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初雪落了整夜。
云昭站在崖边,看着新收的“小徒弟”在雪地里扑腾。失了记忆的雪漓比从前更闹腾,此刻正用尾巴卷着松枝,试图堆出个歪歪扭扭的雪狐狸。
“仙君看!像不像你?”少年鼻尖冻得通红,却献宝似的指着那团四不像。
像。
太像了。
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前世的小狐妖也是这样,用冻僵的爪子捏了个雪人给他。云昭突然伸手,拂去雪漓发间的冰晶——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怔住。
(...前世他就是这样,替幼年的雪漓擦去血迹。)
“奇怪。”雪漓摸着突然流泪的眼睛,“我好像...忘记很重要的事...”
子时的禁阁只有一盏长明灯。
云昭掀开《天狐志》最后一页,泛黄的绢布上浮现血色文字:
逆时阵·终契
施术者若三次逆转时空,魂魄将永锢轮回
破局之法唯以阵眼之血——
“师兄深夜偷看**,是想我了?”
凌霄子的拂尘无声缠上脖颈。云昭剑未出鞘,只是亮出掌心——那里刻着与雪漓心口一模一样的妖纹!
“你...!”掌门瞳孔剧震,“竟为只畜生做到这般地步?”
“畜生?”云昭冷笑,“那师尊当年盗取天狐血脉,是为炼什么邪丹?”
暗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抱着桃花酥的雪漓站在月光里,脚边是摔碎的碟子...和不知听了多久的震惊表情。
“跑!”
云昭的剑气劈开禁阁穹顶,却见雪漓一动不动。少年心口的妖纹如活物蠕动,与灵山地脉产生共鸣——整座山开始震颤!
“我想起来了...”雪漓的银发无风自动,“三百年前,六百年前,九百年前...每次都是你。”
凌霄子突然惨叫。他体内偷来的天狐血竟被山体吸收,皱纹瞬间爬满面容。而雪漓的九尾暴涨如银河倾泻,每一根毛发都浮现古老符文。
“灵山本就是太古天狐所化。”少年的声音忽然苍凉,“我们一族...从来都在等一个人。”
地动山摇间,云昭看见雪漓化作通天光柱。而自己掌心阵纹灼痛——那不是诅咒,而是...
认主的契约。
当光芒散去,雪漓蜷缩在巨大狐形山脉的眉心。云昭踏着虚空走近,发现少年怀中紧抱着件东西——
是块残缺的玉牌,刻着“昭”字。
那分明是...
“仙君的第一世。”雪漓虚弱地笑,“你说要娶我的信物。”
山脉开始崩塌。凌霄子最后的反扑化作万道雷劫,而雪漓的尾巴温柔缠住云昭:
“这次...别再忘记我啦。”
灵山的崩塌始于一声琉璃脆响。
雪漓怀中的残缺玉牌突然浮空,与云昭腰间玉佩碰撞出清越鸣音——两块残玉竟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狐形,浮现出"昭漓"二字。
“这是...”
记忆如潮水涌来。云昭看见千年前的自己:一袭红衣的剑修在桃花树下弯腰,为银发少年系上玉佩:“以此为契,生死不离。”
可现实中的雪漓正在消散。他的身体逐渐透明,与灵山同化为莹白光点。九条尾巴如锁链深入山体,每一根都缠绕着镇压邪祟的符文。
“不要...再看我了。”少年别过脸,声音带着哭腔,“最后记住我好看的样子...”
凌霄子的狂笑震动山谷。
“你以为化为山灵就能镇压我?”掌门撕开人皮,露出魔修真容,“三百年前我能抽天狐血,今日就能噬山灵髓!”
诛仙台的十二根血柱冲天而起,将夜空染成暗红。云昭的本命剑“霜吟”在哀鸣——这是当年师尊用天狐骨炼制的剑,此刻竟与魔气共鸣!
雪漓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把剑...是用我的...”
未竟的话语被雷劫打断。魔修操控着云昭的剑直刺山灵命门,而剑修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动作——
他徒手握住了剑刃。
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山石上,开出一路绯色桃花。
“你疯了?!”魔修尖叫,“这剑认主后能斩元神!”
云昭却笑了。
他染血的手按在胸口,生生挖出那枚刻着逆时阵的金丹:“雪漓,看好了——”
金丹碎裂的刹那,千年前的契约终于完整显现:
【同心契】
以剑为媒,以山为聘
持玉者可共享寿元,同担生死
灵山突然剧烈震颤。那些被镇压的邪祟惨叫着化为青烟,而雪漓透明的身体重新凝实——因为云昭正在将毕生修为通过契约渡给他!
“这次...”剑修的身影开始模糊,“换我来当你的山。”
雪漓的尖叫撕心裂肺。
少年妖纹尽碎,却从心口迸出前所未有的金芒。九条尾巴暴涨如天幕垂落,每一根都缠住云昭即将消散的魂魄:“你总是这样...总是自作主张!”
魔修在光芒中灰飞烟灭。而雪漓做了一件违背所有天狐族规的事——
他咬破舌尖,将内丹渡入云昭口中。
“同心契最狠的不是同死...”银发少年在吻中哽咽,“而是活着的人...永远记得。”
青瓦小院里的药香飘了三年。
雪漓数着铜钱从药铺出来,发间狐耳被粗布遮得严实。自灵山一战后,失去修为的云昭变得比凡人更虚弱——天狐血脉在他体内日夜冲撞,需要东海鲛珠、西山灵芝这类奇药吊命。
“这位公子...”老板娘突然叫住他,“您每回来抓药,袖口都沾着血。是家里娘子病得重?”
