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夹层拉链,手指探进去,摸到块柔软的布料,连带着裹起来的东西一并拽出,这块布料原来是张长而柔软的封皮。
这是一本腰带书。
掀开封皮,书的内页被整齐地切割成长方形凹槽,凹槽里嵌着几样东西。
她取出摆在最上面的眼镜,镜腿有些变形,像是被用力掰过。反复端详,不论怎么瞧样子都只是副普通的金边眼镜。
再是一条银质项链,吊坠上刻着古怪符文,链条边还有些暗渍。
巴掌大的珐琅制兽首摆件,底部空心,像是哪儿的摆件;还有枚镶着钻的银白翅膀胸针,上面还缠绕着一根纤细的长发。
她轮流掂量着每件物品的重量:这些沾染着他人气息的私物,不知为何被塞进书中,又辗转到自己手上。
塞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报刊上,手指来回翻动着泛黄的纸张。报刊一共有三份,每份上面都被人用墨水圈出了重要部分。
还有两本书,她拿起最边上那本《关于蒙蒂亚》。翻开阅览,书页上赫然印着一张地图。仔细辨认,竟和自己手里那份一模一样,只不过书上的更为精细:
每条岔路都标注着灌木种类;
林间空地都记着菌类生长;
河滩空白处还画着三枚箭头,指向不同月份的涨潮线。
……
不仅每条巷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最隐蔽的拐角都标记着采集提示。
诸如此类的标记密密麻麻 ,花上三天三夜都看不完。
书的最后还附着关系网和电话簿,她轻轻合上书:恐怕长途颠簸带来的晕眩感使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供继续查阅了。
另一本书看上去像是手抄的,《如何使用你的兽类天赋》。这本书看起来像是和魔法有关……
没等她将书展开,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只好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缓一口气。
待不适感稍褪,模糊间惊觉那两样饰品竟变了模样。红橙色的珐琅狐狸化作镀金的虎首,镶钻的银白胸针也成了素雅的蓝白花饰。
她将那两样物件捧在掌心,反复确认它们的模样,试图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虎首在灯下泛着冷光,鸢尾花饰透露着几分拙朴,两样物件静静地卧在她的掌心,冷冰冰地与她对视。
她摇摇头,心想或许是方才酒意未消,再加上一路颠簸和反胃作呕,这才看花了眼。
她干脆把箱盖一合,栽回枕头,横竖在床上。
对付长途颠簸,睡觉是最管用的法子:既能消磨时间,又能把那些不适暂时抛到九霄云外。
睡过去便是赚到,她紧闭双眼在心中默念。
再度睁眼时,两张陌生的面孔正注视着她。
“客人您好,列车已经到站了。”列车员的微笑此刻在她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她仓皇地支起身子,手指草草粑过凌乱的发丝,匆忙拎起皮箱快步往外走去。
她穿过一节节车厢,来到约定的会面地点。目光如雷达般快速扫了一遍,最终锁定在一位身材圆润的老妇人身上。
那人站在车厢尾门处,手拿黄绿色格纹伞,蓬松的短卷发衬着红润的脸颊,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老妇人察觉到视线,转头望来。刹那间,恍若看见油画中的神女——雾蓝色的眼睛深邃如幽谭。她确信此人就是塞拉。
老妇人先一步朝她走来:“你就是塞拉吧,孩子?”她热情地迎上前,声音温暖得像刚出炉的苹果派。
塞拉不自觉地绷直了背脊,却立即扬起完美的微笑:“你好女士,我就是塞拉。”
幸好老妇人正低头拍打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没有注意到她片刻的僵硬。
“哎呀,可算等到你啦!路上还顺利吗?”老妇人圆润的脸上堆满笑容,眼角挤出几道可爱的皱纹,“我是玛莎娜,大家都叫我玛莎阿姨,老船夫已经在码头等着了,咱们这就过去?”
塞拉微微颔首,安静地跟在后面。
老妇人轻快的步伐带动着裙摆摇晃,像只欢快的仓鼠。塞拉则如同她身后的一道影子,轻盈而沉默。
海岸的微风拂过,发尾扫过塞拉的脊背时,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她突然一征,低头确认——胸针不见了踪影。
她慌忙低头环视四周。
老妇人察觉到跟在身后那轻得像猫踩落叶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了。
遂一回头,只见塞拉仓促地四下转圈,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慈祥的眉宇间浮现疑惑,她微微倾身:“好孩子,在找什么呢?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塞拉闻声抬头;“是一枚胸针,方才我还别在衣襟上的。”
“胸针?”老妇人眉头微颦,“我见着你时可没瞧见什么胸针。那东西是不是很重要?我陪你回列车上找找吧。”
塞拉稍作停顿,摆了摆手,浅笑道;“没事,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抱歉玛莎阿姨,我们继续赶路吧。”
想来是匆忙间遗落在车厢里了。到底也不是她的东西,列车员清扫时总会发现的。
玛莎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点头,转身朝码头方向迈开了步子。
塞拉凝目前方,夕阳的余晖为老妇人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边。
但愿那枚漂亮的蘑菇胸针,能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她在心里默默祈愿。
不觉间已然来到这座小镇的海岸附近,她们看见多数人在街边席地而坐,带鸭舌帽的少年们掏出烟斗吞云吐雾,水手们围成一圈掷骰子,铜币在石板上叮当作响。
栈桥上的人陆续离开,三三两两地回到岸上,在路边找地方歇脚。
她们再往前走,看见通往港口的道路中央横着两道生锈的铁链。
老妇人随手拦了一个年轻水手询问,对方用缠着帆布绷带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皱眉解释说今晚将会起大雾,比往常要更浓上三倍不止,海面能见度极低,实在不宜出航。
他建议她们在镇上暂住一晚。
