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先一步跨上船板,转身向玛莎阿姨伸出手。
两人在船舱里安顿下来。这艘小船刚好能容纳五六个人,放下行李后还有余地让人躺卧休息。
老船夫在船头忙碌着,随着船身一阵轻微的晃动,小船缓缓驶离港口。
远处的码头逐渐变小,二人在海浪的轻响中静坐。
“孩子,”玛莎阿姨突然开口,打破沉寂,“你可听闻自己的身世了?”她粗糙的手指揉捏着粗布裙褶,“不知老厄斯同你讲过多少。”
塞拉闻言转过头,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纷飞。
她的眼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在蒙蒂亚,每个新生儿都要接受魔力检测,也就是兽性基因筛查。先辈们将那些可能危害人类的基因标记为劣等,正是因为这个你才被带着流离在外。”
“我会替你保守。你要记住,万万不能让他人得知。否则……”玛莎阿姨盯着地面,“那些被标记的族群,如今都像阴沟里的老鼠般活着。”
塞拉望着远处的海天交界线,突然轻笑起来。她行了个夸张的吟游诗人礼:“向您保证,亲爱的女士。说不定……”风扬起她额前的碎发,“我还能成为阴影里的罗宾汉呢。”
玛莎阿姨似乎没有听见塞拉的话语,始终低垂着头,眼神穿透甲板般凝视着下方深不可测的阴影。
塞拉见状只得吐了吐舌头,索性掏出馅饼大快朵颐。随着油纸包一并拿出的,还有一条吊坠。
这是……?
她一边咀嚼着馅饼,一边好奇地把玩着项链,在掌心中来回翻转端详。
看不出个所以然,正当她准备将这不起眼的小玩意儿随手塞进口袋时,玛莎阿姨突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这可不是枚简单的项链。”玛莎阿姨终于抬起头,目光牢牢锁定在塞拉手中的吊坠上。
塞拉快速咀嚼,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看向老妇人。
“月桂树叶的纹样……”玛莎阿姨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传说中能带来至高幸运的圣物。”她锐利的目光突然转向塞拉,“你怎么会有这个?这绝非寻常人能得到的珍宝。”
“大概因为我不是什么寻常人?”塞拉说着又咬了一大口馅饼,见玛莎阿姨不为所动,只好耸耸肩:“说不定是哪只调皮的海鸥从位贵人那里叼来的呢。”
“罢了,”玛莎阿姨不再追问,转而望向远处渐显的山影,“我们就要到了。”
塞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朦胧的雾气中,岸边建筑的轮廓若隐若现。
船缓缓靠岸,稳稳地停靠在码头的木桩旁。
塞拉跳下摇晃的船板,穿过早市熙攘的人群,沿着铺满碎石的小路,拐过最后一个弯道,最终来到了斑驳的铁艺大门前。
门柱上爬满枯萎的常春藤,雕刻的葡萄藤纹样已经模糊不清。黑色壁灯下方,一块立牌泛着微光,上面镌刻着:
厄斯家
格拉诺亚农场
玛莎阿姨匆匆交代完农场的日常事务,将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和记账本塞进塞拉手中。
“我得先去市政厅一趟,还有些要事得处理。”她略显歉意地拢了拢披肩,“等忙完这阵,一定带你好好逛逛镇上。”临走前又转身补充道:“这几日要采买什么,都记在账上便是,花费都由我来承担。”
塞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比起繁琐的介绍,这实打实的优惠显然更合她胃口。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朝玛莎阿姨促狭地眨眨眼:“多谢这位慷慨又迷人的女士。”
玛莎阿姨被她逗得眼角堆起笑纹,边摇头边往外走,靴根敲在石板路上的节奏都轻快了几分,临转弯时还不忘回头朝塞拉摆了摆手。
塞拉目送着玛莎阿姨远去——她可没告诉那位好心的老妇人,自己有本不仅详细标注着城镇布局,甚至连当地镇民的私人电话都赫然在列的“百科全书”。
用力推开斑驳的屋门,陈年的灰尘顿时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后退,捂住口鼻咳嗽不止。
“见鬼,”她低声咒骂,挥着手驱散尘埃:“这报应来得可真快。”
看来得费不少功夫打扫了,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角落堆积如山的灰尘,就只剩下几件蒙着白布的大家具。
她将玛莎阿姨留下的扫帚和水桶靠墙放好,转身想去翻找那本记载着集市信息的书。
皮箱被撂在积灰的桌面上,箱子有些出奇地轻。
与此同时,她正盘算着待会儿去给玛莎个惊喜。
可不料下一秒,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箱盖纹丝不动,怎么也打不开。
“怎么回事?”她不可置信地又试了几次。分明记得上次就是这么打开的,怎么现在死活打不开了?
