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野盯着林霁生草稿纸上的坐标系,钢笔尖在“说话频率”和“情感表达”的交叉点来回摩挲,洇出小片墨渍。窗外梧桐叶扑簌簌撞着玻璃,他突然用橡皮擦狠狠砸向那团墨迹:“所以说,你连笑都要计算肌肉牵动的角度?”
林霁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沈昭野缠着纱布的手臂上。昨夜急诊室的画面骤然闪回——少年咬着薄荷糖,任由医生缝针,后颈的旧疤在消毒水雾气中若隐若现。他移开视线,翻开新买的《非暴力沟通》:“人类表情由43块肌肉控制,微笑时牵动颧大肌和眼轮匝肌,过度使用会导致......”
“停!”沈昭野扯过书摔在桌上,震得水杯里的柠檬水泛起涟漪,“你这不是改说话方式,是要把人训练成机器人!”他的声音带着不耐,却在触及林霁生黯淡下去的眼神时,莫名软了几分,“就像...你爸那样?”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声响。林霁生盯着笔记本上的裂痕,想起今早父亲用镊子夹起带血睡衣时,镜片后闪过的寒光。他下意识摸向手腕,那里还留着沈昭野昨夜攥出的红痕,形状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苍白皮肤上。
“小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每次说话超过三句,父亲就会用解剖刀敲桌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袖口,那里藏着道两厘米的疤痕,“有次我说‘妈做的汤好喝’,他说‘好喝是主观感受,应该描述温度100℃,咸度0.9%’。”
沈昭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林霁生惊觉对方指尖还带着昨夜碘伏的气味,混着薄荷糖的清凉。少年的拇指轻轻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声音低得像落在心尖的羽毛:“所以你现在连‘饿了’都说成‘胃部收缩频率加快’?”
走廊传来何铮的嬉闹声。林霁生想抽回手,却被沈昭野握得更紧。他看见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想起昨夜在急诊室,沈昭野发着烧还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说“别冻着,省得传染我”。
“有次我考了98分,”林霁生听见自己继续说着,仿佛打开了某个潘多拉魔盒,“父亲用红笔圈出扣分点,说‘误差率2%足以让手术刀偏离主动脉’。从那以后,我计算每句话的误差率,确保不超过0.5%。”
沈昭野突然松开手,从书包里翻出皱巴巴的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林霁生看见自己的侧脸逐渐成型,眉骨到下颌的线条被画得格外温柔,眼角还缀着颗若有若无的泪痣。
“这才是人该有的样子。”沈昭野把本子推过来,“不是什么误差率,是...这儿。”他的指尖点在画中人心口的位置,“你总说我是刺头,其实你这儿全是缝补过的疤,比我的还多。”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林霁生慌忙合上速写本,却在扉页看见半张泛黄的照片——穿警服的男人抱着幼年沈昭野,背景是飘着雪花的圣诞树。他想起昨夜在沈昭野家看到的碎相框,那个被血污浸透的笑容。
“你父亲...”话未说完,就被沈昭野用钢笔抵住嘴唇。少年的眼睛里有风暴在翻涌,却在触及他疑惑的目光时,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学霸,想改说话方式?从骂人开始。”
何铮抱着作业本摔进教室时,正听见沈昭野扯着嗓子喊:“林霁生你个王八蛋!”那声音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霁生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了句:“你、你说话误差率超标300%!”
岳芝推了推眼镜,悄悄把这幕拍进手机。屏幕里,沈昭野笑得前仰后合,林霁生耳尖红得滴血,阳光穿过他们交叠的影子,在课桌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斑。何铮突然觉得,这场景比他拍过的任何校园剧都要动人。
午休时,沈昭野把林霁生拖到天台。秋风卷着桂花香扑来,少年靠在生锈的栏杆上,摸出盒皱巴巴的薄荷糖:“尝尝,草莓味的。”
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林霁生咬下糖果,酸甜的味道混着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比他计算过的任何味觉公式都要复杂。他听见沈昭野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我爸牺牲前,总说‘野野笑起来像小太阳’。后来我妈赌输了他的抚恤金,我学会了用拳头说话。”
远处传来上课的预备铃。林霁生看着沈昭野手腕上的旧疤,想起昨夜为他处理伤口时,少年紧咬下唇不肯喊疼的模样。他突然伸手抱住对方,动作僵硬得像初次尝试飞行的雏鸟:“你笑起来...确实像太阳。”
沈昭野浑身一僵。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抱住,带着体温的拥抱让他想起父亲牺牲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温暖的怀抱。他听见林霁生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比任何钟表都要真实。
“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林霁生的声音闷在他肩头,“误差率...我帮你算。”
天台的风突然变大了。沈昭野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少年的温度。他想起那些在黑暗中独自度过的夜晚,想起林霁生在急诊室为他处理伤口时颤抖的指尖,想起此刻落在他发顶的温柔目光。或许,有些伤口真的可以被阳光治愈。
“林霁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谢谢。”
少年的身体微微一震。沈昭野睁开眼,看见林霁生泛红的耳尖和镜片后湿润的眼睛。他伸手摘下对方的眼镜,轻轻擦拭镜片上不知何时蒙上的雾气,重新递回时指尖在对方掌心停顿了一瞬。
预备铃的尾声消失在风里。林霁生捏着重新戴上的眼镜,想起速写本里那个带着泪痣的自己。他突然笑了,笑得比任何公式都要生动:“沈昭野,你知道吗?人类表达情感时,语言的作用只占7%,剩下的93%是肢体动作和语气。”
沈昭野挑眉:“所以?”
