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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而谈叛门

作者:夜明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泠偰捻转羽扇一倏而开。朝煟轻皱眉,直身立好。泠偰微微侧首,再一次问道:“身体如何?”


    朝煟将腕袖提上,自己的手臂隐隐约约地散发淡淡的药香,那不忍直视的淤青已经再慢慢消下。他道:“挺好的。没有什么问题。”


    泠偰颔首,刚要将门带上,朝煟连忙道:“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泠偰顿住关门的手,对他道:“下楼。”


    朝煟点头,跟着他从二楼往下走。这才想起这里是客栈,楼梯侧墙一排排的油灯,但都已经枯尽。陈旧之气扑来,似有风尘仆仆之相。客栈大门敞开,阳光照射进屋,灰尘跳跃。


    泠偰领着他来到四方桌,指着一个位置,道:“坐这里。”


    朝煟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但他还是听话地坐在他指的那长凳上。


    泠偰端坐好,给朝煟倒了一杯茶,这茶杯还缺了一角,湿润白气飘飘。朝煟于是四处扫看一番,掌柜处空空如也,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


    朝煟清清嗓子,正要道:“就是……”可话还未说完,泠偰就打断先行道:“你睡了整整两天。”


    朝煟目瞪口呆,拍桌道:“两天?!!”


    对于现在的朝煟而言,一时就如珍宝一般十分重要,更何况他还昏睡了整整两天,这两天不知他能干多少事。


    然而泠偰继续道:“你的肋骨断了两根,但已被我治好。”说着,拿着三贯铜钱拍在桌上,“这是那位白姑娘赔你的。因为你的肋骨断的两根,是她所打断的。”


    朝煟疑惑又茫然地眨眨眼,看着那三贯铜钱,登时无言。虽然治疗过程跟掐住他脖子还给他传气毫无区别的折磨,可毫无疑问此人救了自己。


    但他心中所想的并不是自己受的伤,而是在想无望离此地极远,思来索去那只有“叛门”这个理由了。细思极恐地是,有着一身天才道法为何要叛门,不应留在无望养尊处优?因各门修法默认为“斩”天下,而不是“治”天下,所以绝尘天下的同时还能守护的人才那可是少之又少啊,这般情况岂不是得供起来。


    要知无望之法,十步皆知,窥视万物;无望之大,光是弟子即有一千余人;无望之国,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与天下第一绝门并论。待遇也是极好,稀世珍宝、绝异法宝无望所属最多,况且也无顺云压迫、严格,无望说得上“绝好”二字。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面前之人来到这壬国。


    他暗自暼了泠偰,光坐着就像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但是静得也不像个活人。这时,泠偰似乎察觉到了目光,轻转头,这一笑又像个活人了。


    他对于那三贯铜钱,也说不上个什么情绪。犹豫片刻,收回了荷包中。


    泠偰端起茶杯,茶杯正好挡住了他的嘴角,他问道:“你为何会摔下悬崖?”


    朝煟双手相搭,单指摩挲另一个手指。实话实说道:“我放跑了一只奉尸。”他盯着泠偰悠然的喝茶,心中冒出不可言论的感受,好像有蒙蒙细雨浇在上面。


    泠偰放下茶杯,道:“叛门?”


    朝煟虚慌地抬起眸,也道:“你不也是?”


    泠偰突然一手搭在杯身,道:“我是。已叛三年之久。”


    朝煟有些不可置信,他怎会听出个得意的感觉。“所以你是要把我抓去顺云,免自己的叛门罪吗?”他心知不可能,这句话也算是为了试探。


    泠偰嘴角上扬,朝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为何,与这人无冤无仇也不认识,却看他这个笑觉得完全不正常呢?


    泠偰道:“若我要这样做,你现在不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喝茶。”


    朝煟看向右手旁的茶水,不再冒有升腾的白气。他精神有些恍惚,他也不知该如何再问。


    泠偰莞尔道:“你身为顺云弟子何敢叛门?”


    闻言,朝煟倒是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现世今七大门屹立千年不倒,在这千年来门规修修改改、删删减减,轻、重之罪罚各有异。唯独对这个“叛”那是愈来愈严厉。可这千年来怎会有弟子甘愿其守一直待在门派中,那是因为这个门派有个十分诡异的规矩,你进了可就不是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相当于卖身给了门派般,一辈子只能待在门派之中。


    起初“叛”门刺客的这个“叛”字是指背叛或反抗门派,要是你叛了你就得受罚,处罚力度由七大门各门决定,但最为严重的是顺云门。如今的“叛”则是胆敢离开门派也算,因进了门派哪有自己想退就退的说法,所以想退还得等上面的把你逐出师门,但等这个“逐出”那也得做了什么违背师门、违天害理之事,做了又得先受罚才给你逐出去,这个想被“逐出”也是个十分艰难的事啊!


