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场上已然败下了三成人。
泠偰看着怀中的人,本以为十一月雪好歹会守着点,没想到竟敢这样明目张胆。他不清楚朝煟是怎样中这法术,朝煟躺在他的臂弯中,呼吸稳定,就像睡着了般。
泠偰支撑着双臂将朝煟抱起,这样的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数名顺云刺客看来,不为所动,继续躺着自娱自乐。
“居然有人晕倒了。”闻言,他将朝煟抱得更紧了些。他的白发忽然垂下,盯着那颗红珠,半晌,“染雪。”他冷道。倏地,羽扇从泠偰腰间“咻”地飞出,疾如白光闪电。羽扇自落白羽,泠偰一跃而上,但跃得极轻,生怕震惊怀中的人。
蒙面人对百相宫了如指掌,她俯首而看,洞若观火,洁白衣的男人出现在她不远处,二人对立,如要掀起腥风血雨。
泠偰声音极沉,道:“一试已比完,让我们出去。”
蒙面人飘在空中,她挑衅道:“哦?这可不行。你得等第一试众刺客比完才能踏出这百相宫。”
灼眼的晓阳,台下百人驻足。蒙面人居然笑了,哼哼意笑,敞开一股尖酸刻薄。
他见状,道:“染雪。”
染雪得令,一闪而至泠偰身旁,自己化开羽翼,如同白孔雀开屏惊艳。众目睽睽之下,从银月弯刀处开始闪烁白光,节节白羽如同白雪飘散在风中,褪去了柔软的外表露出尖锐、狠利的铂刃,收缩——震开!“沙沙沙”旋转如花,而那铂刃如花蕊从内往外的越展越开,千百锐刀对着那蒙面人!
银月弯刀掠去,抵着蒙面人的下巴。蒙面人扬首,哼笑声更大。
台下却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拍手声。
“好啦,好啦。本来这比武就没有人道可言,就不要增加其他的死伤,好吗?我们就按照场上的规矩打打就好了。”那人好言劝道,“这不是那位叫朝花的公子吗?莫动了怒气像那位一般。”含沙射影人人皆会,可这是直接点名了归英,归英坐在角落,化出冰块直接弹过去。那人笑嘻嘻地侧首歪身躲开了。
泠偰眼望而去,那是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男子看着极度虚弱,皮肤都渗透骨森森的白,体内绑着刚换的白纱绷带。衣服穿得松松垮垮,仔细一看,坐在轮椅上。
“哟,这不是开门的那个人吗?他比我还爱出风头呀。”闻人望躺在角落,看到如今的情形,站起身观望。
“少主,我们最好别太显眼。”玄策在一旁担忧道。他们的少主正是离步门门主的儿子,为了参加这比武花了好大工夫才跑出来,他们可不理解少主为何执意参加“寻香”。
闻人望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就看看。”闻人望一脸拭目以待。身旁两位侍从都无从叹气,要是少主身份在这里面暴露,无疑,绝对会被针对啊!
所有人望着白色的身影。泠偰冷言:“放还是不放。”
蒙面人只手托着头,叹道:“难不成你要退出寻香?也不是不可以。”她单指点了点那锋利的银刀,流了一滴血。她却视而不见,抱着双臂,抬起脚,竟在空中做出跷二郎腿的姿态。
泠偰刚想说话,又被台下的男人打断了。
“早就闻言这百相宫千变万化,蒙面小姐姐,你不是这百相宫现在的‘主人’吗?为何不试试幻出让大家都能歇息的房间呢?”男人提问。
泠偰不知此男为何要插足。他回过神光,盯着怀中的人,朝煟现在额头冒着冷汗,唇中发白。
蒙面人恢复刚刚端正的模样,与泠偰两目相对。须臾,负手道:“所言极是,毕竟我也不想和这位武艺高超的无望刺客朝公子打,不然我肯定处于下风的位置,那好。”
蒙面女子念着秘咒,突然!四壁连着大地狂然在震颤。
众人惊呆了,没想到这百相宫真能什么都可以变出来,如今那砖头停在空中就已经很诡异了。霎时,青砖碧瓦的围墙凭空长出一条游廊,逶迤曲折如同一条巨蟒不停延伸,直至完美地围合成圆,寒露紫花藤棚顶垂下。阴凉之地幽静花开,眨眼间,墙壁内生出了房间!一排排有序的房门。
蒙面人做出请的身态,道:“侠客,随便挑一间喜欢的房间休息吧。”
“回来。”染雪得令,自己收回了那些刀刃,又变成那羽扇。
泠偰回头,一言不发地向游廊飞去。轮椅男子自己恢复平静,等待自己上场。
众说纷纭,有了这一出倒是无人敢招惹泠偰,心中蠢蠢欲动的巴结心思也给打住了,这一惹急了,不得把他们剥层皮啊。
玄策惊喜道:“少主,咱们已经比完了也去找间房呗!”他跃跃欲试,也想一同过去。
伤择哼道:“你就不怕有什么危险?”伤择从阴暗处慢慢走出,垂着眼,乌黑的长发遮住了他近半的脸庞,黑色相间的符文围巾倒给他增添了番禁密的气质,是位美男子。他摘下青笠,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遮掩,因为众人全被泠偰的胆量给吸引而去。
“怕什么,有危险我直接斩除!”玄策作了几套拳法,倒是给伤择逗得哈哈大笑。
闻人望舒展身体,感觉舒服多了。道:“等一下,要不找找十一月雪是谁?”
