未玉的肩膀,那双眼睛极为好看,但是苦苦皱着的,红影眼尾,下半张脸被遮住。那眼睛本是妖艳不已,但那红似乎涂了谁的血一直残留,又像哭红的眼睛;原来是将怨念藏进了红,生根发芽。白未玉没有说话,张着一张嘴,默默盯着那双眼睛。 “金陵寻香,——神冠。你必须拿到手……”说完,那双手渐渐消散,上染整个身体,融入了风里被吹进了黑夜,孤单地留下恍然不觉的白未玉。 春长冬突然就不扇风了,他抚着道袍坐在了白未玉的旁边。白未玉侧首,师父突然语重心长起来:“我告诉你真相,是不想你被瞒一辈子。况且,实问也迟早会滴水不漏地查出来。我想让你抬头光明正大地活下去,也想让你跟你儿时最爱游玩的那条小溪一般,一直流啊流啊,又清澈又好听。” 白未玉偏过头,道:“我知道。” 春长冬继续道:“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你体验父母之爱。” 白未玉垂眸,轻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春长冬忽然放下折扇,摸了摸白未玉的脑袋,笑道:“我的玉儿终于是长大了啊。” 白未玉抿嘴将师父的手拿下,无奈道:“师父,我不是说了别叫我玉儿吗?” 春长冬温润笑道:“你可一直是师父的宝玉吗?” 白未玉单手捂住一只眼,突然笑道:“师父,昨晚其实遇见了一位很特殊的人。” 春长冬一听,挑眉道:“哦?怎么个特殊?” 白未玉道:“那人身为顺云刺客,居然敢假死叛门,意图太过于明显了。”心中愧疚,“人家进那客栈,我以为是追杀的——给人家打断了两根肋骨。”愈说愈忏愧,当时她就应该再等等。那人身上伤痕累累,这一掌更是被打得像要碎掉的玉器一般。心中道:“等下次还遇见,一定好好给他道个歉。” 闻言,春长冬不解道:“这有什么特殊的?” 白未玉眉间松然,道:“师父你说,这人明明可以换个方法叛门,为何还要选择掉落悬崖这种方法呢?” 春长冬摇起折扇,道:“那必然是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法。” 白未玉伸出手,道:“应该吧。” 她起身,拍拍身后的灰,道:“师父,你别忘了此次约定是那把黑剑。” “对,说到正事。”春长冬从腰间取下那黑剑,剑鞘如地狱一般漆黑。抛给了白未玉,她接住,拔出,高高举起,那剑锋在日光下灼其凌厉,似能劈下一座气宇轩昂的大山。 “怎么样?好看吧,此剑名为‘玄黑恨剑’。”他注视白未玉举起黑剑的背影,阳光果然很刺眼,他连忙将折扇抬自额间。 白未玉转过身,道:“这玄恨本就是我的,只是晚点拿到罢了。”这剑从小就陪伴着白未玉,习剑法,斩妖除魔都是用的它,只是一直没有个仪式过接,也不知道什么名字罢了,但这仪式也有些草率。 春长冬挥挥手,宠溺一笑道:“好好。” 白未玉忽然沉默了半晌,手握住那黑剑,道:“弟子,想与他们一起去寻香。故意将宣纸遗留在那——” 春长冬闻见“他们”,挑眉道:“你不怕他们跟你争夺神冠?” 白未玉语气平缓:“不会跟我抢的……” 春长冬道:“那你高兴就好。” 忽然,白未玉双脚并步站立,抱拳一敬:“师父,那弟子走了。” 春长冬突然侧个身子,折扇还是搭在额间,道:“寻香一武祝运。” “归安。”白未玉将黑剑抛向空中,一跃而上,道:“师父。” 师父望着她,道:“怎么了?” “没事。我走了,师父保重。”白未回眸,身影淡出了天际。 第4章 闲情悠悠至金陵 天空下二人作伴,四周平芜,白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好没乐趣。 “怎么了?”泠偰问道。 “就觉得太过安静,连只鸟都没有。”朝煟实话实说,除了轻风作伴,还有什么?也哪知黑压压的山林一出就是大平地。 叛门之后难得的闲情。可为何只觉得似乎被一道枷锁圈住了,尤其是看这天,宛如无形的墙紧紧压迫着他。但刚说完这地方连只鸟都没有,下一秒就飞来个白鸟,飞的又高又远,如一梭闪电而去这蓝空。 泠偰蓦地道:“我给你唱支歌怎样?” “什么?”朝煟不知所措。泠偰还会唱歌,看来新认识的好友兴趣爱好涉猎广泛啊。 泠偰负手,道:“若是不愿不想听我也不唱了。”泠偰悠悠地走在他前面,“会御剑飞行吗?”他提道。 朝煟腰间两旁都配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巧剑,剑鞘精花雕刻,剑穗伴风摇曳。 朝煟可惜道:“会倒是会,但是我这两把剑只有一把能御剑飞行。” 在众多剑形法宝中都是能过御剑飞行,只要肯努努力勤加练习定能驱剑遨游在天。然而极少数的情况下,不管你怎么练还是多罕见一世的天才都没办法让“不想飞”的剑飞起来。朝煟那双剑稀奇古怪,见过能一起飞或是都飞不了,可他那剑一把御剑行天涯,一把斩尽天下魔。要问那一把是不是只能飞,也不是,只是更善于行风玩风。各自有脾性、能干之事,两把共行所向披靡,绝情决意斩天下,正是朝煟佩剑所名“决意”,习双剑流。 泠偰止步。羽扇而出,“染雪”意名,扇面织白羽折千层,旁侧锋光银月形利刃,杀人于无形之间,垂流玉饰末端,整体形似弯月。然而,他一手捻出染雪的两片白羽,两指齐并,其中一片白羽变得巨大在空中停滞着。朝煟还没有反应过来,泠偰对着他道:“上来。” 泠偰一点轻灵跃小白羽,白衣飘飘腾空在世如同上仙下凡慈佛众生。朝煟犹豫了一会儿,跳上另一片羽毛。 视野瞬时开阔,大地不再是平芜,那山头背面犹如粉色的花圈在湖中泛起涟漪,阳光照下更是晶莹透亮。风速还算慢,温和得像母亲揉着二人的脸庞,朝煟目朝远方,青山浮现,炊烟与白云藕断丝连,没想到如今这天下还有如此祥和美景。 朝煟黑睫颤动,轻声道:“很好看。” 各门出任务不是杀鬼阻止盗贼,运气差点碰上十一月雪下的“信徒”,再差一点就是奉尸。然后见人间哪一堆的废墟,要不是路边横七竖八睡了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还真不会相信这里已然困住亡者与流浪儿的灵魂,他们想离开却无法离开,因为他们已经无处可走,只能在生活了半辈子的故乡等待前来收他们魂的地府小差。现在的人间看似安详一片,实则暗自涌动各怀心机。斗来斗去损伤的永远是自身罢了。大多数刺客已经被仇恨、**遮住了双目,也正是因为才有那邪组织吧。 泠偰道:“天底下要只是看眼前便很无趣,看得更高更远才是甚好。” 朝煟歪首看见山的那头炊烟袅袅,眼睛有些发涩,他道:“你觉得当上了刺客,真的好吗?”他的耳边好像有人在呼啸一般。 这时泠偰道:“那你为何要当刺客?” 突然,朝煟太阳穴又一镇痛,仿佛石头滚搓在他的头间。朝煟还是回答:“那是因为……”又好像被噎住了,片刻,“大概是……无可奈何吧。毕竟要是,不去的话就会饿一辈子肚子吧。” 泠偰静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 朝煟单手扶住后脑,道:“是吗?那你们无望门的人那是太无趣了。” 泠偰声音顺风飘来:“确实无聊。” 朝煟玩笑道:“那怪不得你会叛门。”他撩开凌乱的发丝,暖风染得人困意。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去金陵?” 须臾,泠偰道:“想去就去。” 朝煟闻言,知他掩了心事,也不多想。他道:“那白姑娘,叛门罢了就这样穷追不舍?” 泠偰的白发被风吹得宛如蜿蜒小溪。他声音挑意道:“只是叛门罢了?” 朝煟躺下。道:“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和那个姑娘不是认识,所以等她,帮叛门吗?”他停住声,思卓片刻,又道:“那就算了吧。” 泠偰沉默了半晌,才道:“不是等她。” 朝煟听见这个字,浅眉一低,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去金陵吗?” 泠偰道:“不知。” 朝煟咳了两声,开始道:“我待在顺云的日子里,唯有师姐待我如友。她如今去往了金陵,是因为她有一个理想,我想要追随她……”朝煟说出这话时,心里倒觉得怪别扭。 泠偰手抓洁云,但抓不住,扑腾了一下又背起手。朝煟盯见,真觉得此人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心性不知。越是这样想,居然心里敞开一阵舒意,嘴角莫名扬起。 朝煟恢复平常,又坐在白羽上看着青山附近萦绕的薄雾,远见山连着那山,连绵不断,平芜早就消失不见。朝煟撑着脸,他不明自己,今日梦见她,应是她在提醒自己赶紧寻她吧。 这时泠偰问道:“你有理想?” 朝煟一听“理想”,愣了神,看向自己的双手,红色手套下兀然一条疤痕,那一条细细的、早已增生淡红的疤痕。 泠偰道:“内门刺客有理想,十分少见。” 内门刺客,丰衣足食,习灵行之法,再是得道飞升成神仙。有成神仙的机会,还会有世外的理想? 朝煟神色黯淡,道:“不是我有理想,是我师姐有理想,她从小就生在内门,外面的世界她没见过多少,顶多出任务之时出去出去,但是‘看’跟实实在在的生活一遭,那是完全不同的。” 泠偰颔首,道:“会再次遇见。” “其实,我是与她约定好了。我们在金陵相约而见,交换各自的线索,例如顺云这一年的动静是如何,她帮我搜集我妹妹的消息。” 泠偰问道:“妹妹?” 朝煟平静地说:“嗯。十多年前,十一月雪我村里掀起鬼火,烧了几天几夜,那整座山光秃秃的,就像个老头钻进了炕头一样。也正是如此,我的妹妹失踪,虽不知道她是否活着,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语气阴冷地像一潭黑水,可一说完,顿时又恢复了常色。 二人云下一前一后,泠偰无言。 朝煟提起“师姐”,便拿出那张破旧被雨水浸湿后干巴的地图。他打开地图,半晌甩手丢去了,那张地图飘飘扬扬,吹得毫无规律的轨迹。 泠偰终于道:“那地图为何要扔?” 朝煟摆手一脸难色,心烦意乱道:“这就是我心烦的一个点啊,你说她要与我碰面,给的一张地图什么也没有,画得只有前往金陵的路线,可到了金陵之后我上哪找她呢?” 泠偰道:“嗯,那你去了金陵之后就是盲寻了。” 朝煟道:“也只有盲寻了。”若运气好一些,根据无论所言的“理想”应对一些地方倒有可能,但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无论平时对事对物都同等,唯独她来到一片蔚蓝的沧海,朝煟才能看出无论眼底的一抹星光罢。 不由多想。朝煟揉着眼,云层推出金陵的边城。身下的羽毛缓慢地托他落在地面。要不是再度所见金陵城墙的气势磅礴,他真不敢信还是回到了这里。逃来叛去还是不离壬国。 而他依然有种感受,顺云弟子整日修炼,守这金陵边城,就是要他们刺客久而久之将这些化作生命中的一部分。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曾经守护无数日夜的金陵。 每个刺客到了一定时候,就会被派去守城,届时就换个称呼“守斯”。 守斯则是每国门派会派出的刺客巡逻、守护重要的城心城外。朝煟守过一年的金陵城外,每月守斯轮一次,昼夜轮替一次。若是运气好点就轮进城内守,守斯更代会攒三聚五地喝个小酒唱唱歌,吃点辣菜再回去睡个大觉换换精神。 但他为何会有些不适,那还是因为——他运气实在是差的没边,经常换个东边西边的守,有时候换去一个偏僻小城守去了,那是一个无聊无趣,整日坐在那城外边眺望山啊林啊,回过头便是生气许淡的城。多年前十一月雪的横空出世虽让各门戒备森严,可众人心知肚明戒守都是些表面功夫。但意外的是近几年动静倒是愈来愈小,朝煟心想这也好,清闲无拘和祥安乐,再多也只有拉帮结派的盗贼闹事。 他当时顿下喝着刚烧开凉了一会儿的汤汁,望着太平的城下风景,言:“这样下去,一点用都没有。”这等闲情也是无法再次体验了。 朝煟左顾右盼,泠偰问道:“在看什么?” 城外理应有守斯守着才对,难不成是近些年太过松弛,全不知跑哪去了。“没事。”朝煟虽这么说,神光依旧四处抛去,但再怎么看,这里就是没有人,只有临时搭是小木凳,上面放着一瓶酒,几个酒杯。 朝煟感叹道:“想当年,我们可没有这样的条件啊。” 泠偰道:“看来你们壬国人活得还算舒坦。” 朝煟笑道:“我还庆幸这里没人守着,不然我可得想办法爬进这金陵。” 泠偰温声道:“我上次拜访金陵已然是几年前了,变化看来不大。”他肯定这金陵必定还是像当年那样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朝煟好奇道:“你以前来过金陵?” 泠偰淡淡道:“在无望时接到任务所在地正在壬国某处村落,顺便就去了。” 天下人夸赞壬国:“回望千门第次开,繁荣彩云。金陵红烛夜不灭,生生不息。”谁来了都流连忘返,壬国之大,名城不少,尤其是那金陵。果真,金陵名不虚传。城内街道纵横交错,高楼红袖客纷纷,满目荣华,南封之树破天腾云红花满城飞,花灯如鸟高云畅游。 朝煟是初次来金陵街,他神情惊迟,为这金陵的美屏气长凝。他终于回过神,立马迈着小步伐来到卖糖处,指着捏得小巧可爱的糖人,道:“要两个。” 糖贩笑脸迎合:“好嘞,您拿好。”朝煟接过,他快步走到泠偰面前,递了出去。 “你吃吗,我请你的。”朝煟虽是问了,但他可不给泠偰拒绝的机会,一把塞到泠偰手里。 泠偰道:“我没说不要。” “这不,怕你拒绝。”朝煟一脸满足。在顺云内可吃不上这些小甜食。 “不爱吃糖的人看你这副开心极的模样也不好拒绝。” 朝煟吃后,激动道:“快尝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泠偰,眯了眯眼。泠偰替他疗伤这恩若想报答,也只能慢慢积累了。 泠偰见他如此期待,尝后夸赞确实很甜,他喜爱吃甜食,每当出任务或有机会出门派玩玩的时候,必定买一大堆糖品回来慢慢品尝。 他时常不懂为何有人见自己吃甜食,道:“真意外啊!”当然,他回之一个微笑,抱着甜食回自己书桌前吃了。朝煟两三口就吃完了,果然美食不容人拒绝,吃过后心情也变得洋溢起来。 二人边漫步边融入这金陵街的热闹非凡。迄今为止,朝煟遇见过最多的商贩也只有在金陵。朝煟光是心里所想,就忍耐不住要掏出荷包里的所有,毕竟在顺云可是见不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好在泠偰及时抑住了朝煟的冲动。朝煟眼神放光,目光一定,惊喜道:“现在是何节日,居然有卖花灯的。” 泠偰道:“应是花灯节。” 花灯节存至千年。每年此时,各国百姓会早早布置自己的家乡,张灯结彩,欢笑飘扬,商贩自然而然也多起来了。朝煟道:“怪不得,现在是什么时候?” 泠偰观日渐渐落下,道:“大概快到申时。” 朝煟想到今早,问道:“我今天什么时候醒的?!” 泠偰仔细回想,这才说了个时辰:“午时过后。” 朝煟瞧瞧天,道:“怪不得我一醒来,觉得阳光刺眼的很。果然是雨过天晴吗?” 泠偰道:“应是。”他忽然想起什么,便慢步到花灯摊贩前,指着猫花灯道:“给我两个。”商贩看泠偰气度非凡,不自觉地挑了两个堪称完美的猫花灯。花灯各式各样,最常见的是锦鲤鱼形,或如名就是个花。 朝煟回过神刚要答话,“人呢???怎么话也少,人也来无影去无踪的?”这泠偰招呼都没打就一头钻进人海,在这人挤人的街道,朝煟犯难都想大喊泠偰的姓名,一想有失风度就算了。索性就此等待,随便晃个眼,精明的商贩站在自己的摊位上朝着他挥手。 朝煟单指自己:“我?” 那商人又点头,目光如炬,还在不停地招手。本是有些犹豫,但那摊位离此地不远,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但他可没有那么威猛高大,他憋着气穿梭在人海。终于挤了出来,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这摊位所放着的物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错觉。朝煟看得眼花缭乱。他以为商贩要让他照顾一下自己的生意,朝煟秉持着好人做好事的想法,精挑细选了起来。 在日光下,其中晶莹剔透并雕刻着青竹的玉佩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他指着玉佩道:“我要这个玉佩,多少钱?” 商贩搓着手,啧啧嘴道:“这位帅气的小哥,我看你来路非凡,气场凌人,风度翩翩。” 商贩一顿马屁拍得朝煟都快自信且扬扬得意了起来,他这次势必拿下这玉佩,道:“你直接说个价,不必拐弯抹角。” 周围的路人看了小声唏嘘,停住了脚步。朝煟昂然,难不成一枚玉佩能开出天价?他也是照顾了这商贩子的生意,趁机要宰他一笔也太损失道德了吧! 幼稚的声音发出不满传进朝煟的耳旁:“小哥哥!你不要信这商贩的鬼话!油嘴滑舌,他才不是要你买呢!” 朝煟试图找到那位小男孩的声音,低首看到那小男孩正紧拉着母亲的衣角,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着实可爱。但朝煟还是疑问道:“为什么?” 那商贩眼珠溜转,声音又引起了朝煟的注意力。他高喊:“小哥哥,当然不要你买,你跟我玩个小游戏,赢了就是你的了!” 众人围过来,朝煟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商贩怕朝煟走了,主动献殷勤般拉住了朝煟的手,那手掌心茧蜗成旋跟触碰到蜗牛壳刺麻兀然恶心,可他想抽回手那商贩越是握得更紧,朝煟心倒是快跟着“死了”。然而商贩继续介绍着他的游戏,自豪道:“这游戏很简单,你也看到我的商品了吧,那可是满目琳琅应有尽有啊。” 小孩子插嘴道:“切,啥稀世珍宝,全是他骗来的,说不定那个玉佩是从哪个人身上扒下来的。” “好你个小毛头,口齿这么伶俐就是用来诬陷人的?大家都看到是那群人自己输的游戏。壬国人都信守承诺。”他真诚地看向朝煟,“小哥,只要你赢了想要什么随便挑。况且不是都会输啊,刚刚还有个姑娘玩完游戏就挑了个玩意儿走了。” 说完,商贩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小男孩,生怕把他唯一的顾客吓跑了。年纪小的男孩也是被猴嘴尖腮的男人吓到了,直闹着要离开。 朝煟对着玉佩确实感兴趣,这几日花灯节可以送给泠偰做礼物也不错。附近的人看商贩又要行骗,路人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围成一团,也不知道这位小哥会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朝煟转转眼睛,试问道:“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游戏?” 商贩立马笑道:“小哥玩过猜谜的话那就简单了,我说你猜。只要你猜出我说出的那句诗指出是谁,小哥就赢了。” 朝煟心想:“刚刚那小孩说着商贩都是骗来的商品,该不会问题就出在这谜语里?而且这么多人,哪猜得到是谁?可那玉佩太适合泠偰了。”他注视着商贩,皮肤黝黑,手还在激动地搓着。 算了,商贩这副模样看着就揣着坏心思,估计猜错了就得把身上的某样东西给他吧,打退堂鼓就打,朝煟转身就要离开。商贩急眼了,直“哎呦哎呦”的叫唤。 朝煟被商贩使劲地扯着衣角,挣脱都挣脱不开。商贩眼泪哗哗,恳求朝煟玩一下这个游戏。 朝煟无奈道:“你非得让我玩吗?猜错了我不就亏了!这里这么多人,你拉这些人去。” 周围的路人的吵闹声泄洪般地涌进朝煟的大脑。朝煟目视前方,准备冲出这片“围墙”。 “怎么了,我刚去买了两盏花灯,晚上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放。”熟悉的声音传进朝煟的耳里,泠偰捧着两盏花灯走来,仿若救星降世。朝煟目前狼狈地不敢直视面前清冷的人,他道:“泠偰。我要是不玩这个游戏,那男人就不放我走。” 泠偰连头都没转向那瘦得跟猴一样的男人,只是冷冷地道:“放手。” 商贩一下子就被吓得放开了刚才还死活不放的手,他声音都打颤:“你是谁!刚刚这小哥还要玩,突然就要走,壬国人信守承诺,我看这小哥是顺云的刺客吧?没想到欺负老百姓啊!”