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野被浓烈的烟酒味呛醒时,墙上的电子钟显示02:17。老旧居民楼里的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低沉的嗡鸣,和着楼下大排档残留的喧嚣,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客厅传来翻箱倒柜的哐当声,间杂着女人尖利的咒骂:“赔钱货!钱呢?!”他赤脚踩过冰冷瓷砖,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像是要把整个人冻醒。推开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刘佳正把电视柜抽屉整个扯出来,化妆品和旧相框稀里哗啦砸在地上。口红膏体在地板上划出诡异的红色弧线,像一道未干的伤口。
“滚出去。”沈昭野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些年,这样的场景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可每次面对,他的心还是会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刺痛。
刘佳猛然回头。半个月没见,她颧骨凸得像要刺破皮肤,眼白裹满血丝,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翅膀硬了?”她踉跄着扑来,指甲几乎抠进他肩膀,“你爸的抚恤金!拿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疯狂和绝望,仿佛那笔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赌光了。”沈昭野掰开她的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三年前就没了。”他还记得,那笔抚恤金原本是用来维持这个家的生活,以及支付他的学费。可在刘佳疯狂的赌瘾下,很快就化为乌有。
耳光抽得他偏过头。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他舔了舔破口的唇角:“打够没?”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可笑命运的捉弄,可笑这个破碎的家。
刘佳突然疯了一样撕扯他衣领,锁骨下的旧疤暴露在灯光下。那是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她的债主找上门来,年幼的沈昭野为了保护她而留下的印记。她盯着那处伤,喉咙里挤出怪笑:“早知道该把你扔在福利院...”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直插进沈昭野的心里。
玻璃茶几在巨响中迸裂。沈昭野用胳膊挡住砸向头部的烟灰缸,碎碴深深扎进小臂,血珠溅上刘佳扭曲的脸。她尖叫着退后,踢开脚边的相框——照片里穿警服的男人抱着幼年的沈昭野,笑容被血污浸透。那张照片是父亲牺牲前最后的留念,如今却成了这场闹剧的背景板。
防盗门“砰”地撞上。脚步声仓皇消失在楼道里,像被黑暗吞噬的败犬。沈昭野站在满地狼藉中,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个家,早已千疮百孔,而他,也早已遍体鳞伤。
林霁生被手机震动惊醒时,刚结束一场关于坠落悬崖的噩梦。梦里,他不断下坠,却怎么也抓不住任何东西。屏幕显示02:43,来电人:野哥。这个时间点的来电,让他心里突然一紧。
“喂?”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听筒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像濒死的兽。三秒后,一声模糊的闷哼传来,接着是玻璃碎裂的锐响。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让林霁生的心跳骤然加速。
“沈昭野?”林霁生掀开被子坐起,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电流滋滋作响,喘息里混进压抑的抽气声。林霁生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耳膜:“说话!”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沈昭野受伤、流血、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
“...没事。”沈昭野的声音哑得厉害,“打错——”
背景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赔钱货!”通话戛然而止。林霁生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太了解沈昭野了,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打这个电话,也知道他所谓的“没事”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林霁生冲向玄关时撞翻了衣帽架。他扯下外套披在睡衣外,手指在打车软件上发抖。地图显示目的地距离11.3公里,预估耗时23分钟。太慢了。他恨不得立刻飞到沈昭野身边,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03:02,出租车碾过积水停在老式居民楼下。林霁生甩下一张百元钞冲进楼道,感应灯随着脚步声逐层亮起,照见台阶上淅沥的血点。那暗红色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条指引他的路,却又让他的心揪得更紧。
301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客厅像被飓风扫荡过。碎玻璃铺满瓷砖,血脚印从玄关蜿蜒到沙发,沈昭野正用牙撕扯T恤下摆绑手臂,鲜血浸透布料滴在地板,积成一小洼粘稠的暗红。
“别动!”林霁生劈手夺过布条,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昭野抬头看他,左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眉骨滑到睫毛上:“你来干什么?”那眼神里有惊讶,有倔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计算失误概率。”林霁生蹲下查看伤口。玻璃碴嵌在皮肉里,最深的一道几乎见骨。他从急救箱翻出镊子——箱子被砸瘪一角,碘伏瓶碎在箱底,刺鼻气味混着血腥涌上来。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看着身为法医的父亲处理各种伤口,那些专业的知识和技能,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忍着。”镊尖探进伤口时,沈昭野的肌肉瞬间绷紧。林霁生左手死死压住他膝盖,右手稳得像手术台前的父亲。碎玻璃叮当落进托盘,止血纱布迅速被染透。每一个动作,他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沈昭野。
“你妈呢?”林霁生剪断绷带结,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跑了。”沈昭野嗤笑,“怕我报警。”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无奈,仿佛在嘲笑这个荒诞的世界。
“为什么不报?”