塞拉呆站着,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神志。那沉甸甸的实感,那密密麻麻的书,难道都是醉酒后的幻觉?
作罢,她将打不开的皮箱推到一旁,抽出泛黄的地图平铺捋直。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一处画着杂货店标志的地方。这里离格拉诺亚农场只隔两条街,而且看起来是个能买到必需品的好去处。
塞拉将地图卷起塞回怀中,最后撇了眼皮箱。
等安顿下来后,她再弄个明白。
按照地图上的指引:
先找到那从开满白色雏菊的花圃,经过一颗枝干扭曲得像腰肢的怪树,若是遇见一只总在打盹的橘猫,就说明走对了方向。
再往前,会看到一栋窗框雕成花瓣形状的小木屋,最后在那排开满金银花的方形花盆后面,便是要找的杂货铺了。
塞拉不自觉微笑起来。
这是老爷子独有的绘制方式。
从她蹒跚学步时起,老爷子给她的每张地图都是这样——用沿途的风景当路标,把枯燥的寻路变成一场冒险。
后来她长大了,老爷子却依然乐此不疲,不知是担心她独自赶路无聊,还是单纯享受这种绘制地图的乐趣。
她也曾天真地以为全世界的地图都该是这样,直到某天在驿站看到那块刻着规整街道名的指示牌时,才恍然大悟。
直到现在,她依然会在陌生的城镇里,下意识寻找这些带着温度的标记。
路上不少镇民都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几个在井边打水的妇人交头接耳,不时朝她这边瞥来:街角玩耍的孩子们也停下游戏,睁大眼睛盯着这个陌生的来客。
塞拉对这些视线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她依旧踏着轻快的步伐,时不时停下来,确认路边的标志物。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某个遥远传说中走出来的角色。
“欢迎光……临。”店员小姐的声音戛然而止,眨了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显然没预料到会有生客上门。
她慌忙将正在整理的货架搁在一旁,快步迎上前来。
“您好!我叫塔维奥,是这家杂货铺的主人。请问你需要些什么?”她热情地行了个礼,亚麻色的发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塞拉将手中的地图轻轻卷起,抬眼对上塔维奥探究的目光。
“塞拉,”她简短地自我介绍,“新来的……农场帮工。”这个临时编造的身份让她微微蹙眉,“我想购置些生活用品——新的床褥,枕头,还有毛巾、木盆、牙刷……”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手指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
塔维奥惊讶地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掏出记账用的羊皮本子,羽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天哪,您这是要置办一整个家当吗?!”她笑着打趣道,笔尖飞快地记录着。
“还有,”塞拉掂了掂口袋里仅剩的银币,“能推荐些生长周期短的种子吗?另外……”,她犹豫了一下,“收成后该去哪售卖呢?”
塔维奥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们店里就收购作物哦!品质越好价格越高。”她放下账本,掰着手指数道,“您还可以卖给餐酒馆的莱罗,不过她挑得很。要是赶上季度集市就更好了,虽然价格只有平时的七成……”
说着,塔维奥神秘兮兮地蹲下身,从柜台后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亚麻布袋:“这些送给您!”她冲塞拉挤挤眼睛,“晒得蓬松的鹅毛枕头和棉布被单,就当是新客礼物啦!”
塞拉还没来得及道谢,塔维奥已经利索地将所有商品分装进几个厚实的牛皮纸袋,又从后院推来一辆木质推车:“用这个运回去吧,不急着还。”
她帮塞拉把东西一一码放整齐,最后调皮地眨眨眼:“明天见啦,新邻居!”
塞拉惊讶地挑了挑眉,塔维奥只是回以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欢迎来到蒙蒂亚,塞拉小姐。希望您能喜欢这里。”
日落黄昏。
夕阳的余晖洒在整齐划分的田地上,将塞拉弯腰劳作的身影拉得修长。她直起酸痛的腰背,望着眼前已经播种完毕的田垄,满足地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她擦掉额角的汗珠,快步走向那些纸袋,在里面翻找起来。
随着银针在锁孔中灵巧地转动,“咔哒”一声脆响,箱锁应声弹开。
塞拉的嘴角刚扬起胜利的弧度,却未完全绽放就凝固在脸上。
“说好的幸运呢?”她愤愤地踢了桌腿一脚,“这就是那破叶子带来的至高祝福?”
“怎么了?亲爱的。”玛莎阿姨温和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她提前结束了市政厅的工作,路过时看到整理好的田地,便推门而入:“我远远就看见你在田里忙活,做得真不错……”老妇人的目光落在敞开的皮箱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