他昂首不讲理到极致,尽管身体有些抖,看着还是很嚣张。 “呸!我又没说一定要玩。”朝煟瞥了一眼商人,他烦躁道:“我只是问问游戏是什么罢了,什么叫作我要玩?” 泠偰没理这胡搅蛮缠的男人,他把手中的小猫花灯放在了朝煟怀里。他道:“什么游戏。” 朝煟整理了衣着。气道:“别玩了。衣服都快被这人扯坏了。” 泠偰一意孤行地道:“规则。” 商贩要是想看清泠偰的脸,那可得抬着头。可泠偰光站着就让商贩额冒冷汗,颤颤地道:“只要你猜出我说出的那句诗指出是谁就赢了,东西你也可以拿去一样。” “我赢了你就跟这位少年道歉。”泠偰连败了的条件都不想听。 商贩眸中闪现奸诈,见这人这么自信,“哼”了一声,方才把他吓成这样,他一定要把这人“害”得跪地求饶!他笃定泠偰肯定猜不出是谁,猜到了也必定也不敢说,只是看着高有威压而已,装腔作势罢了!商贩直说没问题。 “这位公子你可听好了。”商贩一脸迷之自信,他万分之笃定了。 “……” 众人屏住了呼吸,果然,又是这谜语。 泠偰嘴角抽动。朝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孩说骗子,商贩坚信这群人一定不知道是谁,但他赌的却是他们不敢说。 泠偰道:“所有人的名字都得说?” 朝煟惊道:“难不成还有别人?” 商贩摇晃着脑袋,他招摇自信地道:“只要你说对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就行。” 泠偰颔首道:“闻人结。” 商贩听到名字后,他张张嘴,不可置信这人居然说出来。 路人纷纷小语:“闻人结是谁?” “我记得是夜国的君主吧?” 其中一位女子点头道:“这位公子好像是无望门的吧?怪不得,来到了壬国当然敢说。” “这猴子怕是脑子有问题,要问就问壬国人,上一个也是这样,啧啧啧。”男人遮着嘴,偷偷笑了。 壬国人因信仰创世仙人,他们认为,无缘无故冒犯哪国君主那是对创世仙人所宣扬的“尊”的反叛,亦是对这位神的不敬。 随后一阵尖锐的嘲笑声。商贩突然反悔了,他指着朝煟,恼羞成怒道:“不算!我要你说!” 朝煟忍不住要翻白眼,他啧道:“你要我说哪个?你说出来啊?还有,怎么就不算了!” 泠偰在商贩的破烂摊子扫了一眼,挑一样东西拿在手中。泠偰冷冷地道:“道歉。” 商贩缩起狐狸尾巴,没想到这人真的敢说。换作以前,从来没人敢说啊!泠偰威压之气步步临来,他跳了两下眉头,也只能不服气地道完歉赶着他们走。 “快走,快走!打扰我做生意了!”他口吐芬芳。他又指着众人,一边驱赶一边喊道:“看什么看!快滚!” 路人嘲笑道:“哈哈哈!出这种谜语真是不要脸,哪天谁把你告了,掉头的!” 商贩呲牙咧嘴道:“掉也是掉你的头!” 但众人并不想多管闲事,下一个路口大家又忘了。 二人也是不想计较,朝着金陵街更深处走去。 第5章 落花 朝煟怒火未尽,双手紧攥着。“为什么这种商贩还能存在?”朝煟每一步都踩得极重。 泠偰道:“众人都不想多管闲事,要是去告发,反而会害了自己。这人太过愚蠢,要是他硬说不对,我也不能拿他怎样。” “我早知道就不去问了。”朝煟悔道,他的声音渐渐弱下。 朝煟是十分看重自尊的人,哪能想到那人竟是个癞皮狗。可随后又陷入幽步。 泠偰温柔道:“你转头。” 朝煟听后转头,泠偰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枚玉佩,他摊开手,落日之下,闪着辉黄的光,能看出年头已久,但依旧清透美丽,像不可多得的宝物。 泠偰接着道:“这是无望门很多年前的玉佩,后面换了门主,玉佩也就有新的,这正是那枚旧的。那男人能出‘大逆不道’的谜语,想必也是无望的人告诉他的,骗了这么多宝贝,大概也是靠着谜语一直赢来的。” 朝煟气打不上来:“那位无望弟子目的又是什么?” 泠偰轻拿朝煟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道:“送与你。人内心的黑暗往往是不能深探的,没有目的,只是纯粹的恶趣。” 手中的玉佩闪着高光,朝煟却觉得在他的手心没落了。他放进兜里,道:“算了,留作金陵的纪念品吧。” 泠偰羽扇遮挡了自唇,话中含笑意:“这也是恶趣味?” 朝煟伸个腰,吹着小曲,道:“道理都懂,这有什么,我也没冒犯夜国的君主,壬国的也没有。” “看来你心胸广阔。” “那是。那你呢,不生气?”朝煟反问道。 泠偰回道:“不生气。只是个谜语罢。” 朝煟摇手,道:“不不不,我是说与你同是无望弟子竟然如此道德败坏,坏了你们无望的风气品德。” “确实不好,但又有何奈?我猜那人早就离开了无望,往好处想,并不是无望弟子。”泠偰不在意道。 朝煟道:“那你如今?” “我一直是无望的弟子,和你一样。” 朝煟觉得再聊下去这事也没多大意义。转移话题道:“你们无望的新玉佩能给我瞧瞧吗?” 泠偰从腰间取下,那玉佩比雕竹玉佩拿在手里更加轻盈,手感甚溪水穿流指尖,梅花刻在左侧,内又刻着一只鸟的翅膀,主次分明不杂乱,看着像着真正的艺术品一般,不愧为新玉佩。 朝煟感叹道:“像梅花一样坚韧,像鸟一般自由。你们无望门主一定是位好门主,并且知识渊博,还具有极高的品格。”他欣赏着玉佩,尤为喜欢。 泠偰微微一怔,随后道:“你真这么觉得?” 朝煟真诚地说道:“要是没有那么高的品格,定是不能想出这么绝妙的美工。” 突然飘来一片花尾渐红的花瓣,落在那玉佩上。泠偰盯着那片花瓣,朝煟这时道:“落花啊。” 泠偰没有再去看那玉佩。 渐渐地黑夜像幕布拉下,要将最后的光彩吞尽,可这金陵街依旧流光溢彩,似要与黑夜对抗,不愧为不夜城。 泠偰问道:“要去挂花灯吗?” 朝煟手中怀揣许久的玉佩还给了他,泠偰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朝煟道:“去哪可以挂这花灯?” 泠偰道:“南封树。” 花灯象征着美好,吉祥如意,子南封作为天下第一位创世仙人,他在大地种下一棵大树,迄今为止,南封树见证了千年历史,而南封树正在这金陵街。 南封树平日只允许观赏祈福,百姓们都十分尊敬这棵大树。花灯节取消了只能在南封树下拜福的规矩,如今也能将祝福写上花灯挂在南封树,花灯节结束,自会有顺云弟子取下,祝福也就传到了创世仙人那边。 他们一起经过石桥,桥洞下水波摇着河灯,浮光跃金。南封树屹立了千年,古木参天,古老却不沧桑好像还在沉吟,身下的百姓也如同他的子孙一般。见到的第一眼就令人肃然起敬,心中怀着敬仰与期望。古老的枝丫挂着各种各样的花灯,树前满是虔诚的百姓,众人双手合一,默默祈福着。 朝煟盯视许久这人群。片刻回神,他将花灯抱在怀里,望着那一年四季如春如夏烈火不尽的花,道:“这花灯让我想想挂在哪里最显眼呢。 泠偰捧着花灯,道:“挂在哪里,创世仙人都会听见的。” 朝煟道:“那我挺想让这位神明先听到我的愿望。”这树大得光是枝丫都数不清,花灯星罗棋布,若想早点实现愿望,当然是得找个最耀眼、一眼而定的位置。 泠偰问道:“那你想挂在何处?” 朝煟思索片刻,一定!找到了个最佳位置,但这枝头太高,若想挂上去得借用工具。他一看——怪不得那些人备个木叉。刚准备施法悬挂,泠偰从他背后接过花灯,道:“和我挂在一起吧,我也挺想让神明早早听见我的愿望。” 朝煟望着树梢那些茂密的花。忽然,泠偰站在他身后,他感觉那衣物好像在挠他痒痒一般,又感觉挺舒服的。泠偰施法将花灯挂在那绝佳的位置,两个花灯并在一起。终于挂好,那感觉消失不见。 泠偰双手合十垂首,朝煟看见也跟着学习怎么祈愿,心中默念愿望。人们祈愿是期盼、心定,对于希望的勇气。 “子南封大人……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一家啊” 有些百姓嘴里默念着各自的愿望,唯独这一句朝煟听得最清晰,那人声音近乎祈求、央求,比起别人诚心图个吉利,而这人是几乎都快可怜得哭出声,好像这是唯一的希望。可太多人,朝煟也望不见是谁。 “……” 花灯挂在枝头,风一来所有的各式各样的花灯都开始舞动活如小仙子。两人祈福完毕,干脆就在这附近转转有没有别的好玩的。金陵星罗布局,说不定有意思的玩意儿就藏在其中,如同挖宝藏一般。 二人真如寻宝的猎人,转来转去。 朝煟忽然一亮,道:“我想起了一位神。” 泠偰道:“哪一位?” 朝煟道:“高神乐。” 泠偰疑道:“这位神怎么了?” 朝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道:“就是突然想起了。你说,高神乐现在还能听见百姓的愿望吗?”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可轻灭的笑容,有孩童被父母拉着手穿入人流,朝煟心里念道:“妈妈。”忽然耳边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原来是有少年拉着自己的知己穿梭自如;商贩也努力叫卖自己的商品。 泠偰皱眉应道:“有人拜自然能。” 自古流传,神是依靠人的思念、愿望才得以存在,要是没了信徒就会死去,那灵魂自然也是被“打”得烟消云散,不再存在。 朝煟道:“高神乐……他如今还有人拜吗?” 高神乐虽被百姓说是什么瘟神、邪神,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号都来了。但是在十多年前,好歹还有他的信徒造了个小庙拜一拜,却也是因为战火纷飞,那小庙竟然被当草房子给夷为平地,那神像本就小,脸也被刻得毛里毛糙,这一烧,面积了黑灰,神像还一不小心地滚进了河里,那位信徒捞也捞不着。别人看见了就说:“一个瘟神你还拜,神像都没了,拜鬼去吧!”信徒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但最后拖家带口地逃走了。 他骤然想起,应该还有人拜! 泠偰真诚地回道:“有。他的事迹万人敬仰,万人铭记,比如你与我。现在的世人所遗忘高神乐,只不过是听了那些是非谣传。你若是忠实的信徒,那他永远不会消散。” 朝煟点头,心言:“信徒吗?”可,他并不是信徒啊。高神乐的故事家喻户晓,他儿时第一次听到那样的故事——几乎要摔书批评“悲惨至极,不应存在!” 泠偰连忙扶住朝煟,道:“小心。” 朝煟捂着脸,这才反应自己又吃了顺云灵行善听的弊。道:“没有什么事……”他右臂脱出泠偰的手心。 泠偰将手放下,道:“若你身体不适,明日再来。” 朝煟一路沉默如蓦然失声的小鸟。大概行至半柱香的时间,这才终于开口道:“你大概不知……”他的头越来越低,接着道:“其实是我并不适应人多的地方,顺云弟子听得万物之声,无法控制,这些人的声音太过杂乱,久了很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 “我知。”泠偰明白各门灵行在生活中所带来的不便。 顺云行风善耳听需避之人杂之地;无望卷水化雪眼看十步未来损心神,终生赖之黑蚕暮;禁寒吐火口令万物,却得善辨之间神差,需终生少语;实问震土力大无穷,需对事对物小心翼翼;离步识金健步如飞脚力奇大;绝门幻鬼火操心之术名扬天下,要澡雪精神勿乱行;念门霹雳雷行探人恐惧之事知万人情绪,与绝门有相似之处,也需净“心”。灵行使个人突破某一处极限,与之相伴的可能是禁锢所喜爱之事。 “其实我想起了我的亲人。” 泠偰道:“妹妹吗?” 朝煟点头,道:“不止妹妹,还有师姐。” 泠偰感觉白发似乎很沉重,别在耳后的白发突然滑落,道:“那趁人少的时候来也不错。” 朝煟恍惚一神,见他的神情好像比初见时还有灰蒙,心头隐隐担忧。朝煟僵笑道:“对,明天再来吧,哈哈哈——”他又离话题,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良久,泠偰才道:“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是那晚的客栈。” 朝煟回首,身后之人清雪未浪,涌波耐之。道:“是吗?那我觉得你很熟悉,果然还是因为你的气场与我很合适吧。” 泠偰全开羽扇挡面,浅道:“缘分。” 百姓常言,缘分如红细绳,由命运来牵线搭桥。 朝煟道:“我们是朋友了吗?” 泠偰看了他许久。道:“我们难道不早就是了吗?” “哈?”朝煟有些愣住,才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道:“是……是!” 泠偰一羽扇敲在朝煟脑袋上,朝煟也没有生气。 街道行人越来越多,挤得他们两人侧臂紧贴对方。 在金陵街是没有宵禁这一规定,所以各门刺客,还是别国百姓都会来到金陵大快朵颐。客栈排列整齐,二人随便进入了一间客栈。 第6章 烈酒道寻香 这金陵的客栈室内明亮,小二忙得前里前后,看来这花灯节使原本热闹的金陵更加热闹了。 朝煟忽然从一个人头上拿下的斗笠,身子暗侧。泠偰立马知晓什么意思,挡在朝煟身前。 被拿走斗笠是个醉鬼,感觉到头顶一凉,叫唤道:“我的斗笠呢?” “谁知道,你这斗笠也坏的不行了,买个新的吧。” 醉鬼笑呵呵道:“也是,呵呵呵。” 朝煟叹了一口气,拿走人家斗笠也不好,又摘下放回那人的头顶了。他目光看向不远处。 “哟,这里的人还挺多。”身着青袍手持长剑的男人道。 另一位男人站在旁边,则身着暗紫头顶箬笠,一身玄黑锈衣风姿飒爽,嘴里似乎在嚼着什么东西。道:“要是人不多,壬国的金陵也就完蛋了!” 黑衣男拿着酒,大仰一口。完事擦着嘴,大笑道:“今日是个好节,你我就在这爽快玩一番,等后天我们再去找人。” 暗紫衣男人没讲话,也是默认了。嘻嘻哈哈又走到客栈外。朝煟二人站在客栈墙角,周围的人不是喝酒就是吹着牛,跳起来还要比画比画,也是幸好这些杂客误打误撞遮掩住,不然被盯住就麻烦了。朝煟蹙眉道:“顺云刺客这几天不应该在守着金陵吗?怎么在这里闲逛。” 朝煟眼望客栈门口,戒备那二人会不会故意走出引出他们,再后杀出个回马枪。泠偰若有所思,提道:“从他们对话来看貌似是在寻什么人。” 朝煟抚着右腰的佩剑,看门口稀稀疏疏的人,似乎是真走了,随后疑虑道:“不知寻谁。” 出任务两人只剩一人回去,必定会派人出来寻个尸体。可寻尸体一定不会在这金陵寻,但被顺云弟子盯着了脸那就不好了,毕竟一个死人还能站在这里? 二人在暗处干站无意义,于是泠偰道:“我看时辰尚早,先吃东西怎样?” 朝煟颔首接受这个提议,说实话整日未好好吃顿饭,那必定得大干一场。胃也应时咕咕叫起,害得朝煟耳尖发红微烫,瞬时他心里万马奔腾驰踏他心里那片草地,好在泠偰并没有说话。 他们找到空桌,对着小二说了几道招牌菜。朝煟坐在板凳上悠闲自在,想起了什么,倏地从怀里掏出一酒瓶。那酒瓶颈部纤细,瓶腹画刻青色瓷花,圆润柔美。 “这是我从顺云拿出来的上等好酒,你会喝酒吗?”朝煟期待地问道。他晃着酒瓶,酒水在里面晃荡地叮当响。这就是除了玉佩之外的,自己的“东西”。 泠偰见他两眼放光,只是夹起一道菜放在他的碗里。慢慢道:“会。” “我的意思是你的酒量好不好。”朝煟边说边倒着酒,很快斟满了两杯,酒香四溢,怡人忘怀。 泠偰道:“尚能饮一杯。” 朝煟挑眉,心道这位好友看来十分谦逊啊。他将酒杯推至上前,道:“来,看看你酒量如何。” 泠偰先是观色,随后一饮而尽。 “唉!!你喝这么快?这酒可是很烈的!”朝煟赶忙道。可那酒杯已经空空,迟了。 但泠偰只是轻拭嘴角:“好酒。” 朝煟平日也只敢倒酒杯的三分,这酒性子最烈的就是,喝完并不会直接晕头转向,而是稍过半个时辰,便会浑身具有灼烧感,面庞红晕,随即再看黑夜,那一颗星星也能看成满天星,也有对这酒有“一杯倒”之称。 朝煟夹着菜往嘴里塞。俗话说,看眼识人,但这被遮住了眼,散醉成泥也看不出来。难不成夜国人酒量真如此之好?这种酒也能撑住?有人道夜国精雅静谧,喜酒畅怀。夜深人静之时漫步花园,一酒一人望天黑夜圆月,则成月下独酌。清池如镜倒月,一树生花一风意拂,则成镜花水月。这早已是夜国人的常态,酒量也在这舒怡的孤独下愈来愈好。 朝煟再次称赞这酒之好,直到佳肴吃到只剩了最后一口,干脆他也饮尽。蓦然道:“这些菜还挺好吃。” 泠偰道:“嗯,确实不错。” 二人来到柜台前,结了账。 跑堂的满怀歉意,赧然一笑:“两位公子,只剩下一间房了,刚刚有人入住,实在是没有两间房。” 朝煟抿着嘴,心想换个客栈也没事。泠偰却拿出了钱,道:“那就这间。” 跑堂连忙拿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泠偰接过钥匙,朝煟道:“其实我们换个客栈也可以。” 泠偰道:“这几日人多,其他客栈大概也没了房间,住一起也能防止有窃贼。” 朝煟倒也不是介意与泠偰一起睡觉,只是怕泠偰自忍不适与他共枕,想到最后,还是头一次庆幸自己睡觉老实。二人来到客房,没想到这房间也如此宽阔明亮,朝煟推开窗,街下行人你推我让、熙熙攘攘。 泠偰脱下外衣,内里只剩下薄薄的白衣。他询问道:“时候也不早了,现在要入睡吗?”泠偰背身熄灭了烛火。 朝煟坐在床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泠偰的背影,背薄腰细,白发似青柳凌乱却因天生本就柔软性子一垂舒适。他道:“我……”半天又跟吃了中药丸苦不出话一样,随后坐立难安,起身又给刚通风的窗户给关上,没多久,这紧闭的屋内一阵燥热,也将窗外喧哗赶走到初春的凉意中。 泠偰不知他这是何意,像是理解了什么。道:“要是你介意与我共枕,我可以一夜不睡守在床边。” 四目相视,可面前之人是蒙着眼睛,漫溢出尴尬的气息,朝煟好难为情地目视高挺清秀的男子,直说道:“我不介意!只是比较好奇,你们无望的人睡觉也不用摘下黑蚕暮吗?” 闻言,泠偰恍然:“这倒是不用。”好像这中药丸又到了他的嘴里,一阵苦涩后的玩闹戏笑。没想到居然是问这个。 天赐的能力又使他们痛苦,他们无法控制灵行,时刻摧残着他们的精神,“预知”成了诅咒。为了缓解这痛苦的折磨,有人耗尽所有气运,牺牲自己发明了“黑蚕暮”。无望的弟子可控制这“预知”的能力,但就此也有人的“心眼”被蒙蔽。 泠偰的眼睛,与其他弟子不同。他也不知如何解释一番为好。 朝煟乖乖地不再提这事,安心地坐到了床榻,拍了拍床,晃着脚。道:“你坐着,给我讲讲你们无望的事,我整日待着顺云,其他门派的事也只略知一二。” 泠偰一坐在朝煟的旁边竟莫名浅露拘谨,屋内昏暗,唯一的光亮也是靠着窗外的灯火,窗外喧哗室内静怡。泠偰两手放在膝上,看着好生乖巧,却正经道:“你很想知道吗?” 朝煟点头,心道泠偰这般也太老实了吧,全然不像他会这样坐的姿势。浅笑敛眉,好似在戏谑面前的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见朝煟似孩童的好奇期待模样,泠偰莞尔道:“无望规矩不严,但每日必须完成今日该修炼的部分,然而这修炼的内容也算得了‘残酷’,但大家都乐此不疲。我的父亲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每当同门的弟子去吃饭,我总是晚一个时辰才去,那个时候饭都凉了。” 朝煟双手撑着床,一怔:“那些伤,是他父亲所致的?”他暗自暼了暼泠偰,道:“你的父亲这么严格,那你有朋友吗?” 泠偰接着道:“有,他们有时候陪着我继续修炼,有时候会玩去。”泠偰拿出自己的玉佩,仔细观摩,道:“无望有座山,名为‘长白林’,那里有许多奇珍异兽,或许是山上空气与外世不同,那些妖兽下了山,要是过了一天一夜,还不赶紧将他们赶回去就会变得异常失控、凶恶。当然,他们很听话,就是只听无望弟子的话。” 朝煟激动道:“四翼嚣!那妖兽长着四个翅膀,还有酷似狗的尾巴,奇异的是只有一只眼睛,飞得还快,还是你们无望专有的‘坐骑’!”他仰首,又羡慕道:“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妖兽当坐骑,天天游山玩水,那简直太帅了吧!” 泠偰微微扭头,道:“那凶兽……不必羡慕,实际上想要骑着它出行,那也得门主的同意,况且不是所有的四翼嚣都这么温顺。长白林越深处,奇珍异兽就越多,有弟子去后山调查,可过了许久都没有回来,再派人去看也是同样的结果。在我出世前,这后山早就严禁入内。” 朝煟把玩着自己的头饰,可惜道:“好吧。话说,你离开无望是为什么?” 泠偰迟疑道:“寻找一种妖兽——狐鹿。