    更不合理的便是,上下三代人那也得一起受罚。当然也可以免叛门之罪,至于怎么免也是得看门主心情了。


    朝煟一手扶额,凝视这枯骨衰去的桌面。他眉间掺了分罔忽,这才道:“逃也逃了,叛也叛了,就别提敢不敢这种事了。但是……你为何会在壬国?你又为何救我?还有那位白姑娘是谁?怎么回事?”


    泠偰并没有因他一连串的提问而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一一回答:“观月;你为顺云刺客;实问叛门刺客;等人。”


    朝煟欲笑不笑的模样盯着面前此人。因这世上门派共分外门以及内门,先不提及外门困难与否,只是想进入了内门必会隔绝七成外门徒子。每个门派进阶内门的条件各有不同,然而顺云那是天下人公认的极具困难。朝煟也想起,他飞出悬崖之时,那残月高高悬起月华流照,雨水也被照出个熠辉。


    他道:“这天下叛门的刺客这么多?”一阵寒意从脚尖窜上头顶令朝煟汗毛竖起,他知这叛门之后会面临什么,但没想到还真是“**裸”地追杀!越想越是苦难,但又说起“等人”,想不出泠偰能等谁,若是等那位白姑娘帮忙脱逃追杀似乎也合理了。


    泠偰将他思绪拉回,道:“那你呢?”


    朝煟疑惑道:“我?”


    泠偰点头,道:“各门出任务不会让刺客单枪匹马的去,他知你假死叛门?”


    话音一落,客栈之内沉寂下。


    几日前,他与尘宗一同出任务时,他们站在那被烧得一干二净的村口前,尘宗问道:“你知道无论去哪里了吗?”


    朝煟当时,虚心地不去看他,道:“不知道。”


    他们三人,可是在门派之中玩的最为要好的,虽与无论不是一个师班。但修炼之时还是能撞撞面,有空闲时间就一起逗逗顺云中那山林的野兔子、山鸡、野猪之类的。偶尔分发下的任务凑巧也能与无论一起,也算是玩的一个自在。


    尘宗道:“她一个人离开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朝煟瞧了瞧焦土,道:“不怎么想……只是,比较不能理解吧。”


    尘宗目不转睛地看着朝煟,认真道:“你真不知道?”


    朝煟“啊”的一叫,道:“当然了,虽然我们三个人都玩的挺好吧,但是这是人家的私事。”


    尘宗被他这一叫,弄得自己也抓耳挠腮的。朝煟又道:“你觉得呢?”


    二人两目相对,尘宗道:“嗯?”


    朝煟忽然眼神一凝,道:“你认为她会去哪里?”


    尘宗放下手,道:“谁知道呢……”


    朝煟道:“你是怎么看待无论的?”


    尘宗一笑,不去看朝煟那双幽深的紫眸,转身道:“与你一样。和你一样,我们都一样吧,只是……怎么说呢?或许各有选择罢。”他忽然看着村口桩子上那被火烧得只剩一点骨头的红布,“但是,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也不会背叛你,一直都是如此。”


    朝煟心一紧,怎么愈说愈不对劲,突然尴尬而笑:“哈哈哈……是吗?”片刻,他慢慢平静下来,盯着尘宗的侧脸,“嗯,我相信你。”


    他们没有再说话,尘宗先是进村,朝煟随后。然后看看这村里有没有遗留的线索,虽全都成了黑灰,他们那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可结果不尽人意,他们能找到那四只奉尸也是因为“凶手都爱观赏自己的杰作”罢了。


    半晌,朝煟涩声道:“应该。”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要说那尘宗要将他告了,说出那种“我不会背叛你”的话是在给他演戏吗?他一阵发昏,记忆扑烁而来,感觉自己眼前看见了不知道多少个场景,多少个画面。


    泠偰瞧出他面色暗下,他道:“奉尸这种东西,出世也会掀起些许波澜。”


    妖兽贯以食人、魂而增长修为,但是大多品种活不过十年就会被刺客斩杀之,毕竟害人也害生。而且这“贯以”要是不贯了,饿起来动物也吃。修为尚浅或没有的直接跑去村民家“偷鸡摸狗”,这“偷”“摸”都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溜进别家的院子那是闹得一个真鸡飞狗跳了!村民睡得好好的,听见院子里一阵捣鼓,跑出来可是拿起扫帚尖叫地将那些小妖兽轰赶出去,运气差点被逮住当牲畜宰了,再拿去喂狗或丢到荒郊野岭任风雨野兽吃了。