玄策停住手,阻止道:“少主!万万不能啊!这好危险啊。”
十一月雪闹了十几年势力不减,反而愈来愈强,也是因为有那群“信徒”,但各国随意处理。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在此,说明他们一定是十一月雪的“前七月”。起初,偶尔会有部分妄自尊大的混混挑起战乱,但大家都不以为意,毕竟很快就会被各自领土的门派刺客解决。
可就在那一日什么都变了,人心惶惧,战乱四起,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他们自称自己“十一月雪”,虽如今已安稳许多,可世人心知肚明,各国已经接纳他们的存在。里面有十二人,分别是以每个月份的名字作代号相称,月份数字越小实力就越强。
闻人望挑眉,道:“怕什么?他们可不敢在此暴露。”
伤择单臂摊手道:“少主,我们是打不过的。”他摇着头,眼里全是忧郁。
闻人望微笑道:“伤择,你看看,你长得那么讨女孩子喜欢。”他走近,捏了捏伤择的脸。
伤择茫然,少主这是何意?
玄策忍俊不禁,他打了一下伤择的臂膀。伤择更迷惑了,但他可不能接受除少主之外的人打自己,忍不住就要发怒。玄策立刻道:“你蠢啊你,谁要打了。少主的意思是你既然怕那就找个姑娘家嫁了得了!”
“少主?!”伤择伤心道。没想到在少主眼里,他就是这么软弱不堪的人吗?
闻人望立马打住伤择要继续说妄自菲薄的话,他令吼:“闭嘴,我在听。”二人瞬间不吵闹了,一动也不敢动。
闻人望单膝蹲在地上,五指触碰土地,感知每个人的存在、声音。这是他师傅偷偷教他的顺云法术——指听。
他细细聆听,每个人的脚步声、交流声都十分嘈杂、如乱作一团的麻线,惹人不适,令他太阳穴猛地青筋凸起,头痛从后脑深入太阳穴。他强撑着摸索,直到一片废墟般荒芜的声音而起。他摘下了黑蚕暮,试图看清那声音的来源是谁。
“噗!”闻人望小吐了一口血,血液黏稠滴下。
“少主!少主!”侍从慌忙地扶住闻人望,好在那血并不多。
闻人望抬手,示意他们别吵。他怒目圆睁,那人——小女孩???
这是什么情况,那种跟活了八百年一样的老头声音,居然是从看着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发出的??他千万般震惊,一想是那隐秘又为非作歹的邪恶组织觉得正常,那组织的成员都不像人了。
“一试结束,尽量多杀那些人,人越少越好。那蒙面人看着不简单,说不定是绝门的。”苍白的声音,真是那小女孩说出来的!闻人望继续偷听,尽管他开始流鼻血了。
“无望门的人居然也对神冠感兴趣?哎,本来还想杀了蒙面人,看来不行呀,真的得等一年后吗?这实在是太久了吧!”