这种妖物极其罕见,面如狐,身行矫捷,又有着鹿的耳朵、鹿角。它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喜爱看人类互相猜疑,自相残杀的人。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私欲,那就是乐趣,连牲畜都不如。” 朝煟道:“狐鹿这种妖兽,我在古籍里翻阅看见过,书中并没有记载这种妖兽会迷惑人心。” 泠偰双手相搭交缠,俨然沉道:“没错,它是后天学会的,这种法术只有绝门才有。” 绝门乃天下第一门派,登门关遥望三尺,深陷血潮已不能。“创世仙人”子南封初更是绝门前门主,代代相传,薪火不尽。可人人皆知那“子南封”一族年轻就会早早夭折,活得最久的也不过那三十岁,所有人都觊觎着绝门的势力,但都暗自不动,因实在寻不到如何“攻破”的办法。 朝煟突发奇想,道:“难不成这狐鹿是绝门所出?” 泠偰驳道:“不,只能是这狐鹿偷学,绝门这么做绝无利事,连对世人都不外传的法术,还会传给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朝煟摊手,道:“确实,那你来壬国只是为了寻到狐鹿吗?” 屋内霎时寂静。 良久,泠偰才开口:“也不,我是想……”犹豫片刻,继续道,“想拿到高神乐的神冠。但我离开无望,也确实是为了狐鹿。”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就好像本就是为了在此刻说出一般。 朝煟以为是什么大事,吐出一口浑气,他开怀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为了来抓我呢。” “这也不可能……”泠偰愣道。 朝煟撑着脸,道:“开个玩笑,高神乐的神冠?有何用处?” 泠偰道:“记得白姑娘留下的宣纸吗?” 朝煟道:“记得,怎么了?” “‘寻香’比武所用的纸正是那种宣纸。这比武在几日前就开始四处宣扬,胜者得高神乐的神冠。起初人们并不在意这比武,大家认为一千年以前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存在于世,直到那人拿出了真正的神冠示众,珍重法宝之人绝对能够看出来,那神冠蕴含了千年的孤独,以及那不可估量的法力。无人得知哪里而来,也没人在意,只想要拿到那神冠,因为这神冠的作用就是——改命。我还以为你知……” 天,是凡人不可亵渎的存在,万人敬仰。有人发了疯,拼命地反抗,那就有本来心存不满的人,也跟着发疯。凡人称之为“逆天改命”。 朝煟皱皱眉,道:“不知。前几日我在做任务,忙着假死离开顺云,怪不得我没听过这比武。你想改命?” 泠偰沉思,道:“我认为一件法宝能够改天命格是不可能之事。话虽这么说,但取得了也不是一件坏事。” 朝煟道:“如果真能改命呢?” 泠偰意味深长地道出:“那我希望天别再降临苦难给苍生了。” 朝煟不解道:“你爱苍生?” 泠偰犹豫道:“爱吗?我只是见不得……疾苦。” 朝煟接着道:“那你成了神,不就好了。”既然见不到苍生疾苦,那就成神为民天下,岂不一举两得? 泠偰愣神,他没想到朝煟会说出成神这种痴人说梦的话。成神岂能简简单单地就成?历经千辛万苦,感悟天地。如“创世仙人”一般舍小爱为大爱,他弑父只为天下,他传道也只为天下。能做到像“创世仙人”一般的舍己为人,在这一千年里,一个人也没有。 泠偰嘴唇暗动,他并没有觉得朝煟自大,而是认为,成神太难太难,仿若白日梦,谈天说地一般缥缈。他认真道:“朝煟,凡人太过渺小。连我们这类普普通通的人会有各自的法,形成独一无二的道行,全是因为创世仙人才拥有了一千年。” 朝煟想不明白,怀着某种不满道:“在没有那老头之前,我们人也会法,只是太少。不然为什么那老头飞升之前还有人飞升?他只是沾上了‘统一’的光,创个“灵行”罢了。但要说这老头确实伟大——可肯定的是,人还能飞升,就是时机不对。人飞升不都得找个契机?你瞧瞧那老头,飞升了一千年这么久,这世间疾苦减少了吗?说不定在哪里坐着喝酒等着天君给他升职,我猜他这么‘伟大’,说不定坐上了天君的位置去了。” 泠偰:“……” “若你心怀天下飞升了,说不定你比那老头做得更好?你看那老头,子孙后代,却活得还没个佣人久。”朝煟一口气吐出了所有。他认为自己不是对“创世仙人”的不满,而是认为凭什么人自他飞升后就不能飞升了。仔细一想理由又太过牵强。 可他就是认为:天不公。 泠偰见朝煟缓过气之后,才道:“嗯。其实有些人想要拿到神冠,是因为对‘飞升’有利。” “我想说的是,成神确实难,但不一定得靠个神冠,你自己也说了神冠只是个法宝。也不用因为‘创世仙人’飞升一千后无人飞升而气馁。更不要太过夸大那仙人的功德,总之你要飞升也不错,我赞成。还有这神冠,我也要拿。” 他们其实对着神冠的法效抱有几丝怀疑。那人虽拿出示众,但其效果却没有展示。只是有人感受到那强大的能量,所以一并认为真能“改命”。心思缜密之人,还是做好了受欺骗的准备。最终效果如何还是得拿到手才知道,盲目地肯定,期望落空那可就不好了。但是得抱有这期望而生动力才能继续走下去。 泠偰忍俊不禁:“怎成我要飞升?” “我只是说说,飞升也不见是件坏事。”朝煟扬起嘴角。 半晌,泠偰注视他,道:“你要拿神冠为寻妹妹?” 朝煟嘟哝道:“她在金陵,寻香也在金陵。我不是说了吗?她没告诉我她究竟在哪也只是苦苦寻找,不如参加这场比武,那神冠不是可以改命吗?改去我不能与妹妹相遇的命不可好?就算她死了,我也要见着尸体。还有,你要是想飞升,我真的同意,因为你真的很好。”最后一句分明是带着挑逗的意味,因为朝煟真的想试试看这泠偰喝了这么猛的烈酒,怎会没醉? 果不其然,泠偰转过头,须臾,声音极其微弱,道:“好。谢谢你,你也很好。”若不是朝煟出于顺云,他还真听不见泠偰在说什么。 朝煟假装惊讶道:“你不会害羞了吧?” 泠偰捏住自己的毛绒披肩,道:“没有。” “我就知道,你是醉了!”朝煟忍不住惊呼。 这次泠偰停息了良久,才道:“你真的要去寻香吗?那场比武其实十分危险,可能会失去性命……即便这样,你也要去吗?万一你的妹妹……” 闻言,朝煟一怔,心底仿佛被蒙了一层灰,而他还在假装道:“这,又没什么?大家不都这样吗?” 泠偰听出他是何意,默言了。 朝煟继续道:“……你不也是要去寻香吗?” 泠偰突然站起身,看着他,道:“不一样,其实我不是想要这神冠——我只是……” 朝煟愣住了,这酒性这么猛?但泠偰此话一出,更让朝煟摸不着头脑。其实他也有些晕头转向,眼前迷迷糊糊,还有一个对于顺云的善听灵行的弊就是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如今这酒逐渐上头,醉得更是看得模模糊糊。朝煟支支吾吾地道:“只是什么?” 泠偰一手抵住额间,道:“这场比武不该存在……你知道吗?朝煟?” 朝煟蓦然不知该怎样回答他这个问题,想了半天,这比武既然能举办在这金陵,必定是没有问题的。须臾,他赶忙站起身,急道:“我们睡觉吧,睡觉吧!时候也确实不早了。” 泠偰骤然握住朝煟的手,朝煟双手发颤,泠偰声音嘶哑了一分:“你若要参加这寻香,别离开我半步。” 朝煟蹙眉,身体飘然,云里雾里地道:“别离开你半步什么意思?”他好歹也是位刺客,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泠偰却磕了半天的话,一张好看的浅红唇吐出几个字:“我,不想你离开。” 朝煟闻见,眼底下滚涌着黑水,小声嘟哝道:“你只是治好了我那些伤,与我同路罢了。我们认识得也不久,我想要去哪里,你也无法替我决定。你更不知我是什么脾性。” 泠偰严肃接道:“……我不想你死。” 半晌,朝煟脱出手,戳了戳他的脸,又一会儿,好像压着气坐在床铺上,为了让自己面色没那么阴沉,僵着一个笑:“别一天天死不死的话在脑子里想来想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知这比武为何在你眼中这么危险还要去参加,也不知你为何要说出这番话。若你担心我,不希望我去,那不应该从一开始就避开比武这事?” 泠偰瞬时被噎住了。朝煟见泠偰宛如一桩木头,一动不动。看向那被子,立马脱好外衣,脱好靴钻进了被子里,身子朝着墙壁那旁,声音微弱道:“现在说这些,不如早些歇息,再看明天。或许你是见我太可怜罢了。即便你一字不提,明日再四处逛逛金陵,我还是会知道。” 泠偰盯着床上蜷缩一团的人,沉道:“嗯。” 只能说幸好这床大,不然二人真得被挤死。 早春的天气没有像寒冬那样恶劣,风却还在呼呼萧落。 不知过了多久,朝煟睁开眼,坐起,一直盯着泠偰,他完全不懂面前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看着泠偰下半张脸,他吸会气,又小心地给泠偰盖上了被子。 窗外渐渐冷落,没有规律的呼吸声。朝煟辗转反侧都睡不着,他小声地说道:“我说话有些过分了,抱歉啊。” 可是,并没有回答。朝煟双手搭在腹上望着黑黢黢的天花,虽觉得泠偰有些冷冰冰,但和他睡在一起没想到这么暖和。朝煟轻转头,半睁一只眼将枕边人收尽眼中似要那人挣脱不了,可只是自我念想弄气。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又碰了碰枕边人的脸,可枕边人好似板正的美雕,也不动分毫,可能是真的睡去了。 温热的气息敞在被窝中,酒气悄悄溢出。 念着念着,看了又看。朝煟执拗半会儿,在被窝里磨出沙沙声,喘着气,靠近枕边人单单握住了他的手,蜷着身子埋在他身旁,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7章 红枫扬沙 次日,朝煟脸庞感受到某种柔软的东西,热得他头昏沉,还以为自己还未解酒。他睁开眼,身旁的人早就不见。他猛然起身,他盯着薄薄的被子上那层雪白的披肩。 朝煟垂眸:“原来他没有睡……”他脑子懵地昏痛,昨天晚上,他只记得自己跟泠偰欲要吵起来直接睡去了,说的什么大抵也只记得什么“比武夺冠”、“改命”、“这比武不该存在”,其余的全然不记得了。他碎道:“看来这酒量还得练练了。” “吱呀——”木门被推开。 “今天要去金陵的满斋楼看看吗?”泠偰道。白日下的光更能看清泠偰,他步伐轻慢地向朝煟走来,靠近那一刻,唇上的浅痣明晃晃地出现了,温热的喘息留了片刻便消散。 见朝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忧然问道:“没睡好吗?” 朝煟单手捂着半张脸,好像自己脑海里敲了个大笨钟让他醒醒神,片刻,声音有些虚弱地道:“不是,你不冷吗?” 泠偰拿起床铺上的外衣,披上后,道:“不冷。满斋楼这几日人比以往还要多。” 朝煟眼光又投掷窗外。道:“是因为那比武吗?”猛然反应昨晚他与泠偰差点因这比武吵起,转移了话题,“嗯……满斋楼我还是第一次去。” 满斋楼是享乐、观舞、作诗、饮酒和乐之地,乱世之下,“忘却”是美好的,而满斋楼正是“忘却”的绝佳之地。 朝煟起身收拾好,但是看泠偰这般模样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朝煟心中悻悻,二人朝楼下走去。人比起夜晚少了些许,但还是很热闹。 泠偰问道:“不吃点东西?”无望弟子最不容易被察觉到的目光,慢慢朝向那瘦骨的背脊连着头转向下喉,少顷,收回了清浅的目光。 朝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鲜红手套太过亮眼。他道:“路上随便买点包子也可以,满斋楼这几天人多,那早点去看看。” 两个人说着便吵楼下走去,朝煟想要去想昨日的对话,可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起,依旧只有断断续续碎片的话。 客栈内所有的桌椅都占满了人,穿着怪异各有特色的人谈天说地,吵闹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 泠偰跟在他身后,走得很慢,道:“现在不行。” 朝煟扶着门框,回头道:“不是说去满斋楼吗?” 泠偰道:“夜晚才是满斋楼迎客的时间。” 毕竟泠偰一进门说要带他去满斋楼都会误以为是现在,朝煟也没多想。他们就踏着路,打算继续在逛逛这金陵观景、观人、尝尽美食。朝煟道:“要不等几日后再去。昨日那二人我认识,我才想起来,他们是顺云门主的‘左膀右臂’。”他们虽将门派校服换去,然而玉佩可是明晃晃地垂在腰间。 如今顺云新门主挑选了两位武艺、道行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的刺客,顺云吃听弊,而他们却能心如高山隔绝杂乱、毫无作用的声音。他们修行修得比朝煟还要久个两三年。这灵行也靠的是一个人的心是否“定”“稳”,朝煟还不能完全熟练掌控这灵行,这也导致杂乱之音时而能听见时而听不见。 泠偰买下一精巧的糖人,自从朝煟给他一个糖人,发现壬国的糖品也挺不错,舔舐品尝。他回道:“嗯,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若门主将那二人派出寻人,估计是有什么事关重大之事。他突发奇想:“难不成寻我师姐?” 泠偰道:“除了你知道你师姐在金陵,还有谁知道?” 朝煟黑睫一动,他路过包子铺,买了两个热喷喷的肉包子,先是咬下一口,边吃边道:“算了,还是不多想为好。”话是这么讲,他心里所想顺云出了什么事会派出他们两个? “你昨晚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他抛起另一个包子,一口咬下。 这一句话将人潮一并隔绝在外,朝煟的倾斜着脑袋。泠偰一声轻提,好似昨晚的酒气又灌回了思潮。他嘴唇微动,立即道:“没。就是昨晚……” 他还没有说完,朝煟突然靠近他,瞧了瞧他的脸。泠偰被这突如其来的的打量矜得一动不动。黑蚕暮不摘也看不清个什么,于是朝煟目光慢慢下移至泠偰那红润的唇,清水连波。片刻,朝煟坏笑道:“泠偰,有人说过你这样很像女孩子吗?” 泠偰凝视着朝煟,愣道:“什么?” 朝煟发觉发间有些阴颤,负手缩回身,继续道:“意思是,你长得很好看,很漂亮,像一块玉一样。” 泠偰一手搭在下巴,看着朝煟那背影,认真道:“但你没见过我一整张脸,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不怕我摘下黑蚕暮,长得很丑,青面獠牙,像妖怪吗?” 朝煟不知何意地一声笑,摆摆手,最后一声笑和一口包子快速咽下去,歇气道:“不会,你只遮住了眼睛而已。而且你们无望门子弟有丑货我可不信,而且我见过你们无望弟子的容貌,惊天动地!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都说女孩子是可爱之物,像女孩子的男人岂不更有韵味?” 泠偰放下手,突然摇起了羽扇,微风而来。道:“韵味?你见过的那弟子,长什么样?” 朝煟双手食指搭在太阳穴,注意力不知放在了谁的身上,目光似乎不在这天地烟火之间。他冥思片刻:“我想想。那双眼睛很惊艳,如炎如冰,还有一颗泪痣,可能是当时……都太小了,还有青稚之相。”他将双手放下,“但是不影响啊,容如春雪冻梅,淡拂轻霞,长得那是一个好看啊!男人的眉型大多都谈之如剑如墨,而他是柳烟云淡却不失英气,挺特别的。好歹还有点凌华男相,估计长大后……算了,我也不知道。总之,那一眼直接给我惊住了!” 泠偰听了他这么久夸赞那人多美多独特,他问道:“那你是怎么看见的那人容貌?” 朝煟呜呜啊啊一张嘴,磕巴了半天,才说:“意外罢了,我一不小心给人家黑蚕暮扯下来了。但是他没怪我,直接看了我一眼立马戴上了。” 无望门几百年前就将黑蚕暮传之礼仪独意,通常重大场合之下,还有见视重要、尊敬之人时会将黑蚕暮摘下以表示:你很重要、值得。门内也立规,不准随意摘下黑蚕暮,弟子们倒也无所谓,毕竟摘下不摘下都一样,都能看见,不成瞎子,戴久也习惯了,有些人干脆睡觉都戴着。摘下只要不被发现也无事发生,毕竟这也不是必要规训,只是附加了一层特殊含义。 朝煟仔细一想,那人的身份似乎很特殊。毕竟闹出某事之后,他身边的人就跑来跟他互相掰扯、再是道歉。时隔多年,也不值得一提。 泠偰轻轻颔首:“嗯。看来那人的黑蚕暮要系紧一点才好。” 朝煟嘻嘻道:“你离开无望了,现在是在壬国,要不你摘下来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说不定你比那个人长得还要好看?” 泠偰一肃合扇,清凉的风停了,朝煟轻敛眉。 “以后再议。” 朝煟嘟哝道:“好吧好吧。不给看就不给看。” 金陵排列一齐华屋挂起花灯,各式各样可爱可亲,更加闪烁,人群如缤纷色彩的花海下的一条奇鱼。二人还真像条欢快的鱼穿梭自如、见缝插针。却有什么执意毁了白日的祥和,渐渐传来的是一片拥挤、推搡声,再是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你娘的,谁撞你了?”红枫盛衣的少年叉着腰指着一位高大粗汉大骂。 二人向前走近看,那少年一头赤发鬓发一长一短,黑蚕暮遮眼,脸型轮廓流畅,那黑蚕暮真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却让人想要深入沦陷危险之地。腰身纤细夺眼,红衣系青璃腰带,如在烈焰之地的一霁青绿。可干身傲气十足,都快要威慑旁人,显然是哪位名门世族的小少爷。 朝煟瞧见了黑蚕暮,道:“你们无望的黑蚕暮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泠偰闭口不言,黑蚕暮是只属于无望,只要无望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佩戴。除非…… 粗汉形似屹立不倒的大山,粗犷的声音从嗓子喷住,却平静道:“道歉,或者你跟我打一场,你赢了我就不计较了。” 红衣少年啧声一起,霹雳一道:“倒反天罡!你要跟我打是吧?要不是这寻香我会来这里?会跟你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撞一块?而且是你撞的我,凭什么要你说了算?” 粗汉双臂黝黑强壮有力,大砍刀背在身后,刀刃残留早已暗沉的血迹,怒眉仿佛能夹死一蚊子,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周围人单看热闹都得离好几米远。 二人自然也混在人群中。泠偰突然问道:“你觉得他们会打吗?” 朝煟认真道:“不会,可能他们也就闹闹吵一架就没事了。” 在他国无事生非、寻衅滋事,闹得鸡飞狗跳,无疑很快就会有本国刺客来追捕滋事者,运气好点没人告发,闹完就跑。运气不好还没开打就被本国刺客逮住了,气也没撒反而被教训一顿才是惨中之惨。 “我可是离步的少爷闻人望!你要是跟我打,你就想好躺多久吧。”闻人望自报家门,在外人看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身世,而刺客一听,敢笑也敢言:“哈哈哈!你这雏鸟敢来寻香?” 朝煟心想:“离步门可离这里远多了,千里迢迢而来只为那神冠,那神冠真有这么大的诱惑?” “谁是雏鸟?!”闻人望闻言,直喊要扒了他的皮。“你有种再说一遍!” 那男人扬起嘴角,轻描地一字一句道:“雏——鸟——” 闻人望放下手,盯着那男人,如即将脱缰的野马。 众人嚷着有好戏观看了,但又怕事非惹到自己身上,捂脸小声议论纷纷。 忽然,一阵飞沙扬起,各路人被呛得直咳嗽,手不停挥散面前那些黄沙,好不容易黄沙散了个大概。众人的头又跟着一抹枫红抬起,随后传来不明而闷重的声音,跟掉在木板上的笨重之物一样,再看就是粗汉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白沫夹杂血丝。 “这一脚好有威力!”不知是哪个不怕死地在人群里夸赞道。粗汉疼得没办法抬头,只能捂住腹部缓歇短时。血吐了一地,混着黑色不明杂物,众人看着实在恶心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几步。 “再说一次啊!再说一次啊!”闻人望一脚踩在男人的脸上,一只黑亮的皮靴磨来磨去那张粗犷的脸,那黑靴上还饰有各种铃饰这一蹭极其吵闹,就像是敲锣打鼓地来到败者家门口特地羞辱那人一番,这一羞辱,那男人就算再黑的脸也红得不成样。 “记住了,是你——撞的我,不是我——撞的你!还有,说话注意点,我不管这里是金陵还是哪,让我受这无凭无据的气,顺云门主来了也没办法说理!就你这装模作样,一脚踢得你满地找牙还来参加寻香?”闻人望不带喘气地吐出所有,路人倒是钦佩他那气量。 朝煟忍不住撩了下头发,意外道:“啊……是我判断过早。”幸好那人是个离步少爷,无人敢告发,闹多大事也不带怕,但这件事从那少年口中而听貌似真不是他的问题。 泠偰道:“走吧,四处逛逛。”于是二人反方向漫步。 “劝你找个客栈躺个三天三夜的。”闻人望转了圈手腕,顺带又踢一脚在那男人肚子上,痛得男人“噗!”的一声,又吐一口血,蜷缩在地。 闻人望潇洒地转身,对他而言不是胜仗而是下马威。随即,怒火未尽道:“在满斋楼找个好点的位置。” 粗汉脸色一青一白,气不过狠狠地捶地,似要震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动静才肯罢休。可他也只能做出这番可笑的举动,闻人望连目光都不再往地下扫,叮叮当当地走了。围观的人也算是看了出好戏,也纷纷散去。 身穿暗红金护腕的男人迅速闪在少年面前,道:“少主,已经与那老鸨商量好了。” “嗯,跟着刚刚看戏的两个人。”闻人望咽下气,毫无情绪地说道,“尤其是无望的弟子。” 侍卫低头,“是。” …… 泠偰不紧不慢地道:“看来这壬国人还挺爱围观看热闹。” 朝煟左瞧瞧右瞧瞧。批评道:“迟早会被殃及,吃得大亏。” 这金陵朝煟算是逛了个七七八八、明明白白,除了外来人多及热闹,他所感兴趣的少之又少,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泠偰道:“说明壬国百姓过得不错。” 朝煟道:“你说得也是。”忽然他脚步一顿,半晌,开始走起来。然后一停,又开始走起来。 “有人跟着我们,需要我薅他出来吗?”这人站在远处,貌似发现自己已经暴露无遗,于是遮遮掩掩、故作轻松。朝煟没想到在所有步调相同的行人里,居然有个人敢跟着,那脚步极稳,要不是他道行了得还真听不出。 泠偰道:“这倒不用,想必是那位少年见我是无望才派来跟着我们的。” “他不知道我们在绕圈子吗?”朝煟手指那座横跨浮光江溪的巨拱桥,形形色色的商贩坐在那桥上高声叫卖,摩肩接踵的行人,有人停下脚步挑选那些小玩意儿,小孩的欢声笑语从那座桥飘下来。“绕了整整两圈,居然还不死心跟着。” 泠偰笑道:“这倒不用急着甩开。” 兜圈子朝煟倒是十分在行,那人估计一身傻劲现在才发现自己暴露,刚想回话,怀里撞进个温热、柔软又瘦小的家伙,朝煟低眼顺去,是位小男孩。 “……”朝煟有些茫然,因为那小男孩抬手递给了他一张宣纸。 小男孩抬起小脸,眼睛眨巴眨巴,开心道:“哥哥,要参加寻香吗?好多人都去了,哥哥你也去吧。”朝煟愣神之际,泠偰接过宣纸,对着男孩道:“我们正是要去这寻香。” 男孩一听更开心了,道:“那哥哥们明天一定要去哦,再见哥哥们!”他蹦跶着边走边挥手,是个很有活力的孩子。 泠偰见朝煟不动,问道:“怎么了?” 朝煟感知瘦小的存在从他怀里溜走,道:“没,就觉得那孩子长得挺漂亮。但这一路下来,光是寻香这两个字都听了好几遍。” 朝煟脑海里慢慢挥去男孩的模样。泠偰道:“那小孩……”泠偰不知该不该说下去,这男孩看着也有个十二、十三左右才对,却瘦得出奇,外表来看只有九岁左右,伤疤更是多得不能引人细数,甚至让他都有些不忍直视。 朝煟却道:“不用多想了,我们走吧。” 泠偰以为朝煟会说出些什么,瞧他不言。泠偰也道:“嗯,那人也离开了。” “好。” 南封树下,信仰不减。 “少主!那个……我被发现了。”男人羞愧道。他低首,害怕面前的小主子会揪着他领子骂他一顿,毕竟他挨过的骂可不少了! 闻人望慢慢转身,道:“不必自责!明日即见,毕竟玄策你本来就很……”闻人望嘴角抽搐了几下。 玄策没看见抽搐,目光只被自家少主嘴角的那颗痣吸引过去。抬首面容俊朗,额角有淡淡的疤痕。他感激泪泣地恭维道:“少主!果然跟着你是正确的选择啊!” 闻人望听得满面春风,满意自得地点了几下头,又学着长辈一样。长道:“玄策,今日你想吃什么尽管说,顺便叫伤择过来,别总是让他一个人,今天逛完那满斋,带你二人买两件新衣服。” 玄策闻言更是喜笑颜开,道:“是!”声音又响亮了几分。 玄策又不见。在闻人望心中,这二人都不差,甚至说得上功夫了得。既然能这么快暴露,说明那二人着实不简单,但好在有个人,似乎他认识。 闻人望侧目向南封树,这寻香他非去不可,尽管连十恶不赦的十一月雪都会潜藏而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比武一开,必定拼个你死我活。 “我也要买两件新衣穿穿了。”闻人望自言自语道。实则,他身上这红枫盛装是前几日才买的。 第8章 百相宫 今日已过了花灯节,热闹本该减少些许,但来的热闹却是多了层威压的感觉。花灯慢慢被撤下,迎来了另一场序幕。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这些来自他国之门的刺客也慢慢崭露头角。朝煟诧异的是,这群人前几日怎不出来游玩,也就只有昨日那红枫少年闹得有动静。 泠偰手握着羽扇,像在警惕些什么。前往寻香的地点正是南封树百米后十几年前就封闭的禁地。 “百相宫!”朝煟目睁。昨日那张宣纸他并未查看,看来这比武不是普普通通的打杀。 百相宫其实是一座巨大的围城墙,具体多大、多宽无人得知。变幻莫测正是这围墙极具危险的能力,它可向前向后四四方方地伸展,只不过得踏进里面才得知究竟是什么模样。并且进了这“活囚牢”,没有“主人家”的允许怎样都出不来。 让这妖物认主容易,只需要将自己的血滴在那大门蛇眼之中,便成它的主人了。可想杀死这妖物,一提便是摇头叹气、欲言又止。 据说有人惹过百相宫的不高兴,从外面看似乎依旧高仗无变化,但里面几乎是连蚂蚁都不进去的地方。 没错,那人进入以后立马被压成了“人饼”。同门弟子想要飞上高空而看百相宫内是如何变化的,刚驰飞云天就被百相宫“打”瞎了眼,那弟子尖叫一声摔下高空,活活摔死了。 顺云多年前曾试图破坏这妖物,结果显而易见,都只是无济于事、白费力气罢了。于是顺云门主下令不准任何人随意靠近或使用这百相宫做些什么,可如今替换了新门主,也“借”了出去,这寻香已不容小觑。 泠偰拿出昨日的宣纸,上面似乎还有个灰扑扑的小手印。朝煟接过这才仔细阅读。 第一条,双人比武:只需通过手中玉石的发光颜色决定对手是谁便可上场。一场定胜负,其中一方无反抗能力获胜。平手则看谁伤为重,另一方胜。请在一盏茶内结束。 第二条,多人比武:参赛者自己决定组队的人是谁,将玉石叠在一起便会融合成一块玉石,通过玉石发光颜色决定对手。一支队伍不得超过五人。 第三条,寻香:一年之内请四处游山游水,每个人的画卷长达两米,尽情作画。一年后请回到百相宫内,决定胜负。 第一试完后会有一日休息时间。最后,死伤本赛不负责,珍爱生命。 朝煟见最后四字,眉头跳动了两下。漏洞百出的规则。 泠偰道:“这比武算是一场屠杀的借口。”他早就在这壬国附近待守,一个月前,那主办人貌似就开始计划举行这场比武,各国之所以同意这“漠视”的条件,也是因为他们想要那神冠。 朝煟将宣纸攥紧,几乎都要破了。但他依旧面色不改地道:“我看出来了。要是说,这场比武只剩最后一人活着呢?” 泠偰却突然久违地摇起了羽扇,但他摇得极慢。他的声音只够朝煟一人听见,道:“只要画得不差,大概神冠非那人莫属,除非他们想整出什么花样,例如,他们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举办寻香,而是为了其他目的,至于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朝煟隐约感到寒栗,或许是泠偰的语气太过神神叨叨导致,不知为何竟又听出挑逗的意味。他长叹一气,觉得自己有点疯了,道:“算了,至少先过前二试。” 他观察四周,这百相宫设立在金陵边城处,百姓自然也少了,刺客也自然多了,身着各异别有风采。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校服,离开了门派第一件事那必然是脱掉校服,换上心喜特色衣裳,有些刺客还是喜欢保持神秘,头戴箬笠覆面。 泠偰用羽扇软羽那一方拍打朝煟的脑袋,道:“没事,我们会过的。” 朝煟扒拉了头顶的发丝,须臾,忽然道:“你怕死吗?” 闻言,泠偰不知的该笑还是先愣一会。人对生死二字抱有敬畏、轻视不同的感悟。谈笑淡之,毕竟这两个字对于大多人而言还不能谈、不敢谈。可真当面对之时,跪在佛像唉声祈祷着生,对着苍天怒吼凭什么人必须死!但也有人对生的厌恶,对死的勇气与接受。取决于,那个人是怎样的心态看待自己。 随后,他抬起头,负手道:“不怕。” “什么?”朝煟木楞。旋即才明白什么意思,河灯漂流顺水,所念之人必得转生。 民间相传,人死了那只是肉身死了,灵魂会存在世间,等待思念之人将祈愿放进河灯,一直流到最广阔的川流。每逢鬼界,灵魂就会起航前往那座桥,转世轮回。 要是世间没人挂念你,去寻找渡魂的道士,作法听见你说话,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让他渡你方可转世。所以,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泠偰道:“放心,我在就不会让你死。当然我也不会。” 朝煟低头,道:“嗯……” 徐徐而行,终于,百相宫近在眼前。诡异磅礴,围墙四壁青苔滋生,似有千丈高,抬首却被光刺得不能再看,墙门高耸威压,蛇纹雕刻生在门中,密密麻麻、诡异无比,让人实在不敢靠近一步。所有密集的小蛇都是围绕着一条大蛇,那大蛇身曲优美魅惑,一只火绿的眼睛盯着外面的世界,栩栩如生。 旁边有座老旧的小木亭,各门刺客遵守秩序排队,等待那两个小姑娘检查他们的玉佩以此证明自己可是经历千辛万苦、磨难至今而成的刺客。 一眼望去弯弯曲曲真如条蟒蛇,看似也有上千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 朝煟等待检查玉佩时,他随意飘眼,近乎四成人不是内门刺客。那玉佩足够证明,内门刺客所佩戴的玉佩那都是挑得上等好玉,那里面雕刻的东西也大有讲究,光从纹路便可得知这门规训、向往。然而外门刺客所拿到的玉佩,就刻的各门名字第一字,顺云就刻个“顺”,无望就刻个“无”,敷衍了事。 他心中不解:“……没有进入内门的人也想得到这神冠吗?” 每个门派分内门以及外门,外门则是个能够思考的人就可以进入,以此获得刺客必需的玉佩。内门则是天选之人所踏足的地方,教与真正的法术,习得各门才有的灵行。 内门之法万人所仰,因为习得这些便是成仙第一步,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天赋。考练一个人对“尊”“心”“守”“灵”“修”“寻”“果”的领悟就已经拦住了大多数人,被阻挡在外门观望。 况且想要进入内门,须在十四岁前进入,毕竟修法越早越好,悟得就越多。年龄大一点那就晚了,再怎能修行,也永远突破不了那层屏障。 在民间各类比武大多只允许刺客参加,可进了外门,也算个刺客,就放你进入参加,但是死是活也就无法保证了。 泠偰驻足在门前,那威压不过是毛毛雨。他道:“这门,要自己打开?”他虽来过金陵,但对于这百相宫却了解少之又少。 朝煟道:“我记得这门,好像就是要人打开。”他想起顺云同行吹大这百相宫多么高、多么让人害怕,甚至推开这门都耗了好几个师兄的法力才推开。 如今亲眼所见,确实如此。那群刺客也围着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无人焦急。 朝煟思索之际,脚底传来细微的震动。泠偰道:“有人打开了。” 朝煟惊讶道:“这么快?”他尽力寻找推开那门的天才。目光一定,那人坐在轮椅上,病恹恹,头发灰白,灰白夹着一层死寂附在那人的身上成了薄膜,毫无生气。那人察觉到目光,回头二人大眼瞪小眼,也是紫眸,但比起朝煟的紫眸更加灰,朝煟错开目光。 泠偰道:“看看里面的情况。” “好好,走吧走吧。” 然而那人却不动待在门旁,经过他时,朝煟却无意听见细小的笑声,可就是很普通的笑,不带一丝情绪,硬要说,更像是温柔的笑。 朝煟不知那人为何笑,也只当个没听见。 倒是这百相宫内,要不是这围墙没有穹顶,还有的天光,但借着天光都不一定得分辨出这是什么构造。群众熙熙攘攘了顷刻,各自站在阴凉处。前处的台阶一层递着一层,形成了崭新的擂台。 朝煟不禁感叹道:“这里面还挺大,外面根本看不出,周围空空的。”所以,完全不清这构造是怎样,太过简单的诡异。 泠偰观察半晌,才道:“嗯。确实。”这里面空得像巨大无比的大地,没有一棵树一只鸟,更没有几座山头,泠偰道:“这里面有法阵,所以看着才像有千里的感觉。” 朝煟抬头瞭望,这百相宫的墙壁居然生有紫藤花。 这时,大地再次震动。“砰!”石门沉紧紧地沉重关闭了,灰尘扬起,一如宣告如同牢笼般的监狱,在场所有人恍若囚犯等待处刑。 忽然!重重的闷声摔在了地上,那是一只翠鸟,如今了然没了生气,大概摔得已经五脏六腑都烂成一泥。 阳光却在这种时候变得刺眼,无人再能望天,即便是无望门的人。 “看来这百相宫真是危险的妖物。”泠偰不慌不忙地道。 朝煟环抱双臂,小踩碎步道:“这里至少也有个千人,光第一场就得打好几天几夜了。” …… 等待愈来愈焦躁,清薄的女声从高台处响起:“诸位好,想必大家都是为了我们那尊敬的神的宝物所来的。在这里,你们只要站在这上面。”她应景地踩了两下擂台,接着道:“你们的死活就由你们的对手来决定,我会注入一些法力在你们身上。” 闻言,少数人的啧声嫌弃没逃过蒙面女人的耳朵。她桀桀笑道:“放心,这法术就像薄薄的纱衣穿在身上一样。就此参加比武的人,也请你们‘忘记’自己以前的身份。在外不管是叛门刺客、外门刺客,还是奉门主之命夺取神冠,有了这法术纱衣将不受约束,你们拥有新的身份,单单只是位夺冠人。” 第9章 比武藏锋 朝煟道:“不受‘约束’?” 泠偰看着朝煟,道:“即便你被发现假死逃门,也没事。” 朝煟点头道:“那怪不得这么多人参加了,原来是求个避难之地啊。但这样,未免有些过头了吧?” 泠偰意道:“十一月雪也会趁机而入。” 现今十一月雪时不时搞些动静,引得民心惶恐,乱言四起。甚至有些人都提着自己全部家当说要搬到什么“世外桃源”,还有算命瞎子在那里念念叨叨说:“人间完蛋啦人间完蛋啦!十一月雪要阵法惹天神暴怒!到时候,天空狂旋黑云,劈下一道闪电!啪啪啪!全都死了……” 这位算命瞎子的下场自然是当地门派巡视的刺客逮住,丢大牢里关了一段时间。那瞎子也不敢叫唤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就是遇见行人,先是一吼,张牙舞爪地……要饭吃,行人也是呸了一把口水,骂骂咧咧地骂了句神经病便匆匆离开。那瞎子也是真的有病!居然还笑呵呵的,后面有人告发,又被关进了大牢。 但这是一件好事,在大牢里他还能偶尔吃点残羹剩饭,在外要是再这么神神颠颠估计早就被别人打死又或是自己饿死。最后,这位算命瞎子究竟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 朝煟摸了摸下巴,抬眼凝看星罗棋布的刺客。少许的顺云刺客,他其实不担心在这里面顺云刺客会来抓他跟他搭话,毕竟他们的顺云下的弟子可是能偷点闲就偷点,可在外就不一样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决意,最后绘卷作画,那必然会有人直接抢过来省了一番功夫,还能打去一个竞争对手。届时,“厮杀”也成了最后必要的手段。 一个轻傲的高声从人群里头破血流地挤出来:“你能保证他们真的不会管?有什么好处?” 蒙面人寻着声音,发话的是位少年。他抱着臂,面色还有些青涩,生得倒是好看,眼中却满是野心之意使人不想靠近。金高冠起束的黑发扬挲腰间,有些凌乱肆意,应那少年一开口就十分傲慢的性子。身穿金黄衣袍上绣有雄山云雾,银泽近乎黑的护腕,单一只猛虎咆哮,虎眼凌厉宛若真的一般盯着外世的猎物,果然人性靠衣一骨子傲然气,却不像出世就活在尊门之中的娇贵,倒是更像有点出色相就瞧不起他人的讥诮的傲。 蒙面人挑高了声音,又像在戏弄:“哦?如果说,我有足够让他们闭嘴的东西呢?” 王鹤质问道:“难不成比这神冠还值?” 蒙面人抬起一根手指,晃悠道:“不是所有人都对神冠感兴趣,就像这世间存在的神尽管千千万万,可人只记得几个,那是因为对自己有用就好了。成神未必就好,说不定引来万劫不复。你说是吧?” 王鹤自认在理,他可不信这人真会乖乖交出神冠。他继续道:“那我可要问你,你为什么愿意交出神冠。” 蒙面人却随意道:“想必大家为十一月雪困扰很久了吧,他们四处作恶,抢夺各门地盘,觊觎着你们的法宝,这种组织可不能存在。” 王鹤接着问道:“所以,你们要利用这法宝引他们出来?你就不怕他们就在这里面!?” “小兄弟,问这么多问题我也要问你了,既然你觉得这比武是场阴谋,为何你要参加呢?既然你害怕,又为何站在这里。” “你这人怎么废话这么多,你既然来了就闭嘴,问东问西,你又是抱着什么目的而来呢?”众人循声望去,那一位身着浅玉衣雪花袍,一头齐乌发而饰繁花的姑娘,身形亭亭玉立。但长得平端,眉色极浓俐,话语尖酸满溢。她半阖着眼,仿佛所有人入她那双眼就会被凌迟个半死。她名为如莲。 王鹤突然一哼出个轻蔑,大声笑道:“当然是为了钱啊!” 他不仅要活到第三试挑挑顺云的法宝,还要拿到神冠。要知顺云的势力也在今排行第三,虽比不上无望、绝门,但也不错了。 顿时,鸦雀无声。 王鹤继续道:“改命这东西若真能成,那确实好。但是,我可不一样,我要拿到神冠。这样所有人都会对我低声跪拜,届时想要的人,就得花重金买下。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吧,神仙来了也得这样!哈哈哈哈哈哈——”这少年仰天一笑。 如莲啧了一声,眉间跳动,道:“你这人怕是脑子有点问题。” 王鹤笑得越发放肆,全然不管周围人怎么看他,都对他避之妖妖。 朝煟望见了,唏嘘道:“原来也有人拿神冠是为了钱啊。” 泠偰点头道:“本是可以靠神冠飞黄腾达,却想出卖出神冠这一法子,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朝煟挑眉,不明的眼神看向泠偰,道:“你现在似乎更加平易近人了。” 泠偰负手缄默不言。 蒙面女子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高声道:“各位,请放心,这法宝货真价实,你们也见过了。我愿意拿出来,不仅为了天下,也为了大家的幸福、各自的前途,请开始我们今天的比武吧!” 所有人势在必得、蓄力待发。他们不在意这场比武的真正目的,他们只要神冠,世间仅此一件的法器,若出尔反尔那就杀。 蒙面女子挥出长剑,黑袖掩不住锋芒四挥,双指齐并,血滴撒空,似烟消云散,长剑分裂似乎在恸哭,不停地颤动,直至崩溃散开。 玉石分出,混着蒙面人的滴滴血液,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晶莹剔透的玉石,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渐渐地消退光芒。 朝煟发觉这玉石似乎有些奇特,看不出个所以然就罢了。泠偰道:“刚刚那少年似乎是实问门的弟子。” 实问门。朝煟脱口而出:“白姑娘似乎也是实问门弟子。”他那晚虽烧得迷糊,但玉佩无意中瞧见了。 泠偰四顾,定睛一看,道:“上次那位红衣少年也在。”那少年待在角落,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跟睡着了一般,旁边还有两位头戴箬笠黑纱遮面。 