    强大的妖兽自然也是靠着吃人、魂成一番在妖兽界的地位,最后也觉得差不多了,不吃了,静心修为。这种大多是通了“灵”性,上者则是“野”性。历时千年也有为人所用的妖兽,也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前言,妖兽可是不只是会吃魂的,只是吃魂可比吃魂更助长修为。如你吃十人才能抵一魂之威。妖兽为何愿意与毫无法力极其弱小的凡人做交易,也只是因可借奉尸斩人渡法助长自己的修为。到头来奉尸半点好处捞不到,只能得一时爽快,但这一时爽快或许是凡人一生以来最大的“荣耀”罢。为何又说少,那是因为自奉的凡人那是上赶着来啊。有点能耐的妖兽不知从哪学的一招,竟自己挑选凡人中有资质的,那是相当可恶。


    所以奉尸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朝煟暗自神伤地趴在桌上,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画了几道圈。他虚弱无力道:“我知道……那只奉尸,被我的同伴杀了,不会有什么事的。”蓦地,他又道,“那位白姑娘走了?”


    泠偰道:“走了。留下一张纸。”


    朝煟撑起身,道:“应该是对你说的一些告别之话吧。”


    泠偰拿出那张被揉皱的老旧宣纸,道:“你不想看看吗?”


    朝煟盯着那张纸,须臾,摇头道:“我和那位白姑娘又不认识,我还是不看了。”他开始无聊地绕着自己的灰发,见泠偰那双骨节分明好看的二指夹着那张纸,而且一直面如静水,不知为何,默默有些感伤。


    泠偰将那张纸收回袖口之中。这时,朝煟沉气站起身,十分端正、严肃,突然对他躬身一礼,敬谢道:“谢谢你救我,若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报答你。”


    泠偰也站起身,一袭雪衣被初春之光照得更加透亮却有分初春独有的落寞。没接这谢,只是道:“往后你要去哪里?”


    朝煟回道:“壬国金陵。”


    其实此地就是壬国,只是在壬国边境之处,犹如孩童在泥土划分地盘的小游戏。


    泠偰点头,慢步靠近他,朝煟这才发现这人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脑袋。泠偰道:“我正好也要去壬国金陵,我与你一起?”


    朝煟蹙眉有些犹豫,顺云向来对于不遵守门派百规的弟子那是必然会“手戒八尺,乱棍鞭”。然而在顺云这极其压迫的规章下越是能教出方想自由的弟子,大家都知明斗不行,一有机会那是偷摸地去破戒。而他正是破得最为严重:假死逃门。他心肯一定会派许多人来找他,毕竟他在顺云里向来被老门主夸老实懂事。


    若面前温润如玉之人与自己同行,要是正巧碰上追杀他的,岂不十分狼狈。不出意料,他如今的身份应是个死人,自己也不会易容术,被顺云弟子撞见,该如何是好呢?


    忽然,他冥思之际,头顶扑来个柔软的东西,还带点风。原来是泠偰将羽扇轻拍他的脑袋,道:“我可以帮你。”


    朝煟一手推开那羽扇,退后了两步。没想到他心里打的小算盘都算是被这人知道了。无奈道:“可是你是无望弟子,怎么帮?”


    泠偰道:“我能救你,怎帮不了你?”


    朝煟心想:“确实……毕竟自己身上这一堆伤也是他治好的,就是那种痛有点诡异,虽然说不大记得了,只记得痛得差点哭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软弱,没想到单单治个伤还能叫唤成这样。


    他正色再次敬道:“谢谢你。”


    泠偰面色一动,甩袖转身而言:“你不必这般。”


    朝煟意外这人居然受不得自己这么敬重他。道:“好吧。那这身衣服也是你放的?”


    泠偰道:“是。”


    朝煟抚摸着衣服,纤尘不染。更意外地是,这些衣服十分合身,不大不小。


    泠偰道:“已经耽误了两天,那现在上路吧。”


    朝煟回神应道:“好……好!”他万万没想到,这一逃,撞见个同道中人、“同病相怜”的人。其实他看出泠偰非同小可,一起而行比起他单打独斗似乎好的多了。思量片刻,又道:“若我被人认出是谁了,要是他们来追我,你就跑吧。当然,是你跑远点,怕你被殃及,我的话——就是跑快点把他们甩掉,然后我两就,找个地方汇合汇合。”


    泠偰停住脚步,回首对着他道:“你说的在某处地方汇合,是什么地方?”


    朝煟听出他的哼笑之意,摆摆手道:“去了金陵再看吧,金陵那么大,我不信没个地方能让我两汇合。”


    泠偰不臊道:“你要和我一起吗?”


    朝煟扬眉,爽朗一笑:“没想到你还挺幽默啊。哈哈哈哈哈哈……”


    泠偰注视了他半晌,缄默不言地走出往外走去。朝煟紧随其后。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出自唐代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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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而谈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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