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煟怒火未尽,双手紧攥着。“为什么这种商贩还能存在?”朝煟每一步都踩得极重。
泠偰道:“众人都不想多管闲事,要是去告发,反而会害了自己。这人太过愚蠢,要是他硬说不对,我也不能拿他怎样。”
“我早知道就不去问了。”朝煟悔道,他的声音渐渐弱下。
朝煟是十分看重自尊的人,哪能想到那人竟是个癞皮狗。可随后又陷入幽步。
泠偰温柔道:“你转头。”
朝煟听后转头,泠偰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枚玉佩,他摊开手,落日之下,闪着辉黄的光,能看出年头已久,但依旧清透美丽,像不可多得的宝物。
泠偰接着道:“这是无望门很多年前的玉佩,后面换了门主,玉佩也就有新的,这正是那枚旧的。那男人能出‘大逆不道’的谜语,想必也是无望的人告诉他的,骗了这么多宝贝,大概也是靠着谜语一直赢来的。”
朝煟气打不上来:“那位无望弟子目的又是什么?”
泠偰轻拿朝煟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道:“送与你。人内心的黑暗往往是不能深探的,没有目的,只是纯粹的恶趣。”
手中的玉佩闪着高光,朝煟却觉得在他的手心没落了。他放进兜里,道:“算了,留作金陵的纪念品吧。”
泠偰羽扇遮挡了自唇,话中含笑意:“这也是恶趣味?”
朝煟伸个腰,吹着小曲,道:“道理都懂,这有什么,我也没冒犯夜国的君主,壬国的也没有。”
“看来你心胸广阔。”
“那是。那你呢,不生气?”朝煟反问道。
泠偰回道:“不生气。只是个谜语罢。”
朝煟摇手,道:“不不不,我是说与你同是无望弟子竟然如此道德败坏,坏了你们无望的风气品德。”
“确实不好,但又有何奈?我猜那人早就离开了无望,往好处想,并不是无望弟子。”泠偰不在意道。
朝煟道:“那你如今?”
“我一直是无望的弟子,和你一样。”
朝煟觉得再聊下去这事也没多大意义。转移话题道:“你们无望的新玉佩能给我瞧瞧吗?”
泠偰从腰间取下,那玉佩比雕竹玉佩拿在手里更加轻盈,手感甚溪水穿流指尖,梅花刻在左侧,内又刻着一只鸟的翅膀,主次分明不杂乱,看着像着真正的艺术品一般,不愧为新玉佩。
朝煟感叹道:“像梅花一样坚韧,像鸟一般自由。你们无望门主一定是位好门主,并且知识渊博,还具有极高的品格。”他欣赏着玉佩,尤为喜欢。
泠偰微微一怔,随后道:“你真这么觉得?”
朝煟真诚地说道:“要是没有那么高的品格,定是不能想出这么绝妙的美工。”
突然飘来一片花尾渐红的花瓣,落在那玉佩上。泠偰盯着那片花瓣,朝煟这时道:“落花啊。”
泠偰没有再去看那玉佩。
渐渐地黑夜像幕布拉下,要将最后的光彩吞尽,可这金陵街依旧流光溢彩,似要与黑夜对抗,不愧为不夜城。
泠偰问道:“要去挂花灯吗?”
朝煟手中怀揣许久的玉佩还给了他,泠偰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朝煟道:“去哪可以挂这花灯?”
泠偰道:“南封树。”
花灯象征着美好,吉祥如意,子南封作为天下第一位创世仙人,他在大地种下一棵大树,迄今为止,南封树见证了千年历史,而南封树正在这金陵街。
南封树平日只允许观赏祈福,百姓们都十分尊敬这棵大树。花灯节取消了只能在南封树下拜福的规矩,如今也能将祝福写上花灯挂在南封树,花灯节结束,自会有顺云弟子取下,祝福也就传到了创世仙人那边。
他们一起经过石桥,桥洞下水波摇着河灯,浮光跃金。南封树屹立了千年,古木参天,古老却不沧桑好像还在沉吟,身下的百姓也如同他的子孙一般。见到的第一眼就令人肃然起敬,心中怀着敬仰与期望。古老的枝丫挂着各种各样的花灯,树前满是虔诚的百姓,众人双手合一,默默祈福着。
朝煟盯视许久这人群。片刻回神,他将花灯抱在怀里,望着那一年四季如春如夏烈火不尽的花,道:“这花灯让我想想挂在哪里最显眼呢。
泠偰捧着花灯,道:“挂在哪里,创世仙人都会听见的。”
朝煟道:“那我挺想让这位神明先听到我的愿望。”这树大得光是枝丫都数不清,花灯星罗棋布,若想早点实现愿望,当然是得找个最耀眼、一眼而定的位置。
泠偰问道:“那你想挂在何处?”