朝煟心想:“或许就是其中一人跟着我们。”不知那人有何目的,泠偰那日所说是为他而来,难不成这二人有着什么关系? 这时鼓声一敲:“咚!”擂台两旁分别生出三个鼓。 “看来已经开始了。”朝煟道。 众人应鼓望去高台,立安静观武。 台上二人相对,鼓声又二击,响彻云霄。风起紫藤花华然,更起那姑娘的卓然利劲,百褶墨青灯笼裤,云淡圆领袍,心莲冠黑发垂腰近末尾发束着红色发带,手饰双银铃秀镯,腰配凌黑剑。眉细弯弯似如一曲溪流散散,两眼浓墨深不见底,却能看出那墨眼定有波涛汹涌的情绪,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但那人中居然长了个又黑又长的胡子,遮住了下半张脸!着实让人诧异惊然。 泠偰道:“白未玉。”朝煟闻言,眉间含惊,“那位打了我一掌的白姑娘?!”他立马看过去,虽说那姑娘是实问门,力大无穷也正常,可使出那一掌全然不像实问的力。 白未玉对面是一位容光焕发的少年,二人先是武前抱拳相敬, “禁寒门,林枫。” “顺云门,红残藕。” 话刚摔下地!白未玉倏出一剑,“唰!”仿佛撕开了气的皮,但那林枫也不是个泛泛之辈。二人神光交对,林枫扬眉闪避,掏出两指欲要持住那把黑剑。白未玉一激抛剑,灼阳闪出剑的锋华,白未玉后撤急接那把剑。等等—— 白未玉惊愕地往一旁躲去!不知哪来的砖头居然直飞而来,要是稍不留神,这砖头的速度完全能撞死一人。 “什么情况?”众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那砖头居然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自娱自乐一会儿,又不知去哪了。白未玉来不及思考,余光一瞥,那林枫如脱缰地野马极冲白未玉,眉瞠目怒似要活刮了白未玉,“真是令人讨厌的眼神。”白未玉虚力道。 而那林枫一听,蹬出个尘云,一勾如洪水!一擒如扑嚣猛虎!白未玉面露胆怯,只能硬生生一直躲闪。 朝煟更疑惑得是那砖头从何而来,他四处扫去,所有人都在看这比武,不可能有人暗中协助那少年。于是他看向那蒙面人,待在空中一动不动。忽然他幡然醒悟,目光定在那百相宫的墙壁,这百相宫居然还会干扰! 白未玉嘶声,手背剑。林枫欲再要猛扑横抓,白未玉冷哼一声从容闪避。鬼火迫不及待地从林枫口中喷涌出。白未玉反手不轻不重地一掌将他击飞,林枫立即稳住身子,忽然眼睛一亮。 白未玉气喘道:“早知道你们禁寒怎么可能只使这点伎俩。”林枫一直都如虎一般的横冲直撞,但并非如此。白未玉一直与这人保持恰巧的距离,就是为了防他突然喷出火来。 白未玉看他歇火,她正要直接一剑踢去,“唰!” “怎么又飞来一个砖头?!!”白未玉恼了,每次都有点可乘之机都被这砖头扰乱。她干脆又当空一剑跳上,她迅速观察这百相宫内的变化,前后一扫,果然不出所料。 百相宫每当飞出一块砖头,相应地,对面的墙还会再飞出一块补回去,空缺就这样愈来愈多。只是毫无脾性,没有规律。飞得慢;飞得快;怎么飞;怎么变,也只看这百相宫的心情了。 白未玉心言:“考验刺客对变化应对能力。” 林枫趁势攀住那块砖头,借力将自己甩上高空。白未玉居高临下地目视着飘荡在空中的林枫。然而那林枫歇斯底里一吼:“定!”如虎啸震了全场。 朝煟猛咳一声,泠偰连忙扶住他的身子。 “什么?”林枫怒目圆睁,他自己反倒僵住了。白未玉如青鸟翻越下黑剑,玉佩甩飞宛如她的翅翼,倒空一目之距离,白未玉漫溢疲惫的目光,可话浅含挑衅,“你最开始是想探我的真气是否凌驾在你之上对吧。其实……我还得感谢这个百相宫,不然我还真不好装,可惜——”白未玉瞪向林枫,一语如急电刺激着林枫,“你太笨了,看我干什么?看你眼前啊笨东西哈哈哈哈!!!”白未玉猖狂畅快大笑。 林枫眼睛睁得死死的,瞳孔一缩。 白未玉这一落活如毙命的青鸟,“嘭!”但这是林枫被一块砖头撞至百相宫另一面墙壁。 那把黑剑稳稳接住了白未玉,她好似被云棉弹起,懒洋洋地躺在了那黑剑上。 “咚!”一鼓而定胜负。 白未玉斜视向那几乎被撞得七零八碎的墙边。“放心吧,你可死不了,只是被摔个终身残疾,也就是……你这辈子都没办法提高修为了。”她可怜道。黑剑乖乖地托着她到百相宫中离那擂台最远的角落,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自己从容地翻了个身,应是睡去了。 众人唏嘘,接近七成的人都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目瞪口呆地盯着睡在剑上的“女子”。他们仰视那鼓声定住的两块砖头,其中一块停在高空,另一块从那百相宫砖缝中蹦出半截身体。 “要我说,那禁寒门的傻小子就该直接求饶。”“哎呀,你可别说了,那男不男女不女的顺云刺客,可是隐藏了实力啊。” “藏?确实,那样一看谁知道她居然在逗人家,还装的一副累死人的模样。应该叫老奸巨猾吗?哈哈哈,那禁寒的傻小子,醒来会哭成什么样呢。好想看看啊。” 他们一起看向那百相宫被撞得粉碎的一墙,居然眨眼工夫就恢复原状了。林枫也被两个裹成粽子的壮汉抬走了。 “唯一聪明点的,就用在试探人家精神力比自己高不高。” 禁寒门口令万物人尽皆知,然而必须将自己的精神力凌驾他人之上,否则反噬。林枫还算不上禁寒较为厉害的弟子,甚至算愚笨,应是叛门刺客。如今叛门刺客愈来愈多也不加奇怪了,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弱成这般的叛门刺客。 大多叛逃只是因自己在这门派规训之下无法更上一层楼,甚至是拖累了他们。虽“叛”的严肃恐怖骇人。可实际上,门派之上的长老与门主一致认为那人叛逃并不会对门派造成损失或害处就将视而不见。但那连累家族的恶训依然照做,所以这视而不见只针对“你”。 朝煟一手撑住后脖,佩服道:“知白姑娘的实力不同小可,没想到这么厉害。” 泠偰羽扇沉入掌心,道:“嗯。白姑娘当时一剑近身,就能顺出一掌将那人打飞下台永远起不来。可她并没有,应是为了观察这百相宫,以及白姑娘在照顾那人的感受。” 朝煟隐隐后怕道:“那一掌就能将那人打死吧。”他摩挲自己的玉佩,这百相宫的神秘连他这位顺云弟子都不清楚。白姑娘这么大费周折地“浪费时间”,大抵也是怕那蒙面女子整出什么幺蛾子罢。果不其然,这比武表面所看风轻云淡,实际藏了些什么,根本意想不到,恐怕那第二试也不简单。 泠偰道:“嗯。白姑娘的修为应在你之上。” 朝煟挠了挠头,泠偰竟然这么不嘴下留情。这性情倒是一丝未变,但如今还算温和了许多,朝煟睨向泠偰,道:“那你呢?” 泠偰微微昂首,声音平淡道:“之上。” 朝煟摊开手,虽听出来他心中毫无波澜,但还是有种骄的意味。稀奇古怪道:“是吗?那你真厉害啊。” 朝煟心里自知是比不过白姑娘,刺客之间交手,若不是对方暗藏了实力,仅仅一招就能看出二人差距,更有甚者,光是站在此处就已分晓。他并不心有不适,白姑娘应是从小就开始了修炼,而他只是一民草芥有了这修炼的机会正好也抓住了。 他眼珠一侧,泠偰应是这里最厉害的刺客,除非,他看向待在刺客分散出一块较为空旷之地,那位轮椅男子,应该与泠偰不相上下。但是,朝煟吸气,泠偰应当在他之上。若是可以,他还真想看那男子与泠偰谁最为出色。 忽然,朝煟感觉到旁边飘来一风,那鼓声又足足敲起三荡。他终于停止这样的思绪,他道:“泠偰,你第二个上场。” 他立马眺望那高台上的人。黑蚕遮目,也是位无望刺客! 泠偰从他旁边而去轻轻道:“你放心。” 朝煟扶额,神伤道:“我反而更担心跟你交手的无望弟子。” 可泠偰早已瞬移至那擂台,留下白森森的寒气,那寒气潜出熠熠白光——那把羽扇怎么变成了一把剑?!朝煟蹙眉凝神地望随玉立之人。虽大多刺客都为剑修,但泠偰不是持着那把羽扇行天下吗?怎么忽然变了。 角落黑衣人,潇潇而立,沉道:“少主,是泠……”他也不知如何称呼,于是顿住音。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了!”十分好听的少年音。角落翩翩潇洒的红衣少年探起脖子,轻动好听的银饰一漾,但闻人望依旧没有站起。他嘴角一提,“两个无望门弟子,我们的泠公子是杀还是放呢。” “肯定是放吧。”另一位黑衣人抱着银光四射的剑,蛟龙头盘剑鞘,蛟尾似乎在高耸层层乌云中傲然一甩,“毕竟他……” 闻人望一手搭在唇上,轻怒道:“闭嘴。” “是!”二人奋力齐声。 齐刷刷的目光凝聚在那二位无望弟子,要知无望几乎是对世俗寡淡了**啊,不愧为之“改命”神冠。 泠偰与那人相互一敬。 “归英。” “朝花。” 朝煟闻言这“朝花”,有些愣住,随后一想又觉得没问题,“朝花,这名字倒也好听。” 无望弟子并无动作,单单死死捏紧自己的剑,轻轻往右一撇,那砖头飞回了相对的石缝里。归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是钟离门主派来的争夺神冠的弟子!你为什么要叛门?!” 顿时,擂台之上漫漫飞出雪花,初春本就有着淡淡的寒意,如今更是冷了。朝煟心言:“虽然叛门确实可恨,也不至于恨成这样吧?” 那两位无望弟子仅仅相对而站就压迫撼场。要知无望灵行幻水,可没想过居然还能煞出冰、雪。这是将空中那点湿润之气凝成了冰花!猛然四面八方,漫天飞扬—— 泠偰单手扶着染雪,静道:“寻香一武,你我只是对手。” 归英听他避之,狠狠地皱起眉,那眉间都能夹死一飞虫。他仰首,声音依然有着怒气,可是极力克制住了,忍耐道:“你叛了多久?!!” 泠偰轻描淡写地道:“三年。” 归英拔剑出鞘直接提对泠偰,道:“你可知叛门何罪?为何敢叛!要是你说得奇,今日你就在这里受死吧!” “喂喂喂,这有点过头了吧?” “不就叛个门吗?怨气这么大?他又不是门主啊,我去。”要知道这里大多都是叛门刺客啊!这寻香最特别的好处就是赦免叛门之罪。但面对同门弟子,还是会有些难为情。众人摇摇头,这怨念得多大啊,难不成这名为“朝花”的人,跟那位弟子有什么血海深仇? 归英听见那些话,更加怒火中烧!虽然无望弟子之多,可真正修炼之人又有几个,全是一群好吃懒做的东西。他们怎么知钟离竹门主的辛苦,精心教之的弟子居然逃离了自己的国、自己的门派,还跑到这种地方享乐!又因为这个比武,给千年震之的叛门罪给洗去了,真是自私、恶心、贪欲的一群畜生。他们无望可是要做天下第一门派啊!这群畜生怎么会懂他们的努力,竟然还叛走!?又怎么会懂,千年间无望弟子因那该死的长白林山殒命的弟子有多少!!! 泠偰道:“无。” “无?!!”归英彻底被激怒了,他脚底生寒霜花直接刺来。在他们谈话间都不知飞出多少个砖头。泠偰驰砖轻松地回头一格,挡出激烈的铁声,“你不行。”他宛如蜻蜓点水,不停地跳跃,好像那些砖头是为他而出。 归英踩着自己生出的冰柱,一闻,几乎要给那生得极其完美、冰洁之亮的冰柱蹬碎、驰碎。“我不行?!!!”归英哪能服一叛门弟子来教自己,云霄直冲地欲要上挑泠偰那把银剑。 泠偰毫不费劲地甩出那剑,因那“毫不费劲”令自己那把剑如陀螺旋了上千圈!嵌进了那石墙中!归英还是第一次见甩自己剑的,“既然你要如此!”他眼神更加狠戾。 泠偰波澜不惊地又跃上刚好擦肩而过的砖头,归英立马如白鬼跟至,泠偰跃上哪块砖,他就跟着登上那块砖,每一次都是吃尽全力地劈下一剑,结果依然是扑空,反而给那些砖劈碎,只能踩着碎石向上而飞。 那些碎石猛地一转,回旋如极光冲天,又急速而下,宛如盛大的流星!归英一旦腾高空,冰都将在他脚下步步生花,可一脱离主人的法阵维持,就会自己碎成冰碴。这百相宫已经不成样,一会碎石雨,一会冰碴雨。 而台下的人可倒霉、遭殃了,因为那些石头乱飞甚至砸到了一些在酣睡的人。被砸醒的人仰天长啸:“你们无望的弟子比武是不是疯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要急也别乱来啊,砸死人怎么办?” 朝煟无奈地将自己的头饰掷出,施了个小法阵,免受这苦。他轻轻一叹:“哎。”不知从何而来密森的视线,盯得他鸡皮快起,他抱着臂,继续往台上看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出自三国时期魏国诗人曹植的《七步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比武藏锋 第10章 比武的残酷 还有人指责道;“他们无望刺客一直都是如此?不都说无望弟子温润如玉吗?这是火烧玉吧!” “还由得你们这群人来说?”归英怒吼震天。注意力又放在后跃不止的泠偰,“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少顷,泠偰终于停住,他仿若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塑,但那砖头可不会听话,直带着他向下飞去。归英气喘吁吁地双手握剑,干脆孤注一掷!他要掷飞这剑直接刺穿泠偰胸膛! “唰——”可泠偰连头也没回,似乎是极其漫不经心地抬起一手,二指轻轻夹碎了那剑,在他手中化作了豆大的几滴雨。泠偰蹭上另一块砖头,直跃轻翻上自己的染雪。 “这……怎么可能?”归英落在擂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黑蚕暮,势要拔下自己的皮那般崩溃。 场下混乱不堪,自己的宝剑碎了,如今砖头越来越多,要是动容一分——自己就会被这些砖头撞飞……他该怎么办。他内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他,毫无办法击败这位叛门刺客! 泠偰剑指起,那些碎掉的砖头竟然复原了!“咻咻咻——”如最初那般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块砖头乱飞。 泠偰蹬剑,“染雪。”剑森然抖动几下,自己乖乖让主人踏着。泠偰又一剑指起,将那些碎冰给收了回去,场下焕然一新。 刚一转首,“当!”这归英居然不服气地翻上砖头,自己聚了把冰剑,可假剑碰真剑自然是脆弱不堪,直接摔在地面,七七八八。 泠偰抓住那青筋暴起的手,静道:“你不行。” 归英握着冰剑的残肢,怨道:“我当然自己打不过你!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留在无望。” 泠偰松开手,沉默地盯着他看,面容如往常不动,好似世间一切都不曾沾染他身。 归英将冰剑抛掉,抓着自己的衣领,像是在发泄情绪的顽童。可抽泣道:“你知道的,外门那些人整天惦记无望的那些东西。所有人都是为了成仙才进入内门,结果呢……”他突然像是被噎住了,呛了一声,转了话题,“我只是看不惯那些愚蠢的弟子。还有长白林后山,明明禁止入内有些人却还要闯进去,死了……死了。还有这个比武究竟有什么意义,钟离门主居然还对这比武感兴趣了……啊啊啊。”他越说头越低,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两行泪垂下黑蚕暮,“改你娘的命啊!” 他来到这比武就是要看看这寻香、那神冠有什么诱惑,改个屁的命!也就这群蠢货会信!钟离门主居然还拍着他肩对他好声好气地聊着比武。 来这个比武只不过是看在钟离门主的面上,结果第一个对手还是个无望的叛门刺客,登时心中怒火就已经止不住地在狂烧了。 泠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知这孩子在怨现在的刺客大多都不会如最初那般热衷去修炼,而是想着怎么拔苗助长或是偷享乐,对自己实力的盲目自信。这场比武,大家也都知道这场比武是十全十美的陷阱。但他寥寥一句:“无望已存至千年,况且,你的眼睛能看到多少。” 闻言,归英怔住了,强行止住了哭声,可依然含着哭腔一声哼,但头越来越低,轰地拍开泠偰的手,大声道:“我输了!”瞬间冰花散进阳光之中。 “咚咚咚——”三声又定胜负。 泠偰不再言,驰剑飞回朝煟身边。归英头也不回地踩着一股气,走下了擂台待在角落,抱着头不知是在哭还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在发脾气,发的是何脾气。 朝煟见他跳下自己的剑,重新化为了羽扇,道:“那位弟子怎么了。” 泠偰又开始给自己清清风,道:“怨天下人的恶,更怨无望如今弟子的愚昧。” 朝煟皱皱眉,他将红珠头饰收回,这时鼓声又敲起,手中的玉石未发光。他继续道:“虽然吧,确实如此。但是你们无望弟子愚昧,我还真没看出,可能这就是未来的天才门主的愤怒?” 其实那孩子实力已经很不错了,能将水煞冰何等的恐怖天赋,每门之下的弟子所学的五行是不能变动的,但是相生临近的五行倒有可能,那也得每日每夜的残酷修行才行。更何况他还没有使出所有的法术,也是因为对上泠偰就知自己毫无胜算,没必要把真正实力暴露在众刺客面前,可仅仅丝毫就已经惊天动地、恐怖如斯。 泠偰一掌合扇,认真道:“未来门主。有这分潜质。可心性不稳易躁,需改。” 朝煟呼出一口气,哈哈道:“你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你吗?” 他平息下气,粗略地扫了那群人故作不在意的眼神,实际上那头都快扭在泠偰身上了,毕竟泠偰毫不费力地击败了那位天才,就连提把剑上去也只是当个踏板。要是能巴结上,说不定——第二试就是最佳的“战友”了。 可惜泠偰这般模样一看谁也不想亲近。唯独他面前的那人。 朝煟好似没好气道:“第二试我可不接受不认识的人和我一起。” 泠偰脸对朝煟,微微歪头,道:“我们二人就足够了。” 朝煟斜看他一瞬,没有吭声。半晌,才道:“看比武吧。” 泠偰点头,与他齐肩并站。等待那位红衣少年和他的侍卫都已轻松赢过对局。闻人望倒是一上去,话都没说直接一脚给那人踢下场,带着一身闪闪极吵的银饰欣然下场。那两位侍卫貌似有什么隐癖,折磨对手接近一盏茶的时间才放过,然后蔑视地盯着对手灰溜溜地爬下去。虽戴着黑笠轻纱覆上了面,以及站得很远,可是还能看出那二人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甚至不满地摆摆手、摇摇头,下去了。 泠偰嘴唇微动。——忽然传来一人凄声惨叫,所有人忽略那震耳的鼓声,一并看去。 朝煟刚伸出的手也收回了,那尖叫的人手臂已经发黑慢慢溃烂,甚至还能看清皮肉里那白森森的骨头,待那人手臂整个溃烂死去,那骨头才开始渐渐腐蚀。 泠偰冷然道:“这砖头有毒。” 朝煟打个寒战,本来是有些无聊想碰碰停在面前的砖头,没想到这东西还有剧毒。须臾,那人竟然灰飞烟灭了,原地留下一片缭绕的黑烟,没多久被风吹去了天边。旁边的神色自然的慌张错乱,忙地退了几步,但更多是厌恶嫌弃。 他们连忙捂住口鼻,只因这人死了还留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更多像那黏糊糊的奉尸味,一点点地冲入闻见的人的鼻腔,贯穿的臭味袭击他们的颅内。终于忍不住跑到角落吐了一地,那块地也算是无人敢靠近了。 他们虽能轻松避过这些砖头。但人的好奇心可是永无止境的,犯下了错,只能自认倒霉罢。 朝煟道:“这砖头,应该是鼓声一停就有剧毒。不然你们应该……”他不好再说下去,他此刻面容说平静也不是,云淡更不是,可也不像难受,可惜也不是。泠偰手轻轻碰着朝煟头饰下那颗暗熠的红珠,“嗯。你累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变出白羽。” 朝煟扭头,泠偰放下手。朝煟道:“不累啊。”他半阖着眼十分的微妙,那双紫瞳目不转睛地盯着泠偰,似乎要将泠偰看穿一般。 泠偰立马转头假意轻咳,可这么一做更加招人匪夷所思。朝煟没说话,继续盯着比武,但泠偰似乎离他远了半步。 不知等了多少个对局,这砖头如今散散也有十多个,躲避自然也越来越困难,朝煟的面色也越来越阴沉。高空的蒙面女人更是纹丝未动,像个木偶人一般,等那女人轻轻抬个手才知道原来这人是活的啊! 再数局后,比武征光终于来到朝煟手心。但朝煟似乎是踩着步子而去,待三声鼓而起——正要拔剑相斗争胜负,一怔,可与自己对战的竟然是位普通人!穿得破破烂烂,那男人犹豫地挺直了腰板,给自己吹足了胆气,开始叫嚣,还不停地让他动手,不知道上哪学得挑衅一招。 