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妖台上的铁链声隔着三座山峰传来时,雪漓正在偷啃第三块桃花酥。
“咔嗒。”
酥皮碎渣掉在云昭的剑谱上,银发少年僵住耳朵,偷瞄石榻另一端打坐的剑修——那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装什么正经,明明昨晚还偷偷揉我尾巴。)
雪漓蹑手蹑脚凑近,九条尾巴在身后开成扇,正要恶作剧——
“啪!”
剑鞘精准压住他不安分的尾尖。
“再动一下,”云昭依旧闭着眼,“就把你送去诛妖台当吉祥物。”
远处恰好传来一声妖魔惨叫。
雪漓“咻”地钻进剑修广袖,冰凉鼻尖蹭过他手腕脉搏:“仙君舍得?”
◇诛妖台·午时
玄天宗三十六峰弟子齐聚,掌门凌霄子手持照妖镜,镜光正锁着只奄奄一息的三尾狐。
“经查证,此妖便是三日前...”
云昭突然按住腰间躁动的本命剑。
袖里传来剧颤——雪漓的爪子隔着衣料抓破他皮肤,血腥气混着少年压低的哽咽:“那不是袭击者!是、是我族中阿姐...”
高台之上,凌霄子拂尘一扫:“即刻抽骨炼魂!”
子时的灵山起了雾。
云昭在禁闭室睁眼,铁链哗啦作响——白日里他一道剑气劈碎照妖镜,此刻四肢皆被寒铁所缚。
“仙君好狼狈呀。”
带着桃花香的气息拂过耳畔,雪漓化形落地,银发间还沾着草叶。少年指尖抚过锁链,妖火熔出细痕:“我是来报恩的...”
突然被掐住后颈按在墙上。
“报恩?”云昭声音比寒铁还冷,“故意让我发现魔气痕迹,引我去诛妖台——这才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雪漓的瞳孔在月光下缩成细线。
(他早知道了?!)
“我确实利用了你。”少年尾巴垂落,“但阿姐体内魔气是真的!她为保护我才...”
喉间桎梏突然松开。
云昭扯断锁链,掌心浮现白日偷偷藏起的一缕狐毛:“抽魂是假,找这个才是真吧?”
狐毛在月光中化作金色流光——
竟与雪漓心口浮现的古老妖纹同源!
“九尾天狐,通晓时空秘术。”剑修擦去少年脸上的泥,“你们想逆转什么?”
洞外突然雷云密布,掌门的声音响彻灵山:“云昭!你竟私放妖孽!”
雪漓猛地将人扑倒,九尾暴涨成屏障:“抓紧我!”
“轰——!”
诛妖台的雷劫劈开夜幕时,雪漓的九条尾巴已经缠满了云昭的腰身。少年赤瞳里金芒暴涨,妖纹从心口蔓至脖颈,在雷光中映出古老文字。
“别怕。”雪漓咬破指尖,血珠在空中凝成繁复图腾,“我们狐族的空间术法...”
话音未落,三十六道剑光已刺破屏障!云昭反手将少年护在身后,本命剑“霜吟”出鞘的刹那——
“咔嚓!”
他们脚下的山岩突然塌陷。不是破碎,而是如同被无形大手生生抹去,露出底下幽蓝的虚空裂缝。
“抓紧!”雪漓猛地拽住云昭衣领,两人坠入扭曲的光影中。
最后一瞥里,云昭看见掌门凌霄子的拂尘...竟缠绕着与三尾狐同源的魔气。
再睁眼时,扑面而来的是人间烟火气。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肩搭白巾,对雪漓发间支棱的狐耳视若无睹。
云昭这才发现,少年不知何时给自己施了幻术——在凡人眼里,他们不过是寻常的富家公子与书童。只是“书童”此刻正把玩着他的束发玉冠,九条尾巴在木凳上拍出欢快节奏。
“一间上房。”云昭抛下碎银,“再送桶热水。”
雪漓的尾巴突然僵住。
(...一间?)