这次的声音——小女孩?不对,怎么越来越奇怪了?闻人望观察那二人的诡异姿态,目前肯定的是,佝偻老人的声音是小姑娘,而那小姑娘相反。这二人绝对是十一月雪的人,他们是四月还是五月?闻人望也没想到他们在这里动手,还以为会等到第三试。看来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耐心。
“目前来看,应该是一年后。”
“真想跟那位无望刺客交手啊,他绝对很强,不知道跟我比起来谁更厉害。他那个法宝我也好喜欢~太有灵性了。”
小女孩宠溺道:“哎。只不过,你不要单独行动。几月前,你一人行动至任务有了差错,最后还是我给你擦的屁股。”
“好吧好吧,但是这么大张旗鼓地举办,不能威胁她,更不能杀了她直接夺,不然那神冠就没了。性命跟神冠连在一起,真狡猾是手段,哈哈哈。”
“那神冠虽不知是真是假,必定有蹊跷。青阳大人所言,你可别忘了。”
“木少春大人说的当然会记得啊。话说有些人真的想用这个改命啊?要我说成神成仙还不如就在人间放肆一番,活得久了也不是件好事吧?成了神还得被天管着,还不如用来炼了,整些别的。”
“木少春大人想要这神冠,不就是要拿去炼了?”
“炼呗,就图个好玩。”
闻人望听到这,突然眼前一黑,脑袋发沉,耳边全是什么“改命”“神冠”“炼了”,一阵嗡鸣。
“少主……”玄策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闻人望终于恢复过来,急躁道:“干嘛,没看见我在忙吗?”
伤择闭眼,他有些看不下去了。默默道:“少主,你的鼻血,流得太多了……”
“什么?”闻人望看着地面,掉了一地的鼻血。闻人望松开手,他沉默片刻。
玄策不忍直视。闻人望默默道:“换个地方。”
“是。”侍从跟着闻人望移动到另一个角落。有人看见那摊血还以为哪个人受了重伤。
果然学习他门法术的后果就是身体遭受反噬,闻人望用手帕擦干净了鼻血。他的黑蚕暮握在手心,凝视了许久。
“你会三个门派的法术?”疑问的声音传进闻人望的耳朵,他抬眸一看,怎么一个姑娘会长胡子?他以为自己被反噬昏头了,还是被那二人折磨得出现幻觉,一脸恐惧、不解。忽然想起这是第一位上场的姑娘。
白未玉一愣,她心想:倒不用这么吃惊吧。她将胡子摘下,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伪装,让你受惊了。”
闻人望这才松口气,他看清面前姑娘的容貌,小家碧玉。不懂为何一个姑娘家要带着胡子走天下。伤择走向前,眼神犀利,防备道:“请问姑娘与我们搭话是为何?”
白未玉道:“我早就在远处发现你们在做什么,过来确定一下,你们发现了十一月雪是谁?”
伤择皱眉,认为面前这人不怀好意。闻人望将黑蚕暮戴上,回道:“是又如何?”
白未玉劝道:“如果你要与他们硬碰硬,劝你不要这么做。”十一月雪每位成员的实力都几乎接近了门主实力,他们能猖狂也是因无人奈何他们。
闻人望扶额,弯腰凑近,随即笑道:“姑娘你为何这样说?而且姑娘你也不是顺云刺客吧,名字一听也很假。”
白未玉直言不讳:“嗯。刚刚那二人正是我认识之人,见你在这做些什么,只是担心罢了。”
闻人望眼珠子一溜,好在白未玉并不能看见。他道:“里面有一个你的意中人?”
“什么?”白未玉试图理解面前此人说的话,思来索去,根本就是毫无逻辑。她背过身,懒得好言相劝。她本是好心提醒,却被挑逗一番。
玄策在一旁心喊:“完了完了,少爷这是惹人家姑娘生气了啊!”
闻人望一笑,声音拔高道:“伤择,玄策,上紫花藤游廊!”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闻人望直接飞跃至围墙,侧眸相望,轻车熟路地翻进了游廊护栏里。其实闻人望从小到大就令人捉摸不透,在他们眼中的少主仿佛永远与外人隔层纱一般,近在眼前,触摸不到。
“有人上去了!我们也跟着上去吧!”
“走走走。”那群人在下面就是等待有个人带头。一看有人上去了,争先恐后地涌上。
“啧……”白未玉熟练地将黑剑抛向空中,她一跃而上。伤择一看,道:“快走,少主要是不见了那可咋办!”