朝煟扭着一张脸放下剑,疾步而去将那男人提起,幸好那砖头并没有砸到那男人。 一刹!他回到了自己在台下的原位。那个男人被他一掌击晕,鼓声定胜负,那人被抬下去了。赢得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泠偰发觉他的异样,道:“怎么了?” 朝煟像没憋好气,语速更快地道:“我们就得看他们这样打下去吗?” “应该。”泠偰见蒙面女子在上空左右扫视,似乎在观察些什么,十分奇怪。 朝煟缄言默语看那群人打打杀杀,打的时候还要喊两句“我来了!!!”“受死吧!!!”百般的无聊无趣,听得他头皮发麻,心底也愈来愈沉重,压了千斤石头。 有的人刚上场就被急速的砖头撞死;有的人好歹会点功夫,却断了一条手臂、被砍了一条腿,顺势被捅了心窝子,倒在擂台中央。死者像垃圾一般被抬走不知道丢到哪个野地方去了,胜者则是狂笑不止。 怕死之人刚踏上擂台就看出对手强悍,自己绝对无法赢,立刻认输捡回一条命;不怕死之人遇见丧心病狂、毫无界限且面对生命就如可随意踩踏野草、折断花枝的对手,下场或许是被残忍的杀害也或许是拼尽全力将那人斩杀,获得胜利。 那类人是最危险也是最无可救药的人,他们似乎此行并不是为了神冠,而是为了肆无忌惮地虐杀,为了满足自己那病态扭曲的心理。能参加这场比武无非就是早就成了叛逃刺客,或是被门主指令派来参加,而站在台上猖狂的那群人就是前者。 他们病态的手段是残酷无情地将对手的舌头割下,连求饶救命都不能说出,只能两行泪流下,被宰割在这屠杀场中。毫无疑问,这一切的默许是荒谬。 朝煟沉下眼眸,所以那无望弟子如此恨叛门刺客也有其原因所在吧。想起那位弟子愤慨的发言,他牙关磕紧,忽然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胳膊上,无法控制地试图用指尖陷入皮肉之中。 他参加比武只是为了寻到亲人,如果“改命”是神冠最大的作用,那他要改去不能与妹妹相遇的命运,好歹让他得知妹妹是死是活也好,以及寻找到师姐的希望。假的真的,他得试试才知道。 慢慢地,朝煟尝试呼出气停止那乱成一团的思绪。他往擂台上看去。 “啊啊啊!救救我!!!你们不要不管我!!!” “叫什么叫,谁让你来参加的!!”那人一刀捅进求饶的人的嘴里,乱搅一通,猛然一拔,高高举起,在灼眼的日光下,那血迹森森的舌头居然成了他的战利品! 台上的惨叫声太过凄厉,台下的人早已习惯,因为他们是幸运者,只需要躲躲几块砖头就行。很快一成的人都被残忍杀害,一成的人拖着残肢断臂逃走了。有些还未上场的人,终究也是害怕了,等着一上台,哪管能不能打赢先认输“赢”回一条命再说! 那擂台在每当血迹喷洒在地还是杂碎的东西掉落在地,都被吸收得一干二净,眨眼间——焕然一新。 蒙面人不为所动。 泠偰将手搭在朝煟肩上,凑近朝煟,像是询问,又更像是在确定地道:“你怎么想的,看到这群人。” 朝煟好像被抽干了气的球,道:“不怎么想。” 泠偰道:“若你不想听见,我可以帮你。” 虽然隔着黑蚕暮双目相视,但那目光十分真挚、担忧,都快要迸发而出。朝煟怔然道:“不用了。” 泠偰恢复刚才的清立而态,道:“嗯。若有不适,不要强忍。” “好。”朝煟避开目光。 不知过去了多久,看也看得差不多了。因为有那群屠杀者,第一试再过一两个时辰大概就结束了。 可即便这样也有什么在扰乱这“清闲”的时光,朝煟准备回礼这份没有礼貌的视线,可盯见的是一位老人与小女孩,而那位小女孩阴然地扬起嘴角。 毫无征兆,天旋地转,视线本就不当清晰,现在愈来愈模糊。天好像被卷进了漩涡,转个不停。 “扑通!” “朝煟,朝煟。”泠偰用力摇着朝煟,可没有任何反应。 “嘻嘻。”如蚂蚁细小俏皮嘲弄的笑声。泠偰想寻那人是谁,霎时一片如针扎的目光飞刺而来,刺得他眼睛一阵剧痛,片刻才缓过来。 第11章 伊藤花下 如今场上已然败下了三成人。 泠偰看着怀中的人,本以为十一月雪好歹会守着点,没想到竟敢这样明目张胆。他不清楚朝煟是怎样中这法术,朝煟躺在他的臂弯中,呼吸稳定,就像睡着了般。 泠偰支撑着双臂将朝煟抱起,这样的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数名顺云刺客看来,不为所动,继续躺着自娱自乐。 “居然有人晕倒了。”闻言,他将朝煟抱得更紧了些。他的白发忽然垂下,盯着那颗红珠,半晌,“染雪。”他冷道。倏地,羽扇从泠偰腰间“咻”地飞出,疾如白光闪电。羽扇自落白羽,泠偰一跃而上,但跃得极轻,生怕震惊怀中的人。 蒙面人对百相宫了如指掌,她俯首而看,洞若观火,洁白衣的男人出现在她不远处,二人对立,如要掀起腥风血雨。 泠偰声音极沉,道:“一试已比完,让我们出去。” 蒙面人飘在空中,她挑衅道:“哦?这可不行。你得等第一试众刺客比完才能踏出这百相宫。” 灼眼的晓阳,台下百人驻足。蒙面人居然笑了,哼哼意笑,敞开一股尖酸刻薄。 他见状,道:“染雪。” 染雪得令,一闪而至泠偰身旁,自己化开羽翼,如同白孔雀开屏惊艳。众目睽睽之下,从银月弯刀处开始闪烁白光,节节白羽如同白雪飘散在风中,褪去了柔软的外表露出尖锐、狠利的铂刃,收缩——震开!“沙沙沙”旋转如花,而那铂刃如花蕊从内往外的越展越开,千百锐刀对着那蒙面人! 银月弯刀掠去,抵着蒙面人的下巴。蒙面人扬首,哼笑声更大。 台下却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拍手声。 “好啦,好啦。本来这比武就没有人道可言,就不要增加其他的死伤,好吗?我们就按照场上的规矩打打就好了。”那人好言劝道,“这不是那位叫朝花的公子吗?莫动了怒气像那位一般。”含沙射影人人皆会,可这是直接点名了归英,归英坐在角落,化出冰块直接弹过去。那人笑嘻嘻地侧首歪身躲开了。 泠偰眼望而去,那是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男子看着极度虚弱,皮肤都渗透骨森森的白,体内绑着刚换的白纱绷带。衣服穿得松松垮垮,仔细一看,坐在轮椅上。 “哟,这不是开门的那个人吗?他比我还爱出风头呀。”闻人望躺在角落,看到如今的情形,站起身观望。 “少主,我们最好别太显眼。”玄策在一旁担忧道。他们的少主正是离步门门主的儿子,为了参加这比武花了好大工夫才跑出来,他们可不理解少主为何执意参加“寻香”。 闻人望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就看看。”闻人望一脸拭目以待。身旁两位侍从都无从叹气,要是少主身份在这里面暴露,无疑,绝对会被针对啊! 所有人望着白色的身影。泠偰冷言:“放还是不放。” 蒙面人只手托着头,叹道:“难不成你要退出寻香?也不是不可以。”她单指点了点那锋利的银刀,流了一滴血。她却视而不见,抱着双臂,抬起脚,竟在空中做出跷二郎腿的姿态。 泠偰刚想说话,又被台下的男人打断了。 “早就闻言这百相宫千变万化,蒙面小姐姐,你不是这百相宫现在的‘主人’吗?为何不试试幻出让大家都能歇息的房间呢?”男人提问。 泠偰不知此男为何要插足。他回过神光,盯着怀中的人,朝煟现在额头冒着冷汗,唇中发白。 蒙面人恢复刚刚端正的模样,与泠偰两目相对。须臾,负手道:“所言极是,毕竟我也不想和这位武艺高超的无望刺客朝公子打,不然我肯定处于下风的位置,那好。” 蒙面女子念着秘咒,突然!四壁连着大地狂然在震颤。 众人惊呆了,没想到这百相宫真能什么都可以变出来,如今那砖头停在空中就已经很诡异了。霎时,青砖碧瓦的围墙凭空长出一条游廊,逶迤曲折如同一条巨蟒不停延伸,直至完美地围合成圆,寒露紫花藤棚顶垂下。阴凉之地幽静花开,眨眼间,墙壁内生出了房间!一排排有序的房门。 蒙面人做出请的身态,道:“侠客,随便挑一间喜欢的房间休息吧。” “回来。”染雪得令,自己收回了那些刀刃,又变成那羽扇。 泠偰回头,一言不发地向游廊飞去。轮椅男子自己恢复平静,等待自己上场。 众说纷纭,有了这一出倒是无人敢招惹泠偰,心中蠢蠢欲动的巴结心思也给打住了,这一惹急了,不得把他们剥层皮啊。 玄策惊喜道:“少主,咱们已经比完了也去找间房呗!”他跃跃欲试,也想一同过去。 伤择哼道:“你就不怕有什么危险?”伤择从阴暗处慢慢走出,垂着眼,乌黑的长发遮住了他近半的脸庞,黑色相间的符文围巾倒给他增添了番禁密的气质,是位美男子。他摘下青笠,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遮掩,因为众人全被泠偰的胆量给吸引而去。 “怕什么,有危险我直接斩除!”玄策作了几套拳法,倒是给伤择逗得哈哈大笑。 闻人望舒展身体,感觉舒服多了。道:“等一下,要不找找十一月雪是谁?” 玄策停住手,阻止道:“少主!万万不能啊!这好危险啊。” 十一月雪闹了十几年势力不减,反而愈来愈强,也是因为有那群“信徒”,但各国随意处理。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在此,说明他们一定是十一月雪的“前七月”。起初,偶尔会有部分妄自尊大的混混挑起战乱,但大家都不以为意,毕竟很快就会被各自领土的门派刺客解决。 可就在那一日什么都变了,人心惶惧,战乱四起,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他们自称自己“十一月雪”,虽如今已安稳许多,可世人心知肚明,各国已经接纳他们的存在。里面有十二人,分别是以每个月份的名字作代号相称,月份数字越小实力就越强。 闻人望挑眉,道:“怕什么?他们可不敢在此暴露。” 伤择单臂摊手道:“少主,我们是打不过的。”他摇着头,眼里全是忧郁。 闻人望微笑道:“伤择,你看看,你长得那么讨女孩子喜欢。”他走近,捏了捏伤择的脸。 伤择茫然,少主这是何意? 玄策忍俊不禁,他打了一下伤择的臂膀。伤择更迷惑了,但他可不能接受除少主之外的人打自己,忍不住就要发怒。玄策立刻道:“你蠢啊你,谁要打了。少主的意思是你既然怕那就找个姑娘家嫁了得了!” “少主?!”伤择伤心道。没想到在少主眼里,他就是这么软弱不堪的人吗? 闻人望立马打住伤择要继续说妄自菲薄的话,他令吼:“闭嘴,我在听。”二人瞬间不吵闹了,一动也不敢动。 闻人望单膝蹲在地上,五指触碰土地,感知每个人的存在、声音。这是他师傅偷偷教他的顺云法术——指听。 他细细聆听,每个人的脚步声、交流声都十分嘈杂、如乱作一团的麻线,惹人不适,令他太阳穴猛地青筋凸起,头痛从后脑深入太阳穴。他强撑着摸索,直到一片废墟般荒芜的声音而起。他摘下了黑蚕暮,试图看清那声音的来源是谁。 “噗!”闻人望小吐了一口血,血液黏稠滴下。 “少主!少主!”侍从慌忙地扶住闻人望,好在那血并不多。 闻人望抬手,示意他们别吵。他怒目圆睁,那人——小女孩??? 这是什么情况,那种跟活了八百年一样的老头声音,居然是从看着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发出的??他千万般震惊,一想是那隐秘又为非作歹的邪恶组织觉得正常,那组织的成员都不像人了。 “一试结束,尽量多杀那些人,人越少越好。那蒙面人看着不简单,说不定是绝门的。”苍白的声音,真是那小女孩说出来的!闻人望继续偷听,尽管他开始流鼻血了。 “无望门的人居然也对神冠感兴趣?哎,本来还想杀了蒙面人,看来不行呀,真的得等一年后吗?这实在是太久了吧!” 这次的声音——小女孩?不对,怎么越来越奇怪了?闻人望观察那二人的诡异姿态,目前肯定的是,佝偻老人的声音是小姑娘,而那小姑娘相反。这二人绝对是十一月雪的人,他们是四月还是五月?闻人望也没想到他们在这里动手,还以为会等到第三试。看来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耐心。 “目前来看,应该是一年后。” “真想跟那位无望刺客交手啊,他绝对很强,不知道跟我比起来谁更厉害。他那个法宝我也好喜欢~太有灵性了。” 小女孩宠溺道:“哎。只不过,你不要单独行动。几月前,你一人行动至任务有了差错,最后还是我给你擦的屁股。” “好吧好吧,但是这么大张旗鼓地举办,不能威胁她,更不能杀了她直接夺,不然那神冠就没了。性命跟神冠连在一起,真狡猾是手段,哈哈哈。” “那神冠虽不知是真是假,必定有蹊跷。青阳大人所言,你可别忘了。” “木少春大人说的当然会记得啊。话说有些人真的想用这个改命啊?要我说成神成仙还不如就在人间放肆一番,活得久了也不是件好事吧?成了神还得被天管着,还不如用来炼了,整些别的。” “木少春大人想要这神冠,不就是要拿去炼了?” “炼呗,就图个好玩。” 闻人望听到这,突然眼前一黑,脑袋发沉,耳边全是什么“改命”“神冠”“炼了”,一阵嗡鸣。 “少主……”玄策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闻人望终于恢复过来,急躁道:“干嘛,没看见我在忙吗?” 伤择闭眼,他有些看不下去了。默默道:“少主,你的鼻血,流得太多了……” “什么?”闻人望看着地面,掉了一地的鼻血。闻人望松开手,他沉默片刻。 玄策不忍直视。闻人望默默道:“换个地方。” “是。”侍从跟着闻人望移动到另一个角落。有人看见那摊血还以为哪个人受了重伤。 果然学习他门法术的后果就是身体遭受反噬,闻人望用手帕擦干净了鼻血。他的黑蚕暮握在手心,凝视了许久。 “你会三个门派的法术?”疑问的声音传进闻人望的耳朵,他抬眸一看,怎么一个姑娘会长胡子?他以为自己被反噬昏头了,还是被那二人折磨得出现幻觉,一脸恐惧、不解。忽然想起这是第一位上场的姑娘。 白未玉一愣,她心想:倒不用这么吃惊吧。她将胡子摘下,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伪装,让你受惊了。” 闻人望这才松口气,他看清面前姑娘的容貌,小家碧玉。不懂为何一个姑娘家要带着胡子走天下。伤择走向前,眼神犀利,防备道:“请问姑娘与我们搭话是为何?” 白未玉道:“我早就在远处发现你们在做什么,过来确定一下,你们发现了十一月雪是谁?” 伤择皱眉,认为面前这人不怀好意。闻人望将黑蚕暮戴上,回道:“是又如何?” 白未玉劝道:“如果你要与他们硬碰硬,劝你不要这么做。”十一月雪每位成员的实力都几乎接近了门主实力,他们能猖狂也是因无人奈何他们。 闻人望扶额,弯腰凑近,随即笑道:“姑娘你为何这样说?而且姑娘你也不是顺云刺客吧,名字一听也很假。” 白未玉直言不讳:“嗯。刚刚那二人正是我认识之人,见你在这做些什么,只是担心罢了。” 闻人望眼珠子一溜,好在白未玉并不能看见。他道:“里面有一个你的意中人?” “什么?”白未玉试图理解面前此人说的话,思来索去,根本就是毫无逻辑。她背过身,懒得好言相劝。她本是好心提醒,却被挑逗一番。 玄策在一旁心喊:“完了完了,少爷这是惹人家姑娘生气了啊!” 闻人望一笑,声音拔高道:“伤择,玄策,上紫花藤游廊!”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闻人望直接飞跃至围墙,侧眸相望,轻车熟路地翻进了游廊护栏里。其实闻人望从小到大就令人捉摸不透,在他们眼中的少主仿佛永远与外人隔层纱一般,近在眼前,触摸不到。 “有人上去了!我们也跟着上去吧!” “走走走。”那群人在下面就是等待有个人带头。一看有人上去了,争先恐后地涌上。 “啧……”白未玉熟练地将黑剑抛向空中,她一跃而上。伤择一看,道:“快走,少主要是不见了那可咋办!” 侍卫也学着闻人望飞檐走壁,可跳的肯定没飞得快。白未玉比众多刺客还要先上去。玄策焦急道:“她都比我们快!” 侍卫翻进了游廊,果然,排列整齐的房间映入眼帘,那群刺客可不想待在外面,全都找好了房间。很快游廊回归了静谧,只剩下面还未比过的人,包括暂时得知的十一月雪成员。 白未玉收好了黑剑,以备不时之需,她将手搭在扶栏,蛇缠游花的纹路,雕刻细致。她细细抚摸,心底发问:“真的是百相宫自主幻化而成的吗?”她俯视底下的刺客,叹息一气,目光刚往上移。 “啪——”十分响亮的巴掌声。 闻人望倒挂在游廊上顶,这一打让他头晕目眩了短时,他缓缓回过首,右脸灼灼燃烧,鲜红的手掌印夺目。 白未玉连连后退,做出预备攻击的姿态。 “姑娘,好大的手劲。实问门的人吗?”闻人望笑眯眯道。他从上面跳下来,故作散懒地慢慢靠近白未玉。 “你想做什么?”白未玉也被逼得节节后退。面前的少年像个怪胎般追着她不放。 闻人望道:“姑娘不要误会。”他驻足。 白未玉退了一大截才停住。二人面对面,这人究竟是哪个门的弟子?严肃道:“报上你的名来。” 闻人望道:“离步门,闻人望。” 离步门?白未玉挺直身姿,从容不迫地持稳黑剑。质问道:“为何离步门弟子要戴着无望的黑蚕暮?究竟想要做什么?” 闻人望一一回道:“我的眼睛天生就与无望弟子的双眸一样。我只是想问姑娘,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白未玉凝视片刻,收起了黑剑。道:“既然你能预知未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吓我?” 闻人望懒洋洋道:“姑娘,预知不能代表可以躲避。” “行吧。”白未玉也不想多言,背身离开。 走慢点,那后面的脚步也慢,走快点,那脚步声也快。终于磨尽了白未玉的耐心,她烦道:“跟着我干什么?你的侍卫呢?” 闻人望不依不饶道:“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芳名呢。” “白未玉。”闻人望一听,直夸是个好名字。 闻人望俏迈着脚步,道:“白小姐,你认识他们的话,能带我找他们吗?” 白未玉斜眼,似乎要将闻人望定死在这。“他们”一听便知是谁,她反问道:“为什么要带你找他们?” 神光焦灼,闻人望脸上的红印也渐渐消退。两人终于近距离对视。闻人望道:“你不觉得那位白衣侠客,很不一般吗?像藏着什么一样。” 白未玉倒要听他扯出什么花花肠子。闻人望接着道:“三年前,无望门主悄然失踪,无人得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白未玉漫步靠在扶栏,环抱双臂,阳光背对着她,表情藏在暗处变得模糊。她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闻人望撩起鬓发,扬起嘴角,道:“我可没有确定,只是想让你带我找找他而已。难道你就不想见见风度翩翩的白衣大侠的真容吗?” 白未玉紧握起拳头,她想现在就揍趴这个没有礼貌的小子。表情凝固,道:“跟着我。” 她确实想找到那二人,其实这小子所说的无望门主失踪事件根本没有传出在外界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见的。情绪藏匿黑暗,在比武之时,他们是不可缺的帮手。届时,争夺神冠再开打,但如果泠偰真是无望门主,那就麻烦了。荡然一下,泠家、闻人家似乎有某种关系来着。她被这些思绪扯得快要抓狂,什么名门世家与她又没关系。又一想,不,她不是为了神冠。愈想愈焦躁。 明明现在是初春,为何她感受不到温暖,仿佛眼前一切在开始扭曲。 闻人望伸出手在白未玉面前晃悠了好几下,毫无反应。在此刻,白未玉像极了行尸走肉,眼神飘然不定。 “我到底……”突然一声,闻人望咽下惊吓。 她眉头锁得太紧,可怎么放松都没办法。 闻人望与她同行,道:“白小姐,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刚刚她那副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白未玉发现自己又慢入幽微。她浑身一凉,紫藤花簌簌声响,掩住阳光。“没事。”她回神。 闻人望发现她好像没有刚刚那般生气。“好吧。”闻人望也不多言,散漫环顾,回廊幽寂,心道:“伤择跟玄策哪去了?” 第12章 众识 阳光甚好,茂树遮阳。溪边浣衣,手被衣沫吞住,朝煟往流水中盯视一眼,心道:“这个人是谁?”朝煟顿住洗衣的动作,冥想之际,愈来愈近的成熟温柔的声音:“狗儿,爷爷叫你回去吃饭,衣服暂时搁置一旁吧。” 