林霁生深吸一口气,将手悬在对方手背上方犹豫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拂过沈昭野腕间的旧疤:“我很高兴认识你。非常,非常高兴。”
天台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温暖。沈昭野望着林霁生收回的手,想起昨夜在便利店,对方为他挑选创可贴时认真的模样。远处传来何铮的哀嚎:“我的相机呢!刚才天台那幕我居然没拍到!”岳芝无奈地摇头,看着手机里偷拍的模糊剪影——两个少年并肩站在阳光下的画面,虽然不清晰,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天台,带走了最后一丝凉意。林霁生和沈昭野并排倚着栏杆,谁也没再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几乎要碰到一起,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份微妙的距离感,成了两人相处时特有的默契。林霁生会在早自习时,悄悄把提前计算好热量和营养配比的早餐放在沈昭野桌上,而沈昭野则会在课间操时,默默挡住那些对林霁生投来异样目光的同学。
一天放学后,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林霁生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街道,计算着等雨停的概率和回家所需的时间。这时,一件带着沈昭野体温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愣着干嘛,一起跑啊。”沈昭野说着,不等林霁生反应,就拉着他冲进了雨里。雨滴打在身上,林霁生慌乱间竟忘记了计算雨水的下落速度和冲击力,只记得沈昭野掌心的温度,以及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他们躲进一家老旧的咖啡馆。沈昭野点了两杯热可可,林霁生盯着杯口升腾的热气,突然开口:“沈昭野,你说...如果用数学模型来计算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是什么样的公式?”
沈昭野被热可可呛到,咳嗽着说:“你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要算。我们的关系,大概是...是那种不能用公式定义的意外吧。”
林霁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柔和:“意外吗?那这个意外,或许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变量。”
随着相处的深入,林霁生开始尝试打破自己的“误差率法则”。他会在看到一本有趣的书时,主动和沈昭野分享,虽然还是会不自觉地分析书中的逻辑结构,但眼中却多了几分生动的神采。而沈昭野也会在美术课上,偷偷画下林霁生认真解题的模样,那些画作里,藏着他未曾说出口的温柔。
一次月考后,林霁生的成绩出现了罕见的下滑。父亲的训斥如预料般降临,解剖刀敲击桌面的声音,再次在深夜的书房响起。林霁生蜷缩在书桌前,机械地修改着错题,却突然接到了沈昭野的短信:“窗台见。”
他推开窗,看到沈昭野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手里举着一盏小小的星星灯。“上来。”沈昭野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林霁生顺着排水管爬下楼,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出如此“不精确”的冒险。沈昭野带着他跑到学校的天台上,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听你爸的。”沈昭野突然说,“成绩的误差率,人生的误差率,都见鬼去吧。你就是你,不是什么精密仪器。”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塞进林霁生嘴里,“尝尝,新口味,葡萄味的。”
林霁生含着糖,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滑落。他想起这些日子和沈昭野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瞬间,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意外,远比任何精确的计算都要珍贵。
“沈昭野,”林霁生哽咽着说,“我好像...开始不太会计算了。”
沈昭野笑了,伸手擦掉他的眼泪:“不会算就对了,有些事,用心感受就好。”
夜色渐深,两人并肩坐在天台边缘,望着城市的灯火。林霁生靠在沈昭野肩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突然觉得,未来的路即使充满未知,即使无法用公式计算,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就足够了。
而他们的故事,正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才刚刚开始书写属于彼此的璀璨篇章 。