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未歇的教室里，粉笔灰在阳光下悬浮成雾。何铮举着沈昭野的数学卷满教室狂奔，白纸上鲜红的"89"像面旗帜，"野哥牛逼！比期中暴涨42分！"他的喊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沈昭野单手插兜，长腿一伸将何铮绊了个趔趄，动作利落地抢过试卷。红笔批注像蛛网爬满页边，【步骤分扣7，可用拉格朗日简化】——是林霁生锋利的字迹。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每次作业发下来，那些带着棱角的红痕总能精准戳中他解题时的偷懒。
"请客！"陆可恬扒着窗台起哄，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出残影，"隔壁班都听见了！"
沈昭野把卷子拍在桌上，金属笔杆磕出清脆声响："请个屁，寒假集训班扣光了。"他故意把"集训班"三个字咬得很重，余光却瞟向教室后排——林霁生正低头整理书包，浅蓝色校服领口露出半截冷白的脖颈。
林霁生将寒假计划表塞进文件夹，钢笔尖悬在"青州"二字上方迟迟未落。黑色墨迹在纸面晕开，像滴入清水的墨汁：
1.1-1.15 物理竞赛集训（青州市）
1.16 AM 8：00 复赛
"十五天？"沈昭野突然抽走计划表，薄荷味的呼吸扫过林霁生耳尖，"你们竞赛组是去冬眠？"
林霁生伸手去抢，腕骨擦过对方掌心："集训日程精确到分钟。"他夺回表格，在【1.15 PM 14：00-16：00 实验操作强化】旁又添了行小字，"包括你打游戏占用的37%无效时间。"
放学铃突兀地响起，惊得林霁生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扭的弧线。沈昭野把书包甩上肩头，银色耳钉在夕阳里晃成一道银弧："走了，寒假别发信息。"
"为什么？"林霁生攥紧计划表，纸边在掌心压出褶皱。
"嫌吵。"沈昭野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室后门，深蓝色校服下摆扬起又落下，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玻璃窗映出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林霁生解锁手机，给标注"野哥"的聊天框设置消息免打扰。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瞥见两人最后一条聊天记录——三天前沈昭野发来的消息：【这道导数题怎么写？】配图是张皱巴巴的草稿纸，解题步骤里夹着句歪歪扭扭的【写出来请你喝奶茶】。
青州的雪下得猝不及防。
林霁生刷开307房门时，电子钟显示1月15日 19：47。落地窗外，雪花扑簌簌砸在玻璃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明日复赛的压力如影随形，他第三次核验准考证，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演算双摆运动方程，直到纸张被戳出细小的破洞。
敲门声响起时，他以为是室友来送资料。
"客房服务。"门外声音含糊，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林霁生打开门——沈昭野裹着满身寒气杵在走廊，黑色羽绒服落满雪粒，耳钉冻得像冰碴。他脚边扔着个瘪塌的旅行包，拉链豁口露出半包泡面。
"你..."林霁生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桌角。
"路过。"沈昭野抢先说，睫毛上的雪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青州滑雪场半价。"
沉默在暖气房里凝结。林霁生看着他冻红的鼻尖，突然想起地理课学过的知识："滑雪场在城北，基地在城南。"
"...迷路了。"
"导航误差不超过15米。"
"手机没电！"沈昭野把黑屏的手机怼到他眼前，屏幕上还沾着雪花融化的水痕，"有意见？"
林霁生侧身让路。沈昭野挤进门时带进一股风雪，旅行包"哐当"砸在地上，滚出充电宝、游戏机和...崭新的《物理竞赛真题精讲》。封皮上贴着张便利贴，用马克笔写着【临时抱佛脚用】。
"解释。"林霁生用脚尖点了点真题集，声音比窗外的雪还要冷。
"伴手礼。"沈昭野扯下围巾，露出后颈被勒出的红痕，"卖废纸能换两桶泡面。"他弯腰捡起书时，林霁生瞥见他羽绒服内衬口袋露出半截准考证——正是明日青州复赛的入场券。
沈昭野盘腿坐在地毯上嗦泡面时，塑料叉子戳破卤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格外清晰。林霁生正在检查明日实验器材清单，钢笔尖在【示波器校准】处停顿了两秒，余光里，沈昭野翘起的脚边沾着未化的雪水。
"喂，"沈昭野突然踢他鞋尖，汤汁溅在林霁生校服裤脚上，"说句话。"
"食不言。"林霁生抽出纸巾擦拭，动作带着刻意的冷淡。
"你平时不是挺能说？"沈昭野戳破卤蛋，金黄的蛋液缓缓流出，"概率37%''、''误差0.3%''...怎么跟机器人似的。"
林霁生抬头，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点："根据统计，你打断我说话的频率是每分钟——"