“麻烦。”沈昭野简单的两个字,却道尽了他这些年的心酸和无奈。他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不愿再给自己增添更多的麻烦。
林霁生突然拽起他:“去医院。”他知道,沈昭野的伤口必须得到专业的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去。”沈昭野态度坚决,眼神里透着一股执拗。
“伤口感染概率87%,破伤风概率——”
“我说不去!”沈昭野猛地挥开他。
绷带崩裂,鲜血飙上林霁生的白睡衣,在胸口绽开一簇红梅。两人在满地狼藉中对峙,喘息声此起彼伏。这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两颗同样倔强的心在碰撞。
“好。”林霁生突然解开睡衣纽扣,“那就一起感染。”他把染血的布料按在沈昭野渗血的额角,温热血迹透过两层棉布灼烧皮肤。这个举动,既是威胁,也是关心,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沈昭野明白,自己不会轻易放弃。
沈昭野瞳孔骤缩,一把攥住他手腕:“...疯子。”那声音里,有惊讶,有感动,或许还有一丝温暖。
03:41,急诊挂号窗亮起冷光。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值班医生皱眉看着沈昭野的伤:“打架?”
“摔的。”林霁生抢答。他知道,如果说是家庭纠纷,可能会给沈昭野带来更多的麻烦。
“玻璃能摔进肱桡肌?”医生蘸碘伏擦洗伤口,“说实话!”那语气里带着怀疑和不满。
沈昭野盯着天花板:“被野狗咬了。”他的声音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狗叼着烟灰缸咬你?”医生显然不相信这个荒诞的解释。
“醉狗。”沈昭野的回答让林霁生差点笑出声来,尽管现在并不是笑的时候。
医生骂骂咧咧缝针时,林霁生去缴费。回来见沈昭野正用没受伤的手摸烟盒,被他一把抽走:“医院禁烟。”他知道,沈昭野是想用香烟来缓解疼痛和压力,但在医院里,这显然是不被允许的。
“多管闲事。”沈昭野别过脸,耳钉在冷光下微微发颤。那副倔强的模样,让林霁生既生气又心疼。
破伤风针推入静脉时,他闷哼一声。林霁生突然摊开掌心,露出颗画着骷髅头的薄荷糖。“止痛的?”沈昭野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糖分促进内啡肽分泌,镇痛效率比安慰剂高32%。”林霁生解释道,那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做一场学术报告。
“...谢了。”沈昭野接过薄荷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糖纸剥开的簌簌声里,林霁生看见他后颈的旧伤——一道十公分长的刀疤,藏在发茬边缘。那是初二时刘佳的债主留下的。那一刻,林霁生心里一阵刺痛,他无法想象,沈昭野这些年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和磨难。
05:17,出租车停在法医中心家属院。凌晨的街道格外安静,只有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林霁生搀着沈昭野下车时,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301室门前站着个瘦高人影,白大褂像裹尸布垂在脚踝。那是林霁生的父亲,林彦川。
“解释。”林彦川的声音比消毒液更冷,仿佛能把人冻结。
沈昭野挣开林霁生的手:“我走了。”他不想给林霁生带来更多的麻烦,也不愿面对这个充满压力的环境。
“伤口不能沾水。”林霁生把药袋塞给他,“消炎药每天两次。”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仿佛沈昭野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防盗门关上后,父子在玄关对峙。林彦川的目光钉在他染血的睡衣上:“血型O型Rh阳性,微量尼古丁代谢物,还有...”他突然俯身嗅了嗅,“急诊室的苯扎氯铵气味。”作为一名资深法医,他敏锐的观察力让林霁生感到压力巨大。
“同学受伤。”林霁生简单地解释道,试图掩盖事实。
“所以?”林彦川的语气依然冰冷,充满了怀疑。
“送医是公民义务。”林霁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林彦川抽出橡胶手套戴上,指尖划过睡衣血渍:“创口形态显示凶器是钝器,施暴者身高约158公分,右利手——你什么时候和侏儒打架了?”他的分析严谨而专业,让林霁生无法反驳。
林霁生攥紧拳头:“不是打架。”他不想说出真相,不想让沈昭野的**被暴露。
“哦?”林彦川摘下沾血的手套扔进垃圾桶,“那就是见义勇为?”他忽然掐住林霁生下颚,迫使他抬头,“别学你妈当圣人,最后连全尸都凑不齐。”这句话像一把刀,刺痛了林霁生的心。他想起了母亲,那个善良而勇敢的女人,为了帮助别人而牺牲了自己。
摔门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林霁生靠在门板上,摸出那颗备用的薄荷糖。糖纸被血浸软了,拆开时黏在指尖。他想起急诊室里沈昭野后颈的疤。当时护士问:“这刀伤谁缝的?针脚够糙的。”沈昭野咬着糖含糊道:“自己缝的,打麻药影响手感。”
薄荷的辛辣在舌尖炸开,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晨光刺破窗帘时,林霁生发现自己咬碎了那颗糖。在这个漫长的夜里,他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和挣扎。而沈昭野,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少年,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更深的印记。他们的命运,仿佛在这个雨夜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