少年耳尖一动,想起今早云昭咳血时还强撑教他写字的样子,忽然笑出小虎牙:“是我家倔脾气的仙君。”
转身却撞进个温暖怀抱。
本该卧床的云昭披着素白长衫,指尖还沾着墨渍:“迷路的小狐狸,该回家喝药了。”
(到底谁才是病人啊!)
夜雨敲窗时,雪漓在灯下擦拭一枚鳞片——这是他从黑市重金购来的“时光鳞”,传说能补魂魄。
床榻上的云昭忽然睁眼:“第几次了?”
“什么?”
“你每夜偷输灵力给我。”剑修捉住他手腕,露出上面反噬的灼痕,“还假装是药效。”
雨声忽然变大。雪漓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床沿,却听见云昭轻叹:“过来。”
温热的掌心覆上他伤痕,竟是用最后灵力替他疗伤。两人较劲般互渡灵气,最终头晕目眩地栽进被褥堆里。
“傻子...”雪漓咬他锁骨,“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了。”
云昭却低笑:“那正好...给你当压寨夫君。”
第五枚时光鳞嵌入心口时,异变陡生。
雪漓在剧痛中看见幻象:
云昭第一世战死的模样
自己每次逆转时空后,那人独自收集他消散的魂魄
最可怕的是...所有时光鳞竟都是云昭这一世偷偷埋在各处的!
“你早就计划好了?”雪漓颤抖着捏碎鳞片,“用自己残魂做引,换我...”
被戳穿的剑修却温柔拭去他眼泪:“这次轮回,本就是为你求的。”
原来千年前殉剑的从来不是天狐——
是那个红衣剑修剖出心脏,将小狐狸的残魂养在了自己魂魄里。
立春那日,云昭能下床走动了。
雪漓在院角桃树下挖出个陶罐,里面装满泛黄的纸笺:
「今日小雪,那只傻狐狸又把尾巴冻僵了」
「他偷亲我时,睫毛抖得像蝶」
「若这次轮回还是败给天道...」
最后一张被突然伸来的手夺走。恢复些许灵力的剑修将他抵在树下,吻掉所有未尽之言:“雪漓,我们回家。”
桃花簌簌落在交握的手上,那腕间红线...
是同心契最后的模样。
桃树第三度开花时,云昭重新拿起了剑。
不是本命剑“霜吟”,而是柄青竹削成的木剑——天狐血脉与人类魂魄的融合,让他再也使不出昔日冰封千里的剑气。
“仙君看招!”
雪漓赤足踏着花瓣袭来,九条尾巴在晨光中幻出残影。云昭手腕轻转,竹剑精准点中他眉心,却见少年突然狡黠一笑,张口咬住剑尖。
“......”
竹剑“咔嚓”断成两截。雪漓趁机扑倒剑修,得意地晃着尾巴:“现在我是天下第......咦?”
云昭指尖不知何时已抵在他丹田,一缕冰蓝灵气流转如星:“教你多少次了?近身战时...”
话未说完,被毛茸茸的尾巴堵住了嘴。
(这招可没教过!)
玄天宗的新任掌门登门那日,带来了意外之物。
“师兄...”青年捧着鎏金帖的手在抖,“三百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各派指名要您...”
雪漓的尾巴瞬间炸毛。自灵山一战后,修真界都知云昭失了修为,这分明是试探!正要摔帖赶人,却见云昭接过请帖轻抚——
“咔。”
玉质帖面突然浮现古老纹路,竟是失传已久的《长生诀》心法!
“有意思。”云昭将请帖丢进灶膛,“拿我当年写的功法来试探我?”
火光中,雪漓看清帖底暗纹——那是同心契的双生纹,而落款日期...
竟是千年前他们初遇的雪日。
中元节的河灯照亮整条青江。
雪漓蹲在桥边,认真往莲花灯里塞纸条:“写''愿仙君长命百岁''会不会太贪心?”
“贪心些好。”云昭将两盏灯并排放置,“上次你写''少吃药'',结果我连喝三月黄连。”
少年耳尖通红地去抢灯,却见对方突然僵住——顺着目光看去,对岸站着个撑红伞的女子,伞沿垂下熟悉的剑穗流苏。
是当年灵山的小师妹!
女子隔着人海举伞致意,灯影晃过她空荡的右袖...和腰间悬挂的霜吟断剑。原来那日诛仙台,是她偷偷放走了阵眼中的雪漓。
“不去见见吗?”雪漓捏紧云昭的衣袖。
剑修却摇头,只对着江心轻声道:“多谢。”
两盏莲花灯顺流而下,渐行渐近,最终在远处并作一点暖光。
夜深人静时,雪漓在桃树下挖出个玉匣。
里面整齐排列着:
半块带血的掌门令(凌霄子临终所托)
褪色的红线(第一世结发所用)
泛黄的《养狐手册》(笔迹是云昭的)
最后层竟躺着枚冰晶,映出两个小小身影——红衣剑修正弯腰给银发少年系上玉佩,而背景里的灵山分明是只蜷卧的巨狐!
“找到了?”云昭披衣走来,发间还沾着夜露。
雪漓举起冰晶对着月光:“原来我们...”
“嗯。”剑修从背后环住他,“比想象中相遇得更早。”
夜风拂过,桃树突然绽放出不合季节的繁花。落在相拥的影子上,像场永不消融的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