"停！"沈昭野把卤蛋塞进他嘴里，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温热的酱汁蹭过唇角，林霁生僵在原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沈昭野迅速缩回手，耳钉在灯光下晃得人心烦："我的意思是...别总端着学霸架子。"他低头猛吸一口泡面汤，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霁生抽出纸巾擦嘴，指尖残留着淡淡的咸香："比如？"
"比如现在，"沈昭野指窗外狂舞的雪，"你只会说''降雪量已达7.2厘米''。"
"实际是7.5厘米。"
"......"沈昭野气得把泡面汤喝得震天响，塑料碗在地毯上撞出闷响。
林霁生忽然起身，从行李箱掏出盒自热火锅推过去："吃这个。"
"补偿？"沈昭野挑眉，睫毛上还沾着融化的雪水。
"怕你营养不良影响智商。"林霁生撕开包装，蒸汽"噗嗤"腾起，"毕竟下学期还要当同桌。"
氤氲的热气中，沈昭野耳尖泛红，低头时碎发遮住了表情。林霁生盯着他发旋处新生的碎发，突然想起体育课上，这个位置也曾沾着他递过去的纸巾——那天沈昭野打篮球摔倒，膝盖流血，却坚持要打完比赛。
床头闹钟显示23:18，林霁生第N次核验准考证号。铅笔尖在纸面反复描摹数字，像某种强迫仪式。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紧张？"沈昭野瘫在床上打游戏，屏幕光映亮他下颌线。游戏音效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焦虑指数在可控范围。"林霁生攥紧铅笔，木屑从笔尖脱落。
"说人话！"沈昭野突然扔来游戏机，黑色机身擦过他手背，"玩两局？"
"模拟实验数据还没——"
"闭嘴。"沈昭野翻身下床，拽着他手腕按上按键，"这叫劳逸结合。"
林霁生的手指僵硬如标本。当游戏角色第三次撞墙死亡时，沈昭野嗤笑："年级第一就这水平？"
"操作精度不足。"林霁生盯着屏幕，却看见两人交叠的手——沈昭野的掌心温热，指腹的茧轻轻擦过他皮肤。
"这叫手残！"沈昭野抓过他手掌，拇指压着他食指快速点击按键。游戏角色凌空翻跃，金币叮当狂响。林霁生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泡面味，意外地不让人反感。
"你指腹有茧。"林霁生突然说，目光落在沈昭野虎口处淡褐色的痕迹。
"废话，"沈昭野迅速抽手，耳尖发红，"打篮球磨的。"他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林霁生，"睡觉，明天别考砸丢我的人。"
02:03，林霁生从梦中惊醒。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压低的声音："动能定理那道题，你押题卷第三套有原型。"
"...你没睡？"林霁生摸到枕边的眼镜戴上，看见沈昭野侧身躺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
"时差没倒过来。"沈昭野把真题集扔到他枕边，纸张边缘还带着体温，"错题我标红了。"
月光照亮书页，红圈旁是张牙舞爪的批注：【傻逼才选C！】林霁生手指抚过那些字迹，突然想起沈昭野总在上课偷偷传纸条，字迹和现在一样潦草却有力。
晨光刺破云层时，积雪压折了松枝。林霁生站在基地门口，竞赛徽章别得端正如尺量。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他下意识裹紧沈昭野留下的围巾——羊绒还带着体温，薄荷混着泡面味扑面而来。
"走了。"沈昭野把旅行包甩上肩头，黑色羽绒服沾满雪渍，"滑雪场十点开门。"
"城南没有滑雪场。"林霁生盯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
"...要你管！"沈昭野转身就走，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
大巴引擎轰鸣。林霁生忽然抓住他背包带，金属扣硌得掌心生疼："说话接地气是什么意思？"
沈昭野回头，见他睫毛上落着碎雪，像精密仪器沾了人间尘埃。他伸手拂去那些雪花，动作比调试实验器材还要轻柔："比如现在，"他扯下围巾重新套在林霁生脖子上，指尖擦过对方冰凉的耳垂，"你该说''谢谢''。"
林霁生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沈昭野被冻红的鼻尖："...多管闲事。"
沈昭野大笑，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嘴硬。"他转身踩进雪地里，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走出十米又回头喊："考砸了别哭啊！"
"概率0.3%。"林霁生握紧围巾。
"说人话！"
风裹着沈昭野的声音传来，林霁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积雪覆盖的地面，两道脚印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会输。"他对着空荡荡的雪地轻声说，围巾上残留的温度顺着脖颈蔓延，像道修正了千万次才画出的抛物线，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