朝煟思索片刻,一定!找到了个最佳位置,但这枝头太高,若想挂上去得借用工具。他一看——怪不得那些人备个木叉。刚准备施法悬挂,泠偰从他背后接过花灯,道:“和我挂在一起吧,我也挺想让神明早早听见我的愿望。”
朝煟望着树梢那些茂密的花。忽然,泠偰站在他身后,他感觉那衣物好像在挠他痒痒一般,又感觉挺舒服的。泠偰施法将花灯挂在那绝佳的位置,两个花灯并在一起。终于挂好,那感觉消失不见。
泠偰双手合十垂首,朝煟看见也跟着学习怎么祈愿,心中默念愿望。人们祈愿是期盼、心定,对于希望的勇气。
“子南封大人……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一家啊”
有些百姓嘴里默念着各自的愿望,唯独这一句朝煟听得最清晰,那人声音近乎祈求、央求,比起别人诚心图个吉利,而这人是几乎都快可怜得哭出声,好像这是唯一的希望。可太多人,朝煟也望不见是谁。
“……”
花灯挂在枝头,风一来所有的各式各样的花灯都开始舞动活如小仙子。两人祈福完毕,干脆就在这附近转转有没有别的好玩的。金陵星罗布局,说不定有意思的玩意儿就藏在其中,如同挖宝藏一般。
二人真如寻宝的猎人,转来转去。
朝煟忽然一亮,道:“我想起了一位神。”
泠偰道:“哪一位?”
朝煟道:“高神乐。”
泠偰疑道:“这位神怎么了?”
朝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道:“就是突然想起了。你说,高神乐现在还能听见百姓的愿望吗?”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可轻灭的笑容,有孩童被父母拉着手穿入人流,朝煟心里念道:“妈妈。”忽然耳边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原来是有少年拉着自己的知己穿梭自如;商贩也努力叫卖自己的商品。
泠偰皱眉应道:“有人拜自然能。”
自古流传,神是依靠人的思念、愿望才得以存在,要是没了信徒就会死去,那灵魂自然也是被“打”得烟消云散,不再存在。
朝煟道:“高神乐……他如今还有人拜吗?”
高神乐虽被百姓说是什么瘟神、邪神,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号都来了。但是在十多年前,好歹还有他的信徒造了个小庙拜一拜,却也是因为战火纷飞,那小庙竟然被当草房子给夷为平地,那神像本就小,脸也被刻得毛里毛糙,这一烧,面积了黑灰,神像还一不小心地滚进了河里,那位信徒捞也捞不着。别人看见了就说:“一个瘟神你还拜,神像都没了,拜鬼去吧!”信徒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但最后拖家带口地逃走了。
他骤然想起,应该还有人拜!
泠偰真诚地回道:“有。他的事迹万人敬仰,万人铭记,比如你与我。现在的世人所遗忘高神乐,只不过是听了那些是非谣传。你若是忠实的信徒,那他永远不会消散。”
朝煟点头,心言:“信徒吗?”可,他并不是信徒啊。高神乐的故事家喻户晓,他儿时第一次听到那样的故事——几乎要摔书批评“悲惨至极,不应存在!”
泠偰连忙扶住朝煟,道:“小心。”
朝煟捂着脸,这才反应自己又吃了顺云灵行善听的弊。道:“没有什么事……”他右臂脱出泠偰的手心。
泠偰将手放下,道:“若你身体不适,明日再来。”
朝煟一路沉默如蓦然失声的小鸟。大概行至半柱香的时间,这才终于开口道:“你大概不知……”他的头越来越低,接着道:“其实是我并不适应人多的地方,顺云弟子听得万物之声,无法控制,这些人的声音太过杂乱,久了很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
“我知。”泠偰明白各门灵行在生活中所带来的不便。
顺云行风善耳听需避之人杂之地;无望卷水化雪眼看十步未来损心神,终生赖之黑蚕暮;禁寒吐火口令万物,却得善辨之间神差,需终生少语;实问震土力大无穷,需对事对物小心翼翼;离步识金健步如飞脚力奇大;绝门幻鬼火操心之术名扬天下,要澡雪精神勿乱行;念门霹雳雷行探人恐惧之事知万人情绪,与绝门有相似之处,也需净“心”。灵行使个人突破某一处极限,与之相伴的可能是禁锢所喜爱之事。
“其实我想起了我的亲人。”
泠偰道:“妹妹吗?”
朝煟点头,道:“不止妹妹,还有师姐。”
泠偰感觉白发似乎很沉重,别在耳后的白发突然滑落,道:“那趁人少的时候来也不错。”
朝煟恍惚一神,见他的神情好像比初见时还有灰蒙,心头隐隐担忧。朝煟僵笑道:“对,明天再来吧,哈哈哈——”他又离话题,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良久,泠偰才道:“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是那晚的客栈。”
朝煟回首,身后之人清雪未浪,涌波耐之。道:“是吗?那我觉得你很熟悉,果然还是因为你的气场与我很合适吧。”
泠偰全开羽扇挡面,浅道:“缘分。”
百姓常言,缘分如红细绳,由命运来牵线搭桥。
朝煟道:“我们是朋友了吗?”
泠偰看了他许久。道:“我们难道不早就是了吗?”
“哈?”朝煟有些愣住,才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道:“是……是!”
泠偰一羽扇敲在朝煟脑袋上,朝煟也没有生气。
街道行人越来越多,挤得他们两人侧臂紧贴对方。
在金陵街是没有宵禁这一规定,所以各门刺客,还是别国百姓都会来到金陵大快朵颐。客栈排列整齐,二人随便进入了一间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