朝煟往后一看那女人穿着闲衣正与他招手唤自己回家,再细看身后的木屋似乎是新修的。他放下那堆杂衣也不理溪中那张陌生脸,径直朝母亲走去。 朝煟怪骄不好意思道:“娘,我不是说了别让你叫我狗儿吗?” 母亲捧住面红羞滴滴的朝煟,道:“你是娘的心肝,而且这里也没人听见呀。快进屋吃饭吧,衣服待会再洗。” 朝煟牵住母亲那双厚茧的手。走进木屋时看见新劈的柴,问娘:“娘,你劈的?” 母亲与他边走边道:“你爷爷说要活动筋骨。自己下床劈的。” 朝煟有些恼,道:“娘,爷爷八十了他能动吗?”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呢。”女人手轻轻一敲心肝的脑袋,不敢敲重怕折了家唯一的年壮男丁。 朝煟也知道错了。跨进门槛,正桌摆屋子的中央,爷爷坐在主位。他熟练地坐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碗筷开始夹菜吃饭。 “狗儿,你去修行考入内门,当个刺客吧。”这句话仿佛是经历重大之事拖压才说出。朝煟抬眸看向爷爷,戴着一顶似乎与他一样年迈的织帽。 朝煟仅仅一眼一口否决道:“不。” 闷热的夏季,令人焦躁的蝉鸣要将沉寂迸出成争吵。母亲见状,连忙道:“你先让狗儿多待一段时间再说吧。毕竟,当了刺客以后就很难见到了,爹。” 朝煟放下碗。那一声好似要一锤定音,朝煟道:“……你们是谁?”他感到熟悉又陌生,太阳光大得要将他拢进一片未知白茫茫的天地。 那女人摔下碗筷,跑过去捧住朝煟的脸:“狗儿,我是娘啊!” “……”随之而来一位女人的哭泣声,再是枯木嗓音的辱骂声,与蝉鸣混合不休。 “呜呜呜……” 朝煟惊恐地起身,头痛欲裂。他捂住头,视野模糊不堪。他不清楚在梦里为什么会出现个陌生女人和老人,自己还与他们其乐融融,后面还因为当不当刺客吵起来了。他缓了半晌,迟疑道:“外面的是,紫藤花吗?”他凝望还在飘扬的紫藤花。 泠偰站在床榻边。朝煟继续发问道:“这是哪里?” 良久,才有回应。泠偰道:“百相宫。” 朝煟睁大双眼,但只能看清那一簇簇的花被风吹得自在,震惊道:“这里是百相宫?!”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紧森白的床单,他像受到惊吓的动物立马松开了手,皱巴巴的床单有些委屈地泄气了。 他扫视这间屋子,除了几张凳子,一张床,什么也没有。 泠偰道:“我不记得你还有位爷爷。” 自从朝煟睡了半个时辰后,嘴里便一直嘟囔着什么。 他软下了身子,疲惫道:“我……也不记得我有个爷爷。”他的头中仿佛有什么在不停地击敲,要将他的头敲碎才肯善罢甘休。 泠偰隐忍着不明的情绪。他关心道:“不舒服的话继续睡一会儿?” 朝煟喃喃自语:“不用,不用。修行?”他知道自己在疯言疯语,可他明白这样使他好受一些。 泠偰屏气一瞬单膝蹲下,握住朝煟的手。他看向神色混乱的那人,好像在看世上最珍贵,也是最贵重的宝物一般。轻声道:“要不还是出去走走?” 朝煟恍惚地点点头,他并没有察觉到如秋枫烈火的目光,视线逐渐从模糊换为清晰,然而泠偰自然垂落的玉佩闪闪发光。 朝煟眉宇间愤难夹杂,好像要将梦里未发泄的情绪涌出才能好,可他死憋忍住了。 外面一如既往地翻起沉重的击鼓声。朝煟站在游廊中,前后都是一片空荡荡,偶然有人出来闲逛。他由衷觉得不可思议。 泠偰道:“你闻到花香了吗?”不时地飘来花香。 朝煟道:“闻到了。但有些腻。”他举起手,想要抓住风。他们常常能听见万物的声音,抱怨的、忧郁的、开心的,什么都有。他耳边回起那个灵魂深处的问题:“你觉得,什么声音最好听?” 他年少无知,回道:“世间上的声音没有最好听的,倒不如说,哪个最难听。”提问的那人,并没有再言。 泠偰见他发愣,问道:“你要看看这游廊吗?” 朝煟还是回答不出“声音”哪个最好听。他回神道:“好。” 二人像漫步在紫藤花园,凉风吹拂向面,在百相宫内居然还能如此惬意。朝煟左顾右看,又正过头,好似在思索什么。 泠偰问道:“你怎么晕倒的?” 朝煟回忆道:“当时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我觉得太烦了,本想瞪回去。结果是个小女孩。”他说着一股阴燃的气爬上他的脚尖,须臾,接着道:“她的眼睛不像人,可以说像鬼也不足为过。” 泠偰单手搭在下巴,疑道:“被盯的感觉是什么样。”朝煟努力回想。道:“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弄得我很不舒服。” 泠偰神情严峻道:“狐鹿。” “为何断言?”毕竟那是个小姑娘啊。 泠偰道:“看你的不是那个小姑娘。而是你看过去的正巧是位小姑娘。狐鹿迷惑万人,而我门守心明镜,他蛊惑不了无望的人也就整日徘徊,喜爱躲在黑林间观察我门弟子,有时看守在外的弟子就会私下讨论此事。如同细针扎在身上,如同蚂蚁侵蚀。” 朝煟不解:“那他应当看你才对,怎么看我??” 泠偰道:“只是我的猜测。在你晕倒之际我细想,十一月雪可不会大张旗鼓地暴露身份。应该是那狐鹿混进了人群,因为你与我结伴,所以想着通过你陷害我。他认为你是我的软肋,正好你要找谁在看你时,一不小心中了十一月雪中某个人的法术。” 如果这地板有块石头,他真想踢一脚来宣泄一下。他若是一人的软肋,他必定会不留片刻痕迹地斩断。语气带着不愉快道:“这狐鹿是不是没事找事。可是那个小女孩笑了是怎么回事?” “那大概是,她在笑竟然有人敢看她的眼睛?”泠偰正色道。 十一月雪其中一位成员眼睛能够洞悉它物恐惧,回到深渊的苦恼,再至崩溃到自我毁灭。 “那么小的小孩居然是十一月雪的人。”朝煟眸子暗下,内心侥幸着,幸好只是无意对视。如果那个小女孩真要杀他,要醒来还是会费些劲。回忆那场梦,恐惧就要蔓延到脊髓穿心。 泠偰却道:“下次遇见,我会替你杀了他们。”他说得十分认真,像是下定了决心。朝煟瞳孔一缩,“嗯……”杀了也好。可他并不想要泠偰动手。 朝煟抛去目光,注意到这条游廊仿若没有尽头,好像一直在延伸。每个房门都长得一模一样,他心想:“这能找到之前的房间吗?” 这时,泠偰道:“有人。” “谁?”朝煟定睛一看。那不是,那天的红衣少年吗?再仔细一看,在那红衣少年的身后是——白未玉,四人双双在游廊环圈正巧能对视的位置,由于紫藤花垂得休闲掩住了他们的脸,那二人并没有看见他们。 朝煟道:“他们怎么在一块?” 两人性子看着全然不像能交为好友的模样,白未玉走在后面,虽不能看清脸,但看动作,有种无奈且不自在的感觉。倒是那红衣少年欢快自在得不行。 泠偰道:“问。” “不好吧!毕竟我都不认识他们。”朝煟抗拒道。 泠偰道:“我认为彼此认识一番,并无坏处。” 朝煟其实并不内向,甚至纯着一股劲,有什么说什么,但也懂得分寸。他觉得泠偰说得也没错,在这比武中能找到几位正常人已经很难了。虽第二试只和泠偰也会赢,可他看出泠偰在隐藏实力。二人对五人似乎有些吃力,若是对上十一月雪更加麻烦了。于是朝煟快步踱去,泠偰随至而后。 闻人望手臂环起支撑着自己的脑袋。他道:“白小姐,你好无聊啊。” 白未玉低眼垂首,无精打采。 “白小姐,你不会上了这游廊就被吸走了精神气吧?”他转身端详白未玉,面无表情,头发丝都显着没生气的倾告。 白未玉嗔怒,推着闻人望向前走,烦道:“别看我了!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 闻人望茫然地转首,真是!紫色瞳孔的家伙走在前面,跟白小姐一样像被吸光了精神气。或许那家伙本就长得厌厌之样,眸中点星坚毅却含孤倦,好像一辈子也睁不圆睁不大,又像是一个人活了几百年一样的疲惫,但是笑起来还是挺有活人样。而他要找的泠偰慢慢悠悠地跟着,活像个傀儡娃娃被主人操控而行。 闻人望瞬时如被定住了般。白未玉逗引道:“你不是要找他吗?怎么不动了?” 闻人望小声道:“他就是无望门主!” “真的?”白未玉其实心里万般不信,要是无望门主失踪了,那无望不就得分崩离析被他人觊觎或换个新门主吗?哪能在这参加比武。更何况无望门主,带头叛门?天下笑话岂不是。 朝煟道:“你们好。”可他眼见面前之人互相推搡的模样又很好奇,放慢了脚步。 泠偰道:“小心,你刚醒。” 朝煟安心地道:“没事。我身体很好。”泠偰将手放下,站在朝煟身后。 闻人望立马站正。 四人驻足。闻人望先是观察了一番泠偰,形似青松活雪,那颗唇中痣他岂能认错?这就是无望门主,早在金陵时就感觉到不对,叫玄策跟着结果还被发现了,真面对面上反而油然而生一种压迫、紧张的感觉。这么多年没见,泠偰生透出威严之气,闻人望心道果然:“做了六七年门主,还是有模有样了!” 朝煟见少年不动,以为是害羞。他放缓了语气,再次询问道:“你好?” 白未玉按捺不住地碰了碰闻人望,随后她道:“就是那晚太不好意思了!希望你身体还好!” 朝煟摇摇头和气笑道:“没事没事,请问你们是朋友吗?” 白未玉尴尬道:“算罢……” 闻人望旋即,假装咳嗽了两声,观朝煟片刻,他还是第一次见齐发似垂不垂锁骨、半遮眸目又不遮,要在离步,无疑会被批骂叫去剪了,毕竟他就是被这样骂过了。他道:“我是离步的闻人望。” 朝煟礼貌地回道:“顺云,朝煟。” 泠偰跟着道:“无望,泠偰。” 白未玉也道:“我叫白未玉,那是假名哈哈哈,实问门,就是抱歉冒充了你们顺云刺客。还有那晚实在实在是对不起!是我手快了!”她双手一合满怀真诚地致歉。 朝煟可听不得他人对自己说抱歉,立马摆手道:“没事,尚能理解。”又好奇心作祟,道:“你们是许久就结识的吗?如果是的话,那怪不得。” 白未玉可不想跟这家伙算得什么多年知己,道:“不是,是他死缠烂打。” 闻言,闻人望急忙道:“白小姐,我这可不是死缠烂打啊!!”他当然不是,那是不要脸。明知人家生了气,非要跟着。闻人望反思,又确实在这个“死缠烂打”的理,也没话反驳了。 朝煟吃惊这二人刚认识关系居然还挺不错,看来是和缘。他回忆道:“白姑娘——其实,那日你留下的宣纸是为了让我们看见这个比武吗?”泠偰会问起他要不要看那张宣纸,必定是白姑娘提了他。 然而白未玉确实有意放在最明显的地方希望他们看见。但她不知朝煟根本没看。她道:“是,但是你们还是来了不是吗?” 朝煟道:“但是,你为什么想要‘我们’看见。”目的太明显了,朝煟反而希望各自坦诚相待。多一人倒也好,更何况白姑娘非凡。 白未玉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你们能够在这群人中脱颖而出,我想要与你们成为朋友。”她说得极其认真,眼里没有掺杂任何谎言。 朝煟心不知为何一紧。闻人望听这话头皮发麻,忍不住道:“你们能不能等我不在的时候说——唉!” 朝煟手指向面前二人,道:“你们不是朋友吗?这有何听不得。” 闻人望尚未理解朝煟口中“朋友”的含义,见朝煟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道:“算半个。”他时不时将目光移向朝煟身后的人,依旧沉默。 朝煟发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泠偰看?你们认识?” 闻人望以为自己戴着黑蚕暮好歹不明显,他应付着:“见真正的无望弟子,有些吃惊罢了。” 白未玉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并未拆穿。她道:“身为离步弟子,却有无望的黑蚕暮,还会顺云的听术,这才令人吃惊吧?” 朝煟闻言,严肃道:“你会顺云的法术?”顺云乃所有门派中第一严格,并且法术、灵行绝对不外泄的门派。虽说他门之法尚能学习一二,然而有些门派的灵行是绝对不外传。平日的修炼场飞进个苍蝇都别想出去。 闻人望长了八张嘴都说不清了,他内心纠结,最后还是甘拜下风。只能实话实说:“我的师傅会你们顺云的法术,也就教了我一个而已!你放心吧,我也就小会小会。” 朝煟叹息道:“不是,你没被反噬?虽说灵行并不是每个门派必须相生相克,倒是你即会离步法五行金,那你岂不是会无望水,顺云风喽?这么杂,不得反噬成……”反噬得不成样,成了比妖兽还要极丑的怪物。 有人尝试七大门皆学,偷学而来他还得意扬扬整日炫耀夸赞自己多么天才,也有人跟着迎合。可日子越往后,那人眼球暴起,嘴裂耳后,顶如枯草,身生奇异的白屑,如要即将蜕皮的蛇而蜕不了,一层层地黏在身上脱不下,七窍流血乃是常事。因样子太过奇怪,被人打骂着怪物被关进了黑屋,每日每夜待在里头,他不肯出来,也不敢出来,他整日在里面痛哭呜呜咽咽,摔得屋内乒乒乓乓叮当响。 一年后,心胆如熊的人打开那经久生锈的铁锁,他探头向内望去,仅仅一眼,那人被吓得浑身哆嗦,吐了半会,颤颤巍巍地将手搭在门锁,锁了半天才锁好。回去后,有人问起,而他只言:“他什么也不像,什么也像。” 没多久,那全不像也像的人死了,由于那熊心胆的人而言,干脆一把火烧光了那屋子。 闻人望抽了抽嘴角,道:“看来我得把家底告诉你了。我只会离步金,像什么水啊风啊,都不会。只是我的眼睛会与无望相同,顺云就会一个而已,没那么厉害。你说的反噬也有,也就吐吐小血、流流鼻血而已啦。” 闻人望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傲姿态,众人只佩服他命真大、真硬,居然还能活这么久,也是个奇才。白未玉这时想起什么,道:“你的侍卫呢?” 闻人望四处张望,道:“上哪玩去了吧?我叫叫他们。” 朝煟觉得游廊就与这百相宫一样是活妖物,诡谲至极。他打住闻人望:“你先别叫。” 闻人望提了提胆,问道:“为什么?” 朝煟也想不出个理由,搪塞了几句:“人多,我害怕。” “……”闻人望。 朝煟向前走了两步,又来回踱步,问道:“前面你们都看过了吗?” 白未玉点头道:“嗯,看过了,除了有人在的屋子。每间屋子应该都长得一样。” 泠偰终于开口道:“怎么了。” 终于安静顷刻。他目光不慌不忙地游在右边的第二扇门。 “声音很怪。”朝煟正色道。他缓缓转过身,鼓起勇气正准备推开门,闻人望拦住了。 “干什么?”朝煟疑惑了,这人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闻人望道:“你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吧,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太安静了吗?”鬼话一说,仿佛有幽森森的鬼飘飘而来,紫藤花一飘漫出甜腻的香气,更加诡异了。朝煟是认为不对劲,但没必要这么紧张。 众所周知,百相宫就是个诡异的妖物,现如今如同踩踏在这妖物的胃中没有区别。可小鬼怎敢游来百相宫,这内有百名刺客,不知道得被打成什么模样。 闻人望招架不住,只能道:“好吧,你推开吧。” 松开手,朝煟本是抱着看看的心态,反而被吓得有些紧张了,但他还是推开了这扇千篇一律的门。 “——吱呀。”门被轻轻一推,老旧木头声在游廊回荡。 恶臭扑鼻而来,浑浊的油面般的雾气奔涌而出。白未玉忍不住干呕,所有人迅速捂住口鼻,再闻到这臭味怕是五脏六腑都得腐烂。 “妈的,什么东西这么臭。你是怎么发现这里有东西的。”闻人望止不住叫骂。 “方才听见的,每间房都有细微的动静,唯独这间有种空灵的声音。”朝煟攒眉道。泠偰身子微动。 这房间没有一点光,如同被人塞进在坟墓的棺材中,呼吸也不得。破烂的椅子倒在地板中间,悬挂着一具——没有头的尸体!!!朝煟倒吸一口凉气,吸进去的却是尸臭,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咳了半晌才好,他连忙捂得更紧。尸气有了苍白,仿若将他们置身于阴曹地府。 泠偰冷道:“看起来,死了一个月。”鼓声这时击起,臭味更加浓郁了。 第13章 秘密 朝煟凝眉,这百相宫怎么可能会有尸体?不可能,这房间生出的时间还没有一天,怎么凭空出现死了个一个月的尸体。众人动弹不得,双脚仿佛被胶水黏在了地板上,成了四桩木头人。 闻人望倒吸一口凉气,手挥了两下,试探道:“要进屋看看吗?” 尸体摇摇欲坠,麻绳“吃尽全力”不让尸体掉下,晃得滋滋作响。白未玉还是生平第一次见一具无头尸被人悬挂在房梁上。“当当当!”妖鼓一震居然给尸体震下来了!那尸体被摔得极为可怜,白灰扬起,腐臭味瞬时冲出。 泠偰道:“捂好口鼻。这绳子估计是控制尸体腐烂速度的!”那麻绳上贴了几个黄符,还在房梁上“自娱自乐”地晃荡。泠偰顿了一下,慢步向前,三人跟在身后。 这屋子跟其他屋子截然不同,例如其他房间有一张床摆着,还有几个板凳,可这房间空荡荡被塞在千篇一律的房间中,更加古怪了。 闻人望大胆猜测道:“这不会是那个蒙面人放的吧?这么缺德?”他看向凄惨的尸体,唉声叹气。 泠偰停在了尸体前,细细观察,那脚腕与手腕都很纤细,胸前浮起,显然生前是位婀娜多姿的女性。他蹲下,视线移至下方,道:“里面的内脏正在迅速腐烂。” 果不其然!女尸从脚尖开始迅速发黑。 闻人望弯腰细看,直道:“你们看,脖子上的切口边缘较为平整。”他手指径向伤口,“这里的肉都血肉模糊了,是人为用刀切下的。不知道这姑娘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沦落如此。” 白未玉替这位女性感到惋惜,好好的人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众人纷纷可惜哀叹之时,闻人望忽然道:“这是——满斋楼的人??!快看!”在这女尸的大拇指连接食指的位置有一颗淡淡的红痣。由于尸体迅速发黑的缘故,本就不明显的红痣融进了尸黑中,更加看不清了。 朝煟抿着唇,迟迟不语。 满斋楼的艺妓都会印上一颗红痣,自古以来,妓女最后直到有“命定之人”赎下她们才能离开青楼,满斋楼亦是如此,她们离开之时那颗红痣会祛除。闻人望起身,与三人相视,道:“你们,怎么想的?” 泠偰也站起身,道:“可从听过一个鬼闻?” 闻人望喜爱寻游各地青楼,在里面“大放光彩”一番。当然,这鬼闻必然听过。他立刻回应道:“食人鬼!” 泠偰认真道:“没错。几年前,满斋楼传出来里面有‘鬼’喜爱吃漂亮女人的传闻。但这‘鬼’从未有人目睹真容,每过两个月就会失踪几位头牌。”也不知是不是房间太空荡荡的缘故,回音荡荡,格外阴森。 四人围着尸体,确实有些诡异。朝煟缄默地后退了两步。闻人望发觉不对,疑惑道:“几年前?但我是前阵子听到的消息,那群女人不让我说出去,说老鸨会生气。要你这么讲,为什么上面的不管?” 这“上面”自然指的是顺云,一国一门管治国事,但凡出点什么大事必然会派刺客前来调查、解决。更何况金陵还是壬国主城,吃人这事怎会不管?至今若还传言,不禁让人觉得这顺云办事实在拖拖拉拉。 朝煟自惭形秽,好歹他是位顺云刺客,待到现在也没听过食人鬼。 泠偰道:“派人来解决过,也没发现个什么,上面就懒得管了。可自从那次后,就不再是每过两个月,而是不定时地失踪两个人。说来奇怪,后面又没了动静,大家都以为那‘鬼’吃够了,久而久之换了一批人自然也就不知道。最近,那‘鬼’又开始吃人了,据说有人亲眼见过‘鬼’是怎么吃的,众人问起,知道的人含糊不清,自己先疯了,后面投河自杀,不敢提起。” 闻人望一下子得知这么多,脑袋像被重重敲击了一番昏沉。 白未玉心有一疑,道:“若是食人鬼吃剩的尸体,怎会在这百相宫之内。”她俯身正要再详细观察一番。 “啪!”木门不知道被谁不知轻重地推开。急促的喘息声混着恶心:“呕!!我的亲娘,臭死我了!!!”四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注意,脚下的尸体像被冷淡得生气,又臭了几分。 “呕!都怪你乱跑!”又一阵嫌弃的声音渐渐传进黑漆漆的空屋。 闻人望急道:“赶紧捂住嘴巴鼻子!!”这尸臭要是闻进去怕是五脏六腑跟着鼻腔一起烂掉。 伤择和玄策不知道什么情况,见他们都捂住了也跟着捂住。闻人望隔着衣物发出闷声:“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白未玉道:“你的侍卫现在来得挺巧啊。” 朝煟道:“小心点。” 伤择快步到自家少主身旁。忽然,脚下有种黏糊糊、又软又硬的东西,低眼看去。 闻人望:“……” 瞬间,这间屋子真如鬼棺材一般寂静。 玄策跟着踏进来,他比玄策反应快了些,尖叫道:“怪不得这么臭啊啊!!这尸体好恶心,头都没了!你踩着人家的手干嘛?” 伤择默默收回了脚。可他不停摩擦着地板,都快擦出火星了。闻人望一掌打在伤择的右臂,道:“你们上哪去了?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场面只能说极其混乱。本就小的空屋,中间趟个尸体,还挤进两个大男人更加拥挤。众人围作一团,黄符不合时宜地飘下来,正巧盖在尸体的胸口处,反而更像邪教在作法。 玄策绝望道:“这个鬼游廊,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竟然跟我们一直过不去,仿佛走了八百年啊——”他们在游廊算绕了几百圈,百相宫本就是“活”的,自然游廊也是“活”的,在一道圆圈的游廊迷路了。 闻人望忍不住扶额,这两侍卫是在他十二岁时才跟着他的,从小到大都这副粗心大意的模样。他道:“叫你们跟上,跟哪里去了。” 伤择干巴地开口道:“是跟上了。刚翻上来就没见着少主。” “算了算了。回去给这姑娘超度吧。”闻人望又扫一眼尸体,实在太过残忍了。 朝煟这时道:“我们第三试就去满斋楼逛逛吧。” 泠偰道:“可以。” 闻人望道:“你不会要掺和这件事吧?这种事与我们无关啊!”本就是游廊故意将他们带入这间屋子,如今要去满斋不就着了百相宫的套?万一吃人的“鬼”正是这游廊呢?他愈想愈觉得毛骨悚然。要说踩在擂台就是踩在了胃,那么踩在游廊不就是踩上肠子了吗? 朝煟道:“我去,你不用去。”他一意孤行。白未玉看出端倪。朝煟面色越来越沉,“你就当我顺云刺客想多管闲事吧。” “我也去。”白未玉道。 闻人望转头,惊讶道:“你也去?” 他们本就是半路遇见,并不是相识已久的好知己。白未玉“嗯哼”两声,她可不管这位离步少爷作何想法,她去定了。 侍卫看出来少主的犹豫与纠结,可他们不能做主什么。闻人望也没继续吭声了。 朝煟看向闻人望,又道:“超度不了。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闻人望难言,他当然不知道名字,连尸体都没个完整的,是谁完全不知。分尸离去,必定怨念极深,估计在哪就快化作厉鬼也不一定。尸体也不想再看,道:“算了。那你们说怎么处理吧?” 白未玉凝望手腕的噬游,开口道:“噬游,也可以当储物间。”噬游摇动银铃,它早就按捺不住了,这尸气宛如可口的美食香味飘然。 白未玉喝道:“你可不准偷偷吃了,吃了我就给你丢了!再也不要你了。” 这是?众人疑惑。噬游镯被谁戴上了,倒不是认谁为主,那人可要认它为主。有人传闻,要是你被噬游缠上,那可就倒大霉了。它吸食佩戴者的精气为生,那人的命被绑住无法逃脱,死了噬游自己就等下一个,饿了就让“主人”杀人,最后吃掉,简直就是杀不死的“寄生虫”! 朝煟怀疑道:“白姑娘……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吗?” 白未玉道:“不会。它‘寄生’了太多人,每一次的等待都是我们人类等不起的时间。也就是说,它活了几千年了。”原来,嗜血成性的法器也会害怕孤独啊。 众人理解了。泠偰道:“那多谢姑娘的帮忙。” 银铃清脆音环绕空屋,伴出死寂、怨恨。噬游显形,浑然大物一口将尸体吞进。噬游渐渐消失。伤择与玄策自然没见过这场面,玄策忙道:“姑娘!我可是听说噬游会吸食人精啊?你还敢继续用吗?” 白未玉则是拍了一下“噬游”,开怀一笑道:“要是我死了,它不得再等个几百年?谁敢用它?” 玄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顿时又觉得她具有豪爽之气。一下子心中生出敬佩之心。 尸体没了,也该散了。白未玉率先走出,侧目道:“快出来吧。”终于不再捂住口鼻,一阵神清气爽,空气怡人。 人群纷纷离出。朝煟将门关上,腐臭与世隔绝。他往扶栏靠去,果然一时半会这第一试是比不完的。朝煟托住下巴,道:“你们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 泠偰一齐靠向扶栏,微微侧首。蒙面女子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尽管她所戴黑色无物面具,他能感受到,一定看向了这边。 “怎么了?”朝煟问道。 “没事。”泠偰回过头。 朝煟不然,继续道:“这个尸体从哪里来暂不要下定义,总之,我们守口如瓶就好。” 闻人望颔首,道:“行。那你说,你什么时候去满斋楼?” 朝煟道:“明日先去查看一番。”他抬首,一双眼盯住闻人望,“你也要去?我可不知道这尸体从何而来,也不知是百相宫作祟还是那位蒙面人想要引我们入局。” 闻人望一下子支支吾吾,他对那无头女尸根本不感兴趣。下一秒道得极快:“万一你们有危险呢?还是我来保护你们吧!”立马挺直了腰板。可他的眼神时不时瞄向泠偰,那位弟子从他如此大发脾气,显然无望之内是知道自家门主失踪了一个。 朝煟动了动容,叹笑道:“那明日再见。” “行。”闻人望道。 白未玉摆手,刚要告别回房休息。转眼,那位轮椅男子居然也上来了!并且就在不远处,慢慢地挪动自己的轮椅。 朝煟等人顺眼看去,轮椅男子越来越近。地板与轮子相擦发出轱辘辘的声音。 玄策小声道:“瘸子也能上来?” 闻人望见他笑眯眯地挪过来,不知为何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可他笑得一点也不假,反而很温暖。他的瞳孔与紫藤花静谧幽沉的紫相近,皮肤皙白却没有活人的生气,却气质非凡,与至今为止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同,倒戈在尘封已久的禁地中的残玉。 白未玉道:“他朝我们过来了。” 朝煟道:“你们看出来了吗,他好像很厉害。” 众人想起那扇诺如雄山的大门也是他推开的,敢提问题的也是他,可想而知这位男子深藏不露。 第14章 是非谎言间 驶来的声音停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慢步走来。他开口道:“好多人啊,在这里看风景吗?” 几人知他在胡说八道,哪有风景可看。唯独游廊下一堆人的鬼哭狼嚎,可惜他们并无那癖好。轮子越滚越慢,好像在碾着几人气而来。 伤择心中道:“他不是“瘸子”吗”?玄策伸展腰肩,他也好奇明明不是“瘸子”为何还要坐轮椅。伤择与玄策一齐心念:“懒!” 闻人望翘首,倨傲的姿态道:“跟人打招呼不先报下名号吗?” 男子含着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诸位侠客。我名为承息,请问诸位叫什么呢?”身为刺客自然“礼”是不可缺失的,各位也纷纷道出姓名。 承息转身俯视游廊下寥寥无几的刺客。他接着道:“没想到这次比武吸引了这么多人前来参加。” 朝煟双手搭在扶栏,用手撩开头顶的紫藤花。道:“承兄,不也是正被寻香所吸引而来吗?” 承息闻见“承兄”二字,笑得开朗:“直讳我的名字就好,这倒不用称兄。说得也对,毕竟高神乐神冠可是存世千年的法宝,还有改命的奇效,怎能不让人心动。更何况到第三试可是能挑你们顺云珍藏的法宝啊。” 朝煟嘴角微动,风一起将朝煟的头饰吹得与紫藤花一般的松然。闻人望侧首,对着手下小声道:“你们先退下。这次你们不要暴露了,看着十一月雪的人。”双双对视,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承息看见,奇道:“哎,他们怎么走了?” 闻人望抱臂向后退步,道:“他们去玩了。”出生于离门的傲子,语气也就轻薄了些。“不用管他们。” 承息短息,道:“好吧。今日看来就能比完第一试。这位蒙面小姐还是挺为我们着想,第一试比完还会有一日的休息时间。” 微风凉意,原来泠偰扇着风,讽道:“这次比试死了也有两百余人,也算是着想吗?” 在他们等人调查游廊空屋时,外面腥风血雨,惨叫连连,无疑,死的大部分是加入外门连七道都没有理解的凡人。 承息摇头,眸中怜情虽有,却道:“这些人既然敢参加,自然也是想到了后果。凡人贪得无厌,死了也不足为惜。”四处横溢牛鬼蛇神的世间所流传至今,弱肉强食的规则永世不变。“明明各国发出禁令,不准无法之人参加这种比赛。可他们还是‘上岗赶鸭子上架’。”承息站得笔直,气尤淡漠却沾染了人间烟火。 风凉花香,夜要拉下帘。承息盯向白未玉手腕处的噬游,又撇过眼。 朝煟撩开乱了的灰发,道:“你说得对。” 闻人望闻言,嚷道:“这哪里对了?本来设立外门这种东西就不对吧?你们也都是内门刺客吧,难不成还不能理解吗?外门就是个圈套。”他摊出手,白未玉却立马打下他那只手。闻人望挤眼,他又抱上臂。 白未玉这时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们搭话?”但她眼里全是戒备,若此人说错话、有何动作,那她必定会一手扭断这位残疾公子的脖子。 承息与她目目相视,眼里含着不明的情绪。承息道:“你们也发现了这个比武的蹊跷处了吧?” 泠偰挑眉,道:“此话怎讲?” 承息抬手,神色凝重。他在空中迟缓地画了一个圈,隐隐约约有白丝光线歪歪扭扭地合成了一个圆。他顿住手指,道:“我们就像囚犯,而百相宫就是一座牢笼。祂们拿出万世垂涎的宝物,世人都被所牵引目光,随祂们来到此处,目的是什么,我想大概是——统一。” 闻人望听他道得迷糊又神神叨叨,与他们搭话就是为此而来?他道:“什么统一?” 他的手指再次游动,这次画在扭曲的圆圈之中。最后的一个圆,这个圆整齐漂亮。他道:“你们认为,各国门主会不会有所躁动?” 泠偰盯住白色的双圆,瞬息间密密麻麻现出很多白点。他应道:“一千年前,悟法的人少之又少,甚至都不知道人还能飞升。子南封初是万念俱灰之际懂得‘法’何为‘心为源本,灵为本相’,他将法带到世人面前。神有法靠人,人有法靠心。苦尽甘来,他创立各门分各土,形成如今的势力分化。这场比武想要的是回到人最初懵懂的愚蠢之相,祂们要做‘统一’的人,祂们要将子南封初打下神坛,要将天上所有打下去。” “什么意思?”闻人望忽然想起十一月雪说的“炼神冠”,生出不祥不妙的预感。宛如幽深的池水,深渊在其中,需要慢慢潜入才能破出漆黑的真相。可谁在后面,谁又想带领世人醒悟? 朝煟心一震动。也心念:“什么意思?” “这件法宝的传言能力是改命,各国门主不管真假,必然有所行动。只因各门早就觊觎他国土地、门法。要是抢夺了神冠,法力无穷,验证改命的奇效了。那这可是扩大领土、改命成神的好机会。夺神冠定会派出最信任厉害的刺客。然而这场比武是要他们自相残杀,反成了玩物,可各门主并无其办法,只能先一步一步走。但是——没了顶梁柱,屋顶自然会垮掉。”承息一字一句道。紫藤花的花瓣突然落在他的肩头,他捻下反复揉转,他的脸色似乎被这烟暮淡紫衬得更加苍白。 闻人望还是问道:“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抢呢?还大费周章地参加,这不就自己要当狗吗?” 白未玉叹气,果然望门傲子什么也不懂啊。她道:“这里是顺云的地盘,自然是要等第三试。况且,各门不会明目张胆地争夺,只能暂时乖乖地罢了。虽然都说改命有人信都十分蠢,可来的人不也千人之上。你认为其他国要是知道他国强夺,会干什么?” 闻人望黑睫颤动,万人皆知:“征战吗?”他还是不敢多想千年出世在众人面前的神冠能引起波涛骇浪。 承息拍拍手,那花瓣随意飘在地上,他轻然道:“也因那神冠与蒙面女子性命相连,只要发生什么出乎她意料之事,她大抵会选择毙命将神冠灭掉。各门主只能守着这武规,看来你们果然不简单。顺云门主有自己的想法,当然这不重要。我们人能飞升成神已经是天的恩赐了,只是现在飞升太难了,借助个法宝飞升也蛮好。” “按你这么说,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留着改命呢?”闻人望道。 承息两眉弯弯,看着虚弱,说出的话可是铿锵有力,道:“你说,他们现在改命有机会飞升了,还能统一天下吗?成神了有‘天’管着,还不如人杀鬼后踏众生,装一装,再飞升,最后屠尽天庭。岂不两全其美?” 朝煟一直静静在一旁所听,他眉毛压低,这时深吸一口气,道:“那最后的奖励,真的吗?” 承息看向他,道:“什么?” “最后,我要是赢了这场比武还能拿到神冠吗?”朝煟内心被那两道圆压得极重、极不安。他凝视着白色光圆消散,瞳孔一颤。 承息迟疑道:“这个嘛,不一定。万一他们只是想踏平人间,神冠什么的都无所谓呢?可能就送你了吧?”当然,无人知晓那位蒙面人的目的。常人所知真相浮现,与之伴行的是恐惧、绝望。 朝煟放下搭在扶栏的双手,他不敢往深处想。 泠偰打断道:“各有各的想法,万一他们并不是想‘统一’呢?而且,成神不一定好。人法神法,走来走去都是死亡。” 朝煟沉默地望向蒙面人,再看那群还在拼个你死我活的“刺客”们,他们居然成了唯一得知真相的人。 承息道:“你们为什么而来呢?” 泠偰道:“不为什么,只是想看看罢了。”他凝视朝煟的背影,如残破的草屋,风雨一吹似乎就会垮掉,然而却没有。 闻人望道:“当然是——额……”闻人望本是兴致勃勃地想要回答,可他想不出个原因。 承息闻见风,看白未玉一直不语,搭话道:“白姑娘,见你一直不言,有什么心事吗?”被点名的白未玉慌乱地回神,最后支支吾吾地道:“没心事。我参加比武只是为了好玩。” 承息扬起一边的嘴角,道:“好玩,看来大家都一样。我可不想害得我这本就破烂的身体打打杀杀的,彻底坏了。” 白未玉见他随行的轮椅以及那白绷带,问道:“你的身体,这是怎么了?” 提起身体,承息一面忧愁。伤心地说道:“遗传病。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躺在床上等死。” 白未玉不知为何竟有种替他人可怜的心情。道:“可惜了,天妒英才。” 承息抚摸着自己绑满绷带的上身,这绷带上了药,能使他能撑一天是一天。外敷内服,脆弱可怜,他的腿脚其实并无大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终有一天站不起来。疾病是痛苦的根源。 闻人望本是有种桀骜不驯的脾气,倒也不好施展了。人就是这般面对命运毫无办法,闻人望抓着头发,一会放松,道:“你,可以试着……成神。” 承息“噗”地笑出声。闻人望不好意思地侧身,慌忙道:“你笑什么?” “哈哈哈,不好意思,小少年看来真的很可爱啊。”承息开怀地哈哈道。 白未玉在一旁捂住嘴,她当然也想笑。因为这一身赤红枫的少年,全然没听见那些话啊。闻人望觉得成神不就什么都好了吗?羞怒道:“不准笑了!” 承息摆手道:“不笑了不笑了。”缓息稍后,朝煟也回过头,道:“你为什么要找到我们?” 朝煟道:“刚刚那两个人转了几百圈也才找到的自家少主。你一下子就过来了,还告诉我们这些。” 几人这才想起,他是直直地朝向这边而来。承息笑道:“不啊,我上来许久。我是察觉到这边有点不对劲就过来了。”随即他四顾环绕,感叹道:“不愧是百相宫,真是个‘好东西’。” 他目光游离,最终定在那扇普通至极的木门。道:“这里面有一具尸体吧?但是被白姑娘装走了。”他并没有动静,须臾,悠悠坐回到自己的轮椅上。 朝煟佩服道:“敢问,出于何门?” 承息一手搭在扶手,道:“念门。”众人吃惊,竟然是念门刺客。要不是亲耳所闻,推开巨门的人还能是念门刺客? 泠偰道:“念门倒不是什么稀奇无敌的门派,反而很多致命的弱点。” 承息无聊绕着自己的发丝,肯首道:“没错。” 念门与绝门极为相似,操之万物情绪,使之动乱。现如今各门刺客有套心法坚守自心,若不是什么天下第一,操控情绪这类物大多只能用在别的东西身上了,精神不强、心不安定,更容易反被操控并且反噬。所以,他们更会注重于法器使用,可比不过实问,左不行右不偏,两难啊。 “那你们为何要藏住那具尸体?”承息一直肯定自我的直觉。 朝煟却只道:“食人。” 承息闭眼凝神,随后道:“好,我知道了。”食人的传闻在几年前盛扬,他当然得知,他不再多问。“门主派来了十几人参加比武,我也是其中一个。但我不会那么认真,毕竟还是性命重要。”他认真的神情以及脆弱的身板,还有刚才那番言论,大家也算是信得近全,往后如何再提。 朝煟见他要离开了,犹豫道:“你这么厉害,就这样吗?”就这般“认命”吗?他不好直说。显然,承息顿住双手。 承息却背对着四人,声音微微颤动:“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这个病毫无根治的希望,只能一拖再拖,拖到他再也无法喘息,只能任由世人对念门的鄙夷中逝去。天下所有,人有了法便是想着怎么活命。即便拥有一绝千尺的法,若怀有残摧的心依使法皆成空。 朝煟哑口无言。承息尽力止住不甘的颤抖,道:“再次相遇之时希望我们不是对手。” 闻人望小声道:“这是邀请?”白未玉道:“不是,只是他认为我们可以成为他剩下的时间里的朋友吧。” 轮子骨碌滚动。朝煟大吐一口气,道:“真是可怜啊,但不能说,不然毁了人家的志气。” 泠偰道:“他已经走了,下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闻人望揉着额头,道:“不是,那他们真是为了分离各门派的关系,挑动战乱,跟十一月雪有什么区别?” 白未玉摇摇头,道:“不一定。如果真是这样,那各门门主都在推波助澜,他们期许最后的发生。” 闻人望瞪大眼睛,几乎目瞪口呆:“我爹想要人间爆发战争?”他回忆自己的爹那张面庞,不可能!他爹做的事都毋庸置疑是为了向前。 白未玉忍不住给了他肩膀一击,无奈道:“都说了不一定。而且你也来都来了,只要活过第三试,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那人的话不能全信,只是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闻人望忽然转向泠偰,问道:“那泠偰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与泠偰好歹是相处过几年,泠偰所想,也算知道个一二,最后一面过去了太多年,居然变化如此之大吗?连所想的都已经与最初那位“无望弟子”背道而驰了吗? 其实几人也理解闻人望的心情,自己父亲作为离步门主与他门门主毫无两样地利用比武执棋,得知了更深的水渊。换作是谁都会有些心急如焚。除了十一月雪的闹事,这人间可是太平了一千年!但,正是这一千年,才开始蠢蠢欲动,正如泽木的灭亡亦是如此。 泠偰默笑,将羽扇靠在闻人望的肩处,他道:“你还是太轻信他人。你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他还是很希望和平。”闻人望微微动唇,他继续道:“认清现实。变成现状,寻香只是个导火索罢了。最后如何也是需一步一步走。” “咚!”鼓声平稳,响了不知道几千次。蒙面人一直飘在高空,黑夜即将落下。 白未玉点头应道:“是啊,你应该接受这样的现实,少爷。要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参加寻香吗?不就是叛门太多。为何太多,那是因为大家都想‘自由’。” 朝煟听见自由,微微张开嘴,但一句话也没说。 白未玉说得极其轻巧,白未玉对于这些门派与国之事都不在意,也是因茫茫流河中突然看见了远处那不可言喻的高山,才变得如此不在意。反而闻人望依旧还在迷茫,风又刮起了。 闻人望磕巴说:“但是……但是……不该是这样啊。我……”他又将神光转向泠偰手中那把羽扇,他也默然了。 泠偰将羽扇拿下,道:“闻人望,不用多想。走下去就好,你只需要走下去。” 闻人望好像是被那鼓声撑住了身,他其实知道现今的变化。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朝煟,然而朝煟并没有看向他,一直低着头,他能看见朝煟眸色底下与他一样的迷惘。然而,下一秒朝煟展开眉心,也是对他说道:“想想第二试吧。” 闻人望好像喉咙卡了个苦涩的糖核,小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