玛莎娜转身向塞拉说明情况,塞拉听后从容点头:“我这边不急,稳妥起见就按您的安排来吧。”
她们缓步前行,不时停下向几位路人打听旅馆的方向。
二人折入一条石板路,玛莎阿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手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
“太久没接待生客,都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蒙蒂亚的镇长,同时也负责市政厅的工作,等你到那边安顿好后,可以抽空找个时间找我办理登记手续。”
塞拉微笑应答:“明白了,女士。”
路的前方有个男人歪倒在正中央——
那醉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手中的酒瓶脱落,骨碌碌地滚出去,一路叮叮当当地跳跃着,直到道路最末端。
她们的视线一直追着那晃动的酒瓶,直到它“哐当”一声栽进沟里。而沟渠旁正是那栋临海而建的小旅馆。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味,吹得门廊下的贝壳叮当作响。
“欢迎二位女士,想来些热腾腾的餐食吗?”女招待挽着亚麻围裙笑问,手肘还沾着炉灰的痕迹。
“正合我们心意,亲爱的。”玛莎娜和蔼地点头回应,“不过还得劳烦准备相邻的两间客房过夜。”
“当然可以,请随我来安置行李。”女招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提起油灯,引着她们踏上咯吱作响的木楼梯。
待塞拉收拾停当下楼时,玛莎阿姨已在壁炉旁的老橡木桌前就坐。
“这儿,孩子!”玛莎阿姨朝楼梯方向挥了挥手。
“让您久等了。”塞拉连跨几步,皮靴踩得地板轻响。
“实在抱歉。”女招待搓着手解释道,“今日大雾封港,留宿客人多,现在厨房只剩熏鲱鱼和洋葱汤了……”
“不要紧,能果腹的饭食便是好饭食。”塞拉朝女招待宽慰地笑了笑,随即征询地看向玛莎阿姨。
得到回应后,便同女招待要了两份熏鱼。
餐毕,玛莎阿姨扶着桌沿缓缓起身。离席时,抛下句“我这把老骨头得先歇着了”,就由着侍者举烛在前引路,一步步登上楼梯。
摇曳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墙上,晃动的光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塞拉方才在车上睡到日影西斜,这个时辰哪有什么睡意。
窗外雾霭沉沉,也是让人断了闲逛的念头。索性点了两杯麦酒,独自消磨这漫漫长夜。
恍惚间,有人伸手为她拂了拂发梢。
“你发间沾了片叶子,我替你取下来吧。”女子鬓边簪着一朵不合时令的芍药花。
塞拉转头,只见一名陌生女子已悄然在她身旁落座。
她不由盯着那殷红花瓣怔忡出神。
怎有开得如此妖冶的芍药?
“你也是被大雾困在这儿的?”女人娇哑的嗓音再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嗯……”塞拉犹豫片刻,目光掠过那朵野芍药。
酒精冲散了她的戒备:“我要去蒙蒂亚,暂时到这歇一晚上。”她的声音不经意地放轻。
女人的指尖在杯沿顿了顿,眼神深深望进塞拉眼底,最终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颔首。
两人最终沉默地坐着,互相为伴,各自喝着杯里的酒。
酒馆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石墙上交叠,化作一株并蒂芍药的形状。
翌日清晨,塞拉早早收拾妥当。
推门而出,见玛莎阿姨的房门仍然紧闭。便侧过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顺势轻掩房门,独自来到街上。
晨雾还未散尽,但这并不影响塞拉的心情。她脚步欢快地穿行在石板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供她自由消遣。
街道两侧,摊贩们已陆续支起木棚——
卖鲜鱼的壮汉正摆弄着铁秤,烤面包的妇人将新出炉的面包码得整整齐齐,白发老汉擦拭着琥珀色的蜂蜜罐子,满脸雀斑的小少年在旁帮忙用粗纸袋分装坚果。
塞拉最终选择了几块夹着腌肉的热馅饼,当作路上的干粮。
又买了一皮囊苹果酒。她晃了晃皮囊,液体撞击内壁发出闷响——这可比那娇贵的玻璃瓶强多了,带着上路再合适不过。
她拎着食物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却在拐角处瞧见昨夜的女人坐上辆黑篷马车。
本能地放缓了脚步,待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才继续往旅馆方向走。
想起昨夜醉意朦胧间,似是那女人馋她回的房。她使劲摇摇头,甩开这模糊的记忆。
回到旅馆时,正巧撞见老妇人提着行李下楼。
“早上好,玛莎阿姨。”塞拉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雀跃。
玛莎阿姨笑着回应:“该出发了,孩子。老船夫已经把船收拾停当了。”她说这话时,远处传来低沉的海螺号角声,惊起一群白色的海鸥。
“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她侧身,三步并作两步跃上楼梯。
俯身去拿行李时,隐约闻到衣服上还残留着女人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香味。
想到玛莎阿姨还在楼下等着,便一把披上外套,拎起皮箱就快步冲下楼梯。
“给,玛莎阿姨。”塞拉将买来的馅饼分出一些递过去,“这是我清早起来买的,路上可以垫垫肚子”
“好孩子,你想得可是周到。”玛莎阿姨接过温热的油纸包,小心地放进衣服内袋。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旅馆,女招待替她们扶住吱呀作响的木门,朝她们欠身,“慢走,二位女士。愿主佑你们一路顺风。”她嘴角露出甜美的酒窝。
塞拉随着玛莎娜来到港口。
老船夫早已等在码头边,远远瞧见她俩,立即站起身挥手示意。
海风拂过,将她们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日安,女士们。”他摘下磨损的油布帽子。
“潮水正好,现在启程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