屏风后水汽氤氲。雪漓蜷在浴桶里,盯着水面倒影发呆。心口的妖纹比逃亡前又蔓延了几分,金色脉络像活物般微微搏动。
“仙君。”他突然出声,“你早知道我是...”
“天狐血脉?”云昭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伴着擦拭剑刃的轻响,“从你舔我手指那晚就发现了——甘露混着天狐血,能暂时压制我体内的寒毒。”
木桶里“哗啦”一声巨响。雪漓赤着脚踩湿满地,扒着屏风边缘露出湿漉漉的眼睛:“所以你留着我...是为治病?”
回答他的是劈头盖脸扔来的中衣。
“是为等你坦白。”云昭背对着他,耳尖却泛红,“还有,把衣服穿好。”
三更梆子响时,雪漓正第八次偷踹被子。
“再动就把你扔下去。”云昭在黑暗里冷声警告。
少年安分了片刻,突然一个翻身压住剑修手腕:“仙君听!”
瓦片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追兵,而是某种利爪抓挠的声响。雪漓的瞳孔在夜里泛出幽光:“是噬魂鼠,它们只会被一种东西吸引...”
话音未落,窗外飘进暗红雾霭。云昭的剑穗无风自动,那是...魔修的血气!
雪漓突然闷哼一声。妖纹如荆棘般刺破肌肤,在背上绽开璀璨金纹——那根本不是普通天狐图腾,而是上古禁术“逆时阵”的核心阵眼!
噬魂鼠的尖叫划破夜空。
窗棂在瞬间被啃噬成灰,暗红雾霭中浮现数十双猩红眼珠。云昭的剑气横扫而过,鼠尸如雨坠落,却在触地时化作血雾重组——这些怪物竟杀不死!
“它们不是活物...”雪漓背上的妖纹灼灼发亮,“是魔修用精血喂养的傀儡!”
少年突然闷哼跪地,金纹如荆棘刺破单薄里衣。云昭一把扯开他衣领,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普通妖纹,而是以心口为阵眼、覆盖全身的上古禁术·逆时阵!
(传说天狐一族可逆转时空,代价是...)
“仙君。”雪漓染血的手指突然抚上他脸颊,“闭眼。”
云昭再睁眼时,置身于漫天火海。
这是...百年前的灵山?
幻象中,年幼的九尾狐被铁链贯穿琵琶骨,而执刑者——赫然是年轻时的凌霄子!掌门身侧站着黑袍魔修,两人共同催动阵法,从狐族体内抽取金色流光...
“看见了吗?”雪漓的声音在识海回荡,“当年所谓仙妖大战,根本是场阴谋...”
画面突转。云昭看见自己——不,是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剑修,将重伤的小九尾狐藏进山洞,剑穗上还系着半块狐形玉佩...
(那是师父的遗物!)
现实中的客栈正在崩塌。
雪漓七窍渗血却笑得灿烂,九尾如屏障裹住云昭:“阵法成了!那些混蛋再也伤不了你...”
“停下!”云昭徒手去抓他心口阵眼,“你会——”
指尖触到妖纹的刹那,浩瀚记忆洪流涌入:
雪漓百年前就见过他...或者说,前世身为灵山首徒的他
逆时阵的真正代价不是寿命,而是施术者关于被保护者的全部记忆
这已是雪漓第三次启动阵法...
“这次...换我忘记你啦。”少年尾巴无力垂落,妖纹寸寸碎裂,“要是我又缠上仙君...”
最后的话语化作金光消散。云昭怀中只剩只昏迷的银狐,眼神陌生如初见。
三月后,重建的灵山迎来初雪。
“仙君!”头顶狐耳的少年蹦跳着追来,发间还沾着草叶,“你的玉佩掉啦!”
云昭凝视他毫无阴霾的笑颜,将当年剑穗系的半块狐形玉佩挂回他颈间:“雪漓。”
“嗯?”
“今日起,你是我唯一的...道侣。”
少年耳尖瞬间通红,却没看见修士袖中攥紧的掌心——那里刻着与雪漓心口同源的逆时阵纹。
(这一次,换我来承受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