侍卫也学着闻人望飞檐走壁,可跳的肯定没飞得快。白未玉比众多刺客还要先上去。玄策焦急道:“她都比我们快!”
侍卫翻进了游廊,果然,排列整齐的房间映入眼帘,那群刺客可不想待在外面,全都找好了房间。很快游廊回归了静谧,只剩下面还未比过的人,包括暂时得知的十一月雪成员。
白未玉收好了黑剑,以备不时之需,她将手搭在扶栏,蛇缠游花的纹路,雕刻细致。她细细抚摸,心底发问:“真的是百相宫自主幻化而成的吗?”她俯视底下的刺客,叹息一气,目光刚往上移。
“啪——”十分响亮的巴掌声。
闻人望倒挂在游廊上顶,这一打让他头晕目眩了短时,他缓缓回过首,右脸灼灼燃烧,鲜红的手掌印夺目。
白未玉连连后退,做出预备攻击的姿态。
“姑娘,好大的手劲。实问门的人吗?”闻人望笑眯眯道。他从上面跳下来,故作散懒地慢慢靠近白未玉。
“你想做什么?”白未玉也被逼得节节后退。面前的少年像个怪胎般追着她不放。
闻人望道:“姑娘不要误会。”他驻足。
白未玉退了一大截才停住。二人面对面,这人究竟是哪个门的弟子?严肃道:“报上你的名来。”
闻人望道:“离步门,闻人望。”
离步门?白未玉挺直身姿,从容不迫地持稳黑剑。质问道:“为何离步门弟子要戴着无望的黑蚕暮?究竟想要做什么?”
闻人望一一回道:“我的眼睛天生就与无望弟子的双眸一样。我只是想问姑娘,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白未玉凝视片刻,收起了黑剑。道:“既然你能预知未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吓我?”
闻人望懒洋洋道:“姑娘,预知不能代表可以躲避。”
“行吧。”白未玉也不想多言,背身离开。
走慢点,那后面的脚步也慢,走快点,那脚步声也快。终于磨尽了白未玉的耐心,她烦道:“跟着我干什么?你的侍卫呢?”
闻人望不依不饶道:“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芳名呢。”
“白未玉。”闻人望一听,直夸是个好名字。
闻人望俏迈着脚步,道:“白小姐,你认识他们的话,能带我找他们吗?”
白未玉斜眼,似乎要将闻人望定死在这。“他们”一听便知是谁,她反问道:“为什么要带你找他们?”
神光焦灼,闻人望脸上的红印也渐渐消退。两人终于近距离对视。闻人望道:“你不觉得那位白衣侠客,很不一般吗?像藏着什么一样。”
白未玉倒要听他扯出什么花花肠子。闻人望接着道:“三年前,无望门主悄然失踪,无人得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白未玉漫步靠在扶栏,环抱双臂,阳光背对着她,表情藏在暗处变得模糊。她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闻人望撩起鬓发,扬起嘴角,道:“我可没有确定,只是想让你带我找找他而已。难道你就不想见见风度翩翩的白衣大侠的真容吗?”
白未玉紧握起拳头,她想现在就揍趴这个没有礼貌的小子。表情凝固,道:“跟着我。”
她确实想找到那二人,其实这小子所说的无望门主失踪事件根本没有传出在外界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见的。情绪藏匿黑暗,在比武之时,他们是不可缺的帮手。届时,争夺神冠再开打,但如果泠偰真是无望门主,那就麻烦了。荡然一下,泠家、闻人家似乎有某种关系来着。她被这些思绪扯得快要抓狂,什么名门世家与她又没关系。又一想,不,她不是为了神冠。愈想愈焦躁。
明明现在是初春,为何她感受不到温暖,仿佛眼前一切在开始扭曲。
闻人望伸出手在白未玉面前晃悠了好几下,毫无反应。在此刻,白未玉像极了行尸走肉,眼神飘然不定。
“我到底……”突然一声,闻人望咽下惊吓。
她眉头锁得太紧,可怎么放松都没办法。
闻人望与她同行,道:“白小姐,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刚刚她那副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白未玉发现自己又慢入幽微。她浑身一凉,紫藤花簌簌声响,掩住阳光。“没事。”她回神。
闻人望发现她好像没有刚刚那般生气。“好吧。”闻人望也不多言,散漫环顾,回廊幽寂,心道